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952 更新時間:08-01-19 14:12
八旗制是努爾哈赤在原有牛錄製的基礎上創建的。初設立時只有正黃、正白、正藍、正紅四旗。後來人口多了,又增設了四旗即鑲黃、鑲白、鑲藍、鑲紅。兩黃和正白是上三旗其他是下五旗。皇上爲什麼將她單由下五旗擡到上三旗呢?她只知道胤禩、胤禟都是正藍旗屬的。而她擡了上三旗不就與皇上同屬一個旗籍了嗎?
天蘭霧濛濛的不知道這老爺子是什麼意思。但她卻感覺到胤禟聽到了這個旨意很不高興。天蘭不敢問他問什麼不高興來?只是有點直覺的感覺他若答了未必有好話,反而會讓她脆弱到不行的心更加脆弱。晚間他未睡好,不停的翻身,雖然動作並不大好象並不想擾了她。天蘭只是裝的睡的很熟,卻也窩在他身邊不知何時才墜入夢鄉。
第二日老按規距向宮裡遞了牌子請見,以謝擡旗之恩。哪知道從大早上請見卻一直等到響午也沒個信兒。還好天蘭得了大總管李德全的照顧,吃了一碟子點心,算是沒有餓着。好容易來了信兒,卻不是召見的。皇上只命他在乾清宮照壁前嗑個頭就行了,天蘭少不得整衣前往。
剛到乾清宮門口兒,就聽到那殿裡嘩啦啦的好象是什麼東西撒了一地的聲音。又聽到皇上低沉的不悅的斥喝聲,然後有響亮一片利索的打馬蹄袖的聲音,看情形好象是皇上在接見什麼人,人數還不少。皇上在發脾氣呢,然隔了一點,卻是聽不真切。只見那殿前當班的宮女太監都大氣不敢喘地靜立着。天蘭心裡不由的惴惴的起來,只得提醒自己一切小心。
殿前立着的大太監魏珠過來宣旨說:“謝恩吧!”他領她跪到一塊石階前去,且小聲道:“福晉跪在這兒吧,這兒嗑頭聲響亮着呢。”頭嗑的響,這恩也就謝的誠。這是禮數問題。天蘭行了禮,果然觸聲響亮,想必皇上是聽的見的。魏珠領她跪的地是塊空心磚,所以嗑頭不費力也響亮。若這起人遇到不喜歡的便捉狎讓人跪到實心地上,那處就是把頭嗑破了,也未必有音兒來。這就是官場的一些巧妙隱晦處。天蘭知道規距悄悄兒遞給他一二張三位數的銀票,魏珠也不推,笑着袖在袖中。
謝完了恩,宜妃着人傳她過去呢,天蘭便隨了小太監過去了。在長春宮前遇到出來繞彎兒的德妃的大隊人馬,且避到一邊兒,依禮請了安。德妃卻在她跟前才側頭微微笑着停住了,問說:“來瞧你婆婆呢?”天蘭笑着點了點頭。德妃眼神好象若有似無的地在她身上打了個轉說:“聽說皇上與你擡旗了。還未恭賀你呢。”
天蘭敢緊兒搖手說:“不敢,不敢。娘娘,這話打哪兒說呢。也沒什麼好喜的。”德妃忽深深的瞅她一眼說:“自然是喜事的。也難爲你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我在你這個歲數,都做不到寵辱不驚呢。”說畢笑了笑就過去了。
天蘭凝神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她高高的旗頭上有兩隻金玉的扁方,富貴華麗中含着圓潤的光,一如她的品格兒。宜妃與德妃面和心不和,總是在無聲的較量,深宮多怨毒,擠兌了一輩子。他們都想做唯一的勝者,然而他們卻沒有得到過勝利。當聖眷如今過多的流連在二八嬌娃身上的時候,這二人的爭鬥又有什麼意義呢?天蘭不懂。宮道上一二個年青的宮嬪低低細語的邊談邊走,青春的臉龐上耀動着紅,這樣的鮮豔明媚又能有多少日子?青春易老。
到了宜妃宮中,宜妃春睡剛醒正在梳頭,一排宮女捧着東西侍立着,梳頭的芸香拿着象牙骨的梳子爲主子通頭,頭髮裡露出一二根銀絲來,芸香手不禁停了一停。要知道宜妃素來最注意容顏的,最怕一個老字。天蘭瞧見,故意兒隨手拿了梳裝臺上的一二件手飾兒向宜妃討要,一邊使眼色與芸香,芸香何等的靈巧通透,忙乘主子不注意,將那髮根子輕輕撥了,挽了頭髮起來。
