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810 更新時間:08-01-19 14:01
四阿哥府
窗外芭蕉如綠玉般透亮,花窗內一屋子的書籍落得滿滿的,有的厚書上還夾着鵝黃的書條,輕風一吹,書條隨風擺動,書香氣就瀰漫在房間裡。桌上筆架上垂滿了湖州的湖筆,紫竹根大海里,更是插筆如林。書桌的當間兒,一方若大的田黃石海子就擺在那兒,格外招人注意。這塊一斤重的的石頭還是天蘭淘換來的,因胤禛喜歡天蘭便拿來贈與他了。胤禛得了這塊田黃,命人在石表用薄意法,一面雕了歲寒三友,一面雕了攜琴訪友圖,部分石質橙黃的表皮都還刻意的留着。對着光看通透感很強,石內有蘿蔔紋,並有少量血絲紋,磨拭的多了格外潤澤可愛。當天蘭看到仔細雕琢過的,變了樣的石頭時,簡直喜歡的不得了,厚着臉皮又想討還了回去,胤禛卻不幹了。天蘭謂之:"小氣"。胤禛卻笑言:"有來無回。"故天蘭每次過來總是要拿在手裡玩上個好半天才肯罷手。
胤禛穿着件大衣服,很隨便的坐在一張酸枝椅子上翻着書,他並沒認真看,不住的來回翻動着書頁,眼卻看着窗外的某一處,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神態高貴而優雅。新晉的四阿哥府大管家沈竹打了簾子進來,胤禛方把視線收回來。自打戴鐸外放後,沈竹就接戴鐸的班了。沈竹的眼不經易的與他主子的視線碰了一下,主子的眼神雖是隨意一瞟也是黑滇滇的深不可測,他是知道主子手段和城府的,故沈竹一向有些怕他這個主子,沈竹馬上就謙卑的低下頭來。雙手拿了單子恭身遞給胤禛,並回道:"回主子,據報年羹堯秘密的纔去了十四爺那邊,也不知道談了什麼,一敘就是二個時辰纔出來。十四爺親送着出來的,這是小的命人抄錄他打點那邊的詳細禮單。"胤禛接過來隨便一瞧,便丟在臺几上淡聲說:"他到是富得很呢!"
沈竹一曬說道:"據安插在年羹堯身邊的人遞信來說,進京前,年羹堯隨便借了個事,在川地殺了一處鎮子的富戶,白取了不少的錢財。他好大的膽子無故殺了這麼多人,也不怕人蔘他。自從他升了四川巡府以來,越發目中無人,跋扈得很了。想參他的地方官多了去了,好不容易纔壓了下去。今年十一月,只一月內他三次報匪患,如今太子都疑惑了,剿了這麼多次,怎麼就單他那匪這麼多?依奴才愚見,料想他只不過指着這些匪向兵部要銀子吧。有人報他在兵中吃空頭,又報他在那裡隨便克稅,就連交今中各部的火耗銀子他硬敢抽二成五,在地方上很是幹了些壞事。再來他秘密進京四五天了,也敢先不到主子處來,真是官大心也大了。--"胤禛對沈竹的話並不置評,只是冷冷的一笑,沈竹覺得主子這一笑中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之意,午後陽光雖暖,沈竹卻覺得如置身冰雪之中,手腳有些僵硬。胤禛說:"他還去了哪兒?"
