當你踏入清朝 第92章

章節字數:9654 更新時間:08-11-15 10:17

弘時常聽待候的人說京裡有一處所在是個極雅緻的地方,京中各部各府的大小官兒閒了都常去坐坐。這玲瓏他聽在耳裡十分耳熟,便問親隨,親隨笑言原那玲瓏就是原來對過府裡的產業,弘時聽了,面上雖是淡淡的,可心裡未免一動。隔日便指了一事,命小太監拿了他的條子與他師傅去告了假,輕衣簡從的往那邊去。

到了地界,隨人拴馬去。弘時便負着手看那門臉,這門臉到小,小小的沿街房子料想窄淺,黑門青瓦很不起眼,若不是看到門楣上有他三叔寫的招牌,到還以爲這處不過是尋常人家。且門前連個迎着的人都沒有,心下未免想着,這處也不過是妄有虛名罷了。踏進這店後,方有招呼的人來,話少而洗練,不殷情而有禮。隨着這人,行了幾步,方纔漸覺這處別有洞天,深大的很呢。曲徑通幽一進一進的,不知道有多少進去。或用花樹,或用奇石、若用屏風,若用紗綃,總之是有意無意的不讓人窺盡全景去,十分的幽靜且集趣。弘時不禁道:“好個所在。”一時又問說:“常來你們這處的大人多嗎?怎麼看着沒什麼人呢?那個,九爺常來嗎?”

弘時得了答覆,未免有些失望。原來他九叔最近到是不常來。他來這專爲候着他來,因上他府上不便,何如裝作一個巧遇便是。雖說如此,弘時一是到也不死心,二是這處的確是個好地方,弘時以後得了空的時候到常在這處走動走動。

隔了幾日,弘時又來玲瓏,忽在夾道上,偶見亭子中有一人品茶,溫文而雅卻是賢王。弘時立刻過去躬身請安兒,他八叔笑容滿面說:“免了吧。你來的到是巧兒。今兒約了幾個部的大小堂官在這處聊些閒事,你也一到吧。”弘時心頭一跳,喜上心頭。卻面上不露到辭道:“這個,八叔的聚會,侄兒在這兒到是有所不便。皇阿瑪才訓說皇子不許結交外臣呢。”胤禩嗤的笑了一聲:“原來你八叔我到是個外人呢。也罷,你去吧。”弘時忙請罪說:“侄兒不會說話,得罪了八叔。侄兒該死。侄兒蒙得八叔高看,樂都來不及呢。只是侄兒有那麼一點子―――”

胤禩早看透了他的心思,清清淡淡的笑了笑。“與自家的親戚喝杯茶不叫結黨吧”推杯與弘時,弘時垂眸掃向桌面,視線立馬被那翠綠欲滴的杯子捕獲。翡翠如江中春水綠的沁人,好杯,好茶。“當然不算。”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綠的流光直繞眉宇,溫潤直透指間。胤禩笑道:“一會子,與你介紹些人,多認識些人,人面寬些自然有些好處。”

桌面上,上好的香片已經燙了三道水,弘皙百無聊奈的坐着等他九叔。他來了一個多時辰了,主人仍春睡未醒。他不耐的喊住個人問道:“你們主子爺還沒醒嗎?”下人陪笑道:“請爺稍坐,那日影再斜上二分,我們爺就起了。這春日裡是渴睡點的。”下人回完話,便自行下去。這庭院中花木繁盛與別處不同,這府里人不卑不亢也與別處格外不同。弘皙十分不慣。

又等了半響,等的他已經昏昏入睡,輕吁了口氣,吐出心中鬱結的情緒,忽察覺到一股子打量的目光,遂不動聲色地側首。忽見那立在花架邊的來人,弘皙忙站起來笑道:“侄兒來與九叔請安。”他九叔眉峰一挑,目光流轉,好似說不盡的犀利。他那眸子一閃,犀利淡去,到是顯的半含着笑意。

