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踏入清朝 第98章

章節字數:13652 更新時間:08-11-15 10:38

郎中海退出澹寧居來,耳邊忽聽到腳步聲,忙昂起頭來,卻瞧見怡王穿一件墨青色的袍子正往這邊來呢。郎中海可是有些個日子沒見到怡王了,如今這位主子可算的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勢無可復加,誰見着不上敢着禮上三分討好了去。郎中海屁顛屁顛跑過去請安見禮。

逢迎諂媚的人每天介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呢,胤祥也不停步,只隨口說了句好。到是一眼瞅見郎中海手裡那衣服小樣,才停步下來,拿過去瞅了。郎中海正愁與怡王搭不上話呢,還沒等怡王問起,他已是言無不盡。

他對她果然是慣常仔細的。不過一件衣服還巴巴的這樣。憑誰去?連上他九哥也只怕比不上他這點去。胤祥把那樣子扔回給郎中海,一陣酸滋滋往外冒來說:“小心當差,即然萬歲爺說了,就要快改了承上去纔是。”郎中海忙答:“喳”未了又添了一句討好說:“主子爺您掌承天子、助理萬機,偏還在這些個小事上仔細,要保重王體纔是。萬歲爺可是一天也缺不得您啦。您在萬歲爺心裡,可就跟宰相是的-----”

“滿嘴裡胡唚的是什麼?要腦袋不要?”沒等他說完,郎中海面上已着怡王一掌,郎中海大驚失色,眼見着怡王臉色鐵青,額頭青筋跳動不止,不是一般形狀,心中大悸。他卻不知哪裡錯,只知跪地磕頭。胤祥使勁抹了把額頭,大熱天的居然嘩嘩往外淌冷汗,難道他素日裡還不謹慎?這話是他私心以爲,還是有人別有用心?這話若傳入皇上耳中-----。

宰相?他還夠不上。也不敢夠呢!他即非閣臣,無票擬之責。也非職臣,無行署之位。只是以親王身份具本列名總理戶部事務、其餘名頭,不過是隻僅憑個人的親近身份被皇帝指名責成辦理。哪裡就被人以爲的僭越的如此了?

從他四哥繼了大位的那天起,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收斂自已的鋒芒,小心說話,小心做事。他四哥雖一再與他說,在他心裡待他,仍與原來蕃坻一樣,要他在他面前不要瞻前顧後,不要有話不說,要坦蕩相見纔好。可胤祥明白,這世上已沒有了蕃坻的四哥,只有皇城裡的九五至尊。這如今時局已不是那處危牆之下的時辰。

他最不好讀史,但也曉得,主弱臣強一直爲歷朝歷代帝王所忌。如今的皇上不是弱主,是英主,是明主、是雄主。這樣的主子,他是容不得人存僭越之心的,哪怕是親和如他也不例外。他對他四哥算是盡力盡力,肝腦塗地,且是另無他想的。

縱是這樣,他心知,皇上並不全信他。這到不是皇上,不是他這個四哥不念舊時的情份,只是猜忌是居上位者的一種習慣,習慣使然。他若全信他,他不會在那日在暢春園別置一支親兵而不讓他曉得。若全信他,不會繼位大寶後,整束宮禁,重置了養心殿上下待從。若全信他,不會在謁靈發病後,直到回京才使人告之與他。他哪怕待他再是不同,卻也是防着他的,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改變。只因爲他胤祥不但是宗王,還是親王。他如今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鬍子一大把的幕僚王悅,那老頭兒病退江南時說:“王爺。老朽不慣說些景上添花的話,臨了沒別的說,只一句,您得學着明哲保身啊!您得學會退。這榮華富貴全在刀口浪尖上呢,不會退,不成。”

胤祥一陣煩燥,越發沒有好臉色來,批頭蓋臉的一頓嚴責。

郎中海被這陣勢嚇的縮頭縮腦臉都白盡了。胤祥性子爽利,最看不得別人的窩禳樣子,人與他辯白頂牛他到是喜歡的,縱然不對,也有二三分骨氣。這郎中海哪裡知道怡王這股子脾性?胤祥心中憤懣滿懷,沒好氣的一腳把郎中海踢起來:“起來。跪着幹什麼呢?在爺面前裝什麼孫子?”

郎中海哆哆嗦嗦的起來,全身跟抹了鹽的鴨子似的,渾身被冷汗溼透。從怡王的話裡,他方省的這“宰相”二字,有時也不是什麼好的。郎中海整冠禮服,重新見禮說:“奴才的狗嘴吐不出象牙,奴才以後一定管住這張狗嘴。”責的也夠了,再多就過了。胤祥手輕輕的搭了他一下,緩聲說:“以後少啄磨這些混賬話。爺就喜了。過了十五滾到爺府裡來喝酒,爺請你!”