沈竹回說:"回主子,一回京當晚上他就去了揆敘那兒,然後又跟着揆敘上了八爺,九爺,十爺那兒,據說所談甚歡。"胤禛眉一擰說:"這些你在節錄上寫了,我是問別的。"沈竹嚇了一跳,忙回說:"年羹堯在京中還去了與八爺親厚的一些官員家裡,都是備得大禮去的,自於敘了些什麼,奴才整理了再來回主子。"胤禛問:"他回來去看了他的老父,子侄沒有?"沈竹是知道,年羹堯所有成了年的兒子,族中子侄皆奉他主子的命令,一律留在京中讀書,且代年羹堯侍奉他老父。說是方便管教,其實是進行牽制。沈竹萬想不到主子會問這個,一時語塞,吱唔起來。胤禛哼了一聲料他想不到那裡去,遂朝窗外叫葉青,葉青旋即進來回說:"回主子,年羹堯仍住在紅福客棧裡,沒有去西四胡同。"說畢即退。沈竹心裡有些不安,戴鐸臨走就送了他四個字:"小心,小心。"沈竹忙跪下說:"奴才慮的不周,奴才下回一定仔細。"
府裡的下人來報說:"年大人來了,在前院等着主子召見。這次年大人帶來了好多的禮在沿子上放着都堆不下了,已經回過福晉看怎麼處置。另外內室的年側福晉想見一下年大人,討主子示下!"胤禛又翻了幾頁書後,才慢慢道:"讓他在左邊小廳裡等着。""喳!"那下人不識眼色,仍回說:"年側福晉想----"胤禛把手裡的書往臺几上一擲,神色一沉。高福兒端茶進來見狀,忙喝命下人說:"退下!"那下人方醒悟過來主子生了氣了,忙磕了頭退下去。
主子不快,衆人無不寂然而侍,半日都無言語。一時葉青進來在胤禛耳邊道:"十二爺家送了貼子來,說等會兒請您到東定門吃素。"胤禛淡淡問:"還請了誰?"葉青回:"就請了主子一人,並沒請別的阿哥們。"胤禛皺眉想了一會子說:"好!回他說我換了衣服就去擾他。""喳!"
胤禛換了件素色衣服,帶着沈竹、葉青從後院出門,特別繞過東邊角的小廳,悄悄兒瞅着精細的隱蔽花窗往裡面看了一眼,年羹堯穿着補服子衣服,臉上冒着汗,在小廳裡揹着手走來走去。胤禛看了沒有言語,只看了沈竹一眼,仍走他的。沈竹也瞅了,叫過侍候的人來吩咐說:"不必與他上點心茶水,不管他說什麼,不用理他。"侍候的人皆面有驚色,但府裡自有規距的,就是多做事,少說話,上頭說什麼是什麼。故點說"喳"。沈竹怕主子走遠,跟不上,連忙撩衣趕了上去,心裡暗暗揣測主子的意思,他想如今主子是打算熬鷹了。
東定門外新開了一家不甚起眼的素菜館名叫航影,做東的是二個南邊來的遊方和尚。和尚做得一手的好素菜,胤裪因深知胤禛是好這一口的,故特別找了這個地方來宴請他四哥。胤裪正等得不耐,下人回報說來了,來了。胤裪忙整了衣裝,率人迎了出去。胤裪不等胤禛府的長隨打起轎簾,競擠開從人,親自上前充當僕人,小心的把轎簾拉開。"四哥,讓小弟好等。"胤禛下了轎見胤裪殷勤如此,到覺得出人意料。他二人素來沒什麼往來,並不怎麼親厚。但臉上卻不露出來,反而親熱的說了許多話來,並細問了一些個尋常家裡的瑣事。二人笑着攜了手,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爲這哥倆親和的很呢。
胤禛坐至席上,菜是好菜,茶是好茶。他尋思起來,怎麼胤裪居然想起他這個四哥來了,好生沒有來由的。事出必有因,人家請了他,自有話要說的,他且對一盤素炒的苦瓜讚不絕口。胤裪拍手笑道:"果然四哥覺得好,今找的這個廚子,可是個做素食的高手,平常菜色也能做出真意來。要不是他有這一手,我怎麼敢請您來嘗上一口呢!"胤禛連忙說:"難爲十二弟連一品菜都想着我,我倒覺得受寵若驚呢!"胤裪有意顯擺,命人找了那廚子上來謁見。
