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4770 更新時間:08-01-19 14:07
好花必是不常盛的,牡丹花的花期更是短的可憐,不過三五日花就謝了,花有開的喜悅,亦有凋的蒼涼。有幾朵雖還是那樣的大小,但已乾枯萎縮,無精打采地低垂了、蜷縮了,顏色慘淡,褪去了往昔的容顏,想着前幾日株高葉茂、花大頸長、滋潤豐腴、豔麗多姿的樣子,不由的讓人心生淒涼,美人遲暮也不過如此。
何況天蘭還不是一個標準的美人兒,她對鏡理裝時皺着眉頭對胤禟說:“花謝了。”
“是嗎?”好好的她到傷春悼紅起來了。他送的花謝了纔好呢,胤禟不以爲意。
然天蘭到底又瞅了那花一眼,重重的嘆息了一聲,把梳子放在桌子上,轉過頭來問:“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不漂亮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原來不是傷春悼紅,胤禟挑起眉來從書本上略擡起頭來笑不可支的說:“你有漂亮過嗎?”
天蘭氣哼哼的隨手把桌上的珠花丟到他身上去,胤禟揚手接了,天蘭跺腳嬌嗔說:“哪有你這樣的人啦!”
胤禟笑着過來用雙手環住她:“氣急敗壞了?你沒有漂亮過,所以就算以後變老了,變醜了,我還是會這樣對你的,你擔什麼心啊,你老時我也老了不是。”
天蘭擡頭看他,有些好笑說:“這是你情話嗎?謝謝!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奇怪的情話。”
胤禟長指輕釦她的粉顎,他身上邪美氣息勾人魂魄:“還有人對你說過情話嗎?”這話問的幽幽的,他精明的墨眸定定看着她,薄脣勾起一絲玩味。
天蘭看他如此危險的樣子到是一笑,主動送上櫻脣在他脣邊吻上一下說:“只有你的話,我才稱爲情話的。”胤禟聽了心情不由的大好。低頭用力吻住她,舌頭攪弄着她的粉舌,勾纏出激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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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時候,皇上忽在朝上宣佈再廢太子,諭旨中說:“胤礽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宏業,斷不可付託此人。”皇上的這次的決定在朝堂上並未攪起太大的動靜來,因爲事前的輿論和鋪墊已經足夠的多了。不但朝臣默默的,就是治下的大小臣民也無任何批評之聲,到是有人拍手叫好的。皇太子胤礽從此被人趕下了政治舞臺,接班人的夢想徹底的沒戲,下臺一鞠躬了。
未幾,皇上對在託合齊案出了力的部分皇子、宗室成員、領侍衛內大臣、近御侍衛等進行頒賞。賞銀共分6等。第一等各賞銀5000兩,受賞者除胤祉、胤禛、胤祺、胤佑、胤誐等5位皇子外,還有3位宗室親王,即和碩莊親王博果鐸、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和碩裕親王保泰。第二等賞銀4000兩,受黨者是胤禩、胤禟、胤裪、胤禎等4位皇子及貝子蘇努共5人。第三等各賞銀2000兩,受賞者共16人,包括13位宗室。
太子被扳倒對於皇子們自然是歡聲笑語一片,衆人的希望又有了明確的盼頭。胤禟對皇上的封賞不以爲然。胤誐樂哈哈的對自已居得獲的了頭賞,驚異之餘有些竊喜,只是在胤禟面前不敢露出來。胤禟白了胤誐一眼:“你想笑就笑,看爺眼色幹什麼,爺不嫉妒你。”胤誐說:“我請你吃一頓慰你的辛勞,如何?老爺子不是不知道你能幹,主要是你這人臭架子招人厭煩。”胤禟眼一瞪說:“你找打。”胤誐順了一盤子吃的,抱頭鼠竄。
天蘭看了封賞的名單方知道原來倒太子堂的勢力居然是這麼強大,難怪太子會落馬,就算太子變成三頭六臂的哪吒會使六件兵器,也鬥不這許多人去啊。皇上命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看管再廢的太子。廢太子妃石氏挪進高牆之內的時候,只有天蘭一人想着去送了她,場面冷清,石氏泣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不是今日才知道的。此一去,必沒有好的,請妹妹在也多保重了!”楊天蘭心裡一酸,想着她平日裡的好來,與石氏抱頭痛哭了一場。
然那些如狼似虎的侍衛一再催促,片刻也不容情,石氏的身影終究不見了。石氏一入高牆,侍衛們就忙着用木條封門,只把那宮門封得死死的,只在牆角開着一個小口,便於遞送物品。天蘭裹緊了衣服,呆呆立着門角看侍衛鐵釘一個一個又快又急的釘下去,不由的覺得那些釘子就象重重的釘在人心上一樣,冰冷之極,釘釘見血。眼不見不知道,失敗者的落幕,是如此的淒涼。
遠處隱隱傳來皇城的報時的更聲來,這宮庭裡充滿了撕殺、血腥與死亡,卻卻又四處縈繞着平凡的安逸。御花園裡着着輕羅蔓帶,珠環輝映的年青宮嬪正嬉戲笑鬧着,這裡是陽光普照的,年青女子的笑聲,使得這裡都充滿了活潑的生氣,然這些女子不會注意到,在金壁輝煌的宮禁的那一邊,卻是有着無比黑暗的角落的。