這月十六之日正是怡王的生辰。郎中海正愁苦,職卑位低,巴結不上位之高者。方纔肝膽懼裂,生怕從此得罪了怡王了,卻不料仍有此擡愛之外,郎中海喜的暈暈忽忽的。全然忘卻方纔着人一掌一腳,只怕是青紫了去。等怡王去了老遠,還喜的迷迷登登的唸叨:“果然人說這怡王是位俠王呢,愛憎分明,脾性就是痛快,難怪人都喜歡向着他說話呢。”

胤祥進了澹寧居,只見帝王一人兒在窗前的書案上寫着貼,這是他的舊習慣,每日不管多忙必抽出時間來,寫上一二百字,風雨寒暑是不斷的。天蘭常以爲苦,然對帝王來卻是樂事一件。帝王見了他來,只略擡了擡頭招呼他說:“你那邊坐着去。”命張起嶙與胤祥上前兒才供的君山毛尖來,他曉得他是不喜喝黃金桂的,嫌黃金桂太過香郁,這兒只某人愛喝故常備。

因沒看到天蘭,胤祥問:“她呢?”帝王答:“打發去直隸監察虧空的江民,吳仲連回來了,還未請見呢,她得了信,先去前面會他們呢。”胤祥笑道:“她腿到快呢。”帝王也道:“是啊!”他們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天蘭素日裡口口聲聲的不理不顧的會考府的事兒的,其實臨了,最愛顧,最愛理的往往還是她。她想的細,慮的周到,每每從異想不到之處入手,常人無可匹及。吳仲連可以算是她的得意高足,這位高足,遠在千里,還常遞信回來請教於她。這種請教要打着敘家常,報平安之類的幌子她纔回復的,若不然,她又矯情,不願意了。這層觸不得,摸不得的膜被上至帝王,下至會考府的所有人,小心的呵護着,生怕一個不小心捅破了去。明明是心照不宣,卻是小心翼翼。難爲卻爲。

她言這世上有救人之英雄,亦有殺人之英雄。肅清貪沒,澄清吏制,爲百姓解除冤抑,吳仲連、江民等人可比的上是殺人之英雄。然她不是不願意做,而是怕明明暗暗的成了“皇之爪牙”。她明白,卻做不出來敷衍,獻媚,弄權,自私,假借大義,竊取權位這種事來。

她曾自評她自已是激烈得快,平和得快,頹廢得也快。這的確是她的性子,很是中肯。但若不是這樣可愛性子,如何與她一路走來至此去?又如何能鉗哄的住她?

她伏在他肩頭自言自語說:“直到事實給了我教訓,我才省悟了做人難。”這話裡苦悶絲絲泌人心肺。偏尋不到什麼話兒來安慰她,明明知道她的苦,卻只能做視而不見,這也是苦的。打熬着她,他又何嘗不在釜上煮着?他自認爲不是拏“殘酷”做娛樂,拏“他人的苦”做賞玩,做慰安的人,只是不願,不得,不能而已。生活裡浸透了酸甜苦辣去,纔是人生。

胤祥知道帝王在暢春園這兩日裡心裡並不舒快,太后前兒私譴親隨去遵化去瞧老十四,與了不少體已。母親擔心兒子,譴人關照起居飲食,這是人之常情,本無大錯。但壞就壞在一個私字前往上。這已經讓帝王十分不快。後又得到遵化報說,老十四在住處大哭,且是痛哭喊叫。估計很有些不好聽的,帝王面上不露,其實是惱的。

後至暢春園,宜太妃找茬未完,太后又因一事,大發雷霆。帝王晨省之時,太后當着衆人言說:“皇上不必來請安了,只與順善夫人見禮就是了。”帝王了聽了臉上紫脹。

順善夫人王氏,是帝王年幼時的保母。帝王初繼位不久,便追封已故的王氏爲順善夫人,並隔她生辰、死祭,必會私祭。只不過數月內,便諭祭三次,感情極其真切。帝王前日命人在其墓前立碑。碑文曰:“朕惟古者慎選諸母,必溫良慈裕之皆全;朝廷追錄舊勞,貴存歿始終之罔替,厥有辛勤著績,宿夜殫心者,必申錫以揚芬。爰追褒而酬勩。朕篤念前功,特加優恤。承茲寵綍,不亦休哉。”

承茲寵綍,不亦休哉!正經的太后,尚是每與帝王只是面情上的招呼,一個保母到追錄舊勞,特加優恤,還要永享寵綍,直至萬年來。太后豈不覺的這是帝王特做與他看的,自是心寒。

胤祥雖見帝王面色尚好,卻不敢以喜時顏色而待,先說好說的,兜繞了一圈來,方纔說今兒來回的要事來,他七哥胤佑的事。胤佑生來就有腿疾,有這一先天之失,他本人也不得不安分守已,從未露出過覬覦大位的野心來。每日只在家寫字,悠哉地過着天潢貴胄的生活。聖祖常爲此多憐惜他一點,故在聖祖他就獲封爲淳郡王。他四哥雍正登基後,又晉升他爲淳親王。

本來他七哥這樣過下去,應是挺好的。可偏偏這人不知怎麼的就被那起人躥裰起了貪財的念頭了,他指着人學人去放青苗,往年必是賺的,可今年雨水少,田裡大旱,得不償失。他七哥如今氣的病在家裡,聽說不好。他七哥性子迂的很,可不是要來回嗎?

