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0117 更新時間:08-11-15 10:24
楊天蘭到底是擔心那參江蘇巡撫吳存禮之折牽連到胤禟之事,但經了這一場事故,已不好再對帝王言些什麼,因帝王雖與她仍做玩鬧嬉語,她卻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帝王雖是笑着,但他的神色中已有三分惱她之色,她是看的出的。
思慮半天,仍將這事問之胤祥,胤祥似笑非笑的說:“近來走爺門子的特別多,居然又添上你,爺這門子可不好走。是要有些個想頭的。”楊天蘭聽了啐他一口道:“還要想頭?我不給。”胤祥端坐在椅子上,把那袍擺一打,且別過頭去氣她:“那爺就不說。”
楊天蘭惱的把腳一跺說:“我走了。”看她真急了,當真要走,胤祥站起來攔她說:“喂,真走了?”她仰頭看他氣不打一處來,他明明知道她的焦慮的。胤祥趣她道:“你也一般的這樣,怎的就不知道求人辦事的規距了?就沒有人走你的門子,上敢着巴結你?你喜塔拉家幾個成體統的與你遞過請安的摺子了吧!我前兒還聽說有人還打老遠從盛京來哭天搶地的爭着要與你額娘、姐姐遷吉地的事呢。”
楊天蘭覺的心裡一燥來:“我不知道什麼規距。也不幹那混賬事。你幾時見過我------”“原來是混賬事!”胤祥道。她一口氣哽在胸裡,掖堵在那裡。若那些個人,想着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就想着錯了。她不是那種人來,再說了,她也未得什麼道,不過是那些人眼力界淺薄。
胤祥瞅着她氣色不對,知道這人真氣了。忙道:“與你鬧着玩呢,就當真了?傻子!一點兒都沒長進。告訴你吧。吳存禮那些個,自然是跑不了掉腦袋的。但法罰不了衆,何況有那些個宗室,若一般也陪着掉了腦袋,那咱哥幾個就沒人了。放心,沒有單放了別人,只狠罰他的。”楊天蘭半響不語,方咬脣說“當真嗎?”
胤祥嘆道:“一點風吹草動就是如此了,若是------你怎麼處來?”楊天蘭怔仲了會,忽笑道:“你不是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想也是白想。最近想的多,只覺的心只是痠痛。”胤祥低頭看她,只見她的睫羽顫動不停,她的菱脣淡粉柔潤,她的氣息輕如幽蘭,胤祥的心劇烈的跳動着,他是想擁住她好好安慰的,卻然----
她忽然轉眼看他,胤祥猝然有些不自在起來,脫口而出:“把你前兒臨的《多寶塔》送與爺吧。”楊天蘭看他說:“你要嗎?”胤祥更不自在說:“爺哪能白告訴你的,想頭還是要的。”楊天蘭用力捏他一把,胤祥誇張的地慘叫連連:“喂!好你個喜塔拉天蘭,過河就拆橋啊!別想着下次讓爺再幫着你。”楊天蘭衝他吐吐舌頭“那你別整天過來蹭飯吃。再來了,你家那位可就要殺到宮裡來了。”
