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691 更新時間:08-11-14 10:30
好苦澀的話兒。胤誐不禁揮退所有人去,且誠心實意的說:“九哥,你的苦,我知道。你們總以爲我是粗大漢子,不懂精細事。其實我有什麼不懂的?你們懂的,我未必不懂去。你別看着我,這話不是八哥教的。我是個直爽人,不會那些彎彎繞兒。我素來服你,比服他還甚,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我大妹妹----”
胤誐拍腿而長嘆:“我大妹妹,你覺的她還回得來嗎?長疼不如短痛啊,九哥。若是老四真是硬搶的,弟弟我就是拼得這條性命不要,也要鬧上殿去,將她搶回來與你。可她是老爺子生前就-----,京中十停人到有九停人說老四手裡是有旨意的。他即有,爲何不宣?唉,我理不清這些個,就算沒有,單看老爺子的那個意思,也是有的。要不然宗室親貴這麼多人,怎麼沒一個跳出來言語兩句?你知道那起女人們,包括我們家的三姑六婆都在猜什麼嗎?他們在押寶猜老四會封一個什麼名位與我大妹妹呢!你說這叫什麼事啊!”
胤禟眉動了動,清冷的眸子掃過胤誐,雙目射出的冷冷視線,胤誐冷的一顫,胤禟淡淡的開口說:“所以呢?”胤誐一愣,半響乾澀的說:“什麼所以?”胤禟修長的手指在桌上彈動一下道:“你說了這麼一大篇話,不是還有一句要緊的話沒說嗎?”胤誐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體,遲躇再三,終一狠心說出那句他明知道他九哥不願意聽的話來:“九哥,忘了她,對她好,對你也好。”
他九哥真能忘得了她嗎?恐是忘懷不了的。那樹一旦長起來,就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清除的了,因它的根已經深深地紮在心的底層,無法拔盡,也無法燒光。他大妹妹哪裡是人能替的了的?只那平日裡言語中的那份子趣味兒,就是萬人也替不了的。想那時,在他的那處破莊田人家裡,他還做過他們之間的一雙推波助瀾的手呢。那時覺的他們是才子佳人,天成眷侶。當日那料想如今個會是這般田地?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就是這個理了。每遇不遂心的事,總要想當年。的確,若是當年怎的,那會有如今怎的?他九哥只當他鸚鵡學舌,照揹人的話呢。可他這十句中也有一句真的。他素來服他九哥,比服他八哥還甚,這句話卻是真的。對八哥敬的多,可那份子親熱卻是與他九哥多。就是一時怒罵,動起手來,也是與他九哥多的。
胤誐他胤禟起身,整衣,然後喚隨從回府。他如此的平靜,他怎能如此的平靜?愁緒也不露。胤誐在後低叫道:“九哥,你----”他滿心有許多話與他九哥說,只是說不出來。他想說這棋差一着,步步皆錯。他想說那日裡老爺子至他九哥府去,九哥就應什麼都不顧,只應了他就好了。他想說那節骨眼的日子裡,八哥的人要是穩住一下就好了。他想說-----他想說的有很多。卻是張不了嘴。
胤禟回過頭來淡笑道:“禮也收了,酒也喝了,今兒盡了興了。明日裡還要早朝,那人躲了一天,總不能一世都躲着吧。”胤誐說:“那個諾敏,今兒着人尋到我府上來說情兒。我未答他。”胤禟攏衣半笑不笑的諷道:“方纔你不是說的頂好的,還有問人來?”胤誐道:“是棄之不理?”胤禟哼道:“還要把事做實了,翻不起來纔是要緊的。”胤誐點頭說:“是。”
胤誐從隨從手裡拿過燈來,搶在前頭親與他九哥掌燈,老四是個狠角色,他九哥也不讓什麼,必要的時候,他比認何人更狠。走了幾步,胤禟忽說:“方纔那香,我要了。”胤誐怔了怔,忙應了。某人最喜歡的香,他九哥怎麼會聞不慣呢?不過是聞香思人,如此而已。
回到府裡,旁人忽見主子帶回來一個漂亮的女人來,皆悄視不已。秦道然悄討胤禟示下說:“不知那位如何安置?”胤禟細細翻着衣袖,反問他道:“你說如何安置?還問我來,爺要你何用?”秦道然討了個沒趣。小桃看着他的樣子抿着嘴微微地笑起來。秦道瞧見,在那主子院子外沿子下,等了許久,方見小桃侍候主子下來。且拉住她請教來。小桃笑意淺淺道:“主子才命點了芸香了,一人呆着。您去細思量便得。”秦道然仍不解,遂與小桃作了一個楫道:“桃姑娘不要打啞謎了。老夫請桃姑娘明示。”
若是鄂爾泰,哪用人明示。主子一個眼神,他便曉得意思了。這人只怕永遠也做不到這點。小桃用近乎憐憫的聲音說:“主子命點芸香,咱們府裡只有我們福晉,最喜歡這個香味。主子還是想着我們福晉的。這人眉眼再象,也是無用。一個無用之人,還不好安置?”
