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踏入清朝 第38章

章節字數:12213 更新時間:08-01-19 10:34

店裡自有韓越料理,天蘭很享受的在府裡的綠樹下玩胤禟養的一對紅嘴八哥,八哥早被圓了舌頭很會說話,性子也蠻活潑的。胤禟家的紅嘴八哥是一直在吃枸杞長大的,見了枸杞比見蟲蟲還親切。據說這樣喂大的八哥,嘴會紅得很好看。自從天蘭注意到這一對寶貝後,這對寶貝就沒有枸杞吃了,人都吃不上枸杞,鳥還吃枸杞?紅嘴八哥沒了枸杞只有老實吃蟲蟲了。故它們對天蘭有一種敵意,一見她過來,必會張着翅膀咕嚕咕嚕的叫。

天蘭很喜歡四阿哥家那一對綠毛大鸚鵡翠瑩瑩的毛色,總想拿紅嘴八哥把那對綠毛的換回來。鳥是最有靈性的,天蘭總懷疑它們是聽得懂人話的,她不過就這麼一說,那對賊精的紅嘴八哥居然好象聽懂了,覺得要被人踢出府去有些危機了,見正經主子胤禟沒有反對之意,好象是指望不上了。故而改變策略象討好的似的對天蘭親近起來,只要天蘭一過來,必討好的咕嚕幾句詩詞,吉祥話之類的。在一次拿紅嘴八哥與克雅家的鳥兒語言大比拼中獲勝後,天蘭面子倍足,那想換綠毛回來的想法,也打消了。人不可貌相,鳥也不可貌色。天蘭對紅嘴八哥看順眼了許多,連帶着覺得這黑老鴰子的毛色,也象是某種貴族低調的深沉。

小喬從檐子上下來說:"大格格,四阿哥府來人請您過府去玩呢。說那邊家田裡收了好大好甜的西瓜,還有好大的螃蟹呢。"

天蘭頭也不回,摸了紅嘴八哥的鳳頭一把說:"回了吧。"

小喬奇道:"往日裡,那府裡就是不來人請,你不是也過去的很勤的嗎?何況那府裡有好吃的,要是往日你聽了消息早跑去了。今兒怎麼了?"

天蘭轉過身來說:"我就那麼好吃啊?我都說不去了,你怎麼這麼多話?"

小喬似笑非笑的說:"莫非那府的爺得罪你了?我看你從江南就不願去那邊了。"

眼一瞪說:"喂,你去不去回啊!"

小喬說:"那我怎麼回啊?"

想了想說:"就說我不在府裡不就得了。"

小喬轉身去回那府的話,天蘭一屁股坐到迴廊的沿上,皺起眉來。那人以後是再不能親近的人了嗎?爲什麼她會有些不捨呢?那人對她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管喂紅嘴八哥的侍女過來給紅嘴八哥加水餵食,天蘭站起來吩咐說:"最近韓離那死貓,對咱們這對寶貝可是傾心向往的不得了,那天我眼見着它以君子好逑的姿態從樹下跳到樹上若干回,若不是有人看着,它不好意思一親芳澤,想必早就伸出罪惡的爪子了,你可要防着點。"侍女忍着笑點頭。

天蘭讓小喬回了四阿哥府的宴請,索性也不呆在府裡了,真出門去到克雅府裡找她玩去。克雅正在家試新衣服呢。天蘭一進屋子就依在她家的太師椅上,托腮看着克雅滿牀鋪開五顏六色的衣服。克雅在鏡前左顧右顧的,二三個侍女忙着拉着衣服的下襬,克雅從鏡中反視天蘭:"怎麼一付沒精打彩的樣子?九阿哥呢?"天蘭說:"和八阿哥進宮去了。今兒好象是當什麼值不回來了。你穿這麼漂亮難道出門去啊?"

克雅脫了身上這件桃紅的,指使侍女拿牀上那件亮藍的,哼了一聲說:"這不是在選進宮待選的衣服嘛,我哪象你這麼好啊,早選過了,也不用擔心什麼。我要是象你被丟了牌子多好!"

天蘭隨手把臺几上的蘋果朝克雅扔了一個過去:"讓你笑我,你也不用拐彎未角的說我長得不入人眼。"

克雅揚手接了,咬一口蘋果說:"兄弟這不是羨慕你嗎?"天蘭白了她一眼,克雅把咬了一口的蘋果扔給侍女,繼續穿衣服。問天蘭說:"你說哪件好看?"