帝王聽了這事,怒不可抑。他初繼大位,就聞外間草炭,價值騰貴。調查其原因來,皆因這些諸王、阿哥及家資豐裕大臣等,令其家人出城遠迎,邀截爭賣,居積待價,翼獲重利。那時就查明不但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有份,就連老三、老七、老十二這幾個都是有份的。

那時事務繁瑣,不得閒兒,沒有心力治這些個架着秧子,起着哄的這些個人。這些人裡,沒一個好的,卻只他一個。老七素來是是個老實大意人兒,與別人不同。他是老三拉的入的夥兒,不是自已原意的。故他曾勸過他,讓他安守本份,享着福就是。

又下旨命凡出城遠迎,各相爭買者,着嚴行傳示,令該管官兵,即行緝拿。才使京中炭價稍低了些。這些居積待價的,不知寒風冷冽無柴草炭火禦寒,是要凍死人的嗎?每年到了冬天,幾場寒風一過,哪回不要往左家莊推好幾車人凍死的人去?這些人不知道?只怕不然。只是斂財,只怕也不然。

一迭聲的命人傳了內大臣馬爾塞、步軍統領阿其圖來,怒仍不能平。命他二人傳去與淳親王傳他的旨,因惱了,這語氣自然刻薄些。然裡子卻是好意兒,只不知人領會的了否。

內大臣馬爾塞、步軍統領阿其圖來去淳王府宣了旨說:“奉聖意,你久病昏聵,以後你的家務自行料理也可,那補放官員和護衛都讓馬爾塞他們料理了吧。你身邊也沒個好人,只怕就是讓你處理自己的家務也處理不好的,要是家產買賣有人騙你、誆你,你就告訴給馬爾塞他們,讓他們去辦!你門下的穆森、海祜不能管理事務,所以淳親王府有沒有可用的人,就讓馬爾塞和阿其圖留心訪查。有可用的,帶來給朕引見,補放長史。如果沒有可用的,就從朕侍衛中挑一個補用。”胤佑伏地大哭,不知是愧是怨。皇上這性子急起來的惱怒話兒,未免被人垢病些,傳之很廣。馬爾塞、阿其圖二人進來時,胤祥已恭身站起立在一邊。他二人走後,胤祥仍立着。帝王回過頭來,目光沉睿的說:“朕對他切加訓誡,令其悛改,此亦可謂朕喜嚴刻乎?胤祥神情一肅,撩衣單膝跪地道:“皇上仁愛恩德,體恤臣工子民,早以明達於天地。皇上愛民之心如甘霖普降,地方上安定平和,民風也日益淳厚,何來嚴刻之說?若有不識天時,妄圖大逆,誹謗朝廷,誹謗君父之人,弟必將之投赴鋒刃。”

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十三近來是越體會越深了。圓融之道成矣。這馬屁也拍,這實話也說,卻都只有四五分,這就是他的中庸之道嗎?帝王不喜歡持中庸之道之人,他仍喜歡舊時他那個拼命的十三弟,那個充滿血性,或許青澀只懂得向前的少年人。這時想起,天蘭曾與他說:“聖人爲什麼大呼“中庸”呢?這正因爲大家並不中庸的緣故。人必有所缺,這纔想起他所需。”的這話來,臉上不禁微微有些作笑,某人總是有些妙語的。

雙手扶起胤祥來,帝王嘆:“朕嘗言治天下之道用恩用法,務得其平。夫平者,即聖人所云因物付物,故謂之嚴不可也,謂之寬亦不可也。倘爲人臣者廢國家之法以博寬大之稱,聽無稽之言遂改其供職之素,則因循苟且國家之事必致廢弛。朕深知其情弊,有感之。”

胤祥思及皇上常與人說:“聖祖皇帝以大統託付朕躬,不但君父教育深恩天高地厚,即幾十餘年顧復私情,朕亦何能仰答?總之朕若能爲令主,則聖祖皇帝付託得人,便是本朝列祖之功臣,若朕所行不當,則並聖祖六十餘年之苦心俱付之流水矣。”帝王常自以此話自警與警人。這是帝王的一片赤誠拳拳之心,並不是空口的白話兒。胤祥自是曉的。

聖駕在暢春園住了二日,第三日便辭了太后太妃起駕回去,路行一半,忽偶然興來,命人往北而行至圓明園去。然所扈人馬並不是都能去的。那拉氏等嬪妃,就眼睜睜的看着圍扈着帝王的一片錦雲似的車轎離塵而去。嬪妃們擠下轎來,木愣愣着低頭垂淚者有之,恨聲罵娘者有之,交頭結耳者有之。妒火中燒者更是有之。耿氏忽聽到,有嬪妃議論說舊年間,在八王坻,那張明德張天師曾說某人面相貴不可言的話來。耿氏狠狠的朝地上淬了一口,氣急敗壞的說:“這是妖言,聖祖早將那妖道給剮了,他的話能信的嗎?他還說八王能當------,結果怎樣?”