某人氣的丟出一件物事來,楊天蘭早閃身避開了,從窗子外探頭進來嘖嘖的說:“了不得。光聽到你家娘子要殺進來就嚇的丟了鞋子,若人真的來了,還不就要鬧的上吊謝罪了。不用怕,有我替你攔着呢!”一面笑,一面把那隻鞋子用腳撥落到花架下的金魚缸裡。當某人跳着尋出來時,她早就跑遠了。他有僕從替他帶着衣服預備着替換着,她就不信他能隨身多帶着一雙鞋預備着。
果然人出門是沒有料到要多預備一雙鞋子的。喚了僕從來,某人鬱悶的說不出話來,又讓人白白退下去了。僕從有些丈二金鋼摸不着頭腦。因鞋子溼了一隻,又不想人知道去,只得在那朝房裡盤腿坐了一上午去。正裝着手不釋卷,日理萬機的樣子,一小太監來請說:“王爺,皇上傳您去呢。”某人一怔,立刻惱的,揮手象趕蚊子似的道:“知道了,知道了。”
正愁的跟什麼似的,弘曆和弘晝下了學過來,某人滿面笑容的哄着二人上炕來聊談,二人不知有詐也盤腿脫鞋而坐,正聊到歡處,某人忽拍額驚道:“瞧你叔叔什麼記性,老了,老了不中用了。皇上還叫爺呢。你們慢坐,慢坐,一會子再聊。”下炕穿鞋急急的走了。
弘晝直直的死死的盯着他十三叔的腳,直到他出門去。他回頭與弘曆道:“十三叔真是忙的很呢。也是實心的爲皇阿瑪分擔着國事呢。你看,皇阿瑪一叫他,他急的鞋子都穿錯了。”弘曆正翻着公文呢,慢不驚心說:“是嗎?”,弘晝瞅着他笑說:“四哥哥,他穿了你的鞋子。”等弘曆反應過來,弘曆急往下看,可不是嘛,他那雙才上腳的新鞋沒了。可奇了怪了,炕下只有一雙鞋是弘晝的,就算穿錯了,也應有二雙去,難道他十三叔今兒光着腳來的?
一眨眼的功夫,弘晝已穿好了自個兒的鞋子說:“四哥哥你最愛乾淨,我有腳臭想孔融讓鞋也不成。你等着啊,我替你去叫人去啊呀”弘晝悶笑着閃了。弘曆還在後面叫:“你,你,你,別叫人了啊!”丟人啊,丟大人了。難怪人說今兒不宜出行呢。早知道就不現這雙繡了祥雲的新鞋了。才上腳的啊!還沒有在某人面前現過這雙秋香色的鞋呢。
某人很鬱悶,有人也很鬱悶。胤禩方從工地上監督回來,還來不及做些私事,就被人傳進宮去。帝王開口便責他說:“老十仍逗留在張家口。看着那勁頭兒是要在那安下家來了。”胤祥說:“兵部現參他呢。”胤禩萬料不到是問這個事,說:“這個-----”胤禟也在。他就瞅着胤禟。帝王瞅見,指胤禩道:“別看他。他寫了信去,不中用。朕現在問你說怎麼辦吧。”胤禩爲難道:“皇上明鑑,這個,這個臣弟也無法子啊!”帝王冷笑道:“你沒法子了。平日裡你們不是好的跟一個人是的。”帝王轉身命擬旨着廉親王胤禩議奏胤誐停駐張家口一事。
胤禩只得領旨去議奏此事。本想着胤禟能一道兒,卻沒料到跪安時,帝王命胤禟暫留一留,還有事呢。胤禩一人行跪安禮,直着躬身退到門邊,才轉身去了。他心裡又有些個不自在了。他不在京裡,聽說大半夜的皇上仍與他九弟密談,又據人報說,他不在京裡的這些日子裡,他九弟常進宮去,且一去就是好幾個時辰。又有人秘報與他,最近他九弟沒有再明着與逆皇上的意,關係到有和緩之意。胤禩的眉皺着重重的。
他去了,帝王不作聲,只漫不經心地泯着茶,胤禟因從方纔臨未了他八哥退下去前的一眼中,他看到了二個字,猜疑。他心裡也難免不舒服,帝王與他能有什麼議的,他即不擔職兒,也無重差在手,一閒散人兒,離間之計,這人使的好熟啊。