天蘭說:"你就臭美吧!你是怎麼也不會丟牌子的,穿什麼不是一樣的。"

克雅把亮南的旗裝脫了,只穿中衣,大咧咧的坐到臺几上來:"是啊,我怎麼也不會被丟牌子。我想做宮妃皇上是不會納我的,皇上說我兇着呢。我指不定會去荼毒誰家呢?某人家要燒高香了!哈哈。"

天蘭呀然失笑,兩人對視越笑越苦澀。清朝實行的指婚制度,無疑是盲婚啞嫁,皇帝老兒說了算。皇子親貴們的婚事都建立在穩固政權的基礎上。你不願意也不行,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餘地。這是被指婚人們心中的痛,在天下最富貴的第一家裡,也有的不愉快的事,這也是老百姓不知道的一點。這樣的制度造就了胤禟和棟鄂氏這樣形同陌路的夫妻,也造就了克雅這樣及時行樂,過一天算一天的人生態度,身體之痛只是暫時,而心靈之痛尤如刀斧,恐怕永生難以抹去。

克雅問天蘭說:"你剛纔說八阿哥和九阿哥今晚都在宮裡值夜嗎?""是啊,因大阿哥還病在家裡,三阿哥被皇上指了差使不在京裡故這兩人都沒派上差,昨天好象五阿哥和七阿哥,前天是太子爺和四阿哥當值,一起當值的還有太醫院的正堂大人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呢?"克雅笑了笑說:"是蘇姑姑病了吧,只有她病了,阿哥們纔會輪留陪護。"天蘭好奇的問:"蘇姑姑是皇上的姐妹,是長公主嗎?"克雅搖搖頭,伸手要了了茶來,喝了一口說:"不是,她只是個宮女。"天蘭大奇:"宮女病了,宮裡有這麼重視嗎?"克雅神神秘秘的說:"她不同的。她是五阿哥的養母,你有見宮女能撫育皇子的嗎?皇上連惠妃良妃都覺得她們出生太低,不配撫育皇子。身爲宮女的她卻能撫育,這說明她在宮裡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就是宮女的主位、貴人見了她,也是不敢擺架子的。她病了,皇子們親侍湯藥,這是什麼待遇,你細想去。"天蘭嘖舌說:"就是皇后也沒有如此的待遇啊!"克雅擡眼一笑說:"這可你自已說的,我可沒這麼說。宮闈秘事可是不能隨便議的。"天蘭白了她一眼說:"那你又隨便說。"

忽有下人來報說九阿哥府有急事來回,天蘭很詫異的命人請進來,小喬氣喘吁吁的說:"大格格,您姑姑從盛京老家來了。現在你的四合院等着呢!"天蘭一驚說:"姑姑?"小喬點頭。天蘭暗想,她哪時候又冒出個姑姑來了,是這個身體的親人嗎?這個姑姑會不會認出她不是那個春心呢?她心一下子跳得急促起來。

懷着很坦忑的心情一路小跑回到四合院去,因她現在住在九阿哥府裡,她這邊裝修好了卻任它空在那兒,爲了省錢也沒請個看門的,她姑姑來了還是領居到店裡報的訊兒,現她姑姑就暫且在左鄰一戶姓鈕鈷祿氏的家裡吃茶休息。鈕鈷祿氏是滿族大姓,清朝開國元勳額亦都,康熙朝的輔政四大臣遏必隆,都是出自鈕鈷祿氏一門,鈕鈷祿氏在朝做仕官的難以枚舉。但一族中也不是人人顯貴,一般有富有窮。就算跟皇帝同姓又怎樣,姓愛興覺羅的還有家裡窮的揭不開鍋的。天蘭這位芳鄰就是道道地地的窮人,一家子指着老父的鐵桿莊稼過日子,緊巴巴的。天蘭看不過意,把她家的二小子薦到十阿哥府裡當侍從,一月能有一兩銀子的進賬,故他們家看天蘭跟再造父母似的。

進了芳鄰家的門,老遠就聽見一個爽快的嗓子在和鈕鈷祿氏夫人大話家常。鈕鈷祿氏家的大姑娘佳惠迎了出來說:"過來了。他們都在北屋呢"。"他們?不就是我姑姑一個人嗎?"難道還來了幾個人不成?佳惠笑道:"你姑姑,你表妹,還有二個跟班的,共四個人呢!"天蘭下巴掉在地上,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一面思考如何招待,一面進了房間,就看到北炕右側坐着二人,鈕鈷祿氏夫人坐在左邊陪着。右側的二人,中年年紀的婦人的長得極富態,鬢角戴一朵紅色宮花,天蘭就知道這就是她姑姑了。忙上前行了禮,道了乏說:"姑姑一路辛苦了。"她姑姑眼晴上下細打量她半響,天蘭被她看得一陣七上八下的,莫不是認出她不是她侄女了,心裡一緊。她姑姑又端詳了半響沒說話,忽遍身找手帕拭眼。天蘭忙問:"姑姑,您這是怎麼了?"