也許人總是善於忘卻不幸的,若非如此,天生的脆弱神經在面對皇家生活的殘酷,恐怕早就會不堪一擊了。天蘭默默的順着空曠的宮牆往外走,天仍是藍天,然她這裡看到的這一片天,與石氏的那一片天已經炯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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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十三福晉與十二福晉結伴而來,彼此淡淡的見了禮。十二福晉看她打鹹安宮方向來,知道是去送了廢太子妃的,暗想這如今還有如此的不計禍福的人,暗暗希罕。
兆佳氏瞧見天蘭只穿着件銀白色的旗裝,發上斜插一隻明珠釵,耳上幾縷銀絞絲直垂到肩上,淡雅脫俗的到象一朵玉蘭花。到不見得有多漂亮,卻在眉目間自有一番魅人之處。兆佳氏不覺嫌惡起來,下意識的摸摸髮際,暗恨這人的性子也是嬌嗔可人的,要不然怎麼把她們爺迷的五魂三道的。
突想到那日裡她不過淡淡的對她送的湯不滿了幾句,就眼見着胤祥原本庸懶的眼神忽然變的凌厲來。冷笑着說:“謝謝,九嫂的湯。九嫂太過仔細了,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們十三阿哥府連一碗湯都買不起了呢。我是不會侍候人,看來還要跟你學一手纔好呢。”
天蘭會意她是爲那一碗子佛跳牆心裡犯酸呢,每回見她總是這樣,遂說:“誇獎,我不敢當,若你要學,我必是知無不盡的。”十二福晉聽了會意,心裡暗笑。完顏氏萬想不到她臉皮那麼厚,臉上變了幾變,哼了一聲。
天蘭知道十二福晉與五福晉,七福晉,十三福晉、十四福晉與宮裡幾個太妃等一道將奉太后去行宮小住的,遂問十二福晉何時起程,十二福晉笑道:“明兒就去呢,今兒進宮來幫着料理出行的事呢。若是九嫂能一塊同行,就好了。”天蘭笑道:“我那有那份子的福氣。”她和太后可沒說上什麼話的,可能有些地方不入這位老人家的眼,再來她又不常在跟前侍奉請安,太后必是不會叫她的。
兆佳氏眼一斜說:“這福氣那能都被一個人佔了,你說是不是啊,九嫂!”“是啊,我到是個有些福氣的,比某些人來的確強些。”天蘭白了她一眼,兆佳氏把眉一吊,氣的半死。話不投機半句多,天蘭與他們談了幾句便各自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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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又廢,朝臣的心思又活絡起來。衆臣公議中,仍以溫文優雅的胤禩風評最高,胤禩的笑意平日裡就如春日裡的陽光,翩翩公子自風流,且禮賢下士的很,這樣的姿態是很能迎合人心的。然這人也有兇悍之態,與其平日“待人好,說話謙和”的作風舉止,大相徑庭。他惱起來曾把乳公、乳母結怨的御史永泰痛打的起不了牀來的事,有人記得,但卻幾乎是忘懷了。
胤禩在大多數場合下,能夠將性格與中的暇疵與弱點,儘可能地藏而不露,只顯示出他的親和來,這一點宗室裡的人無人能及。所以阿哥們及宗室王公、滿漢大臣們只記得這人的賢良到忘了一些個別的事來。就是真惱起來,別人也難與他較真去。胤禩惱馬齊溫吞吞的,披頭蓋臉的說了一頓極不好聽的,然發了通火後,他俊朗平滑的眉間忽地平起來,仍是謙謙的君子的樣子,清澈的瞳眸直攝人心,語氣卻仍是溫和可親的,仿若剛纔的怒氣只是幻覺。馬齊這樣的閣老大員也只得呆了半響。
胤禩的處事作風更是靈活周全,不拘泥於規制,是極講人情味的。別人有難事還未出言,他就已經周顧的替你想全了,幫別人幾個銀子是常有的事。且從頭至尾無一絲驕橫之氣,平易而務實,有人贊他是“急時雨”,他也的確當得了這急時雨一稱來。
這會子又有人悄悄兒向皇上不斷上摺子要保薦胤禩了。皇上將這樣的摺子一律留中不發。胤禩得了這個消息特地進宮來問皇上說:“兒子如今應如何行走?”這話其實問的很含蓄也很大膽。含蓄是討個主意,聽皇上的話總沒錯兒。這話很大膽,因爲一切都在聖躬獨裁,因皇上給個明示也是好的。然康熙卻未答理這句話,推開滿桌的摺子,這時言辭再緊急的墨字卻再也入不了心中。
康熙踱到窗邊,暢春園依山而建,遠處連綿山巒有着淡淡青色的痕跡,多美的江山呀,這是他的帝國,他的鐵筒江山。他是九五之尊,算是保養得當,時間卻毫不容情的,在他那那剛毅的臉龐上刻下了痕跡,他高大的身軀仍然是挺拔健碩的,他開創了一代盛業,少年時他何等的意氣豐發,那些個影兒就象是在昨日般。時間讓光潔的下巴已經蓄了灰白的長鬚,英雄遲暮了,有些人等不及要要取而代之了,康熙從窗前回首,他眼神中的光芒更加悠遠深邃了,仿若深潭,愈加讓人難以琢磨。
過了些日子,康熙忽在羣臣面前把一年前的舊事提出來罵胤禩。良妃去世時,胤禩極其悲痛,以致“百日後仍用人扶掖而行”,並一直在家供奉母妃容像,皇上罵說這是“沽取孝名”,意圖不純。