胤禟自已個往那椅子上一坐朝帝王說:“借您個地兒,眯上一會兒。”說畢閉眼就半歪着了。胤祥默不作聲的瞧着他九哥,多了一份欣賞,這樣的膽識與心計,天下也是少有的。轉頭對向他四哥的眼,他四哥眼裡並無冷色,是一副溫和的面容,看不出他心中的波瀾,讓人覺得身處迷霧。
帝王淡淡道:“九弟若是在這兒涼着了,某人又要與朕好一陣扭着了。她那嬌縱性子啊------”胤禟閉着眼,眼前卻浮現她的小樣,她大眼睛溜溜地望來望去的樣子,她巴着他象一隻唧唧喳喳的麻雀的樣子,她使小性子時撅着嘴彆着頭的樣子,她哭時兩行清淚皺着個臉的醜樣兒。
胤祥忽道:“四哥,今兒在您這兒蹭飯啊!今兒吃什麼?”帝王一笑道:“怎麼,又不回去了。今兒吃糖醋魚。還有杏仁酥,你也慣?”帝王一雙幽深的眸子泛着深邃的光。胤祥難得譏道:“有什麼不慣的。吃吃不就慣了。哦!”胤禟知道這話是說與他聽的,往日的溫馨已恍如隔世。如今個她吃魚,誰與他剔剌呢?心說不亂是騙人的。
胤祥忽拍手說:“說一個笑話兒與你們聽,前兒她不是吃白鱔呢。有些個人不認得,只作蛇呢,嚇的跟什麼似的。有好事人就傳開了,說是宮裡皇上跟前有個南邊漢人,還專好吃些生腥之物,行動着都帶着陰毒之氣呢----”帝王忽重重的放了蓋碗在桌上,沉沉的發出一聲響動來。帝王瞅着他,眼裡很有些惱意,這顯然不是笑話兒,這是話裡有話兒。連胤禟也嗅出這話頭兒裡的危險來,他睜開眼兒,卻與帝王的眼對個正着。
誰人在傳這個?好大的膽子!她本就-----,想必是她平日大異北人的喜好,和那不經意中脫口而出的南邊土語惹了人疑心了。帝王臉色很是陰沉,不知在想什麼。胤祥到是託着腮望着他二人出神。
胤禟很不安,一再的瞟向帝王,他知道那事嗎?那中傷話裡,有一二分子實,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什麼?可是那事兒據他所知,除了天蘭與覺羅永貴說過,到好象沒有人知道似的。而覺羅永貴是個口緊的人。那是誰呢?是隨口一說,還是精心裹挾出的呢?他擔心。然帝王當着他,召來人,交待一番,一個妄議者“殺”字出口,胤禟長長的吐了一口子氣去。
一時胤禩來回議的結果,說堂議上,議的令胤誐速往蒙古,並將不行諫阻之長史額爾金交部議處。”帝王駁回道:“所議不妥,再議來。”命再議。胤禩無法,只得再議,再議仍不妥貼。
次日,仍議的無結果。再次日再與諸王大臣詳議。終黃昏之時,胤禩來見帝王,這次議的讓帝王滿意了。這次議的結果是將胤誐交宗人府永遠禁錮。胤禩回完起來時,身體晃了晃。他的眼前浮現的是他九弟聽到這提議的時候,不敢置信,且幽涼如湖水般的雙眼,他九弟拂袖而去。
他連叫他數聲,都置之不理。他讓他涼了心了吧。他是沒法子啊。人着逼着他呢。這時候要當孫子,但只要忍過了這些個天也就好了,他這麼快回來就是爲這個。只等送靈那一天,那一天,也沒多少日子了。韓信可忍跨下之辱,劉秀可忍殺兄之仇,大丈夫氣節固然可貴,但爲了達到目的能屈能伸要更明智些。他不信他十弟,一個七尺男兒就這幾天的委屈也受不得了?
