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874 更新時間:08-01-19 14:14
凶信是半夜傳來的,遠遠的聽着鐘樓那傳來按制敲打的低沉的鐘聲,一聲聲象是敲打在人心裡,悶沉悶沉的。天蘭被鐘聲敲醒,坐在牀上發愣兒。昨兒胤禟是被兵士帶走的,因惦念着他,直坐在燈前等着訊兒,三更天才眯了一會子。
屋裡自有守夜的大丫頭,聽到動靜,忙披着小衣掌燈來瞧。天蘭擁着被子正問胤禟回來了沒有呢,忽聽到外面一陣亂亂的腳步響動。秦道然慌慌張張的隔着窗子啓道:“主子起了嗎?宮裡來人傳說,皇上龍馭歸天了。按祖制王、公、大臣、公主、福晉、縣君、宗室公夫人都要鹹縞素,去宮裡朝夕哭臨。別家的福晉命婦們這時候恐怕都已經過去了。”
天蘭一聽就覺得眼前一黑,頭重腳輕,眼前冒着金星幾乎坐不住,一種巨大的悲愴感如波濤般卷頭撲來,她扶在牀上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天蘭喃喃的說:“皇阿瑪沒了嗎?”皇上病了這些日子,天蘭自然是知道皇上大行將近的,但知道是一回事,得知龍馭歸天又是一回事。論及皇上待她的親厚來,素日比兒子也不差什麼,此時聞得凶信且顧不上什麼別的,只覺一陣傷心由衷而來,晃過神兒來,才驚覺面上已然溼了一片。
今兒在廂房值夜的是大丫頭小桃,小桃見天蘭傷心,也知道到這位主子素來是重感情的人,遂也不敢催,只拿着衣服站在牀邊無聲的陪着。小桃忽聽到窗外有一俏麗聲音問秦道然說:“秦管家知繼位的是誰?是八爺嗎?”
秦道然唉了一聲答:“要是纔好呢!是對過府裡的雍王爺呢。”又自打嘴說:“你瞧我這口,現在應稱雍王爺爲萬歲爺了。”
那俏麗聲音拖長了道:“是四爺嗎?”
小桃聽這聲裡有些喜氣的意思,心裡涌上些惱意來,出來說道:“你們小聲着點。主子在裡面呢。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六兒你來了,就應進去侍候主子,在這說什麼閒話呢?”
六兒沒有言語,一打簾子就進去了,但那眼神一瞟之間,小桃卻清楚的看到六兒的輕蔑之色,小桃有些氣憤憤的。這些個的氣憤和猜疑,小桃並不敢在主子面前露出來。進屋來,就瞧見六兒對主子正說着:“回主子,方纔秦管家說,大行皇上傳遺詔說讓四爺繼位呢。這下可好,我們兩下府裡來往本就多,這新皇繼了位,必是會青眼看我們的。”
小桃眼瞅着主子臉色漸變了,然那六兒卻不曾留心這個。小桃心罵道,這蹄子也太得意忘形了點,就算高興,也不要顯的那樣的明白吧。
天蘭慢慢兒從六兒手裡拿過衣服來,瞅着着她問:“你覺的他繼位也很不錯,是嗎?”
六兒才發覺這話有些個出格,慌着說:“奴才說錯話了,奴才本是想着還是八爺繼位的好的。不過如今個四爺繼了位,論親疏這麼想來,必不會虧待我們。再說了,四爺素日裡如何待您好來,我們可是眼見着的呢。保不住就要――”
啪的一聲,這一巴掌天蘭打的是又兇又狠。六兒捂着臉哭道:“奴才不知道哪裡說錯了,惹您這麼大的氣來?”