他九叔確是纔起來,身上穿着半新不舊的家常衣服,俊美的臉上一派似醒未醒的懶散之色,彷彿剛纔一閃而過的犀利不過是他的錯覺。若是別人衣冠不整的出來,客人會覺的無禮怠慢。偏是他來,這人本就生的極好,清逸非常,這般打扮到如兩晉的閒士一般,自有一股不凡的氣質,讓人瞠目不得,斥怪不得,反覺親和自在。他九叔招呼他坐下,有一下沒一個的揉着太陽穴道:“你阿瑪還好?”弘皙站起來正色答道:“謝九叔關心。好到是好的。”不料他九叔哼了一聲說:“這話騙誰來?那處鄉下地方,他平素用度何等精細,這一時去了,哪裡慣得呢?”弘皙不敢答這話,他阿瑪的確是不慣的,可不慣也得慣,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頭。

他九叔道:“這次來,住上幾日?”弘皙笑道:“住上十日便仍回去。故來瞧瞧叔叔們,請安問好呢。”胤禟時知他才從胤祉那來,這種走動,也有他自個兒的意思。明爲連絡,這暗低下呢?胤禟嘖嘖的說:“十日便需回去。虧你一般也是個親王,連出個門子都不能隨心呢?很沒意思。”弘皙有些默默的。一時閒話了一回,弘皙因說:“這是侄兒帶來的一點子土意兒,那地界兒產這個呢。”胤禟隨便看了一眼,他帶來的禮單上,到是有一些個土產,然也有別的,那些個別的也是那地界產的嗎?”胤禟也不推就命人收了。

弘皙忽說:“昨兒進宮面聖了,見着了一人。問她有話沒有要帶的。她說沒話兒帶呢。”胤禟本是笑的,在那一瞬間臉僵了僵,弘皙偷偷的窺探着,胤禟卻淡淡的說:“是嗎?”然後無話,又說別的,談笑從容。又說了兩句,弘皙卻仍繞了回來說:“我額娘極爲她憂心,命我探看探看。侄兒本以爲見不着呢。哪知卻巧了。昨兒見了,見她極安好。這回子回去,也有話回了。”胤禟眼裡光閃動了一下說:“你大遠的來了,本要留你用飯,只是不巧,我一會子要出門去,委屈了你去。改日再來了,爺兒倆再敘不遲”說便命再端茶來。端茶即送客,弘皙知意便做辭。

帝王立在宮門口,靜靜地看着一羣人擁着那人過來,兩個人扶着她,走得踉蹌,帝王走了過去。“萬歲爺。。。。。。”有個反應快得已經叫了帝王一聲,但馬上除了扶住人的那兩個,皆跪地請罪。“怎麼醉成這樣了?在哪裡喝的?”帝王淡淡地問,輕拍她的臉,“藍!”她呵呵笑着,臉色緋紅,掙脫了宮人,投到他的懷裡來。“要抱。”她軟聲說着,像撒嬌一樣全身重量都倚了上來,他仍然覺得輕。

打前兩日開始,她就開始鬧些彆扭,沒事也找尋一事來。他是知道緣故的,故有意的避其鋒芒,百般安撫。然一想,卻又恐她積鬱在心裡,到是不好的。故叫了十三來讓她罵了一場,老十三是最躁的脾氣,哪裡忍的了別人京白裡夾着聽不懂的南方哩語咕噥他的不是,兩人只差捲起袖子的,很是熱鬧的辯了一場,這三宮六院裡任誰聽到這股子動靜,都在想再鬧下去,恐怕真有人要上房揭瓦了。

老十三是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且那嬌人兒本就不是旁人,哪真與她較真去?如此費了一番精神後,過這邊來,也不行禮,就絕倒在炕上,半天方道:“四哥,你可要好生慰我這回子的辛勞。”雍正的目光與他之間幾番流轉,他二人忽悶聲笑了起來,然笑到最後是無奈的苦笑。他二人何時如此丟份過?一個帝皇,一個親王,居然如此手足無措的時候。

次日這嬌人兒還沒鬧夠,生生的到神武門關防處,揚起那原來聖祖與的金腰牌來要出宮去。她未必真是想這時從這處出去,若是真想出去,也不會尋這道門來,改走其他關防,想必更容易些。若不是他早有吩咐,一切都隨着她的性子,只是跟隨着保護即可。若不是這道旨意,這人兒,那可就要真是鬧出大事故來。