帝王於朝堂之上準了胤禩的奏儀,下諭稱:向來胤禟、胤誐等俱聽胤禩指示,故朕望胤禩教誨胤誐等,使之改過。但胤誐乃不但不行教悔,反激成種種妄爲。朕今施以恩澤而不知感,喻以法令而不知懼。朕自當明罰敕法,雖系兄弟,亦難顧惜。”胤誐從此被就地圈禁。
謠言被帝王用“粗暴”的手段扼殺在萌芽裡。人可以用強權堵住這悠悠之口,然卻不能連心和思想也一併堵了。所以強權從來不是真理。因有所顧及,人皆不敢肆無忌憚。但無聲的控訴更是讓人身上寒毛一乍一乍的。當楊天蘭看到某些人用一種含恨帶怯的目光悄悄兒在她身上打轉時,她還是着實的唬了一跳,幾乎是立即抱頭做鼠竄。
強權站在了她這一邊,楊天蘭還是怕的,尤其是當那傳的加了許多枝葉,幾乎構成了一部章回演義小說的版本傳進她後知後覺的耳朵裡時。她最怕南人這一句,那感覺就象中世經的巫女已經被人架掛到了柴堆上,執着火炬的陰森森的人們衝她揮舞着拳頭嚎叫着:“燒死她,燒死她。”
她是怕的。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的,從養心殿跑到平山居里躲着。屋裡人實在是不能忍受某人躲在書架的最深處期盼着扮成一堆書。還喃喃的唸叨着不服氣的怨言。
某人喃喃的道:“心如蛇蠍?太失公允。好吃什麼就是什麼了?就算真是好吃蛇了,也只能說明我是一隻老實本份的剌猥。怎麼也與那什麼魅惑人心的傳奇動物很有些差別吧。”且那能迷的人五迷三道的人,是一穿着黃袍的。哪是她來?小齊一口茶水噴出老遠:“你老實本份?”“我不老實本份嗎?”
在某人殺氣濃重的目光中,小齊生怕會血濺三尺。敢緊點頭兒肯切的說:“老闆你是天底下最老實本份的人。”人買一個燒餅要三個大子兒,這位可以勇敢的還價到一個大子兒,實在是老實本份啊。某人盤腿捧腮頭頂一部《史記》很滿意,屋裡人齊聲拍馬,歌頌她的偉大、老實、本份。
吳伯仲踹門進來,一雙爪子污黑黑的,滿臉得意揚揚:“有吃土猴子的嗎?不多啊,限量供應啊!”“大補啊!”土猴子就是土蟬,這時節還在地裡,到了六月就飛上枝頭鳴叫去了。屋裡羣人包括頂着書的楊天蘭皆眼冒綠光的圍擠過來計較:“炸的焦焦的啊!”“攤上個雞蛋皮!”“別忘了就上香蔥啊!”
當即移過來燒茶的爐子,也不知誰人從哪順來的鍋,在院裡就炸上了。香到不能再香的味道飄散在空中,口水吞嚥聲此起彼伏。某人舉筷吼道:“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絕不能被打倒!”衆人嗷嗷的吞着口水跟着和道:“絕不能被打倒!”某人道:“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有人咕嘟:“都不服了這麼半天,也叫沉默嗎?”某人眼白過來牙磨的咯吱響:“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再寶貴的蒼蠅也終究不過是蒼蠅。敵人是不足懼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裡的蛀蟲,許多事情都敗在他們手裡。”羣人皆吼:“蛀蟲!”奸詐!楊天蘭放棄了感言佈道,因她發現羣筷正逐鹿中原呢,趕緊兒下筷,遲了就沒了。
當胤祥看到衆狼圍爐大嚼圖,他兩眼一翻沒嚇昏過去,蟲子也是吃得的嗎?”一份放大的還未卷好的蟲子蛋餅被一滿嘴流油的某人遞到眼跟前來:“土猴子吃嗎?”
焦黃的蟲屍肥胖而捲曲,細細的蟲爪還何持着努力蹦達時候的痛苦,蟲屍可憐的死不冥目的眼都還睜着呢。“你不吃嗎?那我吃了。傻子!好吃的。”胤祥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伏着樹吐黃水兒,噁心啊!這一羣都是什麼人啊!