鈕鈷祿氏夫人也問:"姑太太,您這是幹什麼嗎?"她姑姑邊拭着眼說:"我看這孩子一年多不見,人到長變了。這周身的氣派,這水靈勁,可惜我那可憐的嫂子沒福氣看到。"鈕鈷祿氏夫人說:"可不是嘛,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喜塔拉太太如果在天上看到女兒如今出息了,也必是喜歡的不得了的。依我的愚見如今這個二丫頭比當年的大丫頭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姑太太您說是不是?"大丫頭就是指春枝吧,她哪裡比得上她,天蘭想。"表姐萬福!吟霜給表姐見禮。"遂福下去。

天蘭一轉眼,這才注意到剛纔依在她姑姑身邊的她的表妹,這個表妹長得極好,膚白貌美,一雙鳳眼嫵媚得緊。天蘭忙拉着她的手說:"表妹比小時候長得更漂亮了。這個大美女在這裡,姑姑啊!我都要被她比化了。"吟霜臉上升起一陣紅暈,羞怯怯的,從側面看她的肌膚幾乎成半透明狀,天蘭羨慕不已。這話她姑姑聽得十分高興,她慈愛的順着女兒的頭髮嘆着氣說:"如果這次入宮能選上,就是祖上積德了。"天蘭一驚:"吟霜表妹不會是來待選的吧!"她姑姑說:"是啊,不是爲她待選我們來京師做什麼?"天蘭眼一暗,又是一個如花似玉逐流水啊!

天蘭把姑姑、表妹及僕從帶回到她的那所四和院去。吟霜未進門就看到四和院上有塊烏木匾額上書柳暗花明,吟霜便笑:"春心表姐,好一個柳暗花明啊,"天蘭說:"前些時候這裡發了火災,連燒去了十幾個宅子,幸而只是燒了房子,豈不是柳暗花明嗎?"其實天蘭的本意是在這四字中隱了自已的姓氏,有柳爲楊,就是楊宅的意思。姑姑說:"我也有許多年未到京裡來了,剛纔就疑惑怎麼門臉氣派了些呢,原來是重修的。不過從外面看到是小了些。還不及我們盛京的宅子的一半大,還過也算不錯了。"姑姑和呤霜的的穿戴雖然不及京中的人時髦,但衣服的料子,做工卻是很不錯的,且行動有僕人侍候,家境應該是中等小康。原來四合院的那個破樣,自然是家道中落的很。天蘭賠笑說:"姑姑家的房子自然侄女家的好。"

把姑姑讓進宅子裡,姑姑一行並不落座,前前後後的參觀了一圈,宅子佈置得到簡單大方,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姑姑只得皺着眉說;"怎麼你也不請個僕人呢?這麼大的院子裡裡外外的都需要人照看,你不知道嗎?"天蘭說:"我還沒想過要請人呢。"姑姑說:"你還是跟你額娘一樣喜歡節省。那邊鈕鈷祿氏夫人說你學做生意了?"天蘭說:"是的。學做一點小生意,餬口而已,讓您見笑了。"姑姑負着手說:"女人最重要的是嫁個好人家,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把婦容、婦德、婦工學習好才最要緊。我聽人叫你天蘭,怎麼你把名字也改了?"天蘭對什麼婦容、婦德、婦工嗤之以鼻,但又不好駁,只當那是耳旁風。見姑姑問名字的事忙說:"做生意,用自已的名字那必然是不好的,故取了個表字,請姑姑叫我的表字天蘭就好。"姑姑嘖嘖的說:"叫春心多好聽啊,偏取個表字,也罷,雖然彆扭也就這麼叫吧。"

一時小喬把店裡的吃的很豐盛的擺了一桌,這是天蘭早吩咐好的,天蘭一看菜色很不錯,有幾樣還是招牌菜,這樣招待不至於會丟面子。天蘭與小喬把客人讓到小客廳裡,小客廳是西洋布置,呤霜很喜歡,東看西看什麼都很新鮮,姑姑卻不喜歡說:"古里古怪的,就這是燈還可以。"姑姑說得這燈是天蘭重金從西洋商人處買來的水晶燈,當然是可以的,價錢很可以。天蘭笑笑說:"請用,請用。"姑姑指着小喬問:"她是誰?"小喬忙很恭敬的請了安叫:"姑太太好,表小姐好。"天蘭說:"是店裡的夥計。"姑姑架子很大的只是點了點頭。