天蘭回到府裡,在花陰裡尋到正看着鵝兒戲水的胤禟。從後一把攬住他的腰來,說:“你今日回來的到早呢!”胤禟問:“謝了恩了?”天蘭說:“皇上沒有召見,只嗑了頭了。皇上好象不太高興。”不料胤禟哼了一聲說:“他何時高興來?總是不快的。”天蘭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胤禟,他的聲氣不同往日。天蘭尋思他是不是因爲朝中的事受了什麼氣了。
小池裡的鵝兒張着翅拍水,兩兩戲耍,天蘭故道:“還是這些個鵝好啊,遊之玩之,自得其樂,不爲俗事所苦。”胤禟轉身過來,手裡微微一帶,將她拉到前面來,她仰起臉看他,他氣度是一貫的雍華優雅的,自成一景。
胤禟的手輕輕撫上天蘭的臉來,輕輕的說:“你又不是那鵝兒怎知他們樂呢?鵝一輩子只能成家禽,然雁卻可悠遊於九空之上,何樂也?”他那微微笑着的臉上,卻有一雙沒有絲毫笑意的眼睛。天蘭忽然覺的自已今天無比貼切的觸摸到了這人不肯與人看視的心裡另一處。他的志向,他的野心,他的執着,也許不輸於任何一人。也許那是存在於他血脈裡的。他有一顆極盡絢爛,卻無法掩蓋寂寥極度壓抑的靈魂。
兩人默默的站了一會兒,胤禟問:“明兒十幾了?”天蘭答:“十七了。”胤禟揹着手說:“十九那天老十四就要出兵了。”天蘭說:“噢!”
她不明白他這時說這個做什麼。他一向不在她面前提十四的。又一段沉默,天蘭心裡有些個什麼,卻又不知道是什麼。胤禟忽擡手硬生生的從花樹上折了一個樹枝下來,且丟向小池,可憐驚起一灘鵝兒亂飛。天蘭一愣然後拉他道:“做什麼呢?人家好好的。”胤禟摔開了她的手說:“就是見不得它們好來。”天蘭說:“你這人—”
鵝兒亂飛了一陣,見無事,仍依在一處去。天蘭拿了鵝食逗鵝兒吃食。這時胤禟深吸了一口氣,忽一字一頓的說:“老十四想見你,他想向你辭行。”
這話兒怎麼今兒從他嘴裡說了出來?他是最不應說這話的人啊。這裡面有多少利益的成份?他們想在他出徵前穩他的心,遂他的願嗎?她竟不知自個何時又成了人籌碼了。”天蘭嘴角的笑漸漸消失,嘴裡苦苦的,心裡揪成一團。臉上僵了僵,自側轉頭,說:“我不去見他。”胤禟心中因她這句話而波濤起伏。胤禟咬着牙,負着的手拳握的青筋並出,他心裡是極不好過的。說出這話來,心更是一抽一抽的痛着。
天蘭拍拍手在池邊站起來,忽高聲叫管事來的厲聲斥道:“這樹上的知了,我不是吩咐要粘竿處早點粘去嗎?這麼吵雜,你是成心讓主子們不安生是不是?若今兒你還不把這滿樹擾人的知了粘了去,你明兒就不用來了。”管事的承慌承恐的應了,敢緊兒找人去。
天蘭忽快步離了他跑開去,胤禟在後頭喚她的名兒叫:“天蘭!”那拉長的音調中有無限的幽傷之意。他是知道她的品格的,她也是知道他的。這時只顧着不憤,委屈,懷疑,着急着否定一切,且顧不得別的。
天蘭嗚咽着說:“別跟過來,我要一個人呆一會。”胤禟嘆氣的站住。
天蘭只跑的見不着他的人,才停下來。午後的陽光灑在地面上,因爲眼淚眼前一切都是濛濛的。陽光白花花地反射回來,刺得她眼睛生生地疼。天蘭背貼着一處牆,一點一點地慢慢滑倒,坐在了地上,抱膝生氣了許久。她卻不知隔了一面牆,胤禟靠在那邊心就如紐了的麻似的,纏不清,理還亂。他又何嘗想,情勢迫人。這是身在局中人的悲苦,跳脫不開的悲苦。
一夜無話,第二日也無話。早上吃粥時,胤禟的眼長久的落在她身上。而她的眼卻是長久的無視點的望着廳外的柳樹,早上落了雨點,夏的雨豐潤的很,亂花迷眼,煙雨綠透了多少人家。氣氛是凝滯的,侍立的侍從下人們有點無措的看着主子們間無聲的隔膜,心裡揣踱不已。