秦道然方纔“哦”了一聲。忽他又想起這話裡的剌來,忙擺手說:“如今可不許說是福晉了,那位尊貴的主子,可是皇上身邊的人了。你叫她福晉,叫人聽去如何了的?”小桃把臉一板道:“偏要叫她福晉,大管家你只去告去啊?就說是我的不是,也把我這腦袋瓜子砍了去。”說畢自個兒去了。秦道然在後哼道:“說與她好話兒,也不會聽。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站了一會子,方去安置人。
胤禟極愛這沉鬱的香氣,某人曾笑言這是家的味兒。對他而言,家的味兒,是她身上溫溫的散發着的這沉鬱的香氣,這纔是家的味兒。但這種讓人懷念的味道,已經好久都沒有聞到過了。
想她,好想她。每日早起,他會想她又賴牀了沒?每日用膳,他會想她也在用嗎?每日介就是這樣一個念頭,又一個念頭的想着她在做什麼呢?別人以爲這樣想着,便時時會扯出一道道傷痕來,卻不知這樣的思念已溶入了骨血,反而不是那麼難了。
他每天費力的在他和她的屋子裡,尋找着她的痕跡。櫃子裡有她的衣服,但那些衣服卻再也不會有女主人去穿它。梳裝臺的描金盒子裡有一縷她的青絲結着他的發。他的梳子被她那日裡被她攜回宮去,她可知如今個,他每日用的是她的朱角冰絲紋的那隻。
臺几上,她興趣來了做了一半的香瓤還素素的沒有完工。窗臺上她和他一起養的水仙花打了好多個花苞了,米蘭也吐出蕊來。牀塌上她看了幾頁的書折了一角,還壓在枕下。那對紅嘴兒八哥會背唐詩了。只會兩句:“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在誰家。”
這些個物件兒,它常令他憶起與她諸多流醉往昔:憶起那夜暮柳絲細細,高橋邊的撥火烤魚,憶起大節下,新試晚妝明肌雪的含羞低聲問的俏顏,憶起吹斷水雲間的琴簫,憶起寒煙籠細雨的庭花,憶起露華新月春風度、車如流水、馬如龍…她與他的一切。一切這般尋常,卻又是不尋常。就好象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都在原位,卻不見了她。只剩下他每天介對着那些東西。真是鏡花水月虛幻一場?他不信,也不願信。
夢中的迷霧潮溼而又冰冷,她在層層疊疊的屋宇中狂奔着尋找着出口,好容易見到了讓她珠淚頻落的人兒,她緊張的抓住他的衣袖向他求救,那人詭異一笑卻是無情的推開她來。還不待她心如刀割,一轉眼間,本就立在身前的人忽的不見。她惶然、她哭泣,她呼他的名。然身畔的霧已悄然包圍了她,她叫喊的聲,一聲聲的在四處迴響,那霧濃的讓她窒息,卻無人迴應。她逃開,拼命奔跑。磕磕絆絆地腳劃破了,鮮血染紅了每一個腳印。然這黑沉沉的地界裡,轉到那兒都是高牆樓閣。那濃霧不懷好意的跟隨着她,如影隨形。忽然她被一人宮裝大拉翅的女人,大力的扭進一個黑屋裡去,那女人梟梟的笑着說跟我走吧,我那兒好――――。
楊天蘭啊的一聲,從糾纏了一夜的噩夢中醒來,驚然的睜開雙眼,那窗邊上依着的玉造獅子映入眼簾。唉,她照舊還是在這朱楹金扉裡。若不是地上銷金獸慢慢兒向上吐着暖香,散出絲絲縷縷的煙,泛着青碧色。若不是這煙氣,她還以爲這裡空氣似乎是凝滯的,該死的一殿寧靜安穩。那邊空空,那人想是上朝去了。
宮人聽到她的聲氣,已齊齊的進來侍候她梳洗。她坐在鏡前想,又是一日開始了,哪怕終是不願,這日頭總也是要照常升起的。昨日何時安寢的?又如何睡下的?她好象當時哭扭着說不要與他一處兒,他嘆着氣說了點什麼,她已經記不真切。她如今只模糊的記得糾纏她心靈一夜的魅。想起昨日的夢來,別的到也好似不太懼了,只有點梗梗於懷那麼一點子,那人爲什麼推開她?她的眉蹙的緊兒,心思縈繞。她暗想那邊的房子果然是住不得的,還沒住去呢,那女人到侵入了她的夢來,她與那姓棟鄂的到底是八字不合的。