小桃過來說:“福晉仔細了手。”
天蘭從來沒有這麼氣惱過,她沒想到跟了她這麼久的六兒會說出如此不知廉恥的話來。她如何待她,胤禟又如何待她,哪一點虧了她。不求她能與他們共同進退,同榮共辱,但豈能一點心肝全無?素日裡到是看錯了她。
六兒泣而不止,小桃拿了素衣素服過來,天蘭穿好了衣服指着六兒說:“我不應該打你。你若想站那高枝兒,儘管站去,對過府裡就在眼前,沒有攔你。只怕一會子,那人返回潛坻來,你是見的着的。只不要拉扯別人。什麼親疏?誰親誰疏?你若不懂,就不配在我跟前站着。”
六兒哭道:“奴才不敢。”她自是不敢強嘴的,可天蘭知道這人心中不服,看神色就看的出來。
然這時候也無心理她,白色的麻衣是找暗暗預備好了的。侍女們也皆換了白衣,忙着把室內的紅燭皆換成白燭,凡用紅的地方替換了去。天蘭命傳秦道然進來問:“西院主子,預備好了嗎?”
秦道然見天蘭衣外寬鬆鬆的套一件白布袍子,頭上也不再戴花飾,一點點綴全無,只是在耳邊吊有一寸長的銀流蘇,也不上妝素着一張臉,顯的分外素淨。不敢多看,秦道然面有難色低頭回說:“西院主子稱了病了,死活不去。奴才說按制應去,可她就是不去。說就算治了罪也是不去的。她說的底下的話,奴才不敢回。奴才求了老半天,也無法子。咱們府裡也沒有側福晉,若各府裡都齊了,只缺我們府裡的,恐面上不好看。”
秦道然只敢說恐面上不好看,天蘭知意他深裡不好說。秦道然那些個不好回的話,大約她也知道。這個新舊交替的時候且不說違了制,就是歸置錯了東西也是天大的罪過。棟鄂氏分明是在這時有意讓她難堪,有意讓胤禟難堪。天蘭心裡道,這時不時不能亂,不能亂,一定不能亂。天蘭對小桃說:“我們去西院一趟吧。”小桃忙應了。秦道然也慌着跟着。
到了西院,棟鄂氏已然起來,正坐在大廳裡的正座上,侍女老媽子在廳裡站了一地。就連幾個不太露面的妾室們這會子也都在這兒呢,顯然是她召集過來的。棟鄂氏一雙眼似笑非笑的,見到天蘭一行人過來,那臉上的冷笑之意更濃些,她顯然早就料到她會過來的。而且她料定她會來求她的。天蘭眼先瞟向這些個女人們,妾室們面上有個訕訕的。然後天蘭向棟鄂氏斂了一禮說:“想必你也聽到了皇上大行,按祖制,宗室親貴都要鹹俱縞素去宮裡朝夕哭臨。看來你已經準停當,這就請起身吧!”
棟鄂氏環視一週哈哈笑道:“按祖制只有福晉、有名份的側福晉才需要去朝夕哭臨,我們府裡你當家,你是主子,我是奴才。這露臉的事,你該去啊!你怎麼還不去啊!在外面誰不叫你福晉啊,你是福晉啊!怎麼這會子你又不是了。”妾室們相視無言,棟鄂氏見無人幫腔遂罵妾室女人道:“你們這起沒用的東西,被搶了男人,連嘴都不敢張!這時你們爺不在,沒人與她仗腰子,怕也做什麼?”
秦道然瞅見天蘭臉上有尷尬之色,於心不忍,遂出言道:“這國之大喪,本是緊急的事情。各府裡的福晉可都起身了,若去遲了,可要擔個不敬,不孝的罪名。”
棟鄂氏直問到秦道然臉上來:“你說,這府裡嫡福晉是誰?”秦道然陪笑說:“是您。是您。當然是您。”棟鄂氏一指天蘭問:“我是嫡福晉,那她是什麼?”秦道然說:“這個,這個。”棟鄂氏喝命:“說!你給我說!”秦道然眼瞧了天蘭一眼吱唔說:“自然也是主子。”棟鄂氏惱道:“什麼?即然她是主子,那好啊,你求她入宮去啊!她去就好了,找我做什麼。”秦道然爲難的說:“這個,這個。”僕從們眼巴巴的都瞅着天蘭如何解這個局來。
天蘭只覺的兩頰赤熱赤熱的,她即過來,本就知道這人會發難於她。她過來不過是不想讓處在被動和艱難中的胤禟,不至於在喪禮上再有個什麼差池,好讓人抓到什麼把柄罷了。這是她的一份心。爲了胤禟,即然棟鄂氏不合作,也就不得不怪她先禮後兵了。天蘭忽喝命鐵勒道:“進來!”