高福兒請罪說:“主子一出宮去,就沿着那街市亂走,後走的累了,找了個酒肆坐了,便要上酒來。奴才皆不敢攔,怕又――――”這位金貴的主子,依着帝王,且扳着帝王的脖子,這成什麼樣子?宮人慌又來扶,帝王示意不用,打發說:“在前挑着燈便行了。”她吵着要抱,帝王還真一路將她抱回宮去。只聽她哼哼唧唧,一會兒便睡着了。酒品還不差,不至於像旁人那樣吃醉了又唱又跳。

平日裡也會小酌一番,小酌娛情,他是許的。但這般就過了度了,這叫什麼?借酒消愁還是渲瀉不滿?她昨兒爲什麼沒去那府上?她爲什麼沒見那人?是有所顧忌嗎?他坐在牀邊撫她的頭髮,她知道嗎?人打造的所謂的束縛其實形同虛設。真正可以構成束縛的東西,存在於內心深處,反而看不見也摸不著。他對她的束縛也是如此,她以爲出宮便是他對她的底線嗎?她錯了,遠遠不是。她永遠不可能知道他的底線是什麼。

第二天醒來嬌人兒就嚷嚷着頭疼,下了牀走路還不太穩,問她喝了多少,她皺眉頭想了半天,說:“有一大瓶吧。”“真想醉死了?酒是用來這麼糟踏的嗎?”她腦子裡“嗡嗡”的響,頭痛的不行,很有些可憐的說:“其實喝的時候感覺還可以。”

帝王鮮少的惡狠狠地警告:“下回再敢這樣喝,就把你扔那邊殿裡算了!”那邊殿是指的那處棟鄂妃的屋子,她做過惡夢的,提起來就怕的要死。

她自然是怕的,白着臉咕噥說:“我太陽穴痛!”一邊往他這邊靠兒,她意思是讓他與她揉,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帝王故意下手力重,讓她痛叫幾聲,才輕手的替她推揉。她弱弱的依着他。帝王恨聲說:“你與誰在堵氣呢?吃虧的首先是你。然纔是我。以後要做,先想明白。”“好痛!”“知道痛那還敢不敢?”“不敢啦不敢啦!下回換個法子再過嘛”這時她正是弱的,顧不得體面,一面撒嬌,一面賊溜溜地轉着眼珠。突然拉下帝王的手來重重咬上一口,然後揚頭看他:“我痛你知道嗎?”,帝王沉默半響:“知道。”

醉歸,帝王未責別的,只責她吃醉一事。那可出宮去是不是表示帝王的默許呢?楊天蘭乘那人忙於公務,賊大的膽子再試一次,這次仍無人攔她,故她又成行。一而再,再而三,但她卻不象那次那樣張狂,有所收斂。雖是四處遊晃,但每次總至晚飯時方回。帝王不置評,不鼓勵、不制止。

十三以得空爲名,特伴她一次,忍不住責她任性,她毫不理會。任性就任性吧。十三陰沉沉的說你就不怕他真惱了去?帝王說她這人是有風使盡帆,她便真是使盡帆去又如何?

熙熙街景如舊,然對她來說,好似不很真實。她仍去那家川人的茶館,店小二見這倆老主顧又結伴而來,含笑招呼說:“平日這位爺常來,您到是少見了。”楊天蘭一曬,瞥了胤祥一眼說:“才往貴地豐都去了一次,浪高路險,差點就回不來了。”店小二一怔說:“蜀道是難走些,最近到是太平的。”楊天蘭笑。

胤祥站在窗前推窗指與她瞧說:“你說爺先辦了老十二,再與你談老十的事,如今老十二都賣上家當了,爺這個差當的如何?爺護了他了嗎?爺看人下菜碟了嗎?”十二府上的僕從拉着一溜兒大車,往當鋪裡送着傢伙事兒呢,許多行人駐足議論。楊天蘭立在窗邊,眼放的遠遠的,以那人的脾氣,只怕老十二要丟了郡王的帽子了。不拿他揚刀立威,只怕是震不住那些個人的。