早朝上,皇上聖駕未到的空當中,衆親貴大臣皆左右四顧竊竊私語議論着,雖然諾敏一案表面看仍未發作,皇上也未對田文鏡的參奏有如何表示,可那些親貴大臣們可是倍兒清,皇上這回可是栽了。在雍正元年元旦時,皇上諭地方官文告有感說:“今錢糧火耗,日漸加增,重者每兩加至四五錢,民脂民膏,朘削何堪!”那諾敏便爲迎合聖意,便拍着胸脯大放獗詞說什麼:“火耗是積弊,應當消除。與其州縣存火耗以養上司,何如上司撥火耗以養州縣?若除火耗,不但可以火耗補完虧空的錢糧,還可分撥州縣以養清廉。”
皇上贊其說賢臣,那湖廣總督楊宗仁見諾敏得了賞了,也跟着湊趣奏請說什麼:“臣也願意將原屬地方官私派、私用的耗羨提出二成來,以充地方“一切公事之用。”皇上詢可行否?諾敏便誇口說:“只要臣將每年收取五十五萬兩左右的火耗銀全部歸公,以其中二十萬兩,爲墊賠實無可追的虧空及地方其他公用、以餘下二十三萬五千餘兩,爲各官養廉銀。虧空可一月清矣,各官可一月清矣!”
諾敏這起人的話當初如何動聽來?那馬屁如何拍的山響來,到如今怎的?吹的再大的牛皮也有吹破的一天。這才幾天?諾敏竟然成了“天下第一貪官”。當初有些急燥人還慌着向八賢王哭求說:“若真那火耗銀子不抽了,咱這些窮官可怎麼活啊,八王要與我們作主啊!”八王只是笑,笑着說:“莫急,莫急。再等等看看再說。”有些無知人當初見八王無甚表示,還怪着呢!說八王如今也不中用了,明者保身,怕着皇上呢。
可如今個再看,吃了啞巴虧的是誰?那威信掃地的是誰?那不中用的是誰?皇上是搬了石頭到砸了自已的腳。某人響亮的當衆兒扇了皇上一嘴巴子。有些人匝吧出味來,八王是那青梗峰上的磐石,折不動。八王不是怕皇上,也不是明者保身,而是安坐如素。任如今個任誰坐了那龍庭,八王還是八王,這朝上還是八王的人壯,八王還是照樣的權傾天下,八王是權臣。
一時聖駕來,衆臣跪請聖安,就是暗自嘲笑也在心裡不是?哪能在面子上露着呢。衆臣都悄悄兒窺視皇上的面色,只見雍正仍着素服,表情則是一慣的的波瀾不興,喜怒着實看不真切。見了禮,皇上擡手命起淡淡說:“都起吧。開始議事!”衆臣方依序出例奏事。
許多親貴大臣的眼皆有意無意的瞟向那邊八王一行人。誰不知道這八王與皇上是暗中擰着勁兒的。這天朝議下來,朝堂的氣氛端的是雲譎波詭,變幻莫測的。八王人壯,八王說可行,依付者衆,八王說要緩緩,衆人皆也附議。
八王含笑而立,說不盡的溫文俊雅,全身都透着和氣。他身後的九貝勒,優雅俊逸,好一個翩翩公子。相較之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就顯現的蕭然冷清的多。帝王的眼光目光深沉閃着幽寒。
胤禟泰然自若的站着,與他八哥互視了一眼,難道皇上真打算閉口不談,打算混過去了?也好,這件大案要是輕輕放過,那全國清理虧空的事也就算黃了,他的威信也就算黃了。不敢承認?也是帝王是奉天承運的上天之子,哪裡會有錯處?胤禟、胤禩冷笑。
一時朝議畢,要散場的當口。皇上忽然話峰一轉說:“想必都知道山西府的事了。朕已着人查明山西清欠一事,確是屬實,且殊爲可惡,―――-着立即將諾敏一干人等,交大理寺查勘問罪。”