小喬拉天蘭到一側問:"大格格,今兒你還回府去嗎?您不回去,要是主子問起來,我怎麼回啊?"天蘭說:"這是明兒再說吧,你們主子今兒不是在宮裡值夜嗎,不妨事。"小喬說:"不如請姑太太、表小姐到咱們府裡住去,豈不是很好,主子必然是高興的。"天蘭忙擺手說:"別,別介。我不想我姑姑知道我和你們主子的事。"小喬笑道:"大格格,這哪裡是瞞得住的,他們遲早還是會知道的。再說了,我們爺丰神如玉的品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天蘭喃喃的說:"是我見不得人。"小喬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天蘭說:"沒什麼,就這麼吧。你回去和鄂爾泰說一聲叫他今晚不用準備我的晚飯。"小喬應允。

吃了飯,小喬上了茶來,吟霜說坐車累了,要去休息。小喬聽了忙把茶放下,就領着吟霜去才收拾好的房間。姑姑卻不願休息,天蘭便捧茶與她,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說:"這是什麼茶啊,味道不好。""那下次換別的。"天蘭心想從四阿哥府順回來的比金子還貴的雀舌還不好,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茶好的,天蘭心裡不痛快,這姑姑真是不好招待。一會子天蘭百般巴結的拿了一個墨金彈花的靠枕過來與她姑姑依在腰下,這樣舒服點。又問:"姑姑坐了這麼多天的車不累嗎?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姑姑早休息她也舒服點不是。哪知姑姑偏不如她的意。姑姑瞅了她的一眼說:"老年人是這樣的,嗑睡比年青的時候少多了,白天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來你陪我坐坐!"姑姑這麼說了,天蘭也沒辦法,只得坐了。

姑姑坐在小几旁從腰間拿出荷包來,往水菸袋裡裝金黃的烤得極乾的菸絲,天蘭知她是想吸水煙,忙找出火鐮來打火。天蘭笨手笨腳的擦了半天仍未將火鐮打燃,姑姑嘲笑的看着她的動作,天蘭老臉一紅。正所謂藝不練不精,這纔多久沒用,把那會子賣茶葉蛋的技藝都忘得乾淨了。姑姑慢悠悠的把荷包上掛着的一個小火鐮輕輕一擦,一會兒她的水煙裡就吐出煙霧來。她說:"火鐮要這樣擦!"姑姑做着動作,天蘭老臉更是紅得歷害。

姑姑吸着水煙看着四周的佈置點點頭說:"我看你最近家境還不錯,我也就放下心來了。你最讓人操心,你額娘在的時候,也最操心你,反而對你姐不那麼管着,你姐比你漂亮又有人緣,且佔了個天時地利,我還以爲她自少能掙上個側福晉噹噹,也光耀一下你們家的門楣,偏她的命薄得跟紙似的。唉!今天看到你,比那次在盛京見到你很不一樣,我到嚇了一跳。到底是一歲大似一歲,大方多了,不象那回羞口羞腳。問什麼都是哭,你額娘去了你也哭,問他待你好不好你也哭。看你這身打扮他待你必是好的。"天蘭不知道她姑姑說的這個他是誰,又不好問,怕被姑姑認出她這個冒名的人來,只得默不作聲的陪着坐着。

姑姑說:"這次送女兒,侄女入宮選繡的人不少,多少豪門貴族,都指着這一次呢。瓜爾佳左邊一房的你的明珠妹妹這回也來了,她是盛京的一朵名花,也不知道有她在,吟霜還選不選得上,讓人擔心啦!你姑父身上有差使,這次不得來,我提早來了,想先走走門路。"

天蘭說:"八旗這麼多家子,還有漢軍,和蒙古八旗的,哪裡是個個都能選上的,我看機會就蠻小的。再說了,被選上有什麼好,還不是受苦,還不如---"

天蘭就見姑姑把臉板起來,手裡的水煙往桌上重重的一放:"你懂什麼?你果真就跟你那牛心古怪的額娘一個樣,連說話的口氣都一樣。我不象她,自已女兒的臉還沒長開呢,就送你送去選繡,這是成心要你落選。成心讓你沒有榮華富貴。我就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要我女兒奔這個前程,做那人上人。"

人上之人是那麼好做的嗎?天蘭看姑姑那樣,知道勸是不中用的。天蘭訕訕的勉強搭了兩句,姑姑老是說盛京和她不知道的人和事,天蘭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痛苦異常。幸好小喬來了,小喬照顧人是極妥當的,天蘭立即說有事要去店裡一趟,借這個茬暫且溜了。

天蘭沒有去店裡,也沒有回府,漫無目的在路上走着,教堂的小尖塔就在眼前。這天是馬利埃和教徒一起讀書的日子,教堂有熱鬧後的零亂,馬利埃正卷着袖子正在打掃清潔,見天蘭有氣無力的倒在一條椅子上面,便問:"好象你精神不太好,怎麼了?"