她如今明白,做了帝王的人是不講朋黨,也不講情面的,因這時的帝王需要維護更廣泛的公理和正義。帝王是最忌朋黨的。在蕃坻那人就常自詡是孤竹獨木,最推許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偏十三,知心如此,但他倆的府坻卻是一南一北隔的遠的很。對那人來說,並不太習慣無間的親近。即遍真是一黨又如何,擋了路的石頭也是要踢開的。在有利的人,也不能違背那人即定的好的路線。大義滅親永遠是最震撼人的,也是最能讓人信服和尊從的。

她到無比希望能觸及那人的底線,希望他能驟然翻臉,將她很乾脆的打入冷宮,或是下到大獄什麼的,把她徹底的劃到,懷柔無效,無可救藥,還死不悔改,死心蹋地的一條道走到黑的政敵的行列裡。那時她就可以盤地而坐,不必想着怎麼辦?如何辦?不必想着有愧於誰,只等着慷慨就義了。然她沒有觸及。

樓下有人喝道嚷嚷道:“十二爺府上賣傢什囉!還不讓出道來。”胤祥眉頭緊皺,招過一個親隨來,交待了幾句,那人便下去了。楊天蘭哼了一聲,老十二雖長了十三一點,卻怎心中這般沒盤算來。一時錯處,並不代表一世如此。若是老十二忍的住,服得低,改日必得大用。然老十二卻明顯的錯上加錯,他如此張揚的招搖過市,表面看來,是表現的在很積極的填補虧空。可細思一下,就可看出那不可隱匿的對帝王處置的不滿來。對他來說填補低調並非是一件難事。

然老十二,她無需理。楊天蘭道:“你準備對老十如何?”胤祥說:“我下了單子了,卻無動靜。他這人,你知道。”老十貪的要比老十二的多,但也就那個數,他還起來絕是不難的。這些年,他也賺了不少。她嘆氣說:“你不用催他了,我替他還便是。”只當看着胤禟。胤祥轉頭來冷笑說:“你憑什麼替他?他那邊百個,千個你也替他嗎?你有多少能替?你這人怎麼一點公義心也沒有?”她與他直視:“我沒有公義心。怎樣?別的不說,他是我大哥哥,我是她大妹妹,我有什麼不能替的。”

胤祥諷刺地念着這大妹妹三字,他臉上泛起駿駿冷意。負着的手上驀地收緊。緊得,冒出了青筋。他道:“你到遲了一步,九哥昨兒過來,說他還呢。老十更晚過來,把那銀子又要回去了,說不讓人替他,誰替他,他就惱誰。還說什麼,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只管拿去這話。你說爺如今如何處置?爺要問着你,免的你明兒又說我的不是。”

楊天蘭心裡一緊,老十這不是胡鬧嗎?她自是有些焦心的。她無力的靠窗坐下。溫柔白亮的陽光透過窗櫺斜射進來,落在她黑亮的攢花雲鬢上,落在她臉頰上,落在她湖色的旗裝上,勾勒出影影綽綽的光兒。窗底下那邊,忽有一乘熟悉的轎子在那邊一溜兒大車處停下,轎簾一挑下來個人,立即有人迎了上來。楊天蘭的眼幾乎是轉也不轉的人盯着那人失了神去。只是一瞬,便進去了。楊天蘭眼紅了一圈。

好一會子,她方擡眼起來,對上胤祥的眼來,胤祥抱臂瞅着她,無際憐憫。他道:“不是一路到也無妨。一邊介去,很難嗎?”他的聲音裡,透着些許怠倦。她伏到那窗子跟前去。“……你,恨嗎?”他突然問,目光變得深沉。“恨?”她有些好笑,“我們這些個市井小民,哪敢提一個恨字,是吧!”,“這麼想見他,就過去。”胤祥似真似假地說。

她過去嗎?過的去嗎?這跟着的明的,暗的都是大內的高手,明處數十個,那暗地裡,還不知道有多少個呢。帝王爲何對她出宮不置一詞,因他不需要在這種事上置上一詞來。她到了哪裡,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在人眼皮底下呢。何必自找沒趣。“要去嗎?”她篤定的搖頭。“真的不去?”她又搖頭。