胤禟與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出例道:“皇上。奴才以爲諾敏爲官一向清正,且頗有官聲,江西糧道上辦差十分盡力。如今才成了封疆大吏未必會如此糊塗。他底下府縣大小官員沒有三百也有二百的,想必只是失察而已。”八王黨另一人出例說:“難道說皇上可欺之主不成?官吏矇蔽上憲,貪墨不法就應嚴處。不因有些功勞就睜眼不聞啊!”有些功勞,無非是直指皇上剛剛下旨表彰了諾敏,爲“天下第一撫臣”這話來。這二人一唱一合,竟當衆辯白起來。衆人心裡倍清楚,八王是成心讓皇上下不來臺。
雍正臉色不善,陰狠地冷笑着說:“廉親王你是總理王大臣你來議一議。”胤禩到沒想到皇上有膽子直來問他,萬無準備,想了一想回道:“諾敏一案,自巡撫以下相互串連,相互勾結,矇蔽上憲,貪墨不法,的確應從嚴議罪。可是如今個我朝新元,又正對西北用兵,萬事急爲先,應求穩纔好。眼下這個案子還不能嚴辦。臣以爲諾敏之罪如果窮追下去,牽涉的人必定很多,各地督撫、全國官吏也會惶惶不安。所以,臣以爲,還是暫時放過爲好。”
胤禟方聽到他八哥說到“可是”時,便知要糟,無奈朝堂之上,哪裡能打斷的他的話來。胤禟暗暗叫苦,他八哥落入皇上的套裡,這盤棋只怕要輸在他八哥身上了。好精明的皇上,好利害的心思。看來皇上已拿準了他八哥的脈搏了。窺察人心這本事,萬人也不及他來。
雍正的眼在瞬間染上犀利和狂怒來,聲音冷冽如刀,披頭蓋腦的喝斥胤禩道:“糊塗!對於諾敏這樣的混帳東西,難道還可以輕縱嗎?饒恕了他,別省的督撫也照此辦理,朕又將如何處置?若全國的官吏都照此辦理,我大清江山還能千秋萬世嗎?你這話,敢到聖祖皇帝說去?人說你是個周全人,到還真是周全啊!明說與你,你這周全用的不是地方。你這是周全了那起刁姦小人,委屈了朕,委屈了祖宗。”
朝臣被訓的一震。齊聲請罪道:“臣等惶恐。”胤禩立着,面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心裡如何不明白,帝王如今個祭出了無二法寶,他用皇權,用絕對壓人的話語權在打壓他。說的如何的光明正道,正義領然。除非他不爲臣下,否則在皇權之下任誰都要低頭。胤禩氣的臉色漲紅,氣喘不止,然卻跪下請罪說:“臣思慮不全,罪該萬死。臣恭聽皇上訓示!”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一點不動聲色的,帝王一下子將絕對的劣勢轉化爲絕對優勢。雍正忽將言語放緩來說:“朕被柔奸,妄博虛名之人矇蔽,是朕不察之罪矣。”詔已之罪,是一種美德啊。
衆親貴大臣不妨帝王這時說出這話來,面面相覷。人拋話兒,你要接不是。就愣了半響,衆人忽醒過神來,慌忙跪地,磕頭如倒蒜。就連八王一行人,也不得不跪,假心假意,他們也一樣扭不過這等君臣之裡去。一時謝罪之聲,撲天蓋地。啼淚之聲不絕於耳:“此臣之過也。臣下不能匡助明主,不能大震君威。臣等羞愧不安,臣等罪該萬死。”又將那頌聖之話說了一大籮筐,皇上的面子裡子在謝罪之聲中,都掙足了。
胤禟深邃的眼中,透出疏狂之光,忽語帶諷剌的稱頌道:“萬歲高居九重,卻洞悉萬里秋毫,隱微畢現,臣弟佩服得五體投地!可詔已之罪若傳於市井之中,未免有些個別意,還請皇上收回的好。”雍正,皇帝倏然斂容,面色冷峻地盯着他,目光銳利冷冽,剛毅五官深刻如刀削,威嚴渾然天成的:“若無此氣度,朕堂堂天子又何以服衆?有錯必糾方能防微杜漸。若心裡坦蕩,就沒有什麼可怕的?知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熾焚。九貝勒以爲呢?”“皇上聖明啊!”稱頌聲狂起。
胤禟忽沒有說“皇上聖明”,甚至沒有說話就退回來。以他的性子,絕不會退讓的,就是強辯也無必不成。怎麼不尋皇上的晦氣了?胤誐覺的詫異看向他來,只覺胤禟的眼色中不同尋常的眼裡浮上憤怒和嫉恨來,那麼清晰。