某打掃的一宮細作牆後窺見,掩淚狂奔,野獸啊!怪物啊!妖孽啊!不只一人呢,有一大羣啊!皇天啊,厚土啊,某人連蟲都吃上了。
路德說,“人類精神就像是馬背上的喝醉酒的農人;當他在這邊起來後,他又倒向另一邊”。人在他的兩個本性之間不斷地來回變動、搖擺:有時,他的思想使他脫離他的感覺,而有時他的感覺又吞噬他的思想,而且他又企圖把一切都歸於思想或感覺。她便是這種人。
她無法象胤禟堅決的站出來,反對就是反對,有目標,有訴求,公開宣揚,並付諸與行動。她也不能象那人總是充滿智慧的爭取,圍剿他想要的,無比柔軟而綿長堅定。
她也鬥爭,也挑戰,也叫板兒,從不屈服,不斷的造着壁壘,卻也時時的留着後路,她不如他們二人,她從來不能向哥白尼在宇宙體系中完成的革命那樣的革命。所以她獲的的光明總有缺失。
她惴惴不安的問帝王:“有謠言你聽到了嗎?”帝王瞧着她道:“即是謠言便不爲實,知道了又如何?”她試探道:“要是真的呢?我要真是個漢人呢?”帝王與她抵頭而視:“你在擔心什麼?你就是你,我只認你。放心了?”他這麼說,她的心情是有種驀然放鬆的感覺。然她看他的眼,咬脣道:“你好象知道什麼?”“是嗎?”他摸她的頰。南邊船上那夜她燒的不知人事時,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若是不容她,豈容她至今?他柔聲問她:“今兒還吃白鱔嗎?”某人瞪圓了眼晴:“內憂外患如蔓延之火,如咆哮之潮。我要避避風頭。”帝王笑。
距離送靈還有三天,這日帝王處置了江蘇巡撫吳存禮及相應人等,着令以京口將軍何天培署理江蘇巡撫。宗室牽連人員一律罰奉,楊天蘭心裡大安。這日,帝王從戶部議,準直隸巡撫李維鈞之請將該省丁銀攤入田糧之內,直隸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攤丁入畝運動。
距離送靈還有二天,這日是“穀雨”,春雨貴如油,然這日卻未下雨。古訓說,所謂“雨生百穀”,這不是好兆頭,帝王不悅。
因安郡王嶽樂在世時有點“居心不正”,他的安郡王爵早早已撤了。他名下尚有佐領,包衣等無數,帝王想起來,命將嶽樂屬下原有的所有佐領,全部分予廉親王胤禩、怡親王胤祥。
這本是一道恩旨。但這恩旨後有一附加,就不那麼令人愉快了。胤禩才謝過了恩,就聽人說,皇上才命喻那些分過來的旗下佐領下人等說什麼:“如果以爲廉親王是你們嶽樂之婿,你們就巴着、幫着鑽營行走,若爾等有存着這個心思,朕必誅之。並劃與怡親王。”胤禩聽了臉上黑沉沉的,雖不作聲,卻想着:“這算什麼?”要想與老十三人,就痛快都了與了他,好象他想爭這些個奴才似的。夾槍帶棒的與誰聽呢?