天蘭哀叫說:"我很不好,神父。"

馬利埃過來摸天蘭的額頭:"好象沒有發熱。是心情不好嗎?"

天蘭說:"神父,我要告解。"

馬利埃皺着眉定定的看了天蘭一會兒說:"生意一直很紅火,同行也沒有來找茬,不是這些,難道是因爲愛情嗎?""不是。"

"那是爲了什麼?"天蘭坐起來:"喂,神父,你怎麼不穿着你的黑袍子到告解室裡坐着聽我告解呢?"

馬利埃放下打掃用具,也在椅子上坐下來,拍拍天蘭的手說:"我們這麼熟了,不用。你說,我聽。"

天蘭苦笑道:"是啊,我們這麼熟了,但你真正瞭解我嗎?如果我現在說我不是我呢?如果我裡裡外外都是一個騙子你會不會覺得很可怕?"

她用別人的身體苟且偷生的活着,別人的身份,別人的家族,別人的過往,她從頭到腳,除了靈魂之外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她的,她是個異類,她不承認在心底裡也得承認,她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她幾乎不敢想象如果胤禟知道他愛的她其實是一個靈魂附體的會做如何反映,即使他對她再好,這個秘密她是不敢說的。面對某些似乎是前生的一些敏感話題的時候,她不止一次的覺得她象是陰溝裡的老鼠,不敢光明正大的活在陽光裡,時時都是心驚肉跳的。她不敢在她的宅子上寫楊宅,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觀念她都要有所隱瞞,她必須學會隱藏她的情緒。她上騙了皇上,下騙了認識她的人。隱患時時刻刻如影隨行,也不知道是這一秒還是下秒就會大白於天下,到時她如何自處,她不知道。這讓事她有時覺得很乏力,很無奈也很悲哀。

馬利埃側過頭來,一手放在椅背上,藍色的眼睛放着柔和的光:"聖經上說欺騙是最大的罪惡,教導人要爲人誠實,善良。欺騙有兩種,一種是出自善意,一種是出於惡意。我相信你就算是以前騙了人,也是善意的。你起碼知道欺騙是不對的,要來告解,要請上帝清洗你的罪惡,上帝會寬恕你的罪的。"

天蘭說:"是嗎?上帝會寬恕我。其實上帝會不會寬怒我,我並不再意,必竟我現在這樣是上帝造成的。我只是有些怕,怕有一天被人架上柴火象中世紀的女巫那樣被人燒死。"馬利埃站起來說:"怎麼會這樣想呢?你不會,你永遠不會。"天蘭輕然一笑:"我其實是一縷遊魂,你知道嗎?"馬利埃顎然。

離開了教堂,馬利埃只能做告解傾吐心聲的垃圾桶,除此之外是沒有別的作用的。神父不喝小酒,找他也無用。天蘭找了個常去的小酒肆喝喝悶酒。小二哥上了兩角酒,一大盤切的極薄的剔過骨烤鴨子片來,鴨架子這店的做法與別店不同,是重新炸過的,焦焦香香的,極好下酒,也算是這店的特色之一。天蘭咬着脆脆的骨頭,喝小酒,很快一角酒就沒了,她伸手卻拿另一角酒。

忽然有一雙手覆上她的手,把酒拿了去。"不要喝了,吃冰吧。"

那雙手上有一枚碧瑩瑩的扳指,一股子淡淡的松青的香味幽幽的撲入鼻子裡,象是在店裡颳起了一道涼爽的風。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身上有如此淡定安適味道的只能是他。偏着頭去嘲弄的說:"你別跟我說,你是碰巧遇到我的,這話我不信。"

"我是專程過來的,當然不是碰巧。"胤禛說。他的僕從一個柳條編的食盒裡,拿出一大碗掛着冰霜的冰盞子來,夏天吃冰當然是一件美事,何況這冰盞子上還有紅豔豔的櫻桃,天蘭光是看看就覺得這室內的氣溫又降了不少。

這是明白的引誘,天蘭嚥了一下口水,把頭伏在桌上離這可惡的誘惑遠遠的,"你有何貴幹啊?"

