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877 更新時間:08-11-15 10:26
聖祖殯宮在停放近4個月後終按欽天監擇日選時出殯。這日先步行至景山先賢殿檳宮前行完了禮,方跪送聖祖梓宮出城而去,擡起梓宮的那一刻,哭聲震天分外悲切。從檳宮到陵寢這一路,是極興師動衆,又禮數繁雜的。光梓宮所乘之輿,就預備了32人小輿、80人大輿、128人大升輿三種規格,方便不同的路況中使用,擡棺的匠役,從京畿選用,共7920人。
從京師到陵寢,走的是極慢的,分作5程來走,每程準備有一個蘆殿。蘆殿,也稱黃布城,以黃幔圍成,內置小帳無數。每日日暮以後,便停棺於蘆殿之,凡遇雨也停駐在此。
由於恭送人員衆多,身份又各不相同,早修有不同的道路,稱之爲御路。凡御路所經,無論什麼建築都要拆除,以黃土鋪墊,細沙鋪地,以備應用。主要的御路有二,一條是梓宮所走線路,因人員衆多,路寬而平坦。而皇帝是必需提前到蘆殿前等候,並跪迎靈駕到來的,故走的是另一條御道。
皇太后、福晉、公主、命婦等衆女眷,要在靈駕起行後,俟靈駕走遠,隨後而行。因不能一道兒走,故臨登車前,帝王特特兒交待楊天蘭說:“出門不比在家裡,人多心也多,凡事三思而行。切記,切記。”她點了頭了。那拉氏那些女人們的眼晴都往這邊瞟剌過來,只看着她。
在白茫茫一片素色中,楊天蘭心裡不知怎麼覺的好象有些不祥之意,心裡跳的突突的,而帝王這二日又是那樣。她不由的暗暗的問他:“是不是要出什麼事啊?”他看着她,眼瞳中倒映出她,聲音有些個悅意問:“你在擔心我?”她一愣,然後惱道:“不是。”帝王看着她眼神格外深邃,卻未再問來。反叫了覺羅永貴來,吩咐了幾句。
然後覺羅永貴便貼身隨着她了,她與碧玉坐在車上,他與一參將緊隨着車駕而行,她挑簾問說:“你怎麼不隨着皇上了?”覺羅永貴在馬上伏下身來,近窗道:“萬歲爺讓我與你寸步不離。”覺羅永貴一付似笑非笑的討厭樣子,她啪一聲打下這邊簾子來。卻在另一邊挑開了找人。
不料覺羅永貴淡淡的說“憑你脖子伸出二尺去也看不着的。人在老前面呢。”楊天蘭氣呼呼的說:“不用你管。你知道我看誰呢?”覺羅永貴嗤了一聲說:“你還能看誰去?”靈駕所過御路,兩邊百里內文武大臣,預先跪迎於路右百步外,也不好長時間的挑簾找去,故悶悶的仍打下簾子來。這兩邊百里內的文武大臣是要候靈駕過,隨至宿次,在黃幔城外行三跪九叩大禮後方準回的。
楊天蘭因問碧玉說:“宜太妃那侍候的人夠嗎?”一時又問:“太醫有隨着她嗎?”一會子又喃喃的說:“早起氣色就不好,這一路勞乏,又哭成那樣,身子吃不消吧。”碧玉十分了解,故小心的陪順着這位。靈駕在過一橋時,停下,照例是要派內大臣2人輪流祭酒,焚楮城的。
因停下來,楊天蘭纔看見他來,貪婪的視線便隨着他。他對她的吸引力,絕對是她的自制力所無法抵擋的。尋他也容易,她就是能一眼挑出他來。他一身白袍,手執一根金絲軟鞭,騎在馬上英氣逼人。胤禩可能察覺她如狼一般的視線,與胤禟說了句什麼,胤禟便策馬轉過頭來,相視之下,楊天蘭只覺眼痠了酸,卻又衝他笑了笑,雖這個日子是不應笑的。
他們二人並沒有隨着皇帝的御駕而是隨着梓宮,這是爲什麼?是皇上的安排嗎?若是皇上的安排,皇上便擺明了對他二人的不喜和排擠。可若是他們是自請的呢?