衆人都會意,皇上把這種老事兒都拿出來說,不過是厭惡胤禩在母喪中表現的過於悲痛的政治動機,皇上不滿他表現出來的至孝,會加深衆親貴對其已有的好感。胤禩聽了皇上的訓斥是極爲傷心的,自已的額娘死了,連表示悲痛都錯了嗎?皇上要罵爲何那時不罵,現在他額孃的墓上芳草都長圓了,這時纔想起來罵他是爲何呢?胤禩有些想不通。回府借酒消愁,人勸都勸不住,已至於大醉數日。
皇上從清除太子黨人及二廢太子之後,已然敏銳的發現,他的皇權必須更爲集中和強化。於是皇上對政治、思想、文化、經濟等政策,皆作出戰略性調整。他明發上諭進一步尊崇程朱理學,以便強化思想文化統治;進一步擴大密摺行使範圍,使更多的大小官員能直接遞交密摺,這使得他比以前更及時地瞭解地方上的各種情況,作出有關決策,並以此加強對各級官員的控制;他實行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政策,使百姓所交的賦稅有所減少。這些個都不是最主要的。
更重要的,也是朝臣最爲關心的立儲問題,康熙做出來了一個出人意外的決定,即決定不再設立皇太子,也不許人再提及。當然還是有幾個不怕死的,冒然上書駁議的。康熙一律將摺子駁了回。他的眼神更冷了,朝堂之上,百官已然惶恐地跪了一地了。圍繞立儲的長期紛爭終於在表面上停息了。然在私底下卻是更加激烈和洶涌了。
當被那雙尊貴明亮的眼睛望着的時候,任何能討好那雙眼睛的事情大家都是願意做的。然取悅聖心是如此的的難。我猜,我猜,我猜猜猜!這種心情應該是所有靠近權力中心的人共同的想法。皇上當衆宣佈不立皇太子,衆皇子那也只有暗地裡討好皇上爲自已加分了。皇上總有百年之後的,這百年之後誰來繼大位就算皇上不允許人想,這衆人總是要想的。誰是皇上心目中的儲君人選呢?衆人雖不說都兩眼睜的大大的看着呢。
成者王侯,敗者寇。選立儲君,是世上一件最大的事。也是這世上最大的投機。秦昭王時,呂不韋就做過這世上最大的投機買賣。呂不韋見到在趙爲秦質子的公子異人認爲此人“此奇貨可居”,決定用金錢幫助異人謀取王位繼承人的資格。爲此,呂不韋曾回家和父親商議,他問他父親“耕田能獲幾倍利?”他父親回答說:“能獲十倍利。”又問“經營珠玉又能贏幾倍的利?”回答說:“能嬴百倍的利。”
呂不韋再問“幫助立一個一國之主,能贏幾倍利?”他父親說:“能贏無數的利。”呂不韋因而得出結論,“現在努力耕田,不見得能吃飽穿暖,而幫助立一個國君,得到的益處,則可以傳之後世,這種有大利可圖的好事,值得去做。”從此,呂不韋棄商從政,由商界進入政界,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雖然呂不韋終流放蜀地。並在流放途中“飲鴆(毒酒)而死”。但縱觀呂不韋的一生,他封“文信侯”,拜“仲父”,輔國政。滅東周,打敗了韓、魏、趙、衛、楚共擊秦的五國合縱,寫了一本《呂氏春秋》,他的一生如此的波瀾壯闊,如此的傳奇。雖然大家表面上都罵呂氏是沾滿銅臭氣的商人,但從心底裡莫不羨慕的不得了,只是面上不露出來罷了。
皇上心目中的那個人如此的撲朔迷離,一日三變。衆人的心情之急切,猜測之辛苦,只有局中的人才能體會得到這昏天黑地地熬煎。隻眼巴巴看着日漸衰老的康熙皇上,等着他的“那一日”的到來,但老爺子精神雖一日不如一日,但真到現在仍活得好好的,比衆人都新鮮。
坊間傳聞一下子說八阿哥今天被皇上找去談話了,有戲了。一下子又從宮裡傳來說皇上今天往XX妃那裡去了,聽枕邊風說是屬意四阿哥。再來某位大人得到某絕密消息,說立的絕對是十四阿哥。也有人傳是太子再立的,有人說是上諭都看到了。有人傳三阿哥持重,有人傳說皇上對十三阿哥表面雖淡淡的,其實是寄以厚望。說什麼的都有,但都是暗暗的說,起碼競量不當着皇上的面說,這是私底下的火熱。衆人的心情如坐過山車一樣,某消息一傳來,衆人的感覺是一下子被帶到空中,一下子又落在地上。據說有的人已經發展到拿個本子把皇上所說的每一句話記下來,然後天天在家的做策略分析的地步。只是不知道這些人裡面有沒有胤禛和胤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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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九阿哥府裡歸置東西,小丫頭子整理府西邊的一間屋子,從裡面清理出幾大櫃子的紙來,小丫頭子抱了一堆子的紙過來問鄂爾泰是不是燒了,鄂爾泰看都沒看就揮手準了。然天蘭瞧見了卻將小丫頭叫住了,接過來細細一看,原來是棟鄂氏平日裡所繪的所有的畫稿,有的裱裝了,有的卻沒有裱好。真真是畫的好的。鄂爾泰瞅見楊天蘭神色不對,忙說:“一些個廢紙有什麼好看的啊,不如讓人收拾了吧。”天蘭淡淡說:“好生收起來吧,不要遺失了。”鄂爾泰不敢多言,轉身吩咐小丫頭子下去。
以前總見她畫些花花鳥鳥,然這一抱子紙裡,卻是些人物的畫像。淡墨設色,畫的最多的是一個極清俊書生氣的男子面容畫像,這人料定不是府裡也不是宗室中的人,天蘭從不曾見過,鄂爾泰看了冷笑了數聲說:“原來那個人是他。”難道這畫中人是棟鄂氏的初戀不成?