"爲你送吃的來啊!"胤禛理所當然的說。

天蘭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我不吃。"

胤禛笑:"天氣熱,心火自然是盛的。故而請你到我府裡去吃東西消消暑氣。你怎麼不去呢?"他伸過手來,很自然的把她蓋在光結額頭上的額發撥弄到一邊去,很有寵愛的味道,他袖中的松青香味更清爽好聞。

天蘭半眯着眼晴說:"你請我,我就一定要去嗎?我又不是你家的狗狗那麼聽你的話。"眼見着眼前這位收斂起笑容來,他不笑的時候,有一種不怒自威味道,是着惱了吧,閉上眼晴不去看他。

半響方聽他幽幽的說:"從江南迴來我就沒好好的看看你,偏你如此的拒人千里----我想你了。"

因他從來不說這種話,故天蘭聽來,覺得這話裡充滿了該死的溫柔情誼,如結白豐盈的泡沫能溺死人。誘人美麗的泡沫破滅後呢?眼晴澀澀的。胤禛輕輕的嘆息,倒好象她辜負了他一樣。明明是她吃了虧,怎麼他反而覺得她不懂得情理。天蘭氣的一下子睜開眼晴坐直了,直視他的臉,他的眉線,筆直而修長,如同筆鋒勾勒,眉峰如劍。一雙眼睛明亮而犀利,讓人覺得無所遁形,鼻子高挺,他的脣很薄,透着淡淡的粉色,脣線堅毅有力,不說話的時候總是抿着的。嘴脣薄的人會很薄情吧。他的臉她看過無數次也研究過無數次,但這人卻總如雲霧繚繚的靈山,摸不透,看不懂,被他牽着鼻子走。爲什麼她連不理他都做不到呢?天蘭從他手裡搶過酒來,又倒了一杯說:"我對我自已說,從今往後,要遠着你了。"象是發誓,又象是宣告。

"爲什麼?"胤禛挑起眉來。

天蘭格格的笑起來,胤禛的眼神越發深沉,天蘭的手劃過他的俊雅的臉:"你不知道嗎?我以爲夫子你知道的。"胤禛的目光是一把利劍,要穿透她似的。天蘭知道他必然是知道了,他和她之間有許多話,並不是要真正的說出來的,要說默契,他和她是最有默契的,因爲他了解她。

胤禛墨玉般的眼眸暗了暗,很快又變得沉靜無波,他把她輕佻的手拿下來握住,他說:"你好象醉了。"

"我沒醉。我哪裡有醉。"胤禛忽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他爲什麼笑?天蘭惱起來,憑什麼被他吃得死死的。就算他知道大佛寺的剌客她是認識的,他知道她私闖了宮禁,他抓到了她一些小辨子,老子大不了不活了,不活了還不行嗎?讓他去揭短去。她眼晴一紅嚷道:"我恨你!我討厭你!我以爲和你會是一輩子的朋友,我那麼相信你,你卻棄我於不顧。你還給我設套子讓我鑽。我明明和你又沒什麼,不過去你家勤了點,憑什麼你家年氏要說我勾你,你說我勾你了嗎?你說啊!以後不作朋友也沒關係,我纔不希罕你這個朋友呢,你只管抓我的小辨子好了,大不了我不活了。"天蘭幾乎是口不擇言,說話前後到順都不管了,只管把憋在肚子裡的話全都吐了出來。

胤禛淡然的聽着,不插話,不辯解,眉毛都未輕皺一下。天蘭知道這是這個人的慣用計策,先傾聽再予以處理。天蘭一股腦的嚷嚷完,就象被貓咬了舌頭有些後怕起來。那日江南血腥的一幕又象放電影一樣在眼前回放,天蘭心裡哀叫一聲,這下子真的得罪到他了,得罪了這樣可怕的人,他該不會讓她無聲無息的消失掉吧,她知道他是有這個能力和勢力的。她不該這麼衝動,這下子和他玩策略的籌碼都沒了。

在江南共處時,曾與他一起悠閒的負着手,看過江邊白鷺捕魚的場面,修長潔美的白鷺一次次的把江上成團飄蕩的楊花一次次的堆積在離它不近不遠的距離,引誘吃食的魚兒。然後白鷺便會收起一隻腿很有耐心得等小魚兒來接啜,當小魚兒進入白鷺的控制的水面時,銀亮的魚就被白鷺尖長的喙閃電般啄起來,仰脖吞掉,小魚只剩一個尾巴在白鷺口裡的畫面殘忍又說不出的美麗。胤禛對她說:"這就是白鷺的詭計,充滿動與靜的美感。靜若處子,動若狡兔。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一擊擊中,血濺五步。物競天擇,它若不如此,便不能存活下來。白鷺與人不同的是它並不能把這捕食技能傳予後代,人卻可以通過著書立說將知識流傳後世。所以要多讀書。"當時天蘭覺得這話是極有道理的,這人知識之廣博,讓她自嘆不如。可如今想起這話的前半段來,這人如此通權術詭計,又如此深諳人心,多少人要敗在他手上。天雖熱,天蘭還是不禁打了個寒顫。

胤禛定定的盯了她好一會兒,方說:"說完了嗎?"天蘭斂眉點頭。這人有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定辦。胤禛把冰盞子推過來說:"那吃冰好了,不吃可真化了。"

天蘭擡眼看他,長長的睫毛如小扇子一樣一動一動的,天蘭說:"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胤禛哼了一聲。天蘭說:"你怎麼不生氣呢?"