楊天蘭想及此來,心跳的快的都快跳出胸去了。他們不會是?的確,若是想有所動作,宮外自然是比宮內容易的多。因大隊人馬在行進中,可乘之機太多,是幾乎無法面面俱到進行絕對有效的拱衛的。在途中設伏,成事的可能性可達到60%。即便不成,他二人隨侍着梓宮,這也是一個相當充分和高明的不在場證據。
可是帝王若是有防備呢?帝王那句人多心多,可不是白說說的,楊天蘭心裡一揪,心裡有些慌然。她隔簾問覺羅永貴說:“你能幫我叫他過來嗎?”碧玉怔住,卻不敢做聲。覺羅永貴道:“只怕不成。”隨侍着梓宮哪是能隨易走動的。再來,他自已個兒就不要腦袋嗎?半響就聽車內人輕道:“覺羅永貴我若求你呢?
覺羅永貴忽猛打起簾子,探頭進來:“喜塔拉天蘭你-----你不應是說這話的人。”楊天蘭垂下眼瞼:“我要見他。我求你。”她顧不得眼跟前的人都是帝王的人,顧不得這些個人可能會去與帝王打小報告。她無人可依,她卻想扭過什麼來。
覺羅永貴眼也不眨的瞪着她,她這氣死人的固執還與舊年間一樣。到底,人是不便見的,但手帕子去是着人遞過去了。胤禟看了帕上的小字,便將那帕子緊緊攥在手裡。轉頭對他八哥說:“八哥你有事瞞着我嗎?”胤禩眼睛閃了閃說:“沒有啊!”胤禟嘆氣說:“若是真疑我了,便從此丟開手去。何苦來!”胤禩從馬上探出手拍拍胤禟的肩說:“九弟你多心了。我們是好兄弟。-------”胤禟望着天邊殘陽如血半響,輕道:“他知道了。”胤禩驚道:“什麼?什麼知道了?”胤禟說了這句,便獨自打馬上前去。胤禩面色青然,恨聲高聲叫親隨來。
蒙古克什克騰、翁牛特部一萬餘人已按着胤禎與胤禩的計議的埋伏於帝王行進的小道上,就等帝王一行來呢。這一萬餘人皆是喬裝打扮,扮作商團模樣進關來的,並未驚動地方,算是極小心的了。
蒙古各部皆是爲大清披堅執銳,衝鋒陷陣立下過汗馬功勞的。然朝廷卻一直視科爾沁位於24部之首,爵高位尊,俸銀俸緞均高於其他蒙古各部,在統治蒙古上也主要依靠科爾沁部。利益長久不均其他部族未免生些仇怨。又以克什克騰、翁牛特部爲最。胤禎以重利許之,便一拍即合。征戰數載,誰人是蒙古精悅鐵騎的對手?當橫刀立馬,逐鹿中原。
克什克騰、翁牛特部忽見馬蹄聲滾滾,車馬如龍,旗幟如織的過來,精神一震,皆喜道:“來了,來了。”頓時執刀挽弓,殺將下來,一時間只聽得喝聲四起,殺聲震天-------
靈駕在暮色中到達蘆殿,陳滷薄於門前,皇帝早率王公大臣,跪於北門外迎駕。隊伍整齊,無一絲亂色,然只要留心便可窺見禁衛衣襟上有尚未拭淨的血氣。帝王的臉色很沉,眼底下有冷峻的寒。與帝王的眼對上一眼,胤禩便不自在的低下去。他已看見他們兄弟隊裡中少了一人,不見了老十四。胤禩視了一眼胤禟,胤禟面無表情。
靈駕由北門進,奉靈駕於殿內正中,陳冊寶於左右案上,行夕奠禮,行夕奠禮時,文官在正藍旗末,武官在鑲蘭旗末。帝王行了禮便進入行宮休息。楊天蘭只看到那人迎駕出來,便知道無事了。那人精於算計,萬不是可能有事之人。楊天蘭眼尖看到血跡來,便拉着高福兒問:“真出事了嗎?”高福兒是不敢瞞這位主子的,故一頓告訴了。帝王臨時起意,沒有走御道,走了一條土道,然路上不太平,遇上一夥剪道的,跟着帝王的親兵雖少,險象環生,卻個個都是好手,所幸有驚無險。
高福兒說的有點輕描淡寫的味兒,楊天蘭逼問道:“還有別的嗎?”高福兒四顧一下見沒人方悄道:“主子,可別說是我說的啊,這遇到剪道的也罷了,可十四爺他搭弓想-----要不是有人擋在萬歲爺前頭,萬歲爺就-----今兒這事就懸了。奴才可是唬死了。死的心都有了。十四爺可是萬歲爺的親兄弟啊。也許是失了準頭了吧。”楊天蘭心裡咯登一下,難道老十四也有份兒---她心裡有些個難受。他斷不是臨時起的意要走那土道的,是知道危險纔不去走的。然他沒想到土道上也有埋伏,要不然他不會只帶那幾個親兵,也不會把覺羅永貴這一以一當十的貼身人兒在這節骨眼兒指了他去。更沒想到老十四會紅了眼,競彎弓射他。她替他有些個悲涼。這人怎麼這樣的人緣兒?老十四怎麼這麼狠的心。