那拉氏端坐前面轎中,她心頭之火併非不旺啊。她手溼溼的狠命的抓着手裡的手巾兒,顫抖不已。皇上這是挑明瞭要冷落她啊!且是現於世上看,他對某人的偏愛。皇上莫不是真要-----。皇上不是做不出來的。她無法子,她恨啊!後宮深處,一個失寵,無位無子的女人,只怕是無慾無求也是難呆的。皇上到底想如何安排?他的心思一向是深沉若海。她幾次都想借着機會向他開口,卻又開不了口。她怕!那拉氏一下子沒了主意,心亂如麻。

聽得後面一片亂,那拉氏還不得斂了心情,收拾這殘局。耿氏,李氏眼巴巴的過來討示下說:“主子,現在如何是好?“那拉氏斥道:“什麼如何是好?都給我回宮去。”難不成他們二人還真想去圓明園去。可笑之極!可悲之極!

帝王在做皇子時,自號圓明居士。聖祖便把這做賞賜他的園子命名爲圓明園。還親書一匾與帝王。帝王非常珍惜特特的把這匾掛在九州清晏圓明園殿,那宮門正門上掛的卻是帝王手書的圓明園三字。

藉着修暢春園時,帝王已對圓明園多加修葺了些。原先這座園子並不大。南去過一次,帝王是極喜南邊的風致的,因見此處本有窪地,便引了萬泉河水,流注滿園,造前湖、後湖。這園子十幾處景緻到有一半在依水而建,加之遍值花木,也有可觀之處。別的到在其次,卻是按照暢春園的九經三事殿的樣式修了正大光明殿,有這所帝王象徵的正殿,這才使這座他昔日的蕃坻,正經的升格爲行宮。

堂而皇之的甩了那撥人,還能一付雲淡風清,波瀾不興的人只有他。楊天蘭瞅着帝王咕噥:“不回宮去?”若不回去,五日之期哪裡還趕的上,鬱悶。帝王支着頭瞧她,眼晴晶亮,有洞察一切之智:“怎麼,你這麼想回宮去?有事?”楊天蘭一點子笑容全僵在臉上說:“哪能啊!這麼好的地方,多玩幾天纔好呢!”纔怪!帝王皺了皺眉道:“本是想小住二天,你這麼喜歡,就多住幾天,這邊臨着水,涼快。”楊天蘭一愣神,恨不能吃他一口。帝王瞅着她的樣子發笑。

舊年間,才建好這所園子時,請她一遊,她偏不來,胡亂說些什麼見着傷心,不如不見的好。這會子如何?帝王疑惑方纔來時還不情不願的,怎的這會子卻是熱情高漲的很啦!纔在正大光明殿下轎,她已一陣煙滋溜竄出去,兩眼放光的跳叫着尋着要看什麼大水法又是什麼西洋樓去了。這裡並有她說的這些個。然帝王失笑的看着她猴一般的跳躍樣子,也不去管她,分吩人好生跟着。他不得伴着,因有事要理,自往勤政親賢殿去。

這園子水面十分開闊,平地造園,鑿池引水,堆山植樹,宮殿樓臺、亭軒橋塔無數,卻不顯貴麗,反而十分樸素。正大光明殿所繫正殿,用料香楠,卻不施任何彩畫,樸實無華,卻顯現的大氣宏偉。其他捲棚瓦頂建築,也一樣不施彩繪,素淨的好看。園牆皆是虎皮石堆築,觀賞湖石也不是名貴之石,古樹、古藤滿目清翠,各種花卉霏紅疊紫的,極盡天然,園如其人。

喜歡此處鱗瓦參差,碧波如鏡,亭泓演漾,周圍支汊,縱橫旁達,彷彿蘇杭之景。喜歡這園子花吐丹霞,芳香馥郁,有花有果,滿樹桃杏,結實累累,揚手可嘗。跑入林中,驚起麋鹿、竹雞、白鶴飛相走奔。只那草皮上的三四隻綠孔雀到是不怕人的,踱過來揚頭要食。楊天蘭樂的向宮人要來穀物逗它,讓它開屏。這羣綠毛小傢伙卻不領情,你要它開,他偏是不開。又是食誘,又是揚手裡的鮮亮的手巾,亂忙一陣,纔有一隻終賞了臉,展開一翅錦麗來。楊天蘭嘖嘖不已。

那大水法、西洋樓自是沒找到。那些個景緻要到乾隆時纔有呢。只是某人不曉的。晚間伏在案上,正玩着她的玉生肖件兒,弘曆來請安,聽得某人正咕嘟着呢,好奇便問:“何爲水法?”這都不知道?某人把那生肖件了擺了一圈兒,明晃晃的打了個大哈欠,一付說教者嘴臉:“去去去,自已個翻書去。讀書才能明理,單等着靠人告訴這種懶惰思想苗頭,一定要剪掉。正是--”

又要發表長篇大論來說理。弘曆乘某人才張口,便奔逃而去。上次他小性子時,將好好的一塊玉砸了。又稍稍兒有些輕視銀錢的意思。某人便宣法於他說了一通有的沒的。什麼:“我們有錢的時候,用幾個錢不算什麼;直到沒有錢,方纔知一個錢都有它的意味。那時就悔了。”