胤禛把手上的摺扇啪的一下打開說:"我很生氣啊!因爲我不太懂你在怪我什麼。但有一點我聽明白了,那就是你在乎我,你在乎我怎麼對你,聽明白這一點,就行了。"

誤讀,誤讀,他是故意誤讀她的話的。本來就不指望能聽到他道歉的話,但他解讀的如此輕描淡寫,四兩撥千金,天蘭心裡一陣堵得慌。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她只是面子上壯,豪氣雲天,其實她裡子裡膽小得很,看到個耗子都會嚇得跳得老高,他還將她至於危險的地方,拿她當餌。他明明知道她的房客是剌客,如果是朋友起碼會裝作不知道,他偏拿來要脅她,讓她爲他做事。如此的惡行做都做得出了,偏象沒事人一樣,這算什麼?天蘭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反正四周除了他也沒有相熟的人,天蘭覺得今天過得太糟,有太多的委屈,索性捶着桌子,放縱自己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指責,連往日很小的事都掰着指頭拿出來算,就當她無禮取鬧好了。

胤禛又好氣又好笑,果然女人是不能隨便得罪的,四五輩子的事都記得呢。因酒肆的客人側目的太多,他一個眼神,跟隨的僕人與了店主人一錠銀子,讓店主人把客人都打發走了,店裡只剩下他們這一桌。胤禛眼底有淡淡的憂愁,他知道她爲了江南的事未免會有些耿耿於懷,但她當日沉着冷靜選擇不問,讓他刮目相看。這才過了幾天,怎麼又成了小孩子心性,口無遮攔起來。她難道不知道,越是訴說,越是爭這個理,越是明着反抗他,她的弱點越是會暴露無疑,這隻會讓她的力量更小,使他更容易掌握到她。這丫頭口口聲聲說要建起一道防線來,卻不知不覺得又把陣地又撕開一條口子來。

胤禛對她有着淡淡的心痛,也有許多不輕易展露的情緒,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哭過,所以如今這一痛哭,更讓他覺得黯然神傷,以他的經驗這時和她說什麼,她必是聽不進去的。天蘭一會子功夫眼紅和跟大白兔似的,眼晴腫得跟桃子一樣。他見天蘭又忘記帶手帕了,邊哭邊隨手用袖子擦眼,可憐兮兮的,他於是把自各兒的手帕拿給她。天蘭恨恨的接過來,他不勸她,也不理她,任她哭,夠高杆。沒人勸,沒有拉扯,這哭得還有什麼勁,天蘭越哭聲越小,天蘭哭到最後都不知道她自已到底在哭些什麼了,天蘭覺得哭得夠了,眼淚抽抽答答的一收,拿他的手帕擦完眼角,一看冰盞子可真化成水了,未免眼裡留露出深刻的後悔之意,要是吃了再哭就好了。

胤禛見天蘭眼裡瞅着冰盞子有眼饞的意思,微微一笑,手指在臉上劃兩下羞她,天蘭老臉一紅,但在他面前,居然也不覺得又哭又鬧了一場有多丟人。不知怎麼的,在他面前居然從不會覺得難爲情。天蘭訕訕的問:"你怎麼不勸我別哭?"

笑意彷彿漣漪般在胤禛墨潤如玉的眸子裡暈開:"你要我如何勸,我越說你會越哭纔是。"

果然他最瞭解她的心思,天蘭嘆了一口氣,把嘴一扁說:"所以說你總是欺負我,怨不得我要遠着你。"這話聽起來到象嬌嘖,一點氣力沒有,胤禛果然當之爲耳旁風。

哭後口乾舌燥,又倒了一杯酒在杯裡,胤禛手快,將杯子又拿了過去。命人上了茶水來,天蘭不滿的嘟起嘴來。嘗試過一次翻臉來,什麼作用也沒起到。他居然不願和她翻臉,這是爲什麼?天蘭知道胤禛是不喝酒的。她偏壞心眼指着那杯酒說:"我不喝,好。那你喝!"

胤禛敲她的頭一記說:"我是居士,不飲酒"

天蘭不依的扭着他的手說:"我偏要你喝!"在江南都大開殺戒了,還有什麼戒不能犯?

