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91 更新時間:08-11-20 12:26
胤禟盤腿結跏跌坐在太廟黑沉沉過於空曠的空間裡,那陰暗的箕角一處想必是有帝王派來窺查監視之人的,他身邊哪時裡少了這等人去?胤禟完全視這起人爲無物,要怎樣還是怎樣。監查人等想必得了矚咐,到也乖覺,只遠遠的看着,瞅着,回報着。
他面前是影影幢幢的神主牌位,太祖、太宗、世祖、聖祖---那配享兩殿還有一衆死去的宗室、外藩諸王,有功大臣的陰魂,是這些人揚刀立馬,雨裡去,血裡回打下這一統江山來。死去的木頭,是乾枯謹澀的,不論生前多麼輝煌顯耀,死後也不過變成一塊小小的木主罷了。不知亡者是否有靈?不知他們的陰魂是否還在這殿裡遊蕩?想必是有的,因爲那風吹過,有嘆息的聲音。
聖祖在時,曾以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晚年的境況自喻與衆人說:“日後朕躬考終,必至將朕置乾清宮內,爾等束甲相爭耳!”聖祖說這話時,淚如雨下。那時在旁聽時,只覺此話過慮了些,不過人到老年的悲語。他到不信他們這羣天皇貴胄,愛新覺羅家的子孫會比姜小白的兒子更不孝的?然如何來?奉安的路上,他三哥一面假哭,一面罵娘。他八哥磨刀霍霍,那幾個爭榮誇耀,而老十四已搭弓而射向他一母同胞---。
本來他以爲這些兄弟中,他八哥最爲能幹仁孝,若他能繼大位,天下必得垂拱而治,所以他一心襄助,任人譏謗,從未悔過。可經老十和奉安聖祖那個事故後,心裡到是涼了半截,再不做指望。老十爲八哥也算是赴湯蹈火,他八哥說的哪一件事,他沒爲他盡力去做過,可如今怎的?老十關在那兒,他八哥一封信都未去過,顧都不顧。他待老父,兄弟如此,哪會還有好顏色與他來?怎能讓人不心寒去。
他這次去張家口,見到了老十。老十如今很是艱難。他被囚在那土房之內,無數人看着。進去只覺氣味熏天,往隔壁看居然是一所豬舍。人與豬關在一處,是那人的意思嗎?外面三尺高牆,裡頭手腳還戴着重重的鐵鐐不許取了,是防他跑了?怎麼到象是防江洋大盜了。老十雖奪了爵,好歹也是當過郡王的。再怎麼不濟也是-----。真真要噁心人折磨人到如此?他沒忍住,也知沒用,卻狠罵了那起看人的一場。
老十見到他時,哭的跟孩子一樣,口口聲聲說求他救他,以往那麼壯實的人,如今黃瘦成一把骨頭。以前個,只見書上,從秦始皇殺掉同父異母的弟弟往下數,父殺子、子弒父,夫殺妻、妻殺夫、兄殺弟、弟殺兄,一出出血腥的皇家同門相殘的悲劇在哪一個朝代都沒有斷絕過。如今個,那血腥氣又如風般捲起,到眼前了。那人在蕃坻之時,那般謙和悅色,如上善之水寬容承載着紛紜萬象。連他都曾贊過他來。如今這人,卻如執斧之利鬼,催人的命。他記得他說了句什麼,老十聽了只怔怔的看着他半響,又哭。
本來到還困惑,怎到是一人改了形容如此之快來?如今個到了太廟列祖列宗的木主前,忽然才悟開明瞭。這血腥的宿命只怕在太祖努爾哈赤時,就已種下。太祖13副愷甲起家起兵,在未得天下之時,就殺了三弟舒爾哈赤,後又殺了長子褚英。在起兵天下時就向子弟揮起屠刀的,在哪朝哪代,恐怕也只有太祖一人而已。祖上如此,後者從之。所以太宗皇帝登大位時便絞殺了大福晉。後又爲南面獨坐,以阿敏棄守灤州、永平、遷安、遵化四城,幽死了阿敏。又以以御前露刃廢了莽古爾泰。所以世祖鞭屍了睿親王多爾滾。所以聖祖把自已個的兒子,立了廢、廢了立。圈了放,放了圈-----如今個的帝王又想着各個擊破,分而治之。
囚了十弟、老十四。去了蘇努,卸了他八哥的底氣。如今個帝王是想着他來了。即如此,他也範不着想有那一絲仁心去的。轉首向窗外望去。窗外是深不見底的夜色。更漏一滴,一滴又一滴,輕響着滴落到銅盂上,積成一汪潭來,在燭光下,競漾着深淵纔會有的青黑色光澤,象帝王的眼,看不出那下面究竟藏匿着什麼東西,盂中木箭已經指過了子時。
殿東放着編鐘磬鼓,這這祭祀之樂奏起來清穆雍和,示天下以受於天命。胤禟冷笑了。高聲從殿外叫進一親隨來,這人是才收進府裡的,會些個樂曲。胤禟吩咐說:“六子,爺想聽曲,你唱一曲遊園驚夢與爺聽聽!”王六嚇的一哆嗦,這是太廟啊,怎敢唱的?胤禟見他縮頭縮腦,不悅的扭起眉來:“你唱是不唱?”王六又一嚇,聲線抖抖的真就低低的哼唱開了,聲不敢大。唱皆一曲,膽子漸大,那脫口吐字間,才漸圓潤。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胤禟閉起了雙眼,那人兒的眉目清楚得彷彿就在身邊。正在言笑晏晏,她嘴角彎成了一道精緻的弧線。而睜開了眼,卻又似隔了幾世人生,剩得的一個模糊影子。他不過隔了二日,便得了宮裡的消息。
他只想着她的眼。那是一雙湛若秋水的眼,柔美中透着不容忽視的堅韌與智慧,讓人憐惜的同時也想征服、佔有----痛是痛極,他這顆心也隨着那天色空了下來,暗了下來,沒了知覺。未及進京,韓越在十里鋪硬生生攔下他來,他拉控着他的馬繮,厲聲揚頭問他:“你到底想怎樣?你到底怎麼在想,你知道她-----”他忍着心頭涌上的血,咬牙答:“知道。”韓越指着他鼻子罵說:“你知道什麼?你哪懂她的苦來。你---如今已然這樣---你打算如何?”他翻身下馬答:“雲在青天水在瓶。法相宛然。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心不動萬物皆不動。”
韓越恨恨的說:“願你心口如一的好。”他答:“自然。”那日裡的韓越眼裡象是染了血,紅通通的。這到不象他了,不象那個讀着老莊,怎日介只想着獨善其身的他。
昔日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爲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胤禟也拿這話問韓越:“本王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韓越瞅了他一眼答:“人有恆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那人好利多,詐而危,如草上之風,必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