然棟鄂氏的畫像中也有胤禟的畫像,並不很多,但張張精緻傳神,且都小心的裝裱過了。畫中的胤禟顯得冷淡而簡潔,俊美的臉上神態各異,且刻畫的無不盡美,生氣的樣子,微笑的樣子,發怒的樣子都有。有一張着朝冠的小像,畫底有蠅頭小字數行,寫着繪製的時間和短句。天蘭喃喃的念着一條道:“冬雪二十日子時,冷雲居燭燈下,聊思無奈隨筆。”天蘭怔怔的看着,在子時的燭燈下,聊思無奈,信手塗抹,在那一刻,棟鄂氏是真切的想着胤禟的。也許不只那一個子時,也許是許多的深夜,都是如此的。胤禟曾說他與棟鄂氏不曾親密過,但以這畫看來,若不是棟鄂氏仔細的觀察過他,是斷然畫不出這樣的畫來的。想着那個暈黃的畫面,想象着棟鄂氏繪畫時專心的眉眼,心裡不禁涌起濃烈的酸意來。
這人比她想象中也許更喜歡胤禟,這讓天蘭有些嫉恨的意思。且丟下畫紙去,天蘭恨恨的想,也許棟鄂氏爲了獲得幸福做過無數的努力。若不是棟鄂氏心中有愛有欲戀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那些個令人髮指的事來。胸中有大丘壑的有才之人,在面對愛情時是如此的蒼白,造化弄人,怎生走到如此地步?天蘭忽然希望棟鄂氏永遠不要出現在她的生活裡,最好這世上沒了這個人才好。這算是惡毒的想法。也許自私又無恥。脣角彎起了個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自嘲,說什麼恨不相逢未娶時,她來到這裡本就是一個異數,她纔是那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擡手將眼前的額發的發往後一順,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胤禟立在門口冷冷的,似乎有些怒意的若有所思的瞧着她,她不管他爲何爲怒,她眼裡霧氣迷漫撲到他懷裡去,緊拉着他的衣襟不放。胤禟抱着她,看到地上,桌上散落的一搭子紙來,眼神銳意的很,極力壓抑住不斷涌上來的不快的感覺。卻又低頭看到天蘭眼角噙着淚水,卻忍着不流下的樣子,不禁嘆着氣說:“我最喜歡你了,你不知道嗎?你還在亂想什麼?”天蘭窩在他懷裡,享受著他的體溫,且在他懷裡磨蹭着吸着鼻子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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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府
虹波橋下綠柳成陰,芳草如綠毯般佈滿池岸,胤禩自坐在一個圓磁青花鼓凳上,翹着二郎腿右手持着一個釣竿正在垂釣,凳邊地上放着一個磁壇,壇內盛着半壇清水,清水中有青魚二尾,看來他已小有收穫。
“八哥好興致!”胤禩轉頭笑道:“九弟來的正好,正想請人去你府上找你呢!可巧就來了。”胤禟見天有個冷來,他八哥心裡嘔着氣,病了些日子,纔好些是不能吹什麼風的,故將自已的一件披風解了下來,與胤禩披上。胤禩溫言道:“我哪裡就凍壞了,偏你小心的。”胤禟說:“你這人一點子都不懂的保重身體,你沒看你昨日喝的。”他皺着眉,有些話在脣邊半響,他到底沒說出來,雖然近來皇上聖眷不濃,連探病都省了。但這身體總是自個的。
胤禩苦笑了一聲嘆道:“如今個我有什麼保重的,不如病死了乾淨。”這是極氣惱又灰心傷心的話,胤禟故岔開了話頭來:“你猜十弟現在做什麼?胤禩搖頭,他只記得昨兒好象很是灌了些酒與他。胤禟笑起來:“我剛從他府上來,昨兒和你拼酒真上拼得狠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是人事不知的,我站在他家東園門下就聽他的鼾打的山響,房子都震動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胤禩嘆道:“這是我的不是,他好心陪我。我昨兒卻沒個好聲氣。”胤禟折一枝柳枝,把葉子摘下來,一片一片的丟下池塘裡去。“跟兄弟還計較這些個?”胤禩說:“我不需計較嗎?我平日裡有什麼好的?”胤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胤禩把釣竿架在架上然後看向胤禟半笑着道:“唉,我的心思就你知道幾分,對不住,這些個天總說些喪氣的話。”
胤禩站起來道:“隨我來!”胤禟知道胤禩有機密話要說,哥兒兩個慢慢的走過虹波橋。虹波橋的尾端是府中池塘中的一個小亭,水面寬闊,四面環水,只有一橋相連。亭中一坐,四面景色,人物動靜盡收眼底,說話是極其方便,不怕人聽了去。
胤禩開門見山道:“我想幫着老十四,你覺如何?”他有他的考量。胤禟挑起眉來很是驚訝,卻不急着駁他,只負着手回身看他。胤禩道:“我知道你與他有些個心結,我說要助他,你必是不幹的。在病中我想的很多,眼下只有如此纔好,我要與你商議-----”胤禟忽沉聲說:“我答應助他。”胤禩本以爲要費些個口舌的但對胤禟的如此痛快到訝異了。