胤禛看了她一眼,眼裡幽暗如墨,偏有一絲情緒在眼底翻騰,他說:"你真要我喝嗎?"這話問的低沉而有言外之意。

天蘭被他看得低下頭去,她低聲嚅嚅的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

胤禛沒有再說話,居然一仰脖喝了,喝完後,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天蘭俏麗的眼瞪得如正午的貓兒眼一樣,有些異外,他不是那麼容易就妥脅的人,必有用意,結結巴巴的說:"爲什麼喝了?"

胤禛反問說:"你說呢?"

"我---我哪裡知道。"

胤禛乘她不備湊近她,他的呼息幾乎是輕拂在她的臉上,天蘭眼晴是嚇得一眨一眨的,胤禛低語道:"因爲你,因爲是你,我纔會喝。我也在乎你,不是一般的在乎,是很在乎,你明白嗎?那種在乎,比你想得更多,我想擁有你。"他的神情是認真而專注的。

天蘭嚇得幾乎立即推開他,她自已站起來,卻不慎被凳子絆了一下,有些踉踉蹌蹌的被他乘機擁個滿懷,天蘭的臉象發燒一樣,紅到耳根子上,這話比平時玩笑時說了無數句的我喜歡你更露骨,他想擁有她,怎麼樣擁有她,如何擁有她?天蘭臉紅過後,又一陣的發白,幸好他很輕的擁過她後,隨手放開了她,天蘭強笑着打哈哈:"我要你喝酒,你就喝,那我要你跳河,你豈不是真的要去跳。"

胤禛詭異的居然也笑了笑說:"我會去跳,不過會拉着你一起跳,這時節河中花繁葉滿,荷拂素弦,人入綠波自然蕩起的一脈荷影來,荷香四溢,豈能不醉人歸?"總是說不過他的,天蘭扭過頭去生氣。

胤禛把那含着強烈慾望的話如平常話一樣說出了,見天蘭採取自動忽視的態度,到也不急,水到渠成,先挖開口子再說。胤禟會暗渡陳倉,來個先正其名,慢慢再圖之,用得是步步爲營,且戰且守,待敵自困,一戰解圍的兵略,此計也算是費盡心機才擬出的。胤禟卻不知事因人易,人隨局走的道理,等定了大局之後,他就不會如他的意了。埋下伏兵,斷敵退路;襲劫積粟,斷敵糧道;高橋設伏,擊敵逃兵,截敵援手的兵法,他比胤禟運用得更爲得心應手。

一會子,天蘭告訴胤禛說:"我姑姑從盛京來了。"胤禛點頭,天蘭想果然這人早就知道了,他要不知道哪裡會找到這兒來。這人的眼線未免也太多了吧。天蘭說:"我姑姑是送我表妹入宮選繡來的。幸好我已經選過被丟了牌子了,要不然我真愁死了。"胤禛淡然一笑說:"你又不記得禍從口出這句話了。你說,我教訓了你遍了?"天蘭嘆道:"進宮有那麼好嗎?榮華富貴有那麼好嗎?"胤禛冷笑道:"有時候,榮華富貴很好,比如你需要付賬的時候。"

天蘭腆着臉說:"好象下月會到熱河去,我不會騎馬怎麼辦?"胤禛刮她的鼻子說:"你又想我教你了是不是?上次老十三和十四不是教過你了嗎?"那二個哪裡教得會她,天蘭眼巴巴的說:"你會教我嗎?"胤禛說:"你不是才說要遠着我的。這會子又想起我來了?"天蘭說:"那個比起去打獵來,好象還是學騎馬比較重要。"胤禛說:"最近我接了個差使會很忙。"天蘭想也沒想說:"那我幫你不就快了。"胤禛挑起眉來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天蘭回過味來,恨不得咬了舌頭,好象又掉到他的袋子裡了,和他在一起防不勝防。

因剛纔喝了酒,天蘭支着頭有些慵懶的看他,他平日裡也看不出與別的阿哥有什麼不同之處來,不知怎麼今天卻發現這人剛毅五官透着尊貴威嚴,他這種尊貴居然是素淡的衣服也掩不住貴氣天成。他幽暗的眼眸是她所熟悉的,偏這雙眼眸深邃複雜。天蘭垂下眼去,有人曾說過在人與人交往中,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是別人臉上帶着燦爛的有些誇張的笑容,其實他們的眼眸中卻顯現着虛僞與欺騙。他眼裡的溫柔是海市蜃樓,天蘭這樣告訴她自已。他的眼睛就似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讓人不自覺間便陷入其中,沉溺就是你倒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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