她淡淡的脣緊抿着,像春天落蕊般的顏色,淡粉中帶着一絲蒼白,有一種楚楚的風情,胤禟放筷嘆息了一聲,這人如此的敏感和脆弱,只一句就得罪了她。底下的話他也無可說去。胤禟的每一聲嘆息都落在她心上,有無奈和蒼涼的意味,聽的她的心一陣發緊兒。她無法痛恨他的那一句話來,儘管她不問不理,這眼下的情形,她也能體會出幾分。
吃罷了早飯,各幹各的。早上落了雨,這時卻升了太陽。初升的陽,落在她身上還沒有展現出熱力來,只感到細細碎碎的暖意。在店裡轉了一圈,想起來隨步往韓越的書院走。走了兩步卻想起來,兩手空空的不好,遂彎進一家店子買兩樣新鮮的水果點心。這時忽看見一輛青帘的普通馬車在書院門前停下來,上面下來個人,在門口略站了站,望了一望,便往裡去了。天蘭愣住了,這不是克雅嗎?怎生她這時候也往這兒來。還輕衣減從的,這事耐人尋味,不由暗暗猜想。這時她且不好跟進去,只好打轉回去。
什剎海
胤禎在天蘭的面容上徘徊好一陣後,方有些苦澀的吐出兩個字來:“來了。”他已經在這什剎海邊坐了整整一天。他在等她。他卻也本沒指望她來。她沒來時,說的好聽一點,他在沉澱心情,說的不好聽一點,他在發呆。一個即將領着十萬兵士出征的大將軍王,不理軍務,不擬戰略,居然在這當口發呆,這話傳出去,未免會引人垢病和非議,然他不管。“嗯,來了。”天蘭點頭,卻越過他去,自上畫船上找座坐下。胤禎怔了怔,也跟了來。
良久的沉默,兩人對望着。胤禎一動不動的望着他,彷彿要把她所有的線條都貪婪的收入眼中。而她被他看的垂了眼。胤禎說:“我以爲你不會來的。”天蘭譏諷的說:“大將軍王百忙之中相約怎麼敢不來呢?”
好讓人難受的話,她來不是爲他,是爲了他,他懂的。胤禎不理她這話,且把眼光放在滿湖的水色上,他嘆道:“這兒還是那樣。只那年來是冬天,如今個卻是滿湖的荷花。”
天蘭眼色如黛:“那時怎樣,如今怎樣?哪隻是這景兒變了。許多都變了。”雖這麼說,但那時的光景兒歷歷在目。她記得那時他與她爭着划船玩而落了水,還是她救了他起來。她記得那時他胸前還掛着小孩子的金鎖兒,而她那時也是稚氣非常,有棱有角的。可如今個,都長大了。有些感傷,天蘭把頭伏到窗沿上去。
胤禎黯然,有些是變了,但有些個是沒變的。比如他看她眼,比如那一刻的時光,比如那年她已是他九哥的人,如今個依然是。他拿起桌上的酒壺搖了搖,裡頭是滿滿的醇酒,然酒香撲鼻卻沒那個飲性,遂復又放下。“見了如何,不見如何?大事都尚爲成,又何苦在這些小事上―――。你起的誓看來是不算數的。”這是他九哥的話。
他回說:“上次起的誓,我不改。只是――”他如她責他的一樣,如今個的他妻妾成羣,然她卻是他的渴望,這一點從未變過。原以爲日子久了就淡了,這人卻是越久在他的心裡剌的越深。就象發了芽的苗長成了樹。他心裡的熱烈渴望的情感和他的野心在鬥爭。他見了她又能如何,一切都還是照舊。然他想見她。自少在出徵前他想見她。以後何時回來,怎樣回來還不一定呢。
胤禎問:“明兒你還送我嗎?”想也知道,她怎麼可能來啊!天蘭說:“你有很多人送,哪裡缺我一個。”大軍出行,上至皇上,下至大臣必會舉辦盛大的典儀來鼓舞士氣,到那個時候人山人海的,這位大將軍王哪裡還看得到她。
胤禎嘆道:“你來了,就沒有一句好話啊!我都要走了。還給我使這個性子,我最近對你不好。可也不想想――――”天蘭忽然道:“一路順風!”這是真心話。曾經逗她開心,曾經爲她難過。他從不覺的白認識了她。胤禎深沉沉的望着她半響,然後笑了。爲什麼一句這麼簡單的話從她口裡出來就讓人感覺甜絲絲的呢?