她就這麼趴在那窗沿子上,足足的等了那人出來,正上轎呢。胤祥忽高喊了一嗓子去說:“九哥!”胤禟尋着聲音,望上來,在那一刻,他的眼眸就膠在那裡。

那伏在窗沿子上的人兒很有些可憐巴巴的,胤禟又痛又憐是百轉回腸。她面色到是還好的,想必平素培養的到也仔細。前兒鬧的醉了酒了,一時又是怎樣的,稍待讓他也是跟着擔驚受怕。萬幸那人到也好性子。

胤祥低頭向她道:“這般回去,你必是不甘。――但爺的好心,就這一回。”楊天蘭就見底下那人,負着手啊,給了她一個柔和而溫情的笑,仿若春風拂面。她癡望着他,然那人在下一秒中卻轉過身去,他這是要走,他不過來了。楊天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透過胭脂浸出來。楊天蘭在窗前立起來探出頭去,衝那邊大聲喊道:“我――好好的呢。你也要跟我好好的啊!”那人頓了頓,想是聽到了,然後起轎而去。

她眼裡霧氣隱隱,“天蘭!”胤祥不放心地喚她。她對他搖了搖頭,顫聲說,“我們回去!”胤祥瞅着她若有所思。

楊天蘭行了二步回頭看他,他仍在那裡沒動。“不急着回去嗎?他略是一愣說:“今兒有空,到是不急。”楊天蘭冷笑了仍走回來道:“也是啊。那邊有步兵統領的人彈壓着,料也翻不過天來對不對?”胤祥臉色一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這是什麼意思?”楊天蘭笑容一收道:“你還不知道意思?即做的出來,說說到忌晦了?說出來有什麼,不就是正抄着我大哥哥的家嗎?”“誰告訴你的?”他逼近她,氣勢壓人。

楊天蘭目光炯炯:“不就是你嗎?你剛不告訴我說,他把銀子又要了回去,說什麼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對付口出狂言不聽話的如此種子,先發制人,不正是你們慣用的手段。抄個把家對你們來說算什麼,家常便飯啦!更何況是他來!”胤祥惱怒的吼道:“住口。”

打擊政敵意志最好的辦法是羞辱對手。中國人最重視家這個概念。而抄家最是摧人心魄,最要人命。楊天蘭冷然道:“我爲什麼要住口,你敢說我說的不是?你見我出宮來,便死活要與我一處兒,我當你有多好心呢。皇上指的差難辦了吧!所以想起我來了。他要往我大哥哥府上去,必經這路口兒,你說要在這兒喝茶,不過是想借我絆住他的腳步,或是警告他不要太過造次罷了。我大哥哥家若被抄,他兄弟情深,豈會坐視不理去。他才欠多少,就辦的這般狠厲。”

胤祥臉色更加陰沉了。兩人就這麼對視着,他的眉毛用力糾了起來,又驚又惱,他吃驚這人在情緒異常波動的情況下,只憑隻字片語,仍能有這麼強的邏輯推理能力。他惱她,因任何一件事情,被動的被人赤裸祼的剝露出來,那種突然暴曬在日光下的感覺是涼嗖嗖的。他要怎麼說?難道讓他說,這裡面還有些別的,比如他的---。

這人已不容小看,她已經可以混跡官場而毫不顯青澀。這種過於訊速的成長,與身處在帝王身側有莫大的關係。他四哥到底培植出一朵什麼樣的花?

一時語塞,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半響,他才道:“爺這人很討人厭,很無情是嗎?可惜爺沒得挑。爺方纔說過,沒人逼你是同路人,但一邊介去,會簡單的多。對你,對我,對四哥,還有他,都簡單的多。就事論事來說,他犯的是國法,爺是奉大清律例行事,何錯之有?即遍如你所說是狠厲些,也是維護祖宗社稷。”

好光冕堂皇的話,一邊介去,可能嗎?事不關已,大可高高掛起,可如今身在局中,她如何裝聾作啞。她惱道:“以暴制暴就是行之有效之法了?天底下貪的可只一個?你能把那些人都抄了家了嗎?大清律例哪一條寫了這時應抄他家去?你說的到好象是很公正嚴明似的,你敢說你沒收過人家的禮,你就清如水,明如鏡?騙誰去?爲何不簡單就說這抄家是你們黨爭需要就是了。”