心裡又未免盤算着胤禟的安危,縱算是有份的,然也已得了她的信,必是有應對之法的吧。這麼一想心下稍安些。
帝王的大帳,加強了警衛。她站在帳前正欲進去,忽聽帳內帝王極其惱怒的聲音:“給朕查這撥人是誰的人馬?這夥人不可能是那幾個的人,是另一撥人,給朕徹查到底。”這夥不在計算之內的人馬差點要了他的命,如何不惱來?“喳。”“怡親王呢?”“怡親王怕警衛的少了,忙着佈置人馬前來護駕。”“跪安吧。”“奴才告退”。幾個內大臣魚貫而出。她沒敢進去,轉身而行,她居然會怕在這時看到他的臉,他的眼去。
早上,他不讓她與他一道,是怕她遭遇危險?還是以她做障目之法兒安某些人的心?她懶的去想。老十四被人扣在那了?又如何處置,她也想不出來。神經一向繃的很緊,這會子已經麻木了。她能護的只有他而已,她護不住那些個人去。就這一人,也是艱難的。周旋又周旋,變着法子又變着法子的。帝王是萬人之人,人中的睿者。硬不能,軟不能,近不能,退不能。這力道如何好掌握?那日她未與帝王一處,獨據一帳,帝王也未叫她來,一夜無話。次日早晨行朝奠禮後,皇帝跪送靈駕起行。
五程之後,到達陵寢已是晚間。這是清王朝在關內修建的第一座陵寢。陵寢位於遵化西北部的昌瑞山畔。錦屏翠障、玉陛金闕。東側山勢似青龍盤臥,西側山勢似白虎雄踞,天然造就的山川形勢,羣山環抱鑲嵌於其中的陵寢,形成了拱衛、環抱、朝揖之勢的,堂局遼闊坦蕩,雍容不迫,實爲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一下車轎皆覺得一股子清涼靈氣撲面而來。火把燈燭早已點起,燈火輝映之下,到不覺的黑了。
孝莊文皇后的陵寢獨在風水牆外,突兀也孤單的很。楊天蘭實在是不懂孝莊文皇后怎麼想着在這牆頭外頭安置呢。聽閒話說孝莊文皇后與世祖是很彆扭的,是不是不願與他一處呢?這是楊天蘭猜的。
除了孝莊文皇后的靈寢例外在風水牆外,其他陵寢都是按照“居中爲尊”、“長幼有序”、“尊卑有別”的傳統觀念設計排列的。世祖順治皇帝的孝陵位於南起金星山,北達昌瑞山主峰的中軸線上,其位置至尊無上。安放聖祖的景陵孝陵的左側,形成兒子陪侍父親的格局。孝陵東側爲孝惠章皇后的陵寢,這是清王朝營建的第一座單獨的皇后陵寢。這位21歲時就被尊爲皇太后的女人,當了57年皇太后,也算是有福的了。因這位生前爲難過她,故楊天蘭對這位孝惠章皇后無甚好感去。
自世祖順治皇帝的孝陵在昌瑞山下落成以後,大清皇帝陵的規制就也就基本形成。其佈局可分爲三個區,即神路區、宮殿區和神廚庫區。景陵承襲孝陵規制,宮殿區和神廚庫區與孝陵相同,惟在神路區有較大減動。神路與孝陵神路相接,卻不單建石牌坊、大紅門、具服殿,改龍風門爲五間六柱五樓的牌樓門。聖德神功碑亭改豎雙碑,分書了滿漢碑文。就連石像生也比世祖的少,由18對縮減爲5對,也示對世祖的恭敬。
靈駕到陵寢,梓宮並不馬上就入葬地宮,要暫時安奉。原來世祖寶宮曾安奉於陵寢內蘆殿之中,如今聖祖梓宮則被安奉於陵寢隆恩殿正中。聖祖皇帝的皇后孝誠、孝昭、孝懿都陪葬在景陵之內,梓宮在陵寢暫安時,要以大行皇帝爲主位,故又按着禮,先將隆恩殿中三位已故皇后的神位,移往兩側暖閣內。再行奉安。一時又是奠獻,又是這個,又是那個,禮節紛繁。累的人眼皮子都睜不開了。雖殿內油氣味重,又燃了香,因累了到不覺的。帝王到是有所聞到,心裡不悅。卻也未說什麼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明月夜,短鬆崗。黑黢黢的崗上,依稀可見松下站了一個人,白衣白袖。有人從後行來,來至這人身邊站着,默然無語。月光皎潔,如銀如紗。後至之人終開口道:“九弟-----。”白衣白袖之人側過頭來,月色下他的眸子銳目異常,那種光華,讓胤禩覺的剌心。他在責他。是嗎?
