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50 更新時間:08-11-14 10:23
冊胤禵爲郡王這恩旨之後,還有一道旨。這道旨意許多人卻是品出些別味來。旨意是“着將胤禵所遺大將軍一職,即命甘陝總督年羹堯實領。該員進京陛見後,即到職視事。”一個給大清建立過功勞的人,又是正經的皇弟,就是封個親王也並不過分。但是皇上卻只讓他享受親王的俸祿,卻不給他親王的名號,這裡面令人探究。年羹堯是蕃邸舊人由他接領大將軍王,這又意味着什麼?有些人猜到,卻是不敢明說。
胤禩因對胤禟說:“老四動手了。”胤禟冷冷道:“這不過是使的明升暗降的法子,不算稀罕。老十四這個大將軍王爵不過是個擺設,他連貝勒也不是。如今現封他爲郡王,還破格領親王俸,你能說這對他不是禔拔高升嗎?世人都想,人家到底是親兄弟就是與旁人不同。這一傳,皇上面子、裡子可都有了。也駁了那不合、爭儲的流言。一舉二得。他合算的巧。”
胤禩嘆道:“他這就好比讓人吃了黃蓮,還不讓人訴出苦來。可是堵了衆人的嘴了。”胤禟道:“八哥,我慮的還不止這些個。”胤禟未往底下說,胤禩與他四目相視,他們心意何等相通,對視一眼後,不禁有些個苦笑,雍正不但使了一招明升暗降,還使了一招偷樑換柱,不過使了個戲法兒,就讓人人忌憚的大將軍王位與了人了。
對於胤祉來說,這些個天過的真是不如意。天心難測,聖意難明,他不知道爲什麼,皇上總是有意無意的打壓他,擡舉別人。算起來,聖祖皇帝在時,他們兄弟二人一處辦差最多,私交也篤,有通宅之好。怎的老四繼了大位就翻臉不認人了呢。胤祉十分苦悶,他不知道他何時得罪了皇上,論起來他也是有擁戴之功的。在那個節骨眼上,不是他擺出年長資格來率彈壓那起人,他老四有那麼順利繼大統嗎?他委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日朝堂上,皇上忽然大怒罷免刑部尚書陶賴、張廷樞二人。只因他們在審訊陳夢雷一案時開釋陳夢雷二子。陳夢雷是聖祖皇帝在時十分寵恩的老儒,也是《古今圖書集成》的總編纂,聖祖贊其編書“目營手檢,無間晨夕”,遂親賜其住宅,並親筆爲其書齋題一聯:“鬆高枝葉茂,鶴老羽毛新”。陳夢雷涕感之餘,即自稱“松鶴”老人。陳夢雷因案禍罪,胤祉與陳夢雷師生主僕一場,卻不敢爲他言語半聲。
正值胤祉爲陳夢雷案夜不能寢,那料處置陳夢雷的聖意又下。聖意言:“陳夢雷原系叛附耿精忠之人,皇考寬仁免戮,發往關東。後東巡時,以其平日稍知學問,帶回京師,交誠郡王處行走。累年以來,招搖無忌,不法甚多。著將陳夢雷父子發遣邊外。”胤祉惴惴不安不極,不是爲陳夢雷,而是爲他自已。皇上連康熙十二年的那場事故都翻出來議舊賬,這醉翁之意可不在酒。胤祉第二日上摺子與皇上示好,提出現應尊舊制,請避皇上名諱。還主動提出意見來說“允”字與“胤”字讀音相似,請改衆皇弟之名以避國諱。雍正應允。
陳夢雷這個一代大儒和兩個兒子被雍正發送黑龍江時已是72歲的老人。更可恨的是重新校訂《古今圖書集成》未完事宜的所謂淵通之人蔣廷錫居然無恥的將陳夢雷經營了四年半,“目營手檢,無間晨夕”,費盡心力編修成的一萬卷的百科全書,劃爲已有,他將陳夢雷名字塗掉,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是後話。
下午時分,楊天蘭託着腮伏在案几上塗塗畫畫,某人從外回來,止了慌忙迎奉的宮人,且不動聲色的挪過腳步來立在她背後,悄然的注視她在繪什麼。嗯,她對着畫屏,在繪一枝半開的荷花,花頭葉片繪的還算精細,只是這長長的圓潤花莖卻是如何怎樣的也繪不好。楊天蘭嘆了口氣,忽然一隻手突兀地圈到她的腰間,一手則在她的低呼聲中抓住她的一隻手來,那人握着她的手,貼着她的背,很流暢,很簡單的隨手就寫出二道漂亮的弧度來。
她側過頭來對上那人的眼來,那人微笑。然後攜了她的手來,帶着她退離了條案几步,那人問:“如今個再看這畫如何?”她答:“只覺的纔看出許多不好之處來,只你這一筆卻是好的。”那人問:“爲何?”她皺眉思索。那人笑曰:“這就是遠觀和近取,所看到的不同之處了。你方纔不覺的,只是因爲你只看一偶之處,感覺不到差異而矣。井底之蛙永遠只看的到自已上面井口大的一片藍天,就如蘇軾舊詩裡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總在山中徘徊,不從各種遠近去看,怎麼能弄清事物的本來面目呢?。。。”
楊天蘭懂的他不是單在說畫畫兒,他其實是在說一個人要懂的建立起全局觀和整體觀,要從全局的角度看事情。他爲什麼要如此教她?他不是打算鎖她一輩子了嗎?愚民不是更好掌握。爲什麼?他圈住了這些子人,在這四四方方的城裡,與那井底之蛙有何分別?---一時之間,無處發泄的怨憤直衝頭頂,前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再也控制不住脾氣。直問他說:“你知道我爲什麼畫畫兒?”那人擁了她,額抵了她的額輕問:“爲什麼呢?”