胤禟嘆了口氣說:“若是如我所想,你願意做那隻黃雀,我就毫無保留的助他。”胤禩眼眶一溼,這樣的人,他前些日子還錯疑了他,心裡頭有些羞愧來。這種心裡活動,他是不願意明着顯露出來的。他的心思。他的計劃只有他能明白。胤禟忍住了拍拍胤禟的肩來:“好兄弟,我必不負你。”
胤禟站起來斜靠着亭子的欄杆:“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知道的,對你,這打小起我可是無話不言的。四哥南下平鹽務,天蘭是出了力的,幫着他查了賬。我跟你只是白說說,你可別怪我們家天蘭啊!不是我護着她,她可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才幫的,她哪裡知道這裡面的錯綜複雜。對我們的事她向來不關心也不在意,從來都沒問過我場面上的事,所以你得答應我,不能怪着她。”
胤禩前幾日也知道這些個事,只是隱匿未說。胤禩最討厭胤禟認死理的樣子,胤禟雖然精明而有心機,但他一但信任一個人,他會信任到底,無條件的信任,這一點就是他的最大弱點。也是他一直想讓他改,而他永遠改不了的。他與他四哥突然走的這樣近,讓他吃味了許久,也猜疑了許多,每每在言語中與他彆扭,卻不防胤禟把這事說出來,胤禩是知道胤禟有護短的毛病的,對別的事胤禟尚可以冷靜處置,獨對天蘭的事,他知道他是真愛到骨子裡去的,只想幫着她辯解,一點不想可能會有別的可能。只要他認定的,不對的也是對得了。比如放任天蘭與他四哥的來往,師不師,友不友,處的近不近,遠不遠,有着讓人疑惑又釋然的關係。固然這其中有許多原由,但在宗室裡不是對這些沒有閒話的,反觀這三人坦然處之的態度,到比平常人大方些,一點不避着人,又沒有留下與人致喙的餘地,故時間長了到不太顯了。
胤禟怕他怪着天蘭,胤禩有些苦笑了。以如今天蘭在京師中的財力和影響來,就算真惱她,也不好惱她去。她在攏錢上是有特殊才能的,宗室裡無人不知,這世上的人都想越來越有銀子,也就自然會越來越依靠她,自然而然的想保住她,這也是宗室衆人無視於她側福晉身分而以嫡福晉待她的重要原因,這種身份的確立不僅是因爲胤禟寵她。
胤禩嘆道:“我不怪她。你都不怪我能怪她什麼?你知道她和四哥一起南下的事,但你並沒有告訴她說你知道了吧,我猜的沒錯吧!”天蘭喜歡胤禟,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他們兩之間濃濃的情意,有時眉目傳情的讓旁人都覺得有些看不下去。但官場中有些東西要黑色灰暗的多。
胤禩是有點疑心天蘭與他四哥的關係的,總覺得他們有點什麼,但又無明顯的把柄來。對於胤禛,胤禩近來有些防備,不爲別的,以他的能力和資格,他是有本事與他分庭抗理的。這人無明顯動作,他的淡泊卻讓他警覺。只因爲這人表現的過於的完美。
江南之行,胤禛未想着長期隱匿,而選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很巧妙的透給了特定的人。然這特定的人的反映,讓胤禛有些失望,也有些讚歎。胤禟眼前浮現那隻胖嘟嘟的繪着紫滕花的的杯子來,那杯底的字跡異常的清晰,他大概是一個很容易就被討好的的人。不禁自嘲的一笑說:“她不說應該有她的想法吧!她即然不想說,我也就裝不知道就好。每個人都有說不出口的秘密,我也有啊。你府裡張氏的事,八嫂又何嘗問過你,你也沒有向她解釋過啊。有些事情是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吧。多了些猜忌,只不過是讓一顆完整的心又生了許多枝葉,反而不完整了。這種猜疑而導致的痛苦有一次就夠了。”
江南的事他前兒知道了,又驚又怒是一定的,那股子怒恨之意,瞧見天蘭瞅着那繪着的他的畫紙那一付酸楚的樣子,她那樣依賴的撲到他懷裡來,那滿眶的淚水,那欲言欲止的哽咽,那夢裡依在他臂彎裡的低喃,這人的笑,這人的哭,這人涉過水來如此不容易接近了他,都讓他不忍責她,他只記得自已抱着她,吻去了她的淚水。
胤禩說:“你就真的一丁點的猜測都沒有,我不信。你就不覺得心裡酸嗎?”也忒大度了點。
胤禟苦笑:“酸當然會酸啊!還酸得很呢!我承認我也會亂想,想的很多,想的很遠。但我不想失去她。我也想把她關在家裡,讓她只對我一個人笑,不讓她見別的男人就好。可是你也知道啊!天蘭是個什麼樣性格的人啦!你老說我古怪,性子不好,我比她如何?”天蘭被關在宗人府的時候,我就想她的可憐是我造成的。她爲我受了苦。”
天蘭在宗人府可憐嗎?全天下大概只有胤禟纔會這麼覺得。胤禩搖搖頭嘆道:“女人不是這麼寵的,你要硬氣一點纔好啊。你怎麼說也是個大老爺們,怎麼能在一個女人面前低聲下氣的呢?傳出去讓人笑話。你應該借這個事,立個規距纔好嘛。”
哈哈,胤禟忽然笑得直不起腰來。胤禩奇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嗎?”