胤誐心裡咯蹬一下。若是爲眼下這個案子,他九哥料想也不至餘面怒如此惱色來。胤誐疑惑的隨着他九哥的眼往上瞅瞅,他九哥的視線緊盯着帝王的脣看來。那裡有什麼好看的?難道長出朵花來?他忽才瞅真切了,胤誐心裡一沉,他終於知道他九哥爲什麼露出要殺人的目光來了。皇上嘴上好似破了一處。初時未留意,他以爲那是皇上心情煩燥,出了火泡也未可知。可這回看的真真的,好似被什麼咬了,才破的。的db
那處泛着不一般的紅來,隱隱某些地方透出纏綿之情來。這是無比的愛昧的。帝王連藥都未上,就帶着這脣上的破處上了朝了。連遮掩一下都覺的麻煩。如此的張顯,到讓人疑心他象是在展現一面旗幟來。誰有膽子敢咬皇上啊?這根本不用猜。皇上若是有意的,那麼他就擊中了他九哥的軟肋,混亂了他九哥的心智,難怪會噎氣的他九哥說不出話來。
胤誐心中一痛,激起滿腔的憤怒來,撥步向前。可他九哥骨節分明的手暗暗的止了他。他九哥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在極力抑制怒氣。他九哥輕搖了頭低聲說:“不可。”他咬牙忍下,未吭聲的站回來。他九哥未撤手去,無意識的抓住他的手腕子,手指用力,恨不得捏碎一般。胤誐自是覺的火辣辣的疼,可他知道更疼的是他九哥。
胤禟那邊心裡是翻江倒海的,可深宮之中卻是靜寂非常的。楊天蘭趴在炕上,無聊的玩着花結子。碧玉近來越發有宮裡人的樣子了,得了些女人間的閒話,遂來回她說:“主子,奴才得了信,皇上如今在年主子那好一會子了。年主子又在皇上面前哭了。皇上爲安慰她,特陪她用膳,還命御膳房將昨兒敬上的江西壇制的小菜送與年主子吃呢。”楊天蘭隨口答:“哦!”碧玉又回說:“大前天,那兩宮主位家的奴才拌起嘴來,年主子的奴才將那邊的打了。昨兒那拉氏主子就當着人評起這事來,又當面喝斥了年主子,責她言語怠慢,馭下不言,讓年主子十分的沒個臉面。料想年主子今兒就是哭這個呢。”楊天蘭漫不經心說:“哦!”
碧玉心道這位主子可真是個木頭人兒,在這深宮之中,憑誰不是費盡心力的只想討皇上喜歡。這位主子卻是別樣的,從未見她說過一句討喜的話來,到是鬧彆扭的時候格外多。那耿主子天天變着法子的巴結皇上,今兒一碗血燕,明兒一碗蜜餞的,就連用的那碗碟都是用盡了心思的。偶爾皇上隨口說:“這樣好,怎麼做的呀!”人耿主子怎麼說,人耿主子撒嬌似的對皇上說:“嬛玉不能說,若教會了別人,萬歲爺可就不再用奴才侍候了。”你看,人家多巧的嘴啊!就連那平日裡少言少語的李主子,都有事無事的裝作不再意的向皇上問寒問暖。人家住的地可遠呢。見皇上一面也分外的難。可她這位主子,卻什麼叫近水樓臺先得月是一點不懂的。
那拉氏主子那是未來的中宮皇后,雖身邊沒個親生子兒,可只憑着她那正經的嫡母身份,眼下又教養着三阿哥,這是萬人比不了的。再說李主子,耿主子,那不起眼的幾個,都是有生養的。這年主子更甚,在鄱邸就盡得專寵,連育二子,雖大小子未養活了,可如今二小子也一歲多了,要命的是她肚子裡還着一個呢。這些個不說,她還有年大將軍做後盾呢。要不然就那拉氏主子如此提防是什麼?碧玉只爲她這位主子擔心,偏這位主子是一點也不上心的。
別的碧玉不懂,也懂不得。她只知道這做人,苦的很。做人難,首先要顧的是生存。要站住腳來再去管別的。要不然,什麼都是虛的。以她爲例,跟在蕃坻的奴才有幾個是順順利利的進了宮來的呢?很少。那爲皇上做些機密事的,就更是一個未見的。自少她在宮裡就沒有碰到過。那些個蕃坻舊人呢?沒有人敢問。也無人問。他們大概就象無聲無息的江水,隨着浪花沒了蹤跡。
