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20 更新時間:08-11-14 10:22
大正月裡,皇上提前開了筆,連頒了十一道詔訓飭上至督撫大員下至於守、令、遊、參的旨意。衆臣皆被皇上這等聲勢的刷新吏治唬了一跳。
楊天蘭立在那檐下,那屋裡聽不到一絲的聲音。嬌紅掀了簾子出來,悄悄的擺手說:“主子,我看您今天還是請回吧,我們主子的性子可是-----,再說了,她才吃了藥,要睡一會子。”楊天蘭忙問:“吃了藥了?身子不爽快嗎?見好嗎?要不要傳太醫啊!”嬌紅笑道:“我們主子的老病兒不妨事,到是這天冷着呢,主子您凍在外面半天,快回了吧。”忽聽那屋裡咳了兩聲喚着人呢。楊天蘭忙推嬌紅進去說:“快進去吧,母妃叫你呢。即不見我,就替我在她跟前請個安吧。”
眼見着嬌紅進去,那棉簾子打着門欄子發出一陣響動聲。隱隱的聽到屋裡人低問說:“還沒走呢?”嬌紅回說:“還沒呢主子。”屋裡人沒聲好一會子,然後說:“以後她來,不必回我。”嬌紅爲難道:“主子,您消消氣,那位主子也不容易。這麼冷的天----”屋內人砰的不知道是掃落了件什麼物事,發出巨大的響聲來。碧玉就見楊天蘭白了一白,那神色有些個黯然神傷的意思,天天介討這個沒趣,也不知道爲了什麼,但碧玉不敢勸。
楊天蘭自個兒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雖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她自己也並非多愁善感之人,在卻也不免涌上一股離愁別恨來。怪不得母妃不待見她來,前兒個不知是誰在聖前告說有太監某某從中與胤禟和宜太妃之間傳遞書信,宮中最忌私相傳遞,且不論傳的是什麼。底下的楊天蘭不知道,李德全辦的,她只知道拿了那太監後,確實是查了一點子東西出來。對此雍正是十分不悅的,幾乎是立即訓飭了胤禟,且當着她的面。
她在旁立着沒有作聲,因她發覺她越是表現出關心來,那尊貴的帝皇就會越發的不滿,那口氣也就會越發的重。巍巍然君臨天下的人訓飭一個臣下是什麼樣子,她算是見識到了,帝皇不必擇言而斥,且是橫眉立目,聲色俱厲令人抖衣而顫。這人的面目陌生得令人心涼。她有些個木然,她知道她可不必當聽衆,人也沒讓你做旁觀,但她躲不過。她怎麼躲?
那日當他進來,她的手無意識的攥緊,她的眼就粘在他身上,就象一眨眼胤禟就會不見了似的,瞧的眼巴巴的。他只看了她一眼,便沒有再看她。那一眼包含的意味,令她的眼紅上了一圈。
他這人真是警覺又沉穩,處變不驚。一進殿這麼快就知道情況不對,他的目光深沉卻閃着幽寒,面對着雍正嚴厲的訓飭還能如此平靜,比她強了不知多少。是啊,若非有這樣的本領,如何能在殘酷的宮廷鬥爭中生存下來。胤禟也是透着陌生的,她從未見到的陌生。她爲他擔心,爲他夜不成寐,就生怕他在帝王金燦燦滔天的權勢下,受了委屈。
她曾有好幾次不顧禮節,巴巴兒貼在那通向前朝的八寶屏風後張望,只爲瞧上他一眼。不防一次胤祥一眼瞧見,轉進來,拉到一旁去譏她道:“他比你好,好的多。你且顧着自已吧。”她推他說:“不用你管。親王大人!”胤祥笑了一笑,他那黑得發亮的眸子,十分壓迫人。那目光無聲無息,令人心悸。他問:“我把你惹火了,是嗎?”她不語。他忽道:“你看到了什麼?你知道什麼?你懂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有些事情豈如表面那麼簡單。你啊!”他嘆息。她的確不懂,她不知道這些人如何在撕鬥。