胤禟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他一邊拭着眼角的淚一邊仍笑道:“想不到這句話居然是出自八哥之口,八哥你就是出了名的俱內,還敢說讓我硬氣一點。你有本事,你就在八嫂面前硬氣啊!怎麼沒看見你做啊?”
八哥真是丈八的燈臺,光照別人都不會照照自已。胤禩臉一紅,沒好意思的說:“我們已經在談家長裡短的了,沒意思,可以散了。以後別說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白提醒你,以後你吃虧就吃在這個上面。”
“好,謝謝八哥!”胤禟誇張的長揖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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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從行宮小住回來,一回來就急急宣她進宮去。天蘭心裡疑惑,難道太后要派禮物不成。趕着穿戴了進宮去,且一進寧壽宮門,所有宮中有頭有臉的主位都在跟前湊着趣呢,阿哥福晉也來的一個不差。八福晉往東使眼色與她,天蘭下意識的往東一瞧,不禁面色煞白,太后近跟前盛裝站着一個人來,這個人實在意想不到。
與太后行了禮,太后冷冷的瞧着她說:“怎麼了,不認識你家女主子了,連禮都不向她行一個。你也太放肆了。”
天蘭直愣愣的站起來,萬想不到進宮來是如此局面。也想不到棟鄂氏是如何站到太后跟前去的。腦裡不能思考,她心裡一陣亂。
棟鄂氏嘴角噙着冷笑說:“我看我們家側福晉大概是福晉做久了,忘記了天底下還有我這麼個人,一個被她排擠出家門的可憐人了。”
“可不是嗎!”“可真是蛇蠍心腸。”有人在旁譏笑,有人搭着這話茬子往後說。十三福晉臉上掛着笑十分的快意。太后的眼嚴厲的瞪着她,就象她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禍害。衆人的眼齊刷刷的在她身上定格,天蘭覺得全身一片燥熱,雙頰赤紅。那些人的嘴在動,滿屋都是影子晃,她兩耳中卻聽不進一句話來,只望着那些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全身顫抖,冷汗不由的從她脊樑上流下來,室內明明溫暖如春,但楊天蘭卻感覺到由內心深處散發出的寒冷。
太后面無表情且尖利的聲音,帶回她的思緒來:“他們說的句句是實嗎?”
天蘭努力壓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平靜又無奈道:“說什麼是什麼吧。”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不服?”太后眼中陰雲一掠,眼前這人兒的表現讓她大感異外,不求饒,不哭泣,這人的神色到好象是事不關已一樣。她不怕宗室家法的處置嗎?這到是從未遇過的事。
天蘭說:“回太后,不敢不服。一個人的嘴總是說不過百十張嘴的,省些力到是好的。”
這話說的有人偷偷笑起來。然太后眼一掃,目光所及之處,嬪妃盡低頭。太后端座在高高的寶座之上,眉頭慢慢地擰到一處,眼前的人兒不過二三分姿色,要說色誘胤禟說出去到讓人笑話,隨便自已身邊的一個三等宮女,都恐怕比這丫頭出落些。棟鄂氏比起這丫頭來,也不差什麼。且棟鄂氏一筆好畫兒,真讓人愛不釋手。她就想不通胤禟怎麼就願棄了棟鄂氏一心偏着這個丫頭去。
宜妃站起來說:“太后,這些個都是些家務事兒,小孩子家家的,哪裡說的清楚去。太后還是要保重金懷的好。”德妃想宜妃到是會打圓場的,一句小孩子家家的就把這等你死我活的紛爭降格爲口角了,到是老道的。
棟鄂氏眉一低哭道:“娘娘,難道我就被一個側室生生了欺負了去嗎?她用藥害我,讓我瘋瘋癲癲的,又沿路命人追殺我,我可是九死一生,才能到太后跟前來的,難道說我就該死嗎?”
宜妃眉一挑來:“這些個不過是你病中猜測,胡想而已。據我所知她多次到西山去問你的病,你的親族,也是由她供養,一查便知。一個側室做到如此,你就不感激?黑白不分也太過了。”
棟鄂氏哭道:“她不過是故做姿態,她只想着取我代之,一心巴着爺。她心機重的很呢。您不能說喜歡她就爲着她說話啊。”
宜妃惱道:“你怎敢如此說!”
棟鄂氏哭道:“世人可都知道您不待見媳婦的。”
宜妃恨她之極。德妃瞅着這熱鬧,心裡極爲的好笑。八福晉看不過去,出列說:“論心機天蘭哪及的上你,你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還要我說出來嗎?春枝是怎麼死的?小杏又是怎麼不見的,老九府裡的那些個妾室是如何被你轄制的,春枝,小杏雖然死了,有些個人還沒死呢!”