不說棟鄂氏,妾室女人們,就連秦道然也嚇了一跳。鐵勒從背後一掌打昏了驚恐萬狀的棟鄂氏。打昏了她,再扶掖進宮去,人到了就不算失禮於人了。別人問起,只說是悲痛的昏厥也就是了。
正收拾停當,將棟鄂氏扶進了馬車,忽見大太監魏珠坐了車來,在門口下車,請了安說:“出了這麼一件天大的事,奴才恐路上車馬紛紛出了什麼事。特前來護送福晉進宮哭臨。”
天蘭側過頭來看看馬車說:“嫡福晉過於悲痛已然昏厥。”
魏珠略挑起簾兒來,向裡面瞅了一眼。回頭說:“奴才不是請她來的,是特特兒請您來的。請福晉起身吧!”
天蘭一愣說:“是我嗎?我沒有---”
魏珠擡手止了這話,笑道:“奴才沒有說錯,奴才單來護送福晉您往入宮哭臨。至於這位,即然昏厥就不必去了。”
天蘭有些疑惑。然經不住一再催促,只得隨他進宮去。
來至宮中,就見宮中白汪汪的一片,男摘冠纓截髮,女去妝飾翦發,人來人往亂哄哄的,宮裡是哭聲震天,每個人都哭得是眼紅腫得象個桃子般。雖看上去每個人都是聲嘶力竭,極盡悲苦,號慟如喪考妣。但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在爲失去一個聖君而覺得悲痛欲絕呢?應該是隻能用這種方式來宣泄無法抑制地情緒吧,有委屈,不氣憤,有無奈。王公大臣入乾清門瞻仰梓宮,皇子、皇孫行禮丹墀上,公主、福晉等鹹集几筵殿前哭臨。
魏珠送她自几筵殿前就請退了。天蘭還未來得及問他胤禟如今怎樣,殿前自有其他太監來引路。正值寒冬,几筵殿前燒着兩個巨大的四足四象平安銅爐,但刺骨的寒風還是在殿中不住的狂肆地翻卷,殿中的白帙吹的飄飄欲飛,衆人都得忍着冷意哭臨,數十人分兩撥跪在大殿的左右。
因天蘭來得遲了,故而不得不跪在最外面。說是在殿內,其實跟跪在外面沒有任何的分別,一樣的冷。天蘭在衆人中尋到八福晉與十福晉的臉,那二人跪的都太遠,只點了個頭,算是打了招呼。八福晉無聲的問了一句:“怎麼來的這麼遲?”天蘭還未來的及回她,只因又一波的痛哭浪聲襲來,只得低頭做痛哭嚎啕狀,這天的溫度大概只有零度以下,天蘭覺得真是凍得手足都麻木了,沒了知覺。
爲什麼大家要一直的跪着哭下去,悲痛的深淺,難道都是由這個來衡量的嗎?對康熙的大行,天蘭是悲痛萬分的,然這樣的景兒下,卻覺的淚都哭盡了,只覺的心裡痠痛,卻哭不出多少淚來。胤禟在那邊也是如此的哭嗎?那個人他現在也是如此的哭嗎?天蘭胡思亂想的悄悄兒的擡頭,有數個太監陰着臉在旁監視護衛,原來如此這就是衆人這麼老實跪着哭個不停的原因。
大行皇帝既大斂,奉梓宮已於乾清宮,前三日設几筵在朝、晡、日中三設奠。每到時辰,新帝就會親詣尚食祭酒,三拜,立,舉哀。這時王、公、大臣、公主、福晉、縣君、宗室公夫人於也要同時陪着隨起舉哀。京城自大喪日始,寺、觀各聲鍾三萬杵,故鐘聲連連不絕。
晚間掌燈時候,宮裡的一天哭臨才結束了,福晉,公主,命婦們準回,明日裡還要趕早兒進宮來。女人們跪了一天,又哭了一天,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女人們,哪裡受過如此的罪啊,全身都是又累又乏又冷的,聽到可以散了,莫不是加快腳步往外趕。她們可以回去了明日在進得宮來。可是那些阿哥們可沒有如此的便宜。衆阿哥們皆隨着新皇帝守靈,寸步不得離開大內,連入廁睡覺都有專設的太監監護。吃不好,睡不好,本來按祖制每天儘可以從私坻入宮守靈的,但新皇帝不許,衆阿哥們心裡怨氣沖天,無奈裡裡外外手腳都捆得死死的。別說傳個消息,就是遞個眼色道個寒暄都有多少眼死死盯着,哪裡有半分自由?大家心裡叫苦不迭,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這漫長的喪期過去。