胤禎低低的說:“其實,我只想你一人來送我。”眼瞅着天蘭的眉漸要立起來。他補了一句:“我求了九哥,想要見你的。放心,我跟他保證了,如今個要丟開手去。”天蘭有些惱然的說:“我纔不管你和他說了什麼。我不是一個物件,由着你們―――”這話咬了牙卻也未說完。天蘭終說:“有些個話我懶的說了。你此一去,必是功成名就的。先賀你在前。”她起身走了。
胤禎眼光幽幽的隨着她遠去。如果他能得到那個面南的位置,是不是就可以得到這個女人了呢?他不知道是因爲那個位置還是因爲這個女人促使他瘋狂的想要那個位置。想得到,他知道他真的想得到。
皇阿瑪心裡有他嗎?皇阿瑪即然越過了那麼多個哥哥單立他爲大將軍王,這說明他是有希望的吧。皇上與他大將軍王的頭銜與他,許多人都說這是聖心屬意他爲太子,出征回來就要封的。十幾萬的大軍交到他的手中,不是極度的信任是什麼?老八、老九當着面拍着他的肩說:“早成大功,得立爲太子”。
面上雖不露出一點,可他的心確是不確定的。雖然那些個話有些個影子,但皇上卻從未親口對他露出這個意思。有兵在手,他至少讓他有了一爭天下的宏願和信心。他是力量最弱的一個,但他還是想一爭,無論成敗。
他也不信他老八,老九會真心擁立他,他們必是有他們的盤算的,他又不笨,但這個權衡他要顧。他們有他們的打算,他也有他的打算。他若離了京,這京中就只剩下二股他忌之又忌的勢力。八、九、十算是一股的繩,本就人多勢衆,權可遮天。若哪天有一個萬一,這大位可就在他八哥的手裡了。這是他所擔心的。
然他四哥卻也不是省油的燈。表面上不露,一個淨的說自已是閒人,又性子淡泊。原來這話他信,可如今說與他,他也不信了。即是一心想出世,那還管之俗世的事做什麼?什麼無心,那是狗屁。他不出頭,他也不用出頭,有個拼命十三在前頭打頭陣呢。他看的真真的,他四哥辦差費心費力,一臉的孝誠假樣。有一點小錯兒,皇上表面上責的嚴厲,罵比贊多。雖罵是罵,卻也是越把重要的差使多交與他去。聖心對他如何?可想而知。他這些年不比老八得皇上信任?就是參見聖駕也是多的。
他不信老八、老九就不知道老四的心。若他們不知,他豈會明的暗的屢屢的使了絆子。他如今的本錢全在這十幾萬大軍上,近可攻,退可守。他只指着他們鶴蚌相爭的纔好。
天蘭走了老遠,忽停下來回頭望上一望。胤禎眼裡泛着血絲,想是多日裡連續的忙碌所致,他疲憊得很讓人心疼。她雖然想說一些鼓勵他的話的,但見到了他這些話終沒有說出來。沒有說,有一點後悔。其實她好懷念和他能無拘無束輕鬆的一起的時候,笑笑鬧鬧的是如此的有趣。懷念和他一起吃的冰糖葫蘆,懷念和他一起看過的皮影戲,懷念他大笑時露出的潔白的牙齒,懷念他和她一起逛街的種種歡樂時光。這個人是真的喜歡她的吧!可是―――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可以只保持純純朋友關係的男女嗎?難道男女之間就只有做情人一種選擇嗎?如果真是這樣,太狹小的吧。她不禁想他會順利嗎?