棟鄂氏怨氣大盛,在太后面前跪了,拉着太后的衣襬哭道:“老祖宗,您可要爲我做主啊,你不看在我,也要看着我額娘侍候了您一場的面子上啊,這些個人不容我,我乾脆剪了頭髮做姑子去算了。”且泣的慘慘切切的。
十二福晉心裡打着鼓,眼瞧見邊上十三福晉臉上的稱願的隱約的笑意,且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對還是不對。對太后引見了落難中的棟鄂氏,全是依着胤裪的主意。這裡面他們爺得了什麼好處了,她可是全然想不出的。她是極不喜歡棟鄂氏,當日就不來往,也不願助她。胤裪說這關係到他以後的前程,且人都引到跟前來了,她就不得不硬着頭皮,把這事做了。
太后雖然深居深宮之中,但這些個風言風語的事也是聽得不少的。八福晉言起春枝來,她是認得的。那是一個雍平和貴的丫頭,也是一個死的不明不白的丫頭,聽說是被毒死的。這皇室裡總是少不了這等爭風吃醋的事的。這是讓人無奈的。
棟鄂氏的額娘打小裡侍候了她一場,但光爲了這個,她不會如此的出面來爲她仗腰子。她極恨棟鄂這個姓氏,當年也是因這個姓氏,從不許嫁了的棟鄂氏她額娘出宮來掖見的。棟鄂氏在哭訴時,說了一句話打動了她。棟鄂氏說:“那賤人就如當年的孝端敬皇后一應故事來。”不管這話說的是否適合,但就是這話才勾起她的舊恨來,她纔出來理這件事的。她想看看是哪個人能如那個賤人一應故事。
她這個太后之位來的僥倖,她一直這樣認爲。世祖在世時曾想廢了她的,就如世祖廢了博爾濟吉特氏的她的堂姐靜如一樣。世祖廢了她端麗而慧婕的姐姐,只給了一個理由就是“無能”,當時衆臣工譁然,各具疏力爭。她記的那時允樾言尤切,言說:“皇后正位三年,未聞失德,特以‘無能’二字定廢嫡之案,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後世之心?君後猶父母,父欲出母,即心知母過,猶涕泣以諫;況不知母過何事,安忍緘口而不爲母請命?”做爲一個沒得到過半點好處的臣工把話說到如此,也算是實在不易的。
然世祖怒氣衝衝的一心只想爲那賤人正名,衆議仍以皇后位中宮,而別立東西兩宮。世祖都不許。不但不許,還並制了允樾的疏引之罪,她堂姐就這樣被廢爲靜妃,悲憤了一生。以她看來她姐姐不是無能,而是太有能了,看出世祖的居心來,爲他所不能容。世祖這回滿心以爲再冊即可冊立他所心愛之人了。哪知孝莊太后仍命他冊了他們博爾濟吉特氏家的人,世祖雖氣急敗壞也無法子,那時世祖還沒有掌握住皇權呢。
她這個皇后之位也是僥倖得來的。她由妃一越而冊爲皇后,然那個炎熱的六月讓她卻讓她冷上心頭。還沒有享到做皇后的尊榮,她就被當丈夫的厭惡,一夜夜的獨守。沒等到那年正月大過節的,世祖就又對她挑錯說是她對孝莊太后禮節疏闕,命停應進中宮箋表。這宮裡哪還有人比她對莊太后更親近?對自已的親姑姑,自已的靠山,哪裡會禮節疏闕。說白了不過是亂扯,就是要廢她,讓她讓出皇后的位子來罷了。
這天蘭丫頭的那一句“說什麼是什麼吧”恰好是她當年在孝莊太后面前知道有廢后的可能時,木然的說過的。那那時真是默然大於心死,從來沒得過一個男人的心,失去又何妨。然孝莊太后終沒讓她這個侄女也倒下去,她與世祖彆扭了三個月,好不容易纔把她保住了。她是恨那個所謂的孝端敬皇后的,生前不是皇后,她死了世祖到要封她個皇后來噁心她,還親制行狀,頒行天下,對她極盡溢美之詞,恨不得能與她一同去了。想到這裡太后握着寶座的手,青筋必露。棟鄂氏眼尖瞧見心頭一喜。
太后一晃眼,往事如夢。再一看眼前的女人們大多是青春年華,紅顏黑髮的,不禁嘆了口氣。她到底是老了,她的青春已經隨着每日的嘆氣溜走了。她這一生算是富貴榮華,自世祖大行後,她過上了幾年舒心日子,然她這一輩子卻沒真正品嚐過這個情字,那三分的春色全開在了這高高的宮闈外頭。那賤人與世祖到底合葬在一起。不是正頭夫妻卻是佔據他丈夫的心。她百年之後,難道要與那賤人同穴嗎?她真是恨啊。
如何處置呢?太后覺得一陣疲備,眼晴眯起來,這丫頭神態中是有三分不馴之色的,且從頭至尾都未認個錯兒,這高傲勁兒到真是象那個賤人的。這讓她惱她,故說:“以側室奪謀正室之位是不該也不應。着除側福晉名號,交由----”棟鄂氏滿心以爲這後面必是交由她管教纔是的,哪知太后在這話上又停下來,棟鄂氏不禁眼巴巴的瞅着太后。
太后忽然止了話,眼前這丫頭長的平頭正臉的普通模樣斷不是那賤人,那賤人生的要好她百十倍去。這丫頭好象是很得皇上寵愛的,這些年來他是享了這個不是親兒子的福的。且這宜妃纔是她們正經婆婆,嚴懲自然是不給面子的。她不過是一時氣不過罷了。素日裡她原是不管這些小兒女的事的。她千秋已高,還有幾天活頭?哪願意招人怨去。這樣一想,太后的臉上就平和了幾分下來。事已成騎虎,就含糊敘了一句與宜妃說:“你與你兒子說去,這丫頭交與他好好管教。”
宜妃本是急不過的,聽了這話心裡方穩下來。棟鄂氏卻氣打不到一出處來。胤禟若是會管教那丫頭,她還會落到如此地步嗎?這不是白說嗎?這算什麼處置,連個板子都未打,這算什麼?只除個名號嗎?太便宜了吧。棟鄂氏求道:“老祖宗!”