山色深沉,山風帶着涼意滲入肌膚。胤禟向下極目遠眺,山底燈火燃燃,那山影子後便是要奉安聖祖的景陵。他從不認同父爲子綱,他與聖祖之間,也從未有父慈子孝合樂的時候。然縱他如此偏心、如此絕情,如此的狠心,------他也生了他,養育了他------這人有千般不好,到也有一日的好處。如今他屍骨未寒,還未奉安,在安靈之時,行如此之事,-----。他料想本以爲,他八哥縱是要動手,也要等奉安之後纔是,萬想不到,他幾個居然連這二日都不願等。着實是讓人心寒的。他已算不孝之人,這二個比他更甚。
胤禩輕按他的肩道:“九弟。我從不疑你。不告訴你,只是怕你關心則亂。你那嬌人兒-----”胤禟不耐道:“這關她何事來?”胤禩一怔,搜腸刮肚,只想着尋出一個讓他九弟信服的理由來。胤禟冷冷的看他八哥:“不應在這個時候的。你知道的。”他八哥這幾日怎生有臉去伴着聖祖梓宮?他做不出來。
他九弟這樣個言語,讓胤禩心裡有些慌,比他得知那夥蒙古蠻子失了手還要慌些。他心中有雄心壯志,只是不想着遺恨一世,他九弟應是懂的。他只作一聲幽幽的長長的嘆息,這個結算是結下了,胤禩溫潤如玉的臉上,有深深的愁緒。夜是情感的牽引物,總是在黑夜的籠罩下,情感便開始氾濫,那邊是聖祖的安奉之地,山風獵獵,鼓動起衣帶飄舉。他別過眼去,下山去。走了幾步回頭來,勸胤禟道:“山上涼,早點下去。”
太后行宮內,宮女太醫環侍了一地,太后又犯了頭眩,且伴有痰症,病奄奄半歪在牀上,一人在後與太后推順着後背。帝王已進來,在地上站了半日了,太后只是閉目不理。這對母子不睦不是什麼秘密,但平日總也顧及着臉面。但如今個太后是臉面也不與了。帝王面色十分不好看。
帝王輕聲再請了個安,轉身回去。快出門時,太后忽然睜眼費力支起身來,泣不成聲說:“他如今在哪裡?不要忘記他是你親弟弟,聖祖當日那以喜歡他,還想着把大------他如今礙了你什麼?你怎麼這麼絕情?”她纔是他的親額娘,那躺在景陵的那個不是。他知道嗎?
帝王聞言,也未轉身來,立了半響,他也算能辯駁的人,偏在她的面前,越發顯現的口笨心拙來。他的手不知覺的握緊了,聲音如同從牙根而出:“皇額娘,朕也是你的兒子。”帝王快步走出,遠遠的離了那泣訴之聲。她爲他而哭,她的眼神裡有不可錯辯的怨恨之意。同是兒子啊!爲什麼沒人爲他哭上一聲去。他無這個福氣啊!