帝王尚在蕃邸時曾謂與她說,你說人皆戴着面具過日子,藏在面具下面的纔是本性。其實不然。面具下的只是又一層面具。當面具都剝盡了。那剩下的就是本性了嗎?也不是。面具下的只是臉。你以爲臉下面的是本性了嗎?臉下面的,不過是心肺。心肺下面是本性嗎?還是不是。有朝一日,你會明白,本性的下面,永遠有着另一層本性。你永遠不能知道人的本性是什麼來?你永遠不可能真正懂得一個人。”這話有違人性本善的理,離經叛道的利害,以那人淡如止水的性子,是不容易說出來的。那日裡,她聽的似懂非懂。他說的言之鑿鑿,很哲學,很高深。也許她的確不曾懂得一個人。
吟霜端茶與楊天蘭,見她愣愣的不接。故意道:“這茶不是好的,但也是我的待客之道,你就嫌棄了?”楊天蘭晃過神來,笑着接過來:“小表妹,你別嘔我了,我手還僵着呢。”且握着茶杯暖着手。吟霜勸道:“那位不見你,你何苦天天介來?”楊天蘭怔了一怔說:”我也不知道。只是順着腳就來了。”吟霜勸道:“這裡還是少來的好,這裡人多嘴雜,可是說不出什麼好的來?且與那些不待見你的人天天兒的照面,那些人越發恨你恨的很了。”楊天蘭問:“都編派我些什麼?”吟霜嘆道:“這話不好說。你聽着也氣,何苦說來?”
楊天蘭四顧看了一回說:“這裡甚是小的很。我上次說去求人去與你換個房頭,一人單住的寬泛點,你怎麼到不想換了?”吟霜笑了一笑說:“難爲你替我想着。開始也想請換一室,那同住的人性子可惡的很,可天長日久你就知道了,雖有諸多不便之上,但總比一人有點人氣些。房小有房小的好處。你到我這地步就知道了。”這話說的老氣橫秋、意味深長。楊天蘭很感慨這生活如何改變人來。
吟霜是不能適應這寡婦院的生活的,她才年芳二八,青春年少。她要在這深宮中如何一日日的煎熬過去?她自已不過來了這些許日子,就已經覺得是度日如年了。因不見從人,吟霜問:“跟着你的人怎麼不見?”她道:“我讓那些人都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貼身侍候的宮人把她的盯的牢牢的,就好象她稍一離視線就會憑空從空氣中消失一樣。其實經過那個人重新整頓過的宮禁已經是滴水不漏。除非她腋下長出一對潔白的小翅膀,否則就只能望高高的宮闕興嘆了。
吟霜不敢問她與九貝勒如今怎樣?因未入宮時,她是瞧見他二人如何故事的。她也不好問如今她在皇上跟前如何來?冷眼看來身份尷尬,處境艱澀,那起流言都是攻詰這些個來着。她忽想舊年間的一事來,遂問:“皇上是不是就是那日裡,我和你在園中遇到的那位爺啊!”楊天蘭早不記得吟霜是指的是那一日的事,應的含含糊糊的。吟霜卻斂着眉細細回想着那日的一面之緣,雖隔的許久,不知怎的,她卻仍記得深刻。
她記得那人沉穩深邃,風度雍然的樣子,那周身尊貴到令人不敢直視的氣勢。以及那日她在山石子下瞅見的,他二人在暈黃光影下低語的熟慣。傳言都說那位尊貴的帝王手段狠辣是第一刻薄的人。那日裡瞧見卻是那樣的-----。從未有人溫柔眷顧過她,吟霜不禁道:“我在先皇的嬪妃中也許是爲數不多的一個有幸有睹天顏的人!”