十九那日胤禎掛帥出征,出征的儀式極爲隆重。康熙親行祭禮,親授敕印,諸王及二品以上官員齊集德勝門軍營送行,帥旗用正黃旗,儼然代皇帝出征的架式。就是尋常人見了也未免會想,這大將軍王會是以後的儲君吧。胤禎就這樣隆隆重重的出德勝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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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呢?”郭絡羅氏推天蘭。天蘭方回神過來說:“沒,沒什麼。”郭絡羅氏笑道:“知道你心裡不痛快。才特特兒攜了你到十二格格這兒來聽戲的。”天蘭說:“姐姐,我聽着呢。”郭絡羅氏問:“你還在和老九彆扭呢?你要爲他想一想,他也不容易。”天蘭說:“哪與他彆扭呢。那是多少日子的事了。”
郭絡羅氏說:“最近你笑的少,別以爲我看不出來。我們這些女人啦,不要去管那起男人的事。你管也白管,操心也白操心。哪是能轉還一點的。那些人就象那一圈子裡養的紅眼黎雞,不鬥的你死我活,弄的一地雞毛是不會罷休的。你沒看小家子就爲一個房頭還爭的頭破血流的呢,何況是我們這天下第一家子。你來的日子尚淺,這裡頭的事不知道。”天蘭嘆道:“我省的了。”
那日見了胤禎後,迴轉走在長長的斜街上。跟着鐵勒忽說:“主子,爺在哪兒呢!”她順着手往那邊一看,果見胤禟負着手站在沿街的店子的二樓上。她就在樓底下與他的眼光對視着,任時光流轉,人羣穿梭往來,視線與他的膠着,就象想這麼凝視上千年萬年一樣。
上得樓來,遠遠的他向她伸開臂膀,她激動,她疑惑,她不懂,可是她無法拒絕。他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胸脯的結實、溫暖和急促的心跳。她茫然了。這二日的一切都象是一場夢,但又是那樣地真實。從他站的位置往外望視去,什剎海的波光湖色盡收眼底,自然那與胤禎見面的畫船也是盡收眼底的。天蘭眼底有些酸。
他的心比她的更零亂難理吧。他明明可以不動聲色的安排她與胤禎偶然的碰見,那多簡單,比如請到家中吃一頓飯,她也無法表示出不滿來。偏這人做事,如此的實心。一如他的爲人,他從來未對她說過一句做不到的事來,從未向她許下不可兌現的承諾。那日在長城上,他起過誓的。心意相通,絕不欺瞞,誠實的說出所想所做,這是愛情的基礎。他是個爺們。即使是剌傷了她,也是明明白白不遮不掩的。她不得不承認,她愛上的這個男人是真正的爺們。
天蘭心底有一個影子。那人如影子般如影隨行。他淡定的笑,他如深潭一樣的眼,他捻動佛珠的手,總是一閉眼就浮現在她面前,隱隱約約的讓她想到了什麼,又不能確定是什麼,總是模模糊糊的。她的不安是與日俱增,但她並不清楚這種不安從何而來,眼前的一切還是這麼的平靜,小家子過日子,酸甜苦辣自然是都有的。但就是這麼的美好,這麼的讓人沉醉其中,忘卻今昔是何年。
親貴家的卦爾察氏與格格氏邊走邊笑從邊上過,他們的閒聊,天蘭聽到了幾分。天蘭忙問郭絡羅氏:“他們說什麼呢?他們說的是克雅嗎?”郭絡羅氏說:“怎麼,你們那麼好,你還不知道這事啊。這親貴裡可都傳開了。”天蘭說:“我這些日子,可沒出門子,哪裡能知道啊。怎麼說克雅養小倌這麼難聽啊!”
郭絡羅氏嗤了一聲:“有說的比這更難聽的呢。克雅和他夫婿打了一架,不是分居了嗎?有人看見克雅老是出入一個書院。流言蜚語的不斷。終於傳到潤青那兒了。潤青是個貝子啊,哪裡忍的住被人戴了綠帽子的事啊,立馬上那書院裡鬧了一場,也怪了,好象聽說沒討到什麼好,反而被那人罵了一頓,灰溜溜的回來了。你知道潤青是最老實的,他氣的那樣,可憐見的。克雅這人真混。知道了這事,反而直鬧到潤青家去了,當着二老的面,把潤青的臉抓的血流如注的。你說她這母老虎之名可真不是白來的。這下子翻了臉,可就不是二個人的事了,是兩家的事了。克雅老子是誠郡王不假,可潤青可是延慶貝子,正經的親貴。這兩家已經掐起來了。直要鬧到皇上那呢!”