在這日裡他秘會了胤禎,胤禎本是不願見的,但他八哥一語道破了他要借的東風來,他只得見了。不好在府裡見,遂尋了個別處,有些個遮遮掩掩。他沒看着他九哥,只他八哥一人來的,他很詫異。隨口問:“九哥呢?”胤禩淺淺抿一口茶,笑得清雅至極:“他有事呢。”他二個從來是一道的,如今個什麼打起單來。胤禎有些個疑心。然他八哥的話吸引了他,卻他比他想的細緻。
他八哥果是個精細的人,想的很長遠,太長遠了,連成事了之後的事,都想到了。他有些個還真沒想到。胤禎冷笑。胤禩也瞅着他笑,笑的居心叵測。。改天換日,這個日換起來是艱難的,愈艱難,就愈要做。
謀事在人,成事卻未必在天。成事在天不過是失敗者的自嘲,無論匯合多少小溪,分出多少直流,長江必然流向大海,歷史的洪流在長期上是定向的。胤禩從來不認爲他是失敗者。事在人爲。
胤禟高臥在家,有僕從匆匆來報說:“爺,八爺去見了十四爺了。你看-----”胤禟打發他說:“再去看看再來回爺。”一會子,又有人來回他,他拿被掩了頭煩說:“不用回了,下去吧。”事已到如今---
翊坤宮西配殿,“坐啊!”鈕鈷祿氏有些侷促,手足無措的招呼着這個許久未見的兒子。他好象又高了點,頭才剃過了,頭剃得簇青簇青的,目黑似漆,面白如玉的臉龐,越發生的好了。“謝母妃!”弘曆禮回的很規距,卻明顯的有些個疏遠的味兒。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一二次,雖是心裡念着的,想着的,掛着的,真真正正的到了眼前兒,心裡有話兒,有軟語的慰貼話兒,也不知是不是他不好意思,競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問了衣食住行,問了功課,問了師付,問了兄弟間的和睦,問了跟着的人好不好?,甚至問了皇上可好?該問的都問了,該敘的都敘了。然當敘了這些個話後,再也尋不出話來說時,兩人被這忽然沉浸下來的靜幾乎是唬了一跳的,不自在。爲什麼?一時也說不上來,就象那桌上的茶水,半溫着,明明想燒熱它,卻總是沸騰不了。
“吃啊!也沒什麼好的。”鈕鈷祿氏命人擺了一桌子的點心與他,弘曆默默看着,隨手拈起一塊來,桂花樣的點心。透過這點心悄悄兒看了母妃,肩背纖瘦,磁樣的白。他心裡很不是嗞味,幾乎被點心噎到。鈕鈷祿氏想起來問他:“今兒還不到謁見的時候,怎麼能來了?皇上恩典的?”弘曆點了頭,又敘了兩句,站起來請退,她母妃也不敢留,送出殿門,就回轉了。弘曆直直的走着,轉過這道宮牆頭,忽將身子,依在那宮牆上,今兒不是皇上的恩典,是那人的小恩小惠,他不想明白的說出來。他不想從他母妃眼裡看到怨毒和嫉妒。且他纔不領這個情呢。
養心殿後殿,某人剛洗了頭,溼漉漉的頭髮緊貼在後脖子上,某人低着頭細描那青綠山水圖,窗外,厚厚的雲走的飛快,她彎着頭露出一大段雪白的脖子,人彷彿官窯裡出產的瓷器,瑩潤、細膩、輕靈,還有淡淡的水氣。這讓他想起一句來:“雨過天晴雲破處。”
弘曆就站在某人身後,彎腰輕輕看着她描,他的頭幾乎低到她的頭髮上。某人嚇了一跳回頭。弘曆說:“畫的太差。”某人說:“哦。”意志很堅強嘛,繼續挖苦。弘曆說:二趙要看到你描摹的,要氣的從墓穴裡跳出來了。”(二趙爲南宋趙伯駒、趙伯驌以擅作青綠山水著稱。)某人說:“哦!”從母妃那回來,已經惡向膽邊生,弘曆說:“好高歌猛進是好的,可也要看看手上的的斤兩,凡事應由簡到繁,由易到難-----”