朝夕哭臨,天蘭一連二日,隨人哭到子時,回府去睡不上一會子,又要匆匆趕入宮來,便覺十分辛苦。然身體雖苦,卻不及心之苦來。自從辦大喪起,她就一直沒有見到胤禟,她心裡不安極了。命人打聽,只知道那些個爺們都在乾清宮那兒呢。也日夜哭臨,且不許家去。新皇就是表率,新皇以東廡爲倚廬,就日夜呆在乾清宮守靈,別人少不得要打起精神來侍奉。
第三日仍是天還黑着就進了宮,天又落了雪,滴水成冰。燒了清晨祭紙後仍行哭臨之事。聽旁邊有衣服動的聲音,天蘭往左一瞧,就見周圍跪着哭的五福晉悄悄兒的拿手放在膝上來回的摩擦着取暖。天蘭剛想效彷,就見一個太監對這邊輕輕咳了一聲,五福晉立馬不敢再動了。哭聲起就跟着哭,哭聲停就跟着停。跪着跪着天蘭就覺得眼皮重得很,咕咚,天蘭眼前一黑往前倒在了前面三福晉的身上。
几筵殿頓時大亂。有人驚叫:“九福晉哭得昏過去了!”有人鬧說:“是凍得昏過去了吧!”有人批評說:“這殿裡是不是應該多添點火呀!”有人亂叫喚:“御醫在哪裡?御醫在哪裡?”有人趁着亂站起來活動一下子手腳,有人悄悄兒吃一口東西。
很快太監過來看視,一看天蘭面色發青,嘴脣一絲血色也沒有。連忙把架起來,往外送。五福晉機靈的說:“我去照看一下九妹妹!”領頭太監冷笑着擋住五福晉道:“別亂,別亂,請各位繼續哭臨,各歸各位。主子們,九福晉是金枝她玉葉,奴才自會照看。”各位福晉命婦只有跪回原來的位置。八福晉因隔的遠,在最裡面跪着,她心裡擔心,卻沒法子去,暗歎一聲,跪回原位。
領頭太監帶着二個小太監架着天蘭就往外走,走得飛快。轉過一處側殿,就見覺羅永貴迎面而來,領頭太監給覺羅永貴請了安。覺羅永貴一眼就看見天蘭閉着眼,臉白白的,一拭額頭,熱得很,知是在發燒。不由欲伸手想從太監手裡接過她來。領頭太監攔道:“您有大事要辦,不勞您了。”覺羅永貴以爲太監是不敢勞煩他,故道:“我送她去御醫哪兒,不麻煩。”領頭太監陰陰一笑:“您不麻煩,奴才就麻煩了,這是奴才份內的事。請您自便。”領頭太監一使眼色,兩個小太監便先行帶人離開。
覺羅永貴怒道:“我說讓你把她留下,沒聽到嗎?爺的刀可是喝血的。”領頭太監到也硬氣,說:“奴才奉旨辦差,不能從命!”覺羅永貴見此人面生,不由問:“你是哪個宮裡的,居然敢對我這麼說?不怕掉腦袋嗎?”領頭太監不慌不忙答道:“奴才叫高三,是在養心殿魏總管底下當差的。”覺羅永貴一驚,這人是皇上身邊的人。手收回來,說道:“你把她帶到哪去?她可是九福晉。你們可曉得?”高三道:“奴才知道,能進到宮裡的,個個兒都是貴人,奴才自然小心侍候的。”
覺羅永貴正想再攔,身後有人急急跑來說:“統鄰大人,十三爺正請您去呢!”覺羅永貴應了那人,再回過頭來,那高三從容的行禮畢,揚長而去。覺羅永貴握刀的手,不由的青筋並出,幾次欲抽刀出鞘,終按下來,臉上鐵青一片。忽遠視那高三的去處,又不由得大吃一驚,那邊是,那邊是皇上暫居之所,新皇的寢宮養心殿。他們將天蘭送到那裡去是個什麼意思啊?老天!皇上莫非想?