因某人有些個鄙視他行爲的意味兒,他臉上一紅,卻也不肯在她面前丟面,他說:“你就知道錢,商賈之流。那是三教九流的賤業。你見過幾個讀書人去行商,滿口與人講錢的。”某人拍案而起,道:“錢這個字很難聽,或者要被某些自詡高尚的君子們所非笑,但我總覺得人們的議論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飯前和飯後,也往往有些差別的。凡承認飯需要錢買,而以說錢爲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裡面怕總有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後,再來聽他發議論。”她的話,引得滿殿的人皆含着嘲笑之意看他,讓他着實的丟了一回醜去。

他記得這舊惡呢。弘曆出來,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親隨在後跟着安慰說:“那位金貴的主子,牙尖舌利,主子在她面前失了利去,不算丟份兒。”弘曆惱上加惱指着他道:“你去給爺翻書,不弄明白什麼是水法,你今兒就別睡了。”

多少年以後,弘曆終於能坐在觀水法的巴洛克式石門前的寶座上,賞看新建成的水法。在如雷如瀑、聲動雲霄的水聲中,他異常的沉默。水柱從大水法左右前方十三層方形噴水塔八十八根銅管從一齊涌出,交錯激射,宛若飛龍,聲聞裡許。他忽然記起那年、那晚天上有着火燒豔紅的雲。

中午十二時的鐘聲敲響,本是每天按着時辰向水池噴水的,銅製獸頭人身的十二生肖像,一起發作同時向水池裡噴起水來,這景緻越發的壯觀有趣兒。然弘曆卻起身在這時匆匆離開,彷彿怠煩了。他的手不耐的折斷了一支探到路上的枝條。那年,那晚又在他腦海裡跳脫了出來。那最最小性子的人兒伏在案上,那堆兒的玉件兒,擺的樣兒正是這樣的,那火燒雲把玉件兒都暈的紅了,她的指間兒也潤着紅。

他本是不再記得這人的。他本是忘了的。他皺擰起眉頭來。當然這是許多年後。

帝王從勤政親賢殿回來,還未換衣服,便過到這邊來,輕輕兒掀起湘簾的一角先覷着眼,看一天兒未見的嬌人兒。侍候的宮人皆過來無聲的行蹲身禮,因天蘭已然是睡了。帝王放下簾角來,轉身過來,腳步很輕,連問話的聲氣也是微不可聞。她登高繞湖的四處遊逛了一天,如何不累呢?如此好興致到是少見的。

沐浴更衣,再過到這邊來,宮人在後放下紗幔,便退下去,皆知皇上這會子跟前不需要人了。帝王近至牀前,見嬌人兒依念念的側着身子懷抱着碧青碧青的竹枕睡的正香。九州清晏殿南面有前湖,與正大光明殿依水相隔,北邊是後湖,幾面透着水氣。這屋裡又南北通透,都只籠了紗屜子,有穿堂風呢,輕風習習,最是涼快的,就是酷暑天兒,這裡晚間也要加蓋絲被的。貪涼最是要不得,等有了春秋便會苦了。

帝王與她把竹枕輕輕兒抽掉,她着實的抱的緊,巴着她幾次三番很是費事的總算才抽取出來置到邊上去。她頓感失了依傍,曲了身子,手裡下意識的摸索了下不得,遂翻了個身,嘴裡有些個咕嘟。帝王寬了大衣服,放下牀邊的雙魚金勾,那紗帳便如水般瀉下來。帝王歪着枕頭上,半噙着笑意眯着眼睛視其偶爾微微扇動的眼睫。綿軟的呼吸在帳中無聲流轉。不管這可人兒是有心還是無意,她沒有給他治她的理由。低頭吻上的她的眼然後放開,他故意沒有讓人在這殿中另設矮榻,他就是要看她如何應對的。安之若素?是嗎?很好。

人總會遇見自己不安的朕兆的人物,他向來有兩法,將他壓下去,或者將他捧起來。讀過經的,歷過官場事非地的,更是手段狠辣些。她本就不是小心謹慎的人,也未見得“聰慧”有眼色,她基本是不會“爬”的人。大道通天,路只一條,爬的人多,而且十分擁擠。憑認是誰如今這個景兒,照隨是會“爬”的。若是有個極聰明的,早把別人推開,推倒,踏在腳底下,踹着他們的肩膀和頭頂,爬上去了。然這人卻是連在旁在看着,幫閒湊趣都是煩的。有許多次都引得他想治她。

南邊時遇上反賊回來那次,她委委屈屈的依着他,說夫子,弟子受教了。她依着他懷裡,卻向他傳達着清楚的訊息,她不是傻子,她是什麼都知道的。她沒有翻臉,這固有她的軟弱。但她柔中的剛強,那股子韌勁,那股子巧勁兒,讓他真正的讚賞。她不知道,當經了那一夜,他其實是做了一個決定的。若她質問,她哭鬧,他會順勢要了她。他會拘了她。他會讓她除了他看不到第二個人去,他不是做不出來的。比這更瘋狂的念頭也不是沒有起過意頭。