楊天蘭又恨又怒,雙手顫抖吼道:“因爲我無聊。”那人笑:“原來是膩味了。”楊天蘭恨恨的瞪視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後宮的那些個女人們每天如何打發時光的?那些個女人們除了在各宮主位處立規距,互相勾心鬥角外,餘下的消譴也不過是繡花,吟誦,畫畫,抹抹骨牌而已了。如果她退休了,過過這樣混吃等死的生活到也不算壞,可她還沒有七老八十。她不想做一隻籠中鳥或是某人幫閒清客。她咬牙切齒的說:“我纔不會象你後宮的那些可憐女人一樣,做一隻家畜。由你怎樣!”
無上的帝王眸子一斂,眼裡有種光閃動了一下。“好,很好”他聲音平靜,語調舒緩,卻似有漫天風暴,鋪天蓋地而來,讓她呼吸一滯。他放開她,側步走到那窗邊架上掛着的五彩大鸚鸚跟前,優雅尊貴地伸出手,解了鸚鸚腳上的銀扣來。轉身面對她:“所謂籠中家畜你放了它,它也不會飛。因它有所貪戀。”五彩大鸚鸚本是蕃邸那隻,這扁毛傢伙毫不認生的,跳上了帝王的肩,跳跳學語:“不會飛,不會飛。”帝王伸掌將它握到手上來,看她冷冷道:“你不是家畜。那就註定要翱翔在九天之上。飛一個與朕看。”這是那人第二次在她面前用那個字自稱。
也許她可以翱翔於九天之上,可以學會用他的眼光去看天下事物,可她終不會是一隻大鵬鳥,到是象一隻被人控着線的風箏,飛的高,卻是收的回的。他要的是一隻風箏。她在這一刻只有遍體的寒意和滿腔的憤怒。惱的轉身走了幾步,一雙手臂從後面牢牢抱住她,溫熱的身體貼上來,她回肘要擊,想到那人這等貼身的小功夫何等勝她一籌,何必自討沒趣,手又悻悻放下,雙目瞬間浮上水霧。他將她轉身過來,手撫上她的頭髮:“看看,又覺的是我欺負你了。”
他這會子的樣子是何等的溫和沉靜,斯文雍雅,只是這襟口和腰帶上鏤着的金絲透出絲絲華貴來提醒着她,她面前的是一位手握衆生的九五之尊。這會子他象一個溫柔的情人來,卻讓她有一種不能掙扎的無力感,寧願被他狠狠的傷害,哪怕扒皮拆骨,折辱蹂躪,也勝過此刻的溫情脈脈。偏他不是。
他輕問她道:“孫子有云,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日道,二日天,三日地,四日將,五日法。何解也?”她怔了一會答:“孫子是說一個戰事的勝利,要從五個方面分析研究,比較交戰雙方的各種條件,探究戰爭勝負的各種情形:一是道,二是天,三是地,四是將,五是法。孫子主張一定要把局勢看透了,才能謀劃用兵之策,這是一種-------戰爭大局觀念。”
他忽笑了,眼眸幽黑深遂,輕道:“來,抱緊我。”她未動,他卻擡起她放在身側的手臂,抱住他。他將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俯下頭,他的臉貼着她的臉,呼出的熱氣燒灼着她的耳朵,怦怦的心跳回應着她的心跳,就這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半響他道:“傻丫頭,我都教了你破局之法,你還理不出頭緒來嗎?”
她眼痠酸的埋首於他的衣襟裡,沉思片刻,且暗自咬牙,好一個心思深沉,溫和俊雅又狡猾奸詐的帝王,又在算計她。他反覆無常的性情,瞬息萬變的情緒,難以捉摸的脾氣,層出不窮的計謀,軟硬兼施的手段,真讓她哭笑不得,無可奈何。的確,他教了她破局之法,所期盼之事業是否最終實現,要做出準確的判斷,須心中有“全”字,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要從長遠之處着眼。
這就比如當一個談判陷入了見僵局,雙方各執一見,不可調和時,就需用全局觀來求同存異,將雙方利益儘可能最大化,便可以化解一切矛盾和分歧。如果選擇運用這個戰術,首先就意味着她需用一種新的思維和價值觀看問題,她要注重協調和管理,她要不斷反思。再來她需要收集談判所需用來開出條件的籌碼。最後她要有承擔風險的心態。
他問她:“懂了嗎?”她推開他,咬牙:“你這個卑鄙小人!”這人是天生的政治家,是是耍弄權術和手腕的第一高手。帝王溫和一笑,高貴而矜持,溫和而促狹,讓人如沐春風。他俯近她,認真的視她道:“做大事者往往不拘一格。朕有根本,不是那些個不知根本的人,朕手上負有聖祖皇帝交付與朕的萬里江山,億萬之民。朕不能做愛新覺羅家的罪人,你要體諒。戰爭不止是戰場上的搏殺,不止是朝堂上的口角,還有人心上的較量。你要記住!”她問他道:“有朝一日我做到了,你可不許反悔。”他嘆道:“我希望天蘭你在我面前進退自如。”她與他擊掌爲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