天蘭忽想那天介看克雅上韓越那去的事,不禁慌起來:“那書院那人有事沒有?”郭絡羅氏奇道:“你不問克雅有事沒有,卻問那人?那人當然被拿了,如今個關在大獄呢。怎麼說也要議個死罪吧。”天蘭急道:“克雅不是有他老子的嗎?這人可沒那麼利害的老子。你說,那人關在哪兒呀?”郭絡羅氏見她如此之急,也有點慌了說:“我也是聽人說的,哪知道這麼清楚啊,別急,別急。我讓人打聽打聽。”
白鶴書院
天蘭與韓越坐在樹底下品茶。韓越挑起眉來看天蘭:“你以爲是我?”天蘭說:“我嚇到了。我看見她上你這兒來了。”韓越視着她道:“前些日子你來了怎麼不進來。”
天蘭弄着梅花色的茶杯道:“見她來了,我就不好進來了。”韓越:“矯情,虛僞不是?她是有婦之夫,上我這兒來,若你真是朋友就應勸着拉着。怎麼反而回避了呢。你越活越越假了。”
天蘭也不惱,苦笑道:“這是所謂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天天介在那個圈子裡打轉,不變是不會的。自打你離了我,連剌我的人都沒了。偏你又不回來。想當初我的苦求,也不是一次二次的吧。”韓越淡淡道:“沒了我,你的生意不也打理的很好嗎?”
天蘭站起來:“克雅這次可能會被休。他老子在皇上面前哭說請皇上可憐克雅打小兒就沒了娘,不用拿宗法了。”韓越哼道:“自做孽,不可活。自已重的因,必是結這樣的果。反正兩人分居了,勉強的在一起,哪裡又有好處,不如分了的好。”
天蘭忽道:“克雅她喜歡你。”
韓越皺眉道:“我只拿她當朋友,我們之間沒有男女的緣分。我不欠她什麼。她即可與人做出苟且的事來,那我問你,她哪有什麼真的情?她哪裡懂情?真情對我來說,是寧缺毋濫。這話說到這裡,就這麼麼罷了吧。”是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韓越回過身去,不看她。
一白花相間的貓兒忽然從樹上跳下來,唬的天蘭一跳。韓越抱起那貓兒說:“嬌兒,你越來越會使壞了啊!”天蘭說:“你又養了只貓兒啦。韓離呢怎麼不見?”韓越有一下沒一下的理着貓兒的毛說:“韓離可做額娘了,這嬌兒就是它的孩子呢。你呢?怎麼與九爺也沒一個。”天蘭嗤道:“你這人。我不喜歡孩子。”韓離瞅着她壞笑道:“是啊,你就是一長不大的小孩,還要什麼孩子啊。”天蘭惱道:“你找打呢!”
一會子天蘭說:“我收到李蟠的信了。雖前年放了他回原籍,他卻還委屈着呢。我想若有一天與他平個反就好了。”韓越正色道:“就算現在沒人與他平反,百年後自然有公道與他。讓他放寬心的好。”天蘭嘆道:“但願吧。他在信裡還爲胤禟擔心呢。說這時局早抽身的好。我給胤禟看了,他笑笑,讓我謝着他的關心。”韓越忽冷笑道:“這當口,已不是說退就退的。退也未必得以保全,這是書呆子話。這麼大災難,也沒讓李書呆子想明白。”
天蘭說:“你說,若我知道這件事的結局,我可以與胤禟說嗎?”韓越看了她半響說:“不論你說的這個結局,是真是假。我勸你不說的好。何必呢?說了又不能改變什麼。大位也就在四爺,八爺,十四爺這三人的手裡打轉。局中人都跟明鏡似的。你以爲你說了就能讓九爺改變立場,去投靠可能勝利的那一邊嗎?。若他這樣做了,他還是九爺嗎?這不是投靠誰的問題,這是基本理念所執的不同。”
天蘭捂臉說:“我想幫他,卻又不知道如何幫他。”韓越安慰的拍着她的肩道:“你不用幫他。他是個男人用不着別人幫。這是男人對男人的戰爭。你只要站在一旁看着就好,你上次出手了一回,可你幫到他了嗎?”
天蘭忽然哭道:“我沒想到那人這麼狠。”韓越眼有點澀:“我知道你慮的是他。我知道你對他是近不得,遠不得。得罪不得,親近不得。我知道你的難處,苦處。可大眼下,你得忍,說不定時局不是你想的那麼糟,哭在前頭有什麼好的?”
天蘭抹着淚說:“我就是知道是他的。皇上前兒當着人說,只有他與廢太子是他親手撫育的。這話深裡是什麼意思?聽也聽的出來。皇上又跟我說擡旗是爲了我好,我以後就知道了。我是日夜不安的。我也不敢往深裡想。這話我也只能在你這兒說!”
韓越安慰道:“你啊,真讓人操心。放心他怎麼不了你。他不會對你狠,你就安心吧。”天蘭揚頭說:“你這話什麼意思?”韓越直視着她的眼說:“你知道我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