現在回想起來,不是他心軟,着實是這人極有窺天踱地那一點子的自知自明,又會自我轉寰有着些餘地的賴皮勁兒,事情才漸行漸遠,有了後來。有了那他在南邊眠花宿柳的“美名兒”,有了那八寶釵的鬧劇,有了那十萬兩白銀的捲包案,有了那殿前面君的一身冷汗兒,有了蕉窗案頭上的壽山石海子,有了清風明月下的許多。

在她枕邊有《明史》一本,折了一角了。翻開那頁,她正看到明成祖本紀,靖難之役這一節。這頁寫着“明成祖擬即位詔書,衆臣薦方孝孺,遂命人召來,方孝孺當衆嚎啕,聲徹殿庭,成祖曰:“先生不要這樣,其實我只是效法周公輔弼成王來了。”方孝孺反問:“成王安在?”明成祖曰:“已自焚。”方孝孺問:“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方孝孺說:“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札曰:“此事非先生不可!”方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死即死,詔不可草。”成祖曰:“即死,獨不顧九族乎?”方孝孺用更大的聲音答道:“便十族奈我何?”成祖怒,命磔諸市。棄其十族。

忽見那行“便十族奈我何?”有行小字,是她的。上寫“我若爲他,又是如何”那如何二字寫的很大。又看見在成祖怒,命磔諸市。棄其十族這話後。圈了一圈又一圈,寫着殘暴。帝王的眼很銳意,爲治之道在寬猛適中,與她蓋上絲被,躺下來。外面是濃的化不開的夜,靜聽窗外蟲鳴沙沙。

他是皇上,至尊至貴,下有萬兆百姓。他是帝王,也是男人。然人的本能與帝王的身份有時候是互相矛盾的,有時必須控制自己本能的慾望。做帝王到底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不好算。這一夜無話。

晨起,天氣陰着,卻未下雨。湖面上霧氣氤氳,夾雜着水氣撲面而來。湖對過殿宇樓閣淹沒在氤氳蒙朧之中,時隱時現,很有縹緲繚繞化外之境的意思。楊天蘭披衣坐在那紗屜子好一會子了,眼只瞅着那翻卷的霧氣發愣,到不是方到這園子來生疏,她只是覺的這景緻眼熟的很,怔怔的想了半天,方纔想到,怪不得眼熟呢,這景兒好象到與舊年間他送的那把湘竹描金摺扇是一般模樣,他生生造出了一個蓬萊仙境,瑤詞閬苑。只可惜她做不得那體似弱柳吹得了雲和之笙的董雙成。

他終於要----。她雙臂抱膝嘆息,這九州清晏殿中一樣都不缺,連她常把玩的小物件,常看的書,都讓人一件不落的收拾了來,偏偏是----,他要讓她與他,是嗎?躲避了這麼久,他縱容了這麼久,終於不肯寬限了,是嗎?她有什麼好?不過與人一般皮穰,未必就好些。

禹貢九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且不說個,如今個在她眼前奇峰壁立,峰巒阻隔重重。他要如何,憑她一已之力,豈是能攔阻的了的。若要便要。他何必要特特的費事,如此暗示於先來?他想讓她怎樣?他真是殘忍的,他越是這樣,越發現的殘忍無情的。他什麼都知道,-----他讓她象那被扣覆在嚴嚴實實的黃酒盆中蹦跳不止的草蝦。他豈是沒有看到她努力的蹦噠,他只不過是----。

湖面上風勁越是大的,吹來,在耳邊發出呼呼的聲響,周身寒意連連。她反而從紗屜子上下去,赤腳在廊上蹲下,廊下是湖,水光粼粼,瀲灩的很。才把手伸進水裡。果聽到碧玉驚慌失措的顫叫:“主子!”她不理她,只撥着水。晨起,湖水溫度很低。“主子起了。奴才恭請主子萬福金安!”這人多,袖子打的響,這聲氣也整齊啊。一排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撥人里居然首領太監就有二三個。好啊!真好!他看重她連他貼已的人都一個不拉的派到這兒來了,他御駕前到是不用人的。冰冷的水刺激着她纖細的手指,她不由地抖了一下。

碧玉過來跪請說:“縱是這天,水也是冷的啊,主子。”她仍不理。高福兒陪笑請說:“奴才們侍候主子梳洗!您早起大衣裳都還沒穿呢,仔細凍着了。您若有個好歹,萬歲爺可就要奴才們的腦袋了。”她卻象是沒聽到的,只管在那沿子上坐下來,將腿伸到湖裡打水。監察她一個呢,這許多人來。他對她終是---不太放心的。那撥人不敢再請,一時間只大氣不敢出的只盯着她,臉上一片驚惶的灰氣。

他們不過是怕她縱身一躍,會因她遭受池魚之殃罷了。楊天蘭仰頭閉眼,狠吸一口清氣,朗聲說:“人生在世不稱意,何處散發弄扁舟?。”有人答曰:“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她蒙然轉頭來,一人穿織錦褐青袍在後而立。臉上三分笑意、三分嗔意。