爲什麼她可以活下來,她一直認爲這是老天的福佑。要不是舊年間,她恰巧她隨着主子們去了江南一趟,她可能也如那些個人一樣,隨了流水了。她其實在某些時候很佩服這位主子,只有她敢直直的和皇上的目光交視,敢反抗皇上的意志,敢和皇上鬧彆扭。鬧彆扭後還能讓皇上低聲下氣的哄着她。皇上還是雍王的時候是如此,皇上繼了大位了還是如此。她就沒聽過這位主子,正正經經的與皇上請過安,她和皇上講起話來總是“你啊!”“我啊”的沒個顧忌,皇上是九五之尊,如此說話是大不敬,但皇上沒有責怪過她,連指正都沒有過。
皇上從不是個寬厚的人。碧玉在他的身邊雖然已經這麼久了,每次侍候在旁,仍是怕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她怕他忽然問着她話,她怕他銳利的眼光,她怕他微皺一下的眉頭,她怕他那握着佛珠的手,因爲那雙手是殺人不見血的,是握着天下衆生的命的。皇上是有脾氣的。是從不能違拗的。事實上,他是不容許別人反抗他的權威的。這位主子有好福氣兒,舊年間聽傳,連那問了死罪的道士都曾說過,她是貴不可言的主子。可憑你有多大的福氣,只怕也有用盡的一天,在這宮闈之中,沒事都要來事呢,福氣是要省着用的。
碧玉因有意說:“主子您猜那年主子肚子裡位小阿哥還是位小公主呢?楊天蘭看了碧玉一眼說:“我又不是神仙,又沒那設備看去,哪知道呢?”碧玉笑道:“若年主子生了一個小公主,只怕萬歲爺要更歡喜些。”楊天蘭知她是話裡有話兒,也不點破她。隨着他說:“爲什麼啊?”碧玉說:“年主子生的那樣美,她生的小公必然也是隨額孃的是個小美人呢。”若說貌美來,這年氏在京中也確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楊天蘭點頭說:“確是。”碧玉只管拿那言語試其心意,卻是一無所獲。遂有些急道:“皇上在那邊也有許久了。我命人去請去。”楊天蘭坐起身來說:“回來。請什麼請?人家夫妻一處兒,你搗什麼亂啦!”碧玉咬脣道:“主子難道您就不----”楊天蘭柳葉眉一立說:“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只別管我。”楊天蘭從炕上下來,整整衣服說:“我去轉轉,你別跟着。”楊天蘭從碧玉身邊過時,清楚的看到她的委屈,楊天蘭沒做聲。
楊天蘭討厭聽到那些深宮中那點女人間的破事兒,鬧的就象大紅燈籠高高掛裡那幾個舊制太太爭着今兒誰點燈的醜陋景兒。她雖也在舊社會裡,可她厭惡這些腐朽的東西。她永遠不可能成爲一隻圍着公雞咯咯叫的母雞。正如那人對她要搬去別處遠離了他的評語來。那人說她這一出門去,沒了他的庇護,不到二天,必是骨頭都不剩了。初還覺的這是那人嚇她,說的誇張。現在確不得不承認,與他一處,那些女人們的晦氣,確是找上她少的。找不着她,全改了方向招呼到年氏身上去了。
她人到了平山居門口兒,老遠就聽到裡面正在進行一場熱論。論是就是雍正着手推行的“耗羨歸公”的事兒,宗室親貴紛紛抵制,及諾敏案的事兒。她不想打斷話題,就站在門口聽。鄭永明、齊悅江這些個人,都是身活在社會底層,讀了些書,卻屢試不第的失意人。他們被生活磨礪的本來好象是沒什麼理想,也沒什麼志向似的。可只要給他們一點土壤,一點雨露,他們便能如那勁草春風吹又生了。他們都是熱血沸騰的青年,他的骨子還沒有被這污黑的官場浸透了。看到他們氣吞河山的那股子勁頭,楊天蘭情不自禁的想這些熱血能沸騰多久?他們的革新之路能走多遠?與那人一處久了,心也變的世故多了。