長本事了啊!某人笑嘻嘻看他:“凡事的確應由簡到繁,由易到難,你幫忙寫個評語好了。”他是專好題字的,當仁不讓。寫畢,筆墨酣暢,仍覺不足,遂將小印也蓋上,紅豔豔的,弘曆十分得意,正在欣賞,說:“我這字啊,天下能敵的也少了去了。是吧!”某人命人收了,拿去裱了。回頭奸笑:“字好,句好,一會子你皇阿瑪看到你在他大作上的題字,必是歡喜的。”
弘曆一跳三尺高:“你,你,你-------”某人學舌:“你,你,你,你。”哈哈這回死定了吧。她只是描了幾筆色而已,他就當她繪的了,這麼大幅的山水,她繪的出嗎?弘曆捂着胸口,灰溜溜的打道回府去。弘晝與他撞個對面兒,說:“四哥哥,你哪兒不舒服?”弘曆咬牙回頭,某人笑道:“他啊,他肚子痛。”
頭髮幹了,格外蓬鬆,指示趕快梳將起來。從門邊外貓着腰哧溜躥進一人來,手裡夾着兩卷子畫,外帶一個大盒子。看來是有人要賄賂某人啦。弘曆好半天才嚅嚅:“送你的。賠了你了,你可別與皇阿瑪說。”二幅二趙的山水,大青綠山水長於燦爛明豔,小青綠山水妙在溫蘊俊秀。一盒子的小玉件兒,可愛的很,這是這人秘珍秘藏了好久的。沒想到他還是個財主呢。某人眼睛亮亮的,搓着手唸叨:“怎麼能拿羣衆一針一線呢?同志啊,注意黨性,黨性!”考驗很嚴峻。
某人很堅決的別過頭去:“拿回去。”他到詫異的挑起眉來:“怎麼不合意嗎?我再去尋來便是”明明就是喜歡的。某人指那畫兒:“這是你的小章。”他一愣“是的。”“有這章的我就不要。”他再愣嚅嚅說:“我藏的都有怎麼辦?”佔有慾如此強焉,就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的,着實喜歡賣弄些。還以爲他只是喜歡穿二三件鮮明的衣服呢。要真要了他的心頭好,只怕好幾晚上睡不好,真記恨她一輩子去。
她指那章兒道:“秘而不宣不是好的,人生性應該OPEN一點,好東西要大家欣賞。你能擁有的哪怕有百年呢,對歷史長河來也只是一瞬而已,何必要如此?”弘曆道:“雁過尚且留痕,何況人焉?”某人點評:“惡俗,惡癖。”他指着她方梳好的蜈蚣辮道:“彼此彼此。”別樣的女人。某人白眼道:“注意態度。”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弘曆忽說:“我今兒去那邊了。”楊天蘭說:“早就叫你去了。”弘曆半天無聲,眼帶溼意,擡起頭來直視她:“她很-----我不喜歡你。”她看他道:“我不承擔你不喜歡我的責任。”他愣了數秒鐘,然後嘆氣說:“你,你------”忽他上前一步,跪伏在她腿上。某人舉起雙手來嚇到了,說:“我不是椅子。”他伏着哭了,低不可聞。“我不告訴人了。好了吧。我這人心軟呢!最善良,不要對我搞這種東東。”搞什麼悲情的戲碼?他聽了這句又笑的咳起來。
真是個絕妙的可人兒。他起來斜了眼問她:“我九叔,我皇阿瑪,你喜歡誰?”某人被問的驟不及防,他笑:“怎麼突然臉皮薄起來了?”某人支着頭看着鏡中的人兒,忽笑道:“你九叔生的好不好?”“當然是-----”俊美如神仙一樣的人物兒,如何不美來?她指鏡中人道:“她,騎士。他,美人。”他怔住了。忽看向門口,他皇阿瑪嘴角噙着笑意站在門邊上呢。弘曆端整衣服,低頭,請安。