楊天蘭聽了奇道:“他繼大位也有一陣子了,怎麼你們還沒有見過他嗎?”語及皇上居然敢言“他”字,如此的不恭,這令吟霜詫異不已。又聽到她說的如此順口來,猜到她大概毫不避忌的,這在宮裡是大大的異事一件。同人不同命,嫉羨也嫉羨不來的。吟霜嘆道:“宮中有條規距,先皇的嬪妃如果與皇上年紀相隔不到四十餘年的,照例是不許見到面的。再說了皇上日裡萬機的,哪裡是輕易見得着的----”憐生活的悲苦,那眼淚便滑過她蒼白消瘦的臉。楊天蘭手足無措,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說不出更有力的安慰的話來,焦燥了一場。
好容易陪着吟霜傷心了一回,出得那寡婦院來。在一處宮門前卻頂頭遇到年氏,楊天蘭有些訕然。年氏前天才到雍正跟前哭訴了一回。巧的是恰好也是她進門去,她出門去。年氏的眼哭腫的跟桃子一樣,見了她臉上有抑不住的悲恨之情,看的她心裡剌剌毛毛的。等她見到雍正時,卻在帝王裡臉上尋不出什麼來,帝王心情尚好,手支着下頜含笑的逗弄着穿着花衣打扮成麒麟的狗狗。只有從仍在瑟瑟發抖的宮人身上,纔會尋見也許方纔帝王凌厲而肅殺。
這位尊貴的帝王是一個很有計劃的人,對時間的概念很明確。他不喜歡聽人說“大概是”、“或許是”、“未可知”、“這幾天”、“臣這就去查”、“臣惶恐”這類的話來。他喜歡確定的事情,喜歡明確不含糊的答覆,喜歡給臣下確定完成任務的時間。雍正下令更定歷代帝王廟祀典,臣下需在二十日內寫詔來看,他令將聖祖在時編的《古今圖書集成》尚未竣事,在一年內速舉淵通之士編輯成書。他下詔令直省倉庫虧空,限三年補足,否則逾限治罪。
未幾又調整變動人事一批。以張廷玉爲禮部尚書,以隆科多爲吏部尚書、廉親王胤禩管理籓院尚書事務、富寧安爲大學士。對原是八王黨的馬齊更是特別優厚,不但封他爲二等伯爵,帝王還真正個擺出個君父的樣子,竟越馬齊親老子娘而過,別賜他名爲敦惠。對宗室親貴也大加封賞,封淳郡王子弘曙爲長子、弘春爲貝子。以皇十六弟胤祿出嗣莊親王博果鐸,襲其爵。又封博果鐸之侄球琳爲貝勒。衆臣眼花繚亂還未回過味來。皇上新詔又至,這會子是冊封正經兄弟的恩旨。
太監滿面笑容的至皇十四弟府頒旨說:“原大將軍王胤禵,連年征戰,功勳卓著。着晉封郡王爵位,賞領親王俸。”太監宣過笑遞旨意說:“王爺,這領親王俸可是莫大的恩典啦。皇上還讓奴才請王爺進宮賜宴呢。”胤禵哼了一聲,連打賞都未給,便提了那聖旨走了。那太監討了個沒趣,底下人忙着打圓場,又是遞茶,又是遞銀子,那太監是個有氣性的,茶也不喝,也不坐,一氣回宮去了。
太后聽聞皇上封了胤禵郡王爵位卻是皺着眉的,後聽到雖是郡王爵位但賞領親王俸才面上略有些喜意。宮人妃嬪一起一起的結着伴兒來與太后賀喜,太后才換了好顏色招呼衆人。晚間與二個兒子一處用了膳回來,換了衣服,一人坐着,太后的眉又斂起來。
她的禎兒與皇上論血脈是一母同胞,何等之親?論功業,當日聖祖皇帝還着封了大將軍王呢。本以爲怎麼着也得與他封個親王做做,怎的封起爵位來到不如那些外八路的?當日裡聖祖皇帝不太待見的老十三如今都是親王了,怎麼她的禎兒卻混的連老十三都不如了。皇上到底是如何想這個親疏的?想到這裡太后隱隱的不快越發多了一點。她不是沒聽到宮裡些許流言來,總是沒當真過,忽喇叭的她心裡一動,越發安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