有人在她身後咳了一聲,她驚的一跳,回身過來,對上來人的臉,他朝她微微的笑來說:“怎麼不進去啊?檐子上風捎着怪冷的。”楊天蘭瞪他,虧他還笑的出來,他上次還與她動了手了。他忘的到快。楊天蘭不理他,轉身就走。那人卻不知趣跟了上來在後問道:“中午吃什麼呢?爺早起就沒吃,在你那蹭飯得了。”楊天蘭轉身叉腰道:“我與你可是分了,以後你可別理我。”胤祥笑道:“還生氣呢。爺說你這氣性怎麼小呢,我們什麼情份?哪能說生分就生分啦。我與你賠個不是,你彆氣就是了。”他拉她的袖子來。他本就是與她玩慣了的,真與她作了一個揖來。
忽聽得有人冷冷哼了一聲說:“喲,大白天的到扮上戲了。這是演的哪一齣啊,張君瑞會崔鶯鶯呢!”順着聲線看去,到是老十四揹着手站在那處呢,臉上似笑非笑的樣子。這裡份屬前朝範圍,見了他也是有的。楊天蘭有些窘。胤祥面上也紅一紅了,卻是絲毫不亂的說:“是老十四啊,是去瞧的太后的吧,代我向她老人家問個安吧。”
胤禎冷笑道:“好啊,怎麼不好呢?你有正事,不正忙着嗎?”胤祥面色一沉,暗咬了牙,憑他說這些暗藏針刺的話,要是以前非與他動手不可,可如今---。不防楊天蘭在旁卻笑了笑問胤禎道:“不知你那從西北帶回的蒙古佳人怎麼樣了?過的慣這氣候嗎?聽說你當初爲搏佳人一笑,還特地兒攔河造冰與她呢。這事兒可是美談啊,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見啦!”
胤祥暗想,這天蘭可一下子踩着了老十四的尾巴了。正是娶人家蒙古臺吉女兒的這點荒唐事兒,被京中親貴正垢病着呢。果見,胤禎眼睛惡狠狠的瞪着楊天蘭,臉色一下子可怕的鐵青來,且是怒不可制的說:“好你個喜塔拉天蘭,你別讓爺說出什麼好的來!”楊天蘭惱道:“你說,你說。我如今就這樣,你隨便說,我懼怕什麼?”胤祥拉住楊天蘭說:“你二人就掐吧!也不怕不好看,把人都引了來的,看你們怎麼收場。”胤禎眼晴怒火連連,卻果瞧見那邊有人來,他恨恨的的一跺腳,快步走了。
楊天蘭衝他高傲的揚着下巴,胤祥又好氣,又好笑的端正過他來說:“你啊!要我說什麼纔好呢?若真他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你可就窘了。”楊天蘭哼了一聲:“我怕什麼?我有可怕的嗎?有人做都做了,我到還怕人說?這是個什麼理啊!”胤祥嘆道:“天蘭你---”底下的話,他如何好說?
到底胤祥真跟着她蹭飯來。主菜是沙鍋魚頭。胤祥是北人,哪裡喜歡吃魚?只覺的魚腥撲鼻舉筷不得。遂令命人做了別樣來,才罷了。卻瞧見那位是一臉滿足的正大塊朵頤。吐魚剌那個利落勁兒,讓他歎爲觀止。他暗想她前輩子真是隻貓兒,要不怎麼這麼喜歡吃魚?簡直是無魚不歡。
冬日裡宮中本就不吃魚,自她來了,只得命人從山東直隸近海里捕了送京裡來。至餘她素日喜的河魚就沒法子了,天寒地凍的哪去預備去。內務府的大小官兒爲預備這魚的事急的是團團轉。跑來回他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正愁的跟什麼似的時,他九哥命人用木桶送來一桶魚來,纔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原來因天蘭愛吃這個,他們府上照例在每年秋時,就把河魚從江南運了來,想着法子,專處養着,就專預備這位的。他九哥生怕宮裡委屈了她,不止是魚,連做魚的廚子都送了來。他四哥也知道,沒說什麼,臉色深沉。