他皇阿瑪回來,弘曆哪還敢多待,一時去了。帝王自撩了袍擺坐在一張圈椅上閒散的撐着頭瞅她,她知道他必已聽到了方纔的話,臉紅到脖子根去,手忙腳亂。但她這人被人慣的膽氣賊壯,他瞧着她,她到也是不懼的。且向他吱唔什麼“怎麼回來了啊?”“今兒有什麼事沒有啊?”只拿這些個話打混。
帝王看不出高興來,也看不出不高興來,也不答話,反正就那樣。楊天蘭遂捏手捏腳的打算往外溜。看出某人想來個逃之夭夭,帝王且不遂她的意,提着名字叫住她來。某人回過頭來,嘟着嘴有些個可憐見的。他向她勾勾手說:“哪去啊?過來。”她立刻縮了一大截,但卻也着沒動:“轉悠一會子去。”
他眯着眼說:“過來。”話語毫不容商量。她頗不情願的乖乖巧巧移了過來,他順過她來,她抿着嘴看他。與他的視線相交60秒去,她道:“小民等大老爺升堂呢!”他說:“過謙了不是。您可是騎士啊!大老爺也怕紅眉赤臉拿刀的。”她嘟嘴:“我什麼也沒拿呢。”沒拿刀可比那些個拿了刀的還利害呢。他仰頭拿手輕捏她的下頜一下,語氣輕柔的象凌空而飄的羽毛:“什麼時候行俠仗義呢?”
這話裡的意味都聽不出了,她可就白活了。她乾笑着腆着臉說:“夫子,您的得意弟子是想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呢。有了您的正確領導,這太平盛世,和樂融融,路不拾遺的還要行俠仗義做什麼?絕對的無用武之地啊!”絕對標準的頌聖之詞,還是舊年他教的呢。她自已說的都非常想笑又懾於帝王的淫威,只好強忍着。
帝王如何不知這是打混之語,恨不能連君恩深重,涓埃難報之內獻媚之語都說了,只爲那人,如何不讓人恨的牙癢癢。他不願忍,卻又忍了。他說:“抱我。”她咬脣。他說:“我抱你?”絕不是商量。她從來不喜歡被動。生怕那樣就顯低了頭似的。果然她咕濃着勉爲其難的抱住他,他順勢緊緊鉗着她,她從不戴旗頭,頭上也少珠翠,他的頜抵着她的頭磨蹭。她說:“你心跳的很快。”他嘆息說:“氣的。”
她此地無銀來:“不是我。”帝王哼哼一聲且閉上眼來:“今晚不回來。”她問:“有事?”帝王說:“嗯。”得報青海和碩特蒙古親王羅卜藏丹津叛。還未許人知道,這是雪上加霜的事,一事未平,又添一事呢。
因不回來,過來白告訴她一聲。一屋子臣下等着他呢,不能久站的,鬆開手去。她到想起一事來,且拉他的袖子說:“我額娘病的不好,水米不進的,又硬是要去送靈的,我擔心呢。她-----能不能讓他進來看視一下。”她嫡親的額娘如今在黃土裡呢。這誰是她額娘?
還是爲那人。帝王打官腔說:“寶寶,這事等會子再說,好嗎?”某人有些個愁眉苦臉的。人不待見她,她到還真是契而不捨,就等着人知道她的好呢。何年來?帝王到是憐惜的輕撫她梳的異常標緻的頭髮,標新立異,這人的專好。某人有些不滿意的扭着。帝王意志堅決的把某人的爪子架到邊上去。
都走到門邊了,某人忽叫他說:“嗯,那個,別累着了,字要少寫。”話說的亂亂的。帝王立住,半響,眼晴極爲明亮,回頭笑道:“此去依紅偎翠,淺斟低唱,當樂不思蜀,累不着的。”某人怔了半天,真當了真,摸着頭嘟囔:“哪個?哪個?”帝王挑眉。某人嚷嚷說:“你那麼多個,哪知道是哪個嘛?”一人自言自語:“我應該熱淚盈眶的獻上最最誠摯祝賀嗎?”帝王暗暗嘆道:“冤家!”怎生就遇到她來。又何幸遇上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