廚子口唸佛號的出來見了禮。這大和尚年近中年,光光的腦袋上有八個紫紅色戒疤,是正經受了八戒的,眉目到是尋常的很。胤禛隨意的問了兩句,和尚到是答對有致。胤禛便問法號爲何?大和尚答:"無量壽佛,貧僧法號性音,暫在柏林寺掛單。"胤禛聽其法號便知是一個釋家禪宗了。因又指着桌上一盤碧青瓜片問:"這是你做的?"性音低眉說:"不是,這是貧僧的同道文覺所做。"胤裪不悅說:"那文覺爲何不來啊?"性音揖了一揖說:"他在摘菜。"胤裪更加不悅:"摘菜要緊嗎?爺等要見他,他到拿起架子來了。"性音到也不慌說:"摘菜也是要緊的。本源自性天真佛,萬類之中也一般個個是佛,即使運水搬柴,也無非佛事。"胤裪被一個和尚搶白,自然覺得倍沒臉面,正要作惱。卻不料胤禛卻含笑說:"識自本心,見自本性。識自性,一悟即至佛。非離世間而求解脫,所謂佛性者,訴諸天然之本性、化於平常之生活中。讓解脫完全聽任於自性自悟,這樣甚好,到難爲你們有如此的修持。"
性音又唱佛號一句,揖了一揖仍下去了。胤裪幹瞪了幾眼,這狂妄的和尚居然連禮數都如此的不恭敬。他不知道這運水搬柴卻有什麼好的,這叫不務正業。是他不知禪宗教義講究的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最不喜歡搖頭晃腦誦經這種形式主義。胤禛看了胤裪一眼,這種"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的奧妙,看來他是不懂的。胤裪乾笑說:"這和尚甚是不通的很。"胤禛笑道:"平常心即是道,他打的禪機是說,明心見性以後,起心動念,無非佛性,行住坐臥,穿衣吃飯,翠竹黃花,哪怕是摘菜擔水,皆都是真如。"胤裪說:"這樣的修行到也自如的很!"話畢,仍吃菜。
飯畢,又獻了茶來。胤裪一拍手,他的從人遞過一個盒子來。胤裪把盒子打開,胤禛就見這盒子裡是一尊白玉觀音,雕得寶相莊嚴,似笑非笑,且通體圓潤,結白無暇,周身隱隱的有着一層寶光。最難得的是觀音蓮花座略顯粉色,這就是極難的了。胤禛不由讚歎一聲。胤裪得意說:"這尊觀音是採自天山石合子的白玉做得,還稍微入四哥的眼吧。這是我門下敬上來的,我一尋思,我這麼一個大俗人,又不念經,禮佛留着並沒有什麼用處。四哥是修佛之人,這尊觀音只有放在四哥那兒,纔算值得,請四哥笑納。"說畢又手送上。
胤禛並不接,無事獻殷勤,必有所圖。他故正色推了幾次,胤裪一再堅持,幾乎是懇求了好久,好話說盡,胤禛才表現出勉強不好不從的樣子,他示意從人收下了。又說:"改日若看到十二弟喜歡的,必再贈還與弟。"茶已二獻,胤裪摒退從人然後道:"我想着老十三與大哥並不一樣。皇上是知道的,且在那事上實在是冤得很,如今太子也復了位了,這段公案我看可以了了。於是我備了個密摺想遞上去保他。一想這個摺子還是想先請四哥你先幫着看看。"
胤禛一向知道胤裪只是推倒油瓶不扶的,哪會做這等雪中送炭的事。接過略看了看,字是好字,鐘王小楷,一絲不苟。什麼時候胤裪也學着玩上心機了,他未必會遞上去,他也沒膽遞上去。他這樣的示好,也太直接,不懂得轉折了吧。胤禛淡淡的開口道:"你寫的情真意切,引經據典的,文彩很好,說得也實在。但此時並不是好的時機。你有這份心,我替老十三謝謝你。""是嗎?四哥這麼說,一定就沒錯,那就不遞了吧!"胤裪把摺子一合收了回去。胤禛見狀冷冷的一笑。胤裪四下一掃,湊近很小心的小聲道:"四哥有沒有聽着消息?"胤禛說:"不知道是什麼消息呢?願聞其詳。"胤裪說:"從南書房傳來消息,好象皇上打算再賜給皇子啊們封號,四哥就沒聽到什麼動靜?我到是聽說了,好象三哥,四哥,五哥這回都有份進封親王呢!這可不是大喜的事嗎?"