她說的實難入耳,胤祥忍不住拉她氣道:“你---你—”。她嫌惡的摔了他的手去,扭頭走了。胤祥在後道:“這種話,在這說說也就算了,只別與四哥說去就成。”

欠款貪沒不還,奉旨查抄敦郡王家實在是動作的訊雷不及掩耳,胤禟被絆了那麼一會子,趕到之時,木已成粥,禁衛已退了。滿地狼籍、他十弟一家灰頭土臉的頹然的坐在地上,女人們抱成一處哭哭啼啼。胤誐見到她,一把抱着他大腿哭道:“九哥,我恨啊!”胤禟見這景也忍不住伴着他落淚,拍他肩道:“只你沒事就好。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要你不要----你就偏要----。”胤誐痛哭不已。胤禟不是個會寬慰人的,這時分外想着纔去爲移靈做監管幫辦的他八哥來,若是八哥在,是不是更會排解他一點。

胤禟暗暗咬牙,那人想分了他們不只是一天兩天了。本以爲先拿他開刀罷了,卻原來----。帝王一天之內,抄沒了敦郡王府,在如此的大動作之下,親貴們人人膽寒,人人自危,那原在朝堂之上,說三道四,辦差互推互怪的景兒,已再在看不到了。

恰逢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活佛亡故,大清自開國以來,歷來視喇嘛教爲國教,特別推崇。故帝王命皇十弟敦郡王胤誐、世子弘晟等護送已故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龕座回喀爾喀蒙古。

弘晟是胤祉之子。胤祉從朝堂之上得了這個旨意回來,已經是汗流浹背,行不動路了。他知道帝王翻起舊賬來了。因舊年間審陳夢雷一案時,曾牽出他來。那時聖祖尚在,還有庇廕,如今聖祖已去,何人庇他?

悔不當初來。舊年間當儲位未定時,有人推測他依次當立。他也有心,故他很是結交陳夢雷。陳夢雷有一木牌,上面畫一人像,與他到有相仿之處。陳夢雷與他說,這是康熙五十三年拜斗之夜,從木樑上憑空降下的此牌。陳夢雷以爲天意如此,故死心塌地的輔佐它。他當時聽了,確有些心動,也想傳繼得位,然不過動了一念而已。

當初妄動一念,卻沒想到害了弘晟去。前兒得了信了,說有人在皇上面前,將他告了。他還不信,他算是安份守已,人應尋不到他的事非去。卻沒想不是新賬,是舊賬來。活佛法駕一人即可,豈需二人送去。真是送法駕回去,還是別的?還回的來嗎?胤祉坐在桌前,那雪白的摺子就在眼前,可他文思再高,也下不去一筆去。忽他奮力把那摺子撕個粉碎。

胤誐前腳才被抄沒家產,還未等緩過氣來,皇上又命去送什麼勞什子的活佛法駕,他心中一氣未平,又添一堵,哪能情願呢。原他是個直爽英氣之人,性子橫起來,是認憑是誰也不認。當年連聖祖皇帝也敢當面頂牛的一人。可再橫的人也怕那陰着下死手的。可憐他真被這抄家硬生生的嚇破了膽子。雖是不願,卻不敢不從。因夜來訪胤禟說:“弟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回來。料想老四是沒安好心,誠心讓我死在外面呢!”

送法駕是正經差使,哪裡駁得出話來。胤禟見胤誐青白着臉着實可憐見的,雖知他這一去,必是艱難的,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安撫說:“這到是你的多想,那裡就到這個地步了。放心,他―――還不至於。安心去,聽哥哥一句話,只記得別又耍你的性子,別多吃酒,凡事留意些,也就無事了。胤誐臨未了,出府了老遠,又重摺回來。一把抱住胤禟說:“好哥哥,我怕啊!我昨兒晚上就想了一夜了,你還是及早抽身吧。八哥他――他―――,你不比別人,老四他最忌的是你,就算沒我大妹妹的事,他也容不得你的。當初就隱約的傳了那麼一陣,聖祖他本是有意要將大位傳與―――”