太后止了棟鄂氏的話,對她溫言說:“這事不必再議,家和萬事興。哀家着人送你回去,有誰敢欺負你,你只管來告與哀家,哀家與你做主。”棟鄂氏也不敢發作,只得謝了恩。事情未照她的想象發展。不過這樣她可以堂堂正正的回那府去,就算不受待見,也比三天兩頭衣食無着的好。這外面與府裡一樣,並不比府裡溫情多少,也是一般充滿着醜惡的世界。棟鄂氏有些神經質的冷笑起來。
德妃看了場熱鬧對這淡而無味的收場到是無所謂的。宜妃面帶薄怒的死盯了棟鄂氏一眼,棟鄂氏有些畏縮。其他人切切私語說怎麼雷聲大雨點小啊,還以爲會立斃杖下的。五福晉見勢頭已轉,掉個名號而已,還不是照舊。反過來快步安慰楊天蘭說:“喲,妹妹,別往心裡去。”八福晉冷笑一聲說:“剛纔怎麼沒見你說話呢?你們素日裡也是好的。”五福晉有些臉紅:“老祖宗面前,我怎麼好說?”十三福晉到是失望的很,先行離去。
正出了寧壽宮,忽來了一個太監,衆人認得是皇上身邊近身的侍奉的大太監魏祿喜,皇上近來總行動叫他傳旨意的。且欲行的太妃、嬪妃、福晉都立住了,看他來做什麼。魏祿喜到正扁着嘴的楊天蘭跟前麻利的打了袖了請了安,笑說:“九福晉,皇上宣您去呢。”落在後頭的棟鄂氏臉不禁白了白,太后已除了她的名號了,怎麼還有人喚她福晉呢?有些着惱。
然魏祿喜這一聲九福晉,衆女人聽的心裡就如明鏡似的,魏祿喜是總管太監,消息是何等靈通,宮裡的大小事情都瞞他不了,他怎麼會叫錯呢?他是不會喚錯的。衆人已然會意,皇上對此事的態度。特叫人來與她長臉呢,這是何等的寵愛,衆人有些羨慕的目光紛紛落在天蘭身上。天蘭且看了看宜妃,宜妃過來愛憐的摸着她的頭說:“還不好生快去,沒事的。”天蘭方去了。
皇上披完了摺子正逗着他最喜愛的狗兒玩呢。天蘭請了安,康熙擡眼瞧了她說:“沒有哭嗎?很好。”又指着她說:“朕有心要看你受了欺負的樣子呢,這麼硬氣,到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你現在還覺得名分沒什麼嗎?無所謂嗎?”
天蘭忽往地上一坐,抱膝嚎啕大哭起來,剛纔忍住的所有情緒和委屈,頓時暴發出來。她這一痛哭,康熙一怔,又看她嬌怯怯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孩子樣子,且讓人又憐又惜。因嘆氣說:“別哭了,朕這盤子奶餑餑全賞於你了好不好?”侍候的人靜而無聲的看着敢在皇上面前哭得花容失色,全然不顧禮節的小女人。
天蘭哭道:“皇阿瑪!”康熙:“嗯”了一聲。天蘭哭的抽抽搭搭的喊:“皇阿瑪!”康熙又應了一聲。她喚了他數聲,康熙就應了她數聲。且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坐到他跟前去。那趴在皇上身邊的狗狗烏溜溜的大眼晴好奇的直瞪的楊天蘭瞧。
康熙知道她心裡的難受,那棟鄂氏現在就如一根尖尖的剌,直扎到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以他冷眼瞧來,他九子與這丫頭之間恐怕一絲風也容不下去,更何況是一個人來。三從四德,女人不應該嫉妒,但哪有女人不嫉妒,不爭的呢?楊天蘭哭道:“皇阿瑪,兒臣今兒能在宮裡借住一晚嗎?兒臣,兒臣不想回去。”她沒有心力回府去面對一切。
這是不合規距的,然康熙沉吟了一會子,命魏祿喜道:“讓她住在原來三公主的晴窗閣吧!”魏祿喜眼中異彩一閃,忙領旨前去收拾。天近飯時,康熙哄她說;“與你額娘一處用膳去。”天蘭渾渾噩噩的到宜妃處用了飯,宜妃聽說皇上讓人單獨設一處宮室與她,不禁暗想這丫頭可真是投皇上的緣啊,沒見皇上對哪個這麼好過。且歡喜又體面。
被人送到原來三公主曾住過的晴窗閣,她也無心看陳設如何。楊天蘭斜靠在軟榻上,感到自己全身的精氣正被一點一點的抽離,她已經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棟鄂氏的出現和控訴,讓她咬碎銀牙,怨恨硬植於心。在那一刻,她才直切的感覺到名分也許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便偏偏這件東西胤禟給不了她。攥緊雙手,手中傳來被指甲掐到的刺痛感。
屋裡很暖,她竟渾身發寒,禁不住地瑟瑟發抖。天已經全然暗了下來。門上的簾子傳來輕微的振盪聲,有人進來了,接着,屋正中桌上的蠟燭被點亮了。“主子!您怎麼了?”有人快步走到她跟前,急聲問道,是宮女的聲音,“是身體不適嗎?奴婢這就去請太醫。”說着便往屋外走。她猛然坐了起來,肅聲喊道:“回來!”宮女停下腳步,轉過身,遲疑地看着她。天蘭低垂下頭,呆坐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來:“服侍我安置了吧。”宮女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