胤禛這才瞭然胤裪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了,南書房、宮裡的消息,他上午也不過才知道,胤裪的消息到也如此靈通,這讓他到想不到。消息如此的準確,動作如此訊速,到讓他平日裡少看了他去。他到是個機靈人啊!胤禛裝作詫異說:"果然嗎?我到沒聽到信呢!"胤裪說:"這消息如何不實呢?我還聽宮裡人說,皇上誇四哥來着呢。"胤禛心裡一動說:"哦?是嗎?"胤裪笑道:"皇上前日對左右說四哥你辦事能幹,穩沉老道。"胤禛也笑說:"不能吧!前兒皇上還爲了一件差事,纔怪了我呢!你聽錯了,聽這話到是在誇老八吧!"胤裪說:"四哥真是謙遜啊!哪能是誇老八呢,自打他出來,皇上對他只是淡淡的,要是真寵他,怎麼連親王都不進呢?"胤禛放下茶來正色說:"十二弟你這話說得太過了。都是一家子的骨肉,皇上哪有偏疼誰,不疼誰的呢?就是真進位我爲親王,我也是不敢要的。我到希望把我這身子的頂帶爵位平分與沒受封的弟弟們。我看皇上看老八到是甚好的,他工部的差使辦的好,人也謹慎,他那份能幹,我是遠遠不及的。我是個心事極散淡的人,只因皇上交與了差使於我,纔不得不盡心盡力以報聖恩,你是知道的。"
胤裪卻不料他四哥說得這樣的大義凜然,未必是心裡話,場面話罷了,他就不信他心裡就真這樣想,於是裝作閒話的說:"八哥是個賢能人,這不錯。但最近也忒樹大招風了,你沒看到前些日子,老九,老十四這起人在皇上跟前爲八哥關入宗人府那個不平啊,那個鬧騰啊!老十四是塊爆炭,皇上氣的都撥了刀了,老九平白捱了兩個大嘴巴子。不過皇上到對老九改了些看法,聽說想封他一個郡王呢!"胤禛聽了沒有言語,只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茶蓋。
見他四哥這樣子,心裡未免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是有他自已的盤算的。太子已然是廢過一次的,這哪朝哪代都沒有廢而再登大位的太子,胤裪是個聰明人書讀的多心裡有數。如今有消息封親王的有三個,一下子加封三個親王無非是皇上不願讓太子爺搓揉他們哥幾個太狠,這時進了爵位也有與太子分庭抗理的意思。老三他自從爭大位失利之後,那份子的心也就淡了。老三無戲,老五沒那個天份,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他這個四哥有隱龍之勢,這時不巴結,何時巴結?也曾向老八示過了好兒,但老八有老九、老十,接納他是討不了什麼好處的,他與他們混了幾日,心裡雪亮。老十四捱了打,招了罵,皇上仍對他如以前一樣寵愛,但老十四是弟弟,要他屈下架子去侍奉他,胤裪自認爲這個臉是丟不起的。人人都在押寶,胤裪又趕高利息很虧了些錢,這時才真正明白這權勢銀子的重要。故把心裡一橫也要鑽營鑽營。胤裪說:"四哥,太子都登位這麼久了,我看皇上若是真心的惱老十三,他恐怕是很難出來了。老十三一向和四哥交好,這樣一來四哥頓失臂膀,如果你不嫌小弟愚鈍,小弟願效法十三弟,爲四哥你鞍前馬後,做你的左膀右臂。"
胤禛臉上笑意很濃,但笑意卻不及眼。心裡有數卻不表露出來。繞了半天這時才說出來。說是想效法老十三,無非是借他升了親王之機,撈上些好處。胤裪句句話都在暗示着什麼,胤禛是明白的。可他哪裡知道,這十三是別人無法替代的,也替代不來的。胤禛笑說:"此話嚴重了,哥哥我可不敢當。皇上常念說兄弟間要講究長幼有序,兄友弟恭的纔好。"胤裪到覺失望,但乾笑道:"自然,自然。"胤裪幹坐了一會子,忽靠近胤禛說:"弟弟願行臣禮以待四哥。"胤禛一聽此言,面上顏色炯然變之,拍案怒道:"胡說八道,說什麼渾話呢!這種大逆之話,你要命不要。如今聽了到污了我的耳朵。太子如今還在位上,你是不是發昏表錯忠心了。我也不想告訴人去,我就當你沒說過。告辭!"說得還真是赤裸裸的,真叫人噁心。這年頭的人心啊!