這會子本應在勤政親賢殿的人,居然現在眼前。帝王拉了她的手,輕輕一帶便將她拉將起來,他從宮人手裡拿過巾帕來,低身與她輕拭,指觸肌膚說:“好冰。”又道:“可陶氣呢!”碧玉捧鞋過來與她穿了。她咬脣目不轉晴看他。

“冷嗎?”他的手欲撫上她的臉,她縮側了一下,帝王的眼神閃動了一下,銳意的讓她有點犯怵。然一瞬間又柔和下來,他的手仍撫上她的頰,細細的。她未躲開,她看着他眼說:“那一天,很早,窗格子外面好大的霧水。他不是慣起早牀的人,我也不是,賴牀的很。告病這招兒,用的多了,不敢再用,只得起來。方想起來,頭髮拉的一痛,原是我的發與他的纏在一起,纏的那樣緊------”後面越說越輕,但那記憶中的畫片兒,惆悵綿長的卻無比清楚的讓帝王明瞭她的意思。宮人唬的一動不敢動。

帝王平靜如湖深黑色的眸子裡,她可微微窺見漾過一絲又一絲的漣漪。這是她一次這麼清楚,這麼近的看到他寒洌的惱意。他在看她,那眼卻象是透過了她,看到別個地去。是她描述的那個景兒嗎?然他最終再次把目光停在她身上,裡面靜得沒有任何東西,連憤怒也沒有,只是看著她,讓她心裡發毛。

她如此說,她期待最好的結果是,他給她這個辜負聖恩的女人一巴掌,然後拂袖而去,另尋新歡纔好。必競不論是宮裡、還是行宮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年妃不也住在九州之上。若是中籤運道,也是好的。他仍是拂袖而去,不理她三五八九天,也容得她慢慢圖來。

卻不料,帝王拉近她來,在她耳邊道:“大道坦坦如青天,爲何驚歎行路難?你當朕是何人?何處散發弄扁舟是嗎?朕告訴你,轉過曲徑相尋去,雲碧天青有人家。”她的眼一酸,眼中淚光中打轉兒。帝王放開她,命張起麟擺駕勤政親賢殿。他的眉一直都是是劍形的,斜斜的插如鬢角,越顯鋒利,無情。帝王走時仍交待了高福兒幾句,又回頭瞅她一眼來。她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像被那雙劍刺了一下,飛快地低下頭去。

這邊勤政親賢殿等着叫起的人多了去了。帝王重重的把一疊子摺子擲在桌上。衆親貴皆瞅見皇上今日是極爲不悅的,皆只肅然而立。聖祖時能參與決策的中樞機構,最重要的爲議政王大臣會議、內閣和南書房。然聖祖在位時,已逐漸削減了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權力,這些人等只有諮詢權,而無行政權權,其諮詢權又因皇帝的刻意壓制而較之部院無二。

自雍正初元,幾番事故下來,人盡皆知這議政王大臣裡如裕親王保泰、貝勒滿都護之流,皆是帝王待見不得的。議政王大臣會議便是越開越少。其討論範疇已盡限於對外用兵、外交事務、東北地區事務、處理宗室集團內部鬥爭和八旗事務等幾個方面,其餘的國家政治、民生大事,都已不爲帝王所徵詢。這些個人未免有許多怨詞。每每有差使,也推諉昏懦不能辦理,帝王對此是極怒的。裕親王保泰,開元以來,一直獲帝王恩寵重用。這人卻纔壞了事。因聖祖喪期中在家唱戲。遞補他之人是皇上身邊的領侍衛內大臣。這遞補之人職份太低,未免引的議政王大臣垢病些。

內閣數人,馬齊被是八王舊黨,帝王待他是位高無權。蕭永藻帝王方打發他去以大學士身份守護景陵,王掞已被病免。張鵬已年過七旬。餘下嵩祝、白潢,徐元夢三人一個也不是帝王的心腹之人。他們是不打頭陣的。隆科多、張廷玉、蔣廷錫、馬爾賽等互看一眼,由蔣廷錫打頭兒回事。

帝王心氣不順,親貴大臣回話越見謹慎。前兒副都統祁爾薩條呈奏言說查滿洲喪事有過事奢靡者。後經院八旗大臣等議下旨已下發嚴令,命以後八旗辦喪事有以饋粥爲名,多備豬羊,大設餚饌者,嚴行禁止,違者題參治罪。

這事本已了。不料皇上今兒想起這事來,且就此事責胤禩說:“廉親王於其母妃之喪,加行祭禮,焚化珍珠、金銀器皿等物,蕩盡產業,令人扶掖而行者半年。聖祖當日曾責他不務盡孝於父母生前,而欲矯飾於歿後”。胤禩在下聽得額上紫筋跳動不止,牙關緊咬。恨不能一頭撞在那柱上,幾次咬牙,才死命忍住。他九弟這日卻是告假未來。所幸他未來。

後散了朝,親貴大臣又獲旨意,“親、郡王俱賜封號,所以便於稱謂也。至“九王”、“十四王”之稱,國家並無此例。嗣後,凡無封號諸王、貝勒等,在諸臣章奏內應直稱其名,若再如前稱號,斷然不可。再,小人等並將閒散宗室亦稱爲王,又有貝勒王、貝子王、公王之稱,嗣後俱著禁止。”衆臣三五一處嘖嘖交頭結耳,原來這“九王、十四王”之私下之稱,已傳到皇上耳裡,難怪聖心不悅呢。