楊天蘭在牀上翻來覆去,極不安適。只要一閉眼就彷彿看到一隻泛着冷意射向那人的利箭來。若是無人奮力擋住了那一箭,若是那人真的中了箭了,如今又是什麼局面?她忽然覺得呼吸短促,心瑟瑟的顫抖。土路的設伏,是他們做的嗎?她的提醒,已害到了那人了嗎?她的心揪成一團。她確是顧住了一人,可是------,她不敢看那人的眼去,她無法平視那人的眼,因爲有愧疚。也許是愧疚。
聽聞有人輕手輕腳過來,立在她牀畔看她。她緊閉了眼,只作睡熟了。一手輕輕的從她的額上掃過,嘆息聲幽不可聞。她翻了個身,面向裡側臥着,眼痠澀的很。好一會子那人才去了,她拿被掩了頭磨蹭,頰上溼溼的。帝王仰頭看天,明月夜,山色如黛,好個天色,那嬌人兒是未睡實的。他的手上沾了她眼角的溼來,涼涼的,又熱熱的,不捨的拭去。
次日爲聖祖舉行永安大典。梓宮隨葬地宮,是皇帝喪禮中最爲關鍵的,也是最隆重的禮儀。永安大典分二日進行。頭一日是行遷奠禮。皇帝率羣臣行奠禮後,梓宮登小輿,由皇帝親引梓宮由殿之中階降,循殿東行,然後,梓宮走陵寢中門,皇帝扶棺上方城前平臺上,奉安梓宮於蘆殿正中的龍碷上,設冊寶於左右案上。第二日纔是梓宮奉安地宮的奉安禮。這一日極早就起來,天陰陰的,風起的利害。
皇帝、后妃、王公百官在陵寢前雲集,按序俳立。一入地宮奉安,便是天人永隔。太后哭的是幾伏於地,宜太妃更是聲嘶力竭口口聲聲的泣說讓她與聖祖一塊去了吧,格外的戚然。此情此情,未有不淚如雨下者,哭聲震天。
地宮前,皇帝親自扶棺下去,前面有10名太監執燈引導,欽點之王大臣隨梓宮後進入,算是送聖祖最後一程。胤祉哥幾個,連胤禟都被皇帝欽點了名,可隨梓宮進入敬視,獨未點胤禩。胤禩另有差使。皇帝命他在饗奠禮後,將騎駕滷薄在隨同楮錢與冠服一同焚化。不許他入地宮敬視,胤禩臉上有些個掛不住去。帝王扶棺將聖祖梓宮,永安於石牀之上,圍梓宮一週後,方命撤出龍碷車,逐道封閉地宮石門。
按規距在封閉地宮石門後,即應開始饗奠禮。這時帝王在衆目魁魁之下做出了一個讓世人異想不到的舉動。封陵寢寶頂本就應是匠人的活計,帝王居然屈下至尊至貴的身子,親自負土一筐,由景陵寶頂下,一步一步跪着膝行而上,覆土在地,然後又一步一步倒退着膝行而下,爲聖祖寶頂奠上第一捧土去。
衆人眼都看直了去,且不說那一筐土有多重去,寶項有數十米高,膝行上下,不是容易的,無不動容。且回過神來,才跪地齊聲道:“皇上孝感動天啦!”也許這是在做秀,但這卻是一場並不容易的做秀。某人的眼晴又溼潤了。
帝王從寶頂下來,手足皆透着血跡,被山石子磨的。楊天蘭眼霧霧的老遠尋上他的,帝王緊抿着脣,眼色若海,波瀾起伏,透着一股子堅毅。他周身的帝皇之氣,排山倒海格外迫人。近看總是不覺的,還覺是是舊時模樣,如今遠看來,卻發現這人早不是原來的他。所謂皇者,並不是憑一件繡着龍的袍子,便現出貴氣、霸氣、皇氣來的。而是從人骨血行動中泛出來的,原來是這樣。這人今兒即變仍是一襲布袍,仍是君臨天下,傲視羣臣。
眼見着這人進,退,跪,起,那份雍容,那份坦然,那份尊貴,那份自信,那份冷洌。那羣臣親貴們在他面前,顯現出的謙卑,那種誠惶誠恐,那種遵從,那種-----。帝王已掌握住了羣臣親貴,帝王已握住了天下。楊天蘭咬脣暗想,這人果然如聖祖所說,是一個剛毅不可奪其志的主子。
一時奉安大典畢,正欲迴轉,高福兒跑過來,請安道:“主子,萬歲爺請您過去呢!”她心亂如麻。帝王在隆恩殿裡見她,這裡奉着聖祖的神位,聖祖皇帝的皇后孝誠、孝昭、孝懿的神位,也從偏殿重新移了過來,帝王便站在神位前。她踏進來,帝王幽深如潭的黑眸便望過來。
帝王顯然在神位前站了一會子了,淡淡憂傷籠着的頎長背影。他已換過了一身填黑描金石青騰龍袍,楊天蘭下意識的覷着眼看他負着的手,那手被石頭子磨破之處,仍現着口子呢。到沒上藥?他別過眼來瞧着她,臉色有些不好,微皺着眉呢。楊天蘭心裡一緊,把頭略低了低。莫不是他要追五天前那私相傳遞的舊賬兒?