八福晉邊走邊打着跪得麻木的腿慢慢兒走出宮來,等候許久的貼心大丫頭銀紅忙遞上披風來披在她的肩上。八福晉收攏披風的口兒,小丫頭遞上一個用手帕子墊着的小手爐。八福晉拿在手中長嘆道:“真是暖和。”
正準備登車的時候,就看見九阿哥府裡的鐵勒還長着脖子向宮門處望着。八福晉連忙讓人把鐵勒叫過來:“怎麼你還在這兒?”鐵勒乾笑着給八福晉請了安。道:“您看見我們家福晉了嗎?怎麼我們主子不和您一處呢?”
八福晉奇道:“你們家主子到這個時候還沒出來嗎?早上的時候就在几筵殿昏過去了,被人送了出去,這會子應該早就出來了纔是。”鐵勒急道:“沒有啊,奴才一直在這等着,未見我家福晉出來啊!”八福晉道:“你確定她是從這個門出來的嗎?也許從別的宮門回去了也未可知。”鐵勒一聽,對啊,這也有道理。連忙給八福晉告辭趕回府去。
禁宮的夜是沉寂淒冷的。北風呼呼的吹在宮巷中,打着卷兒,發出一種近似於狼嚎的音色來,有點鬼氣。雖然有不少的宮人都宿在宮裡的各個角落裡,但是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這一片黑沉沉的屋檐下,卻還是那麼陰森冷漠。然煌煌紫氣之城,天子之居所,哪來的鬼氣?有人眼中這是一片金壁輝煌的神仙境,在某人的眼中卻是修羅之城。不過是看它的人的心境不同而已。
覺羅永貴在寒風中堅起衣領來,領着一哨人馬沿着緊要宮室巡查。他如今本已經早不用當這個差,但今兒不同,今兒他心不寧,他要走走。乾清宮後的配殿如今個是守靈的阿哥們臨時的居所,覺羅永貴踏進後殿去關照了燭火小心之內的話一回,方看到配殿後的院內一人深夜未睡,臨風披着滾着白狐毛邊的披風正賞着月色呢。
天下了幾日雪,這夜又有大月亮。星月皎潔下,融匯着大片白雪,交織成亮若燦銀的一片琉璃世界。這樣的人,配上這樣的景,實在是如一幅圖畫般的賞心悅目,美的緊。這雪的確是好東西,它可以輕易掩蓋了世界一切或醜惡或美好的東西。
覺羅永貴過去打了個千:“九爺還沒安置呢,好興致啊!”
胤禟轉回頭來,俊美的臉上卻無甚表情:“今夜,怎麼是你當差?”
覺羅永貴笑笑:“與人替了班而已。九爺這天冷的可以,您可要保重了。”
胤禟未理這句話,只細看屋沿子下似玉琢銀雕的晶簇,,根根水晶倒掛,一簇簇一棵棵如銀枝玉葉的珊瑚,又如一座座冰塔高聳,更象是一把把利劍可直剌人心,胤禟有些個皺眉。
覺羅永貴請安後並未立即告退,反而與胤禟站到一處去看雪。二人立在一處好半天無語。半響,覺羅永貴說:“那天,在戒得居。我以爲九爺會與我叫板。”
胤禟慢慢兒側過頭看他一眼,冷笑道:“與你叫板,然後讓你找到理由一劍收拾嗎?你進來時劍上的血已經拭淨了,但衣上點點紅跡,是瞞不了人的。”
覺羅永貴嘆道:“九爺是個聰明人啊!”