因帝王這日心氣不順,雖散了朝恐有些別的吩咐,故胤祥擡腳往前面朝房來,一轉角兒,卻見二十一弟上來與他見禮,且是連聲的道謝提攜之恩。他昨兒使人提了東西,是上了他府上的門的。只不過他推委未見。沒料這人不死心,居然堵在這兒了。

胤祥一展手,扶住他的臂,淡淡的說:“都是兄弟,也不必見外了。”他上次曾在西華門內遇上胤禧,因他這二十一弟平日裡看着尚好,到不是那些個張牙五爪的人可比的,又見他見其詞色之間,有些深感皇上厚德的意思,遂在皇上面前替他說了二句好話兒。

沒料皇上卻記在心裡,前兒委了他差使,是有要歷用他的意思。。又許着他說,若果誠有向上之念,將來可望成立著晉封貝勒公,願不得胤禧喜之不盡了。胤祥保薦他,也並不是看重他,或覺的他有些才能了。兄弟中有才有能之人多矣,他二十一弟還排不上號去。只不過這有才有德之人雖好,卻未必能與皇上能同心同德去。寧要些老實不生事的,到是好的。

皇上在蕃坻時常說自已是孤臣,如今個又長嘆言說自已是獨人。他聽了未免有些個難過去。縱觀這些個兄弟去,那幾個已不必說。這幾個小的,又被他三哥、八哥、九哥拉的差不多去。宗親請見時,個個在聖前如藜雞一般,除了他,連個替皇上打圓墊話的人,都是無的,難堪冷場是免不了的。他能替皇上攏上一個半個,也好減些寒意去。

閣臣、職臣中皇上無一心腹可大用之人。反而時而逆耳之人到是少不了的。可大用之人,卻又多是職低位卑之人,尚撐不起這些事去。隆科多也原擁立有功的,可這人不知檢點,自高自大,有些許事,有違皇上心意。在有些個事上,還有風吹兩邊倒的意思,讓皇上惱的很。馬齊等到是不寂寞,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之心。皇上回馬齊的摺子說:“國家政事。皆皇考所遺。朕年尚壯。爾等大學士所應爲之事。尚可勉力代理。爾等安樂頤養。心力無耗。得以延年益壽。是亦朕之惠也。”

皇上是有意提撥張廷玉、蔣廷錫、馬爾賽入閣的,所以才一再打壓內閣人等,可換入這些人去,清洗舊黨逆臣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拆人搭,你建人毀,此消彼長,雖急,也急不得,這事需慢慢兒來。

胤禧笑說。“雖說是如此,還是要謝的。”一時見旁處無人,方道:“我聽到一些個事故。也不知要緊,還是不要緊。請十三哥撥煩一聽。”胤禧眉眼有些得意處,他說的必是有料的。胤祥說:“但講無妨。”胤禧說:“聽門下人探到消息來回,說是九哥他私下離京去了張家口。保不準是去看十哥了吧。這私下離京可是----。還有人說蘇努入那洋教,就是他躥掇的。又有人說九哥行了許多不法的事,斂財斂了不少。十三哥也看見,月前他過生日那個排場了吧。”

他是自然知道他九哥的排場的,他九哥的那般排場自有他的意思。這到不論。他還知道某人在那天兒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粗陋禮兒,驚了滿場的人。那禮是一塊隨意不知哪裡的撿的有棱有角,磨都未磨的大青石塊兒,上面只四個字,壽比南山。未具名,未寫貼兒,那石塊兒連用紅布都未包一下,就這麼現在人面前。

人皆已爲粗陋,議論紛紛。那字他是認得的。他九哥自是不必說。他九哥命人收了,不令擺在前面。然後他九哥笑容如常,周遊於人間。他卻見他九哥笑裡的痛來。他想這大概是他九哥那日收到的最好的禮。那塊石頭,若用千金換來,只怕他也是願換的。只因是她的。

皇上真真好性子,心氣寬宏,非常人可比。若是他,必不會許的。必會死活斷了她這執念去。哪怕------,也正因爲如此,皇上就是皇上,龍馭天下,統領四海之主,只能是他。換不了別人。

胤祥眉都不動一下說:“是嗎?還有別的嗎?”胤禧本已爲這條已是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卻不料他十三哥居然不當回事。遂想了一下,又道:“這條卻不不知道實不實。蒙古那邊有人說,有人在那邊大講原來四大貝勒輪流了議證的好處,又說了些很見不得人的話。我疑心是不是八王的人-----”胤祥已有耳聞,這也是皇上今兒向老八發難的理兒。

帝王走後,楊天蘭那股子堅銳之氣,象是泄了氣的皮球。待候的人皆是默然而侍,殿內很靜。楊天蘭坐到禪椅上去,覺的方纔說的無趣的很。再見殿中侍候之人,雖是無言,然他們眼裡無聲的透着對她不知好歹深深的譴責。這種目光着實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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