帝王沒有命人在跟前侍候,只他們二人兒。楊天蘭有些怕他,也不敢過他那邊去,只遠遠的在這邊。帝王不悅的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在惱別人,還是惱她呢,楊天蘭唬了一跳,略往他那邊移了移去。她這會子再也經不住嚇了。這半日她費了多少神去?且不說,今兒她受了他那起女人們多少含恨帶妒的冷眼,就單是宜太妃方纔在靈前哭着鬧着要與聖祖一處去了,那哭訴之語不好聽着呢。她在邊上,心都提到嗓子眼去,就生怕帝王惱怒起來,真順那位的意去。鬧心之事,何止如此?故她這會子比那霜打了蔫的笳子還蔫呢。
神主影像在前,不敢無禮,自發自動先拜神位總是沒錯。順着與聖祖、孝誠皇后、孝昭皇后磕畢了頭,磕到孝懿皇后跟前時,聽得帝王輕聲言道:“這是我額娘,你還是第一次與她老人家謁靈呢。”她謁不謁靈有什麼關係?楊天心裡嘀咕。然帝王的聲音含着追思之意空遠的很,在這青煙瀰漫的殿中似有回聲似的。帝王打小便在她身邊,這感情可是深厚的很的。楊天蘭討好的多磕了兩頭,方站起身來。
偷眼看了這高懸在殿中的孝懿皇后的影像,與前面二後相同,也一般木木坐着,也一般不動姿式,也一般衣服穿戴,面不帶笑,雙目平視,顯的威嚴莊重。只是在這身行頭下,便皆如一般模樣,若不是對應着牌位,着實是不好分辯出誰是誰來的。且不敢多看。
她這邊小心翼翼纔起來。帝王卻命她在神位前卜上一卦。何事要問之鬼神、祖宗?她十分不解。帝王之命違之不得,自拿了那交子往地上摔了,她自然是看不懂卦像的,故又巴巴的回頭瞅向帝王,帝王到是凝神瞧了,卻不露什麼,只命她起來,他臉色高深莫測。他也是總是高深莫測,這十分正常。
她到底蹭過去,主動交待說:“我前幾天----”她傳那帕子時,壓根就沒有想過他會怎麼樣?她沒想過,他也會遇到危險,她沒想過他會命懸一線。因他在她面前是硬氣的,是需仰視的,是知曉萬方之事的。所以她理所當然的沒想。然她是後怕的,他明明知道的。
帝王搖頭止了她冷聲說:“不必說了。”帶着微微的不耐煩,他不願聽去。楊天蘭咬咬脣,眼裡又霧起來,這話她是鼓起勇氣說的。天知道她把這話在肚裡翻來覆去的想了多久。他的淡漠刺痛了她。但她也知道,以他這時的心情也未必聽的下去,他這幾日過的十分不好,她是看在眼裡的。萬民之主也是人,受了閒氣,也是委屈的。
她忍不住過去拉過他的手來很有些安慰他的意思。他的手很熱,帝王臂膊一帶,擁她入懷,他的身體也很熱,手觸到他背後衣襟上,有些溼。楊天蘭大驚失色,踮起腳來,與他抵額相觸,果是熱度不同尋常高,這人發燒呢。她急急的衝他道:“你在發熱。你病了你知道嗎?多會子了?”該不是昨兒便病着的吧,人皆有經驗,這發燒最難受,全身無力不說,頭還疼呢。他就這樣硬撐了這許久?他就這樣了,還費力負了土上了寶頂去?他怎麼這麼傻?誰人說他好去?她鼻子有些酸。
她不由的向外喊人叫人宣太醫來,見她叫人來,帝王忙拉了她道:“不妨事,已經好了。不用宣了。”病成這樣了,都這會子了,還不許人知道,還想着撐回京去嗎?怕給了人可乘之機?怕人搶班奪權?病成這樣,還要思慮這些,這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總以爲這人是鐵人,是神人,是世外之人,卻不知道這人也是血肉做的,也會有脆弱,病痛之時。楊天蘭看着他的眼道:“你確信你還好嗎?”“有你在,我總是好的。”他低低的向她耳邊說。她怔了一怔。
返京不比來時,自是程數上快了許多。他病了,又命不許人知道,連老十三也不命許他知道,且老十三忙着打點前後,哪裡顧及得了這些去。就是親隨,帝王也不是全然信任的,楊天蘭再一次見識到了帝王的謹慎小心和草木皆兵。然帝王卻好似很相信她似的,命她跟在他身前,她也只有隨着他了,也好時時照看。回京那天登車之際,當着胤禟的面,上了帝王的御攆,雖是背對着他,不知他面上的表情如何,卻也感覺背上有一道目光隨着她,她只覺的眼澀,後悔的緊。