“住口。根本沒有的事。夜深了,你回吧。”胤禟立眉趕了他。胤誐幾步一回頭,心裡難受,幾欲再說點什麼,卻又不知挑哪一處說去。胤誐走的很慢,然過了那門,不見了他九哥俊逸的身影,他不自覺的越走越快。黑暗,他處在夜的黑暗裡。四周萬籟俱寂,夜已深了。執燈一盞能有多大的點光,這點光暈外,便是深不可測無邊不際的黑。一股莫名的恐懼,讓他不禁閉上眼,攥緊手,望藉助指腹的疼痛將自己從這似幻似夢中警醒。

與胤誐預料的一樣,差無好差,他這一去,便是命運多揣。雍正二年四月,胤誐以奉差擅回,與世子弘晟一處被削爵、禁錮。直到十三年,清高宗乾隆即位。纔在這年十一月,釋之。乾隆二年二月,封輔國公。六年辛酉九月初九日子刻卒,年五十有九,以貝子禮葬。子六人女三人。很難說他的命運是好還是壞。相對他的兄弟們而言,能平安活到高宗一朝時,已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吧。不知胤誐是否如此想。這是後話。

夜,朦朧的人影,孑然而立。有人從後面抱住這人的柳腰來低問:“還不睡呢?”人影兒淡淡地轉頭瞥了眼來人說:“我想他了。”置於柳腰上的手微不可聞的地一顫,然後驟然緊了緊,帝王微微蹙眉,又淡然化開:“獨自臨風,多寂莫啊,我陪你一處想他。”她一怔又扭頭看他,眼眸慢轉,他也看着她。她永遠學不會這人的“穩重淡泊”,也學不會這人的厚顏來。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閉眼靠到這人的肩上,他的肩很寬,靠着也一般的舒服。她不想靠着他,但在這深宮裡,她熟識的只有他,能開解、點撥她的也只有他。她的生活矛盾又混亂。

閒看明史時,曾看到洪武大帝朱元璋,登極不久便大殺功臣。以專權枉法之罪殺了左相胡惟庸,後以胡案爲打擊異己的武器,大開殺戒,胡案越牽越廣,最後連77歲太師韓國公李善長也全家被殺。朱元璋殺完文臣殺武將,以謀反罪殺功臣涼國公藍玉,至胡、蘭兩案結案之時,已殺四萬餘人。

對於朱元璋的濫殺,他的皇太子朱標深表反對,曾進諫說:“陛下誅戮過濫,恐傷和氣。”當時朱元璋沒有說話。第二天,他故意把長滿刺的荊棘放在地上,命太子揀起。朱標怕刺手,沒有立刻去揀,於是朱元璋說:“你怕刺不敢揀,我把這些刺去掉,再交給你,難道不好嗎?除去他們,你才能坐的穩江山。”

開國皇帝尚是如此,守土之君,又會如何?如水的月光好似冷霜,鋪了一地,楊天蘭徹體生寒。他是帝王,帝王可以有凜凜霸氣,可以獨斷專行,可以任性和殘忍,可以視人命如螻蟻,因他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權。他是否已無了人情二字,楊天蘭有些緊張的看他的臉,帝王的眼如夜色般深邃。

她咬脣問:“舊年間你應我的,你不會忘記吧。”帝王徵了徵,臉上的笑,漸漸淡去。當最後一絲笑意淹沒在嘴角時,輕嘆了聲,然後攜了她的手,往殿裡去說:“我如何不知道你來!”踏着滿地的月光進去,影子長長的。她心裡的繁瑣,卻是一點點增着。他仍是沒有應她。

未幾,帝王以吳爾佔、色爾圖等“無知妄亂,不安本分”,遣往盛京居住,奪其屬下佐領。諭稱:“從前伊父獲罪於皇考,貶其親王之爵,伊等怨望,肆行誹謗。”“伊等希圖王爵,互相傾害,陷伊宗嗣於死地。”吳爾佔,故安親王嶽樂之子孫。色爾圖,是嶽樂之孫。郭絡羅氏與他二家,何等之親,聞之,扶牆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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