別人如何他不知道,他記得他四哥到是不喜歡吃魚的,難爲他每日介與她一處吃怎麼挺過來的,他聞着就覺的要作嘔了,他四哥的意志果不是常人矣。本因雍正在年氏那,故未預備他的。忽雍正回這邊來,見他二人正一處吃飯呢,遂笑着過來說:“怎麼不等我呢?”也坐過來。胤祥眼瞅着他四哥一連喝了兩碗奶白色的魚湯來,那個張目結舌啊,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他四哥還讓他說:“老十三,你也喝啊,這湯很鮮呢。”胤祥嚇的放下筷子來強笑說:“你們吃,你們吃,我吃好了。”閃到一旁喝茶去。
飯畢,閒話起來。也說那“耗羨歸公”的事兒,胤祥因說:“他們不願也是有的。別的不說,只算上一算,那一品大員年俸僅一百八十兩,二品的巡撫、布政使僅一百五十兩,以下遞減,七品縣令只得四十五兩,吏役錢糧更加微薄,一年只有六到八兩。這一點薪俸,不但要養家活口,還要聘幕府師爺,應時打點,日常送往迎來、這年俸直是如杯水車薪一樣,哪裡夠用。”
雍正點頭兒:“聖祖在時,也知道這裡頭的艱難,故才許州縣官取一分爲限的火耗,本是“意在養廉”;而那起人,不領會聖意,竟橫行起來。舊年間南邊你我去時,已冷眼看到,那火耗率從竟佔正額錢糧五成,更是可惡的是山東、河南二府居然混賬收到八成了。這陋規不改不行。我意已決,一定要行。不行也得行。那耗羨是百姓之錢糧、朝廷之財賦,非州縣一己之資。”
朝中多數官員皆認爲耗羨乃州縣之私,若耗羨歸公成爲國家正稅,一有加賦之嫌,二有縱貪之害,親貴大臣皆是反對,只要一提及,皆會引發了激烈的廷議。胤祥記得上次廷議時,吏部右侍郎沈近思力爭不可,指耗羨歸公爲“正項之外更添正項”,不是善法,“他日必至耗羨之外更添耗羨”。他四哥詰問:“你作縣令時,收不收火耗?”沈近思答:“收,那是爲養活妻兒。”他四哥道:“你豈非爲一己之私?”沈近思答:“妻兒不能不養,否則即絕人倫。”他四哥便冷笑,這哪裡是不便於民。
一時楊天蘭瞅他二人皆沉默不語。雍正一會子苦笑說:“你當我辦了諾敏事就結了嗎?他們又尋上楊文乾了,這事還有的鬧呢。”胤祥拍案嘆道:“這辦一件事怎就這麼難呢?”他們又議了一回來。
楊天蘭因煩道說:“聖祖曾說如州縣官止取一分火耗,此外不取,便是好官兒。其實就是聖祖也十分清楚這各地的火耗遠遠不止一分。那號稱康熙年間第一清官的嘉定知縣陸隴其,也要加徵四分火耗呢。你不見那衙門大堂之上最常見的匾額就是“天理人情國法”。“萬事擡不過個理字”,“天下惟道理最大”;理字之後,是人情,以情輔理;最後,纔是遵循國法,國法都放在最後了。你常與我說世故,這就是中國的人情世故。”這話說的雍正一笑兒。
陋規是陋規,這種陋規涉及諸多利益和人情面子,陋規符合中國人的基本社會規範,能夠在官員之間建立一種情感上的聯絡關係。陋規是傳統官場的潤滑劑,離開了它,官僚機器就會變得生硬,甚至磕磕碰碰。這樣一項改革,實質上就是把地方上默認的私下收費變成了朝廷正規的徵稅附加。原本用於官員私人之間的潤滑劑雖然數額未變,但性質卻變了——人情關係變成了公事公辦。雍正此舉可謂用意良苦。
以現在的眼光看,這裡面不乏由人治到法治、由倫理式管理到制度化管理的因素。可這時誰人能理解你?你打斷了人家手足,出着血呢,任你的理再好,人家能認同你嗎?阻力能不大嗎?沒有了紅包,連在衙門辦起事來也就不那麼順溜。原來官吏的灰色收入被硬生生的漂白了,人能願意嗎?紀綱整齊,弊革風清,光是口號哪行,要在如何有效推行上下功夫啊。
虧這二人還在爲這“耗羨歸公”推與不推,對與不對上與人爭,只怕一百年也爭不個所以然來。故楊天蘭把她想的說了,把那要注重步驟細節的事也說了,那兩人都看着她,眼光不明。楊天蘭一向要午睡的,也不理這二人,自去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