胤裪慌了神,忙攔腰抱住了,驚慌道:"弟弟我,可都是說的真心話。"胤禛冷冰冰的說:"不用。你是把我往火上推啊!我自視一向爲君盡忠,待太子至誠,豈有別的心思?這話聽得我很難過。你這話若是被皇上知道,可是要誅連一家的,我勸你以後也別發此狂言。"胤裪求道:"四哥!"胤禛說:"別喊我!"這不是用熱臉貼個冷屁股嗎?胤裪感到分外失望,他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胤禛走至門前略停了停說:"周文王有一次到一個地方巡視,看到一個窮苦的婦人用一碗米,向上天禱告,她說她希望老天爺讓她明天的收成好,穀子多得讓她的糧庫都裝不下,然後家裡人有吃不完的雞鴨魚肉,以後她的子孫也能享愛的到。周文王就笑了,從人就問周文王爲什麼笑?十二弟你說周文王爲什麼會發笑呢?"
這話說的胤裪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他四哥回了他,正義凜然的去了,然這臨走的話是個什麼意思。等他想通了這話的含義,已是十天之後,這是後話。
回府的路上,沈竹在轎外問說看到九福晉了,要不要停轎呢?胤禛聽了隨手打起簾子來,天蘭穿着一件紫色的旗裝,打扮的極普通隨便,只一個人,連隨從都沒有,進了一家四川人開的茶店,那家子茶店有好評書、百戲可看,是個極熱鬧的去處。胤禛知道胤祥是那家店子的常客,而胤祥如今仍在宗人府呢,他未免心裡有些黯然之意,卻不露出來。刷的一聲打下簾子來,命兩個人悄悄兒跟了她去,旋又命人仍起轎。沈竹看葉青一眼,兩人聳了聳肩,主子平日裡是何等的看重她的,原料想主子與她一處也好開顏一下,卻不知主子今兒怎麼到改了主意了?
暮色滿天,彩霞閃着暗紅在天際邊發着亮色,但終究是止不住星子的上場,天上已有二三顆的星了。胤禛回府的時候天色已晚,見他回到內宅來,福晉帶着側福晉、庶福晉們都從垂花門內迎了出來,爭着向他道了乏。淡淡的掃過衆女人,年氏在女人們中很顯眼,不是因爲打扮的別緻,而是臉色黑的別緻,兩隻眼晴滿是怨色,想是在怪他不讓她見他哥的緣故,他裝作視而不見。
早有人回說,年羹堯還等着呢,胤禛卻並不理會。先在福那拉氏的房裡坐了片刻,那拉氏獻了茶來說:"母妃帶話來說,十四爺最近老不往她那去,又聞他最近多事的很,母妃甚爲憂慮,說請爺您遇見了還是規勸規勸纔好。"胤禛擡頭看那拉氏說:"你進宮去了?"那拉氏說:"再過二十五日就是母妃的壽辰了,所以----"胤禛眉一皺說:"我竟忘了,還好你記得。十四送了些什麼?你把府裡那新進的杭綢,並那架百寶的架屏送去賀壽吧!"
