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36 更新時間:08-02-03 22:19
心思鬱積,一夜未曾好眠,睜眼見那邊牀上,牀榻齊整,天蘭嘆了一口氣,也無心賴牀,就起身來。宮女打開暖閣門來,天蘭不禁說:“好香!”原來殿中不知是誰一夜之內移來數十盆蠟梅來,放的落落滿滿,這梅花被殿中暖氣薰了一薰,越發吐出香氣來,這花香也就越發清香四溢。
且不忙梳洗,先負着手看梅花兒,只看枝如蟠螭,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色嫩黃似蠟,晶瑩透徹的喜人,那心情一下子就舒朗不少。梅花自古象徵着高潔守道的凜然君子,不畏嚴寒的剛毅雄傑,驚頑起懦的勇猛鬥士。她深吸一口清氣,獨立、奮進、不依附於他物、這正是中華民族氣魄之根本,也是她眼前最需要的精神,那人這時搬這些個梅來莫非----
披着大衣服,越過穿堂信步來到前殿,夜裡又是一場風雪,今兒放晴之後氣溫驟降,隆冬時分天寒地凍。她攏緊了大毛的領子,碧玉在後拿着暖爐,生怕她凍着了。碧玉是那人處置了人後,新撥過來給她的,也算是熟人,因舊年前去江南,碧玉也是從人。
外面滴水成冰,御書房內卻暖意融融,李德全過來悄悄兒擺手兒,原來那人伏在案上睡了。那人一夜未回,本以爲他------卻原來-------不自覺的把腳步放到最輕,生怕驚醒了他。他坐在御座之上批了一夜的摺子。其實那人曾說過,他最不喜歡坐在御座上,因看上去金壁輝煌,代表着至尊至貴的龍椅其實坐起來並不舒服。坐上去三面都靠不得的椅子,空落落的,坐在上面的人,不論何時都要擡頭挺胸,正襟危座,這哪裡舒適的起來。
所以這人,除了正經的朝見之外,鮮少在這兒批摺子。他總是慣常在西暖閣批摺子的。她總見他斜靠在軟塌上,面對堆成小山一樣的奏摺,全神貫注。時而凝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時而拍案大怒,時而展顏而笑。。。。。。,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靠近案几,她低頭。眼光一遍一遍審視着這人的睡顏,英挺的眉,輕合的眼簾下隱藏了一雙深邃多變的眼,即使親近如她也看不懂其中的意味。直而堅毅的鼻、薄而緊閉的脣,可以親和到讓人如沐陽光,也可以談笑間就致人死命。頎長而結實的身軀,修長而有力的手。。。。。。。記得初見他時,在老十的府上,秋日的黃昏,一個清朗出塵的男人,越竹林而來,身穿一件土黃儒衫,腳上一雙芒鞋,目光悠遠,神情淡漠。她從不知一個人穿土黃能穿的如此之灑脫自在。那日裡她識了他。
從超脫出世的居士,到儒雅風趣的玩伴,到好爲人師的夫子,到謙和仁孝的雍王,到精明睿智的皇帝。她不禁暗暗感慨,這人到底有多少面貌?溫文儒雅是他,聰睿機智是他,威嚴尊貴是他,隱忍果敢是他,狡猾奸詐是他,殘忍陰狠是他,強悍凌厲是他。溫柔是他,冷酷是他,無情是他,深情也是他。他是怎樣把這些截然不同的性情集於一身的?這些個角色轉換之間他又有何能使之如此自然和諧,無懈可擊的?她困惑,她不解。
用早膳時,她默默的,他也默默。她沒提要去冷宮的事。他也好象忘了要罰她的事來。膳畢,他問:“喜歡蠟梅嗎?”她點頭:“嗯!”他淡淡說:“喜歡就好。”
雍正引見完一撥大臣,忽聽高福兒慌慌張張來報說不得了,天蘭真個兒往北邊廢殿那邊去了,攔都攔不住。雍正臉色一僵,眸光突然變冷,瞬間又恢復如常。高福兒跪着不住窺探皇上的臉色。雍正踢他一下惱道:“還愣着幹什麼啊?還不哄回來!”雍正喃喃的自語嘆道:“這人真是牛心古怪的脾氣!怎麼處啊!”
天蘭到底被人連哄帶拉的帶了回來,外面極冷,她未免凍的有個脣青面紫。他有些心疼,且是哭笑不得問着她說:“早上你不是打算賴過去了嗎?我也配合了。如今個怎麼又改了主意?”她哆哆嗦嗦的說:“我不想被你看輕。我可是一諾千金的人。”雍正看她不語,心中隱隱的痛楚,咬牙問她:“我看你到不是想一諾千金的,不過是想讓我記得舊年間的的誓。對吧?”她咬着脣,起身要走。
卻聽低沉柔和的聲音傳來:“天蘭你這樣不知道這會讓我更加記恨他嗎?”“早就記恨了,多記恨一點有什麼?”她答。胤禟要她不要顧及他,可她不能不顧及,他是她的愛人,她能爲他做的能有什麼?雍正嘆道:“你就是知道我---算了。”她就是知道那人扭不過她,一定會應她的,因那人對她是----
她惱那人做了那等人神共憤之事,坦然沉靜一如平日,沒有一句抵賴和狡辯,連威脅都說的如此溫和,說的是那樣輕描淡寫。她從未應他什麼,他也從未要求什麼,他從未有一點愧疚,甚至還有餘力質問,他的行爲處事真讓她不佩服都不行。如今個她利用了他內心的柔軟,怎的她越來越象他?