車上帝王閉目養着神,她枯坐着很不是嗞味的絞着玉絡子的穗子。帝王低聲問:“你知道我在隆恩殿向聖祖皇帝、母后們說了什麼?”她搖頭。看着眼前的帝王,卻虛虛的想象御攆外近在咫尺的那一張俊美得如神祗般的臉。她的身體被毫無預兆的再次攏入這人過份溫暖的懷中,他的手指輕輕撫住她的。熟悉的冬青的香味竄入鼻中,令人神思不禁爲之一滯。
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被握着的手突地一緊,楊天蘭吃痛地輕呼一聲,從神遊中拉回了思緒,一擡頭,她便看到了帝王那雙雙眼裡所包含的不滿。“在想誰呢?”看着那雙略帶憂鬱的眼,帝王的心有些刺痛起來,平和的神色變得冰冷。“沒有想什麼。”楊天蘭瞥開眼去,囁嚅着左右而言他。她一向如此。
帝王未免惱起來,滿心的忌妒。她就以爲他可以什麼都不再乎?什麼都不在意,可以一直包容着她,慣着她?他不是聖人,他是男人。他的忍耐力也十分有限。他等着她靠近他,等着她-----。不要讓他等太久。他曾與她講過二個戀人划船的故事,那故事她明白了多少?他講與她聽,不是要只告訴她,這世上沒有不顧生死,生死相許的愛情。這不是他要告訴她的,他是要她知道,不管她願意不願意,他早已與她在一條船上,已經上了船,就下不去。他不會讓她下船,也不會讓她落水。
帝王很想緊握着她的手低吼:“告訴朕!他到底哪裡值得你如此?!”這樣的話來。但他豈是說這樣的話的人呢?他是不屑於說這樣的話的。帝王淡淡的如閒話般道:“你在宮裡也有四個多月了吧。還記得,你是怎樣呆在宮裡的啊?”當然是被他強攏在他身邊的。楊天蘭的眼睛陡然睜大,身子有些個僵硬,黑亮的瞳仁看着他:“當然記得。您的邀請,盛情難卻。”帝王冷冷一笑:“是嗎?你顯然不記得。”
帝王忽又問着她說:“你說朕要怎麼處理謀剌的事?”她愣愣的看着他。帝王並不指望她答,因他已經告訴了她:“朕要處置一個人,還是很簡單的。只是看朕願不願意!”楊天蘭的手指開始發抖,雖然帝王一個直接的字眼都沒有說,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地表達給她自己了。他的話里語帶着威脅。他在收緊他的手,他不再許她想他了。他不容許。
楊天蘭渾身都繃緊了,憤恨的坐扭過身去,卻感到溫熱的呼吸噴在後頸上,讓她渾身發涼,帝王突然一把扳過她的身體,推向板壁邊,讓她面對他,他似笑非笑的問:“懂朕的話了?”她硬聲說:“不懂怎麼辦?”帝王的眼很銳利,很不悅。他還在病中,哪那麼多的心力來?她瞪着他,與他的較着勁。她又在試圖頑抗,堅決予以鎮壓。帝王冷冷道:“朕一向誨人不倦。有一個這麼遲鈍的弟子,做夫子的自然是要吃些虧的。”擁緊她去。
楊天蘭又氣又憤的掙動,虧她還同情了他一場。這人就是個魔鬼,哪值的人同情、可憐?這白眼狼。可惜事與願違,她越動,他卻越摟得緊。她偏就是要想他。怎的?她的心驀地開始扯扯的疼,從心裡涌出一種莫名的哀傷,如清泓般的淚水蜿蜒而下。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是雙肩微微地抖動還是讓帝王察覺了。且軟下心來,卸下滿腔的怒火,他滿面心疼之色地揉着她漆黑如夜的發,隨後他將她的頭溫柔地按入自己的懷中。他病成這樣,又明知道她如何反映,他何必還認真爭這氣去?帝王暗歎。
初六之日返回京中後,才命太醫來見,不是大病,然一路回來,十分勞乏,國事又繁,將養起來到也不易。回京後方對外宣佈青海和碩特蒙古親王羅卜藏丹津叛變一事。着令遣兵討伐羅卜藏丹津。並將一切軍務,行文交由年羹堯詳國定議辦理。年羹堯上恭請節哀折,在折中問及帝王的病情,帝王硃批說:朕安。你實在爲朕放心。朕實力不能撐,也顧不得丟醜了,況受過暑,一點熱也受不得,只得以身荷之重,着實惜養。不必爲朕過慮。”