那拉氏心裡想,在這位爺的心裡,活人還不如死人強。孝懿仁皇后的生忌、死忌,爺怎麼就從來沒記錯過日子呢?他總是素衣素服前去奠掃,從沒間斷過。難道嫡親的生母還不如養母親嗎?兒子與母親冷淡到如此,也難怪德妃對她這個兒媳也總是冷淡的。強笑說:"十四爺那邊送的是緙絲的百子壽桃圖,母妃看了喜歡,當即就掛上了。"胤禛點了一點頭,那拉氏說:"前兒宜妃過生日很是排場體面,料想母妃也不想被宜妃比下去。今兒進宮去,纔看到母妃宮裡都在忙着呢!"胤禛說:"若忙你去幫襯幫襯。但與母妃說,還是守制的好,太張揚排場了到顯的小氣了。"要是真與母妃這樣說去,母妃必是要惱怒的。那拉氏待要勸胤禛二句,又不知如何說好,想一下還是不說的好,笑道:"今兒預備了奶酪皮子,到是好的,爺進一點吧!"胤禛搖頭說:"罷了吧,你留着吃吧!"遂站起身來。那拉氏知道這是老規距,閒話片刻不多停留。那拉氏仍挽留說:"爺,在坐一坐吧!"胤禛立住回視她一眼,那拉氏滿心的期盼,心都提在嗓子眼裡。胤禛卻是緩緩的說:"天晏了,你早些安置吧!"說畢出得門去。""喔!好!爺您走好!"忙趕着送他。
看到他的背影不回頭的走遠,直到這人影在眼中漸漸的淡了去,才轉身回來,悶悶的在他方纔坐的位置坐下,眼瞅着方纔奉的茶水,綠中泛黃的仍冒着熱氣。小丫頭子在門外輕回說:"福晉,點心預備好了。"那拉氏幾乎是從牙齒裡擠出話來說:"退下,退下!"喝退了所有的侍女,眼眶中的淚水再也集蓄不住,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雖然知道胤禛每次都只不過是路過而已,仍每次都夢想着他有一天能發現她的好,能他能爲她留下來的。雖然知道每日他來閒坐片刻不過是給她一個做爲嫡福晉的體面,她仍是非常珍惜。雖然他每日在她這不過是吃一點子茶,如此而已。但她仍每日裡還是暗暗準備了精緻吃食,總想着也許有一天,他偶爾會吃上一點呢?雖然爲他準備的吃食,總是在第二天又悄悄兒的倒掉了。但每一天總象是新希望的開始。。她總是盼望着的,想着也許他會有這麼一次的特別。他從來不吃,也不留宿。但爲他準備這些,好象以經成了某種習慣,雖然每次夢想和希望都被無情的粉碎了,但終還是忍不住做下去,一直的做下去。
他今兒會到哪個女人的屋裡呢?斷然不會到年氏那個賤人那吧!他會去耿氏那兒嗎?還是會到李氏、劉氏、宋氏,鈕祜祿氏那去呢?那拉氏摸摸烏雲堆似的髮腳,他是否注意到她今天又梳了一個新的髮型了呢?他是否注意到她爲了他又戴了一個新的玉鐲子呢?爲什麼他從來都沒有注意到呢?他都在想什麼啊!他真是一個沒有一絲柔情的人。她這樣熱切的看他,他卻當然是空氣。她的年華,她最美的時候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去,她再過二年就要真成老樹皮了。
那年在宮裡還在做宮女時,在她與他新婚時,她明明在他眼裡看到了真切的她的影子,他也曾專注的看過她的,爲何這點情份,隨着時間就一絲一毫的不見了呢?是因爲他身邊有了比她更年青貌美的女人,還是因爲她變得膩味了呢?他們之間是何時已經沒有了體已話講的,何時她成了一個如戴鐸,沈竹似的下人,對答總是一板一眼的。"您回來了?""嗯。""您辛苦了。""嗯。""月錢已經發了。""是嗎?"如此的平淡乏味的如同一杯陳水。然這是他們的相處模式,如此可怕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