他那聲輕嘆宛如無奈之極的嘆息,又象在撫慰耍賴的孩子,卻隱隱透出一股陰冷。這會子都說的好好的,暗地裡卻不定會算記什幺。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些不安。
年關至,因大喪,宮內一切宴會年酒皆是從簡,不用絲竹細樂,也不許歡聲笑語,故而格外的寂靜。她頭一次在宮中過年,想着往年間在家裡與胤禟一處時從不覺的冷清,她趴在桌上,那個表情可就是怪可憐見的樣子。碧玉說:“主子,聽到外頭爆竹響了嗎?不如放幾個爆竹如何?久坐不好。”她搖頭。碧玉問:“那出去轉轉?”她搖頭。
一時宮女進來請說:“太后請您過去說說話兒。”天蘭本不想去,因煩見人的應酬。可枯坐了一天,轉轉也是好的。見了太后,還未請安,便被太后牽着手拉坐在炕上了,太后對她不知爲什麼竟是一向客氣的不得了的。說了一回子閒話,太后欲言欲止再三後說:“皇上國事繁忙,聽說每夜子時後方睡,你----你替我勸他,不必每日早起過來請安了。每日介,他來時,我還未起,太------”
與太后閒話了半天,這句纔是太后真正要說的。太后話雖說的婉轉,可這句話裡的惆悵、無奈、自傷卻是在這語調裡一一閃過。原來那人每日早起是與太后請安去了,晨昏定省,是大家子的規距。那人不違制,可選的時辰也太刁鑽了點,特特選在太后未起身的時候請安,即避了與太后照上面,又避了與太后的說話去,更讓人挑不出什麼來。這種孝心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只覺的苦澀。
太后爲什麼隔三岔五的找她說話兒,無非是想借着她透些個什麼訊息罷了。她何嘗不知道太后與皇上之間總有着隔膜,卻未想到隔膜到如此地步。太后問:“皇上如今個在哪兒呢?”太監回:“皇上這會子在會見宗室親貴。”太后對她說:“你也回吧。一會子他該找你了。”天蘭不知怎的竟冒出一句:“不用。我在這兒陪您用膳吧,用完膳一塊兒去佛前拈香,這拈香也是人多多的纔有趣的。”太后十分欣悅。
在大節下佛前拈香,衆妃嬪自是需隨扈的。她本是應隨着雍正在各處拈香便罷,卻一時不留心自個兒攬了這事來,心裡暗暗的後悔。太后自是不肯委屈了她,只讓她隨着她。那些個正經的妃嬪卻是讓後的,那些個女人們嫉恨的目光,又象是要吃了她,生吃了她。
晚間便出了事故,才睡下便覺的渾身燥熱,香汗淋漓,競低吟出聲。那人聽到,挑燈來看,見她滿臉紅暈,知是不好。一聞鎏金香爐內香氣與往日有別,忙滅了香。急抱了她別室坐去以冷巾擦面,又喝命人開窗通風,冷風撲至,又喝了藥來,她才覺的熱褪了點,心裡透出點清明來。方纔她的情形甚爲可怖,她又羞又氣哽咽出聲:“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順着她的頭髮安撫她說:“你只是吸了點安息香。”窗外彎月如鉤,繁星點綴,夜幕蒼穹泛着的幽寒的瑩藍,銀色的月光灑遍雪白的大地,籠上一層朦朧的愁緒。她惱道:“什麼安息香?”那人怔了怔,這話如何啓齒而言?老九與她的牀第之間竟連這個都未曾用----。難怪她只吸了一點子,反映如此之大。
她恨恨的看他,他只得道:“有,嗯,催情的作用。不是我讓點的。”自然不是他,君子不欺暗室,他不是君子,但這種下作的事卻是做不出來的。坐在他的腿上,她想站起來,卻覺的身上軟的很,只得依着他。她轉頭怒瞪他,道:“不只是催情吧!”他摟住她,不顧她的憤怒:“還能讓人乏力。別生氣!”
她長長的睫毛顫動,眼簾輕合,兩行清淚,又沿着瑩白如玉的臉頰緩緩滑落。她哭道:“我要回家!”他勉強一笑溫言軟語好生哄她,好容易才重新哄睡了她去。再轉身出來,那面上的那股子森冷,讓侍候的人不禁抖衣而寒。次日起來,殿中的人少了幾個,隔了一日又聞那拉氏那邊無故被皇上仗斃了十數人。從此對後宮約束極嚴,不管是誰,稍有過失便嚴懲不怠,絲毫不講情面。這人之狠,她又一次見識!
耿氏到那拉氏處串門子,因見那拉氏臉上有些個淚痕,便小小心心的敘了好些個話來。終是忍不住問道:“那日不知主子爲何這麼做?”那拉氏看着日頭半響說:“年氏那死蹄子比喜塔拉天蘭如何?”耿氏不解答:“自然勝過百倍。”那拉氏冷笑道:“當年天仙似的人兒,我們主子爺又熱乎了幾天?沒一年半載那心也就淡了。人就是這種脾性,得到了也不過就尋常了。”耿氏點頭:“原來是這麼個理兒。怪不得就要助她呢!”想了想又道:“如此來,主子又做何打算?”那拉氏忽冷冷瞅了她一眼道:“你到說說,你如何打算纔是?你就不出力嗎?”耿氏喃喃道:“自然是要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