皇上下旨命胤禎留遵化守陵,太后一直是不悅的。忽太后聽聞皇上傳問雅圖,覈查胤禎在西北軍中吃酒行兇這等捕風捉影之事。又過幾日,得知皇上命人將胤禎家人雅圖、護衛孫泰、蘇伯、常明等在鬧市枷示的事,更是惱的不行。太后三次命人請皇上到長春宮一見,帝王皆以國事煩勞爲由,推掉了。太后日日以淚洗面。
國事煩勞確是有的,但說是抽不出時間來,便有點虛。帝王覺的對太后無什麼話好說的,且越見越是添些煩惱,恨也越積越深,這纔是不見的情由。皇上下旨命胤禎留遵化守陵,胤禎卻並不在遵化,而在湯池行宮。那日裡胤禎雖被拿下後就一直拘在湯池行宮之內。
謀剌失手被摛,胤禎是死不認賬的。他只作手滑,吵鬧不止,口口聲聲說要與帝王當面講理去?又一肚子叫委屈。又哭不能親送聖祖的恨事,鬧的人一刻不能安寧。守陵旨意到,他也不遵,死活就是不去。一時間看守的人也無辦法。帝王回京後未拿謀剌之事,大做文章,而且是一點也未提起,這讓胤禎是異外的,想不透的。不作謀反論處,胤禎便什麼也不怕了。
這月二十一日,帝王病大安。因聖祖皇帝葬禮已畢,雍正始在乾清門聽政,這位置過堂風重,其實是不利於初愈之人,左右近衛大臣都是勸的,然帝王不許,且堅持。帝王聽政時訓政謂親貴大臣說:“諸大臣內不無立黨營私者,即宗室中亦有之。因皇考寬大,爾等倖免罪愆,如仍蹈前轍,必幹國法。”這話裡指的誰,人皆是清楚的。
今年天氣比去年格外熱些,且是無雨,早早的宮裡就掛了簾子。帝王一向以來有畏署之疾,這在宮中人所共知。二十六日這天,下令將獎勵開墾。諭說:“國家承平日久,生齒殷繁,地土所出,僅可贍給,倘遇荒歉,民食維艱。將來戶口日滋,何以爲業?唯開墾一事,於百姓最有裨益。但向來開墾之弊,自州縣以至督撫俱需索陋規,致墾荒之費浮於買價,百姓畏縮不前,往往膏腴荒棄,豈不可惜?嗣後,各省凡有可墾之處,聽民相度地宜,自墾自報,地方官不得勒索,胥吏亦不得阻撓。至升科之例,水田仍以六年起科,旱田以十年起科,著永爲定例。”開墾過的荒地,向官府申報,便可成爲自已的,這是個德政,百姓無不勇躍。開春後一直無雨,卻讓帝王的眉頭鎖的緊緊的。
羅卜藏丹津已渡黃河,肆行猖狂。年羹堯處卻無大的動靜。帝王十分關心,下旨說羅卜藏丹津或遣返準噶爾部,期約作亂;或欲進窺西藏,宜預先籌度。爾宜將西寧、松潘、甘州等處軍兵整備,務期剿滅。
總管內務府事務的莊親王胤祿向帝王面奏查抄原蘇州織造李煦家產情形。說:場子空銀三十八萬兩,其家產估銀共十二萬八千餘兩。帝王聽後着命將李煦僕人二百一十七名,著年羹堯揀取後,交崇文監督變價。帝王又命從內務府中抽取數十萬兩銀子先與年羹堯做軍費去,年羹堯是蕃坻舊人,他如何不知他的心性,他不動是爲了什麼?帝王如明鏡一般。年羹堯雖不是見錢眼開之人,卻是一個心裡最有盤算的人,最需要人時時的在後點起火的人。這樣的人不要指望着他做賢臣,做良臣。
這日裡,可巧四川提督嶽鍾琪也上了摺子,且奏稱說:羅卜藏丹津叛跡已顯,聲討刻不容遲。他已率官兵六千餘名,自成都進駐松潘,待機進剿。”嶽鍾琪表現的要積極的多,帝王略有悅意。卻不露出什麼來,下旨:“授年羹堯爲撫遠大將軍,改延信爲平逆將軍。”年羹堯那個頂了老十四做的大將軍王是不能與他坐了。
年羹堯收了銀子,謝了恩。于歸化城、張家口等處採購馬騾,貯備軍糧。。果報上了作戰計劃來,帝王冷笑。命準年羹堯奏進剿羅卜藏丹津叛部事宜。嶽鍾琪是把好手,年嶽之間是有爭執的,帝王很清楚。帝王卻命將從從西安、固原、寧夏、四川、甘州、大同、榆林、土默特、鄂爾多斯、巴爾庫爾、吐魯番等處駐軍中,選調綠旗及蒙古兵一萬九千名,由提督嶽鍾琪等率領從西寧、松潘、甘州、布隆吉爾四路進兵,又以景山所制火器給他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