胤禟眸子黑沉沉的看他問道:“那夜你殺了多少人,二百個?三百個?”
覺羅永貴仰起頭來與胤禟對視:“九爺算的不錯,三百二十七個。若您和八爺底下的人有您萬分之一聰明,也不會動的那麼早了。若遲些,也許就不會那麼容易收拾。沉不住氣的人總是死的快的。”
胤禟轉眼瞧見覺羅永貴提着的墨綠色的刀哼道:“所以你換了刀。”
覺羅永貴冷冷道:“人的脖子總比劍硬的,奴才的劍捲了口子,自然要換一把了。奴才沒有別的本事,只有這個。九爺您說是不是?”
胤禟冷冷的諷說:“好一個忠心的奴才。”
覺羅永貴到也陰冷的一笑說:“謝九爺誇獎。”
話不投機半句多,二人均是如此。覺羅永貴忽從胸口拿出一個銀扁壺來丟給胤禟。胤禟擡手接了,看了他一眼,沒有遲疑,仰頭喝了一大口,仍丟還給他。
覺羅永貴讚道:“九爺好豪氣!就不怕我這酒裡有什麼?”說畢也大口喝酒。
胤禟冷笑道:“爺量你還沒有那個膽子。二十年的梨花白,果然是好酒。”
覺羅永貴仍將銀扁壺收入懷中低低的說:“九爺猜的不錯,是二十年的梨花白。她也喜歡喝的。這酒還上是上次慶韓越那小子的喬遷之喜時喝剩下的。九爺這日子過的真快。不是嗎?”
胤禟忽嘆道:“你這人,心硬但人卻不算壞的。”
覺羅永貴當着他有話幾次欲脫口而出,卻硬生生忍了下去。離這配殿去,覺羅永貴想起十三爺的話來,十三爺說她在這二十七日之內是無需憂慮的。是啊,二十七日必是無憂的,因還未除服呢。但除服後又當如何呢?他拿這話問了十三爺,十三爺只是怔了怔,手裡的杯子拿起又放下來,他的眉頭比他鎖的還深呢。這深夜中,宮中還有零星的燈火,未睡之人豈只一個,想必是個有個的事務,覺羅永貴籠緊了衣領。
天蘭在昏昏沉沉中覺得有一雙略帶着涼意的手撫上了她的額頭。她很想努力的睜開眼,但眼皮就好象有千斤重,怎麼努力也睜不開。就好象小時候溺水的感覺一樣,拼命的想抓住什麼東西,但是卻什麼東西也抓不住。一個聲音好似從遠方傳來,如遠處的鐘聲一樣隱約。但這個人又好象坐得很近,她似乎聽見了耳朵邊上吹過的他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不對,是非常非常熟悉,但她想不起來是誰。
“好燙!傳了御醫了嗎?”
“回主子,傳了。周太醫,王太醫在偏殿換着班守着呢。”
“有無大礙?”
“周太醫說了,只是受了點冷,感染了點風寒,說細加調養過十幾日便好了。”
“爲何一直未醒?”
“回主子,發着熱呢。不過才喝了藥,熱應該馬上會下去。”
“小心侍候着。醒了便即刻來回。”
“喳!”
她熱得踢動被子,翻了個身。馬上有人又輕輕的替她把被子攏上了。口裡無意識的喚了一個人的名字。有人立在他牀邊好一會沒有動靜。她又拉開了被子,有人在她耳邊輕道:“睡着了還這麼不老實。要拿你怎麼辦纔好?”她的被子又被重新的掖緊了。接着有衣履行動之聲輕輕細細的,聲音又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