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93 更新時間:08-11-14 10:26
楊天蘭擡手正喂着架上的五彩大鸚鵡兒,遠遠的瞅見胤祥過來,遂轉了個身,背對着他,只作沒看見。胤祥臉色凝重,卻是顯然來找她的。他走至她身前來,大鸚鵡兒識得人,蹦跳起來叫着吉祥吉祥。楊天蘭方擡眼看他,與他互相對視了一眼,微微點頭說:“怎麼來了大忙人?”。胤祥負着手目光清冷,俊逸的臉頰上掛着一絲譏諷的笑,冷冷說道:“本王特來賀你喬遷新居。”他從不在她面前用本王自稱,今兒是怎麼了?楊天蘭目光流轉半響忽笑道:“原來你知道了,房子都還未收拾好呢。誰耳報神這麼快啊。怎麼,怡王如今也會阿諛奉承了?”
胤祥咬牙道:“誰對你阿諛奉承了,別自作多情。”楊天蘭哼了一聲道:“我一個小小宮人,無名無職的,怡王平白無故,怎會來賀我?您大概是看我如今得寵的緣故吧,這還不是阿諛奉承?”胤祥惱道:“夠了。”他這麼快就動怒了嗎?自嘲之語而已,平日裡他會反脣相譏,今兒怎生如此心浮氣躁?楊天蘭喂完了食,拍拍手,踱開幾步,搖頭嘆道:“老十三到底是進親王的人了,擺起官威來了。”
胤祥目光深邃,一動不動的與她面對面立着,如石化了一般。忽他輕拉住她的手道:“蘭,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在故意氣我嗎?”她掙開他的手,正色道:“不錯。”胤祥問:“爲何?”楊天蘭面沉如水道:“算了。”胤祥目光幽怨的看着她,沉聲道:“天蘭,我們現在到象是初相識的情形了,總彆扭着。記得剛剛相識的時候,我約你去騎馬打獵,你滿口答應,可是我等了好幾天,你沒有來。我和你或好或壞,哪裡算的清呢?”那時她跟本不會騎馬打獵,怎麼應他的約呢?楊天蘭想起那時種種,不禁莞爾。
她即將遷進的新居,就在養心殿東南二百步的地方,一所華麗的了不得的宮室。胤祥問道:“你知道你那要住的那處是什麼地方?”楊天蘭道:“這有什麼關係。只要能不與他一處,哪裡都好。我光明正大的掙的,你在氣什麼?”她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胤祥冷哼了一聲:“那處是世祖皇帝嬪妃住過的地。”楊天蘭兩眼一翻:“那又如何?”胤祥冷笑的逼近她兩步。且低下身去:“世祖皇帝最寵幸的孝獻端敬皇后住的地,你覺的如何?”楊天蘭不敢至信的瞪大了眼晴,是世祖皇帝曾爲她親立行狀的那個孝獻端敬皇后嗎?是那個赫赫有名的董鄂妃住過的地方嗎?
她呆立半晌,那日裡,她向帝王提出了第一個交換條件。本以爲他不會應允的,不料帝王答應的無比爽快,那人應她的要求,在履約之前,立即指了一所宮室與她。當年世祖皇帝愛董鄂妃愛的死去活來,恨不能將天下最美好的東西都送到他的愛人身邊來,就是摘星剜月也是辦的到的。那日她去看那所房子時,只覺的那所宮殿文彩輝煌,精細華美之處與別處格外不同。自董鄂妃去後,那所宮室就一直空着,沒人敢住,也許世人覺的都沒有她那份“福氣”。
他明知道她想避免與他同居一室的尷尬,保持相應的距離。然帝王競指的是如此一個地方與她?他是在向她暗示什麼呢?不言而預。她恨他,恨死他。他明知道她也要不起那份“福氣的。”難怪那日,他應允她時,他的眼中隱約有難掩的促狹,他的雙脣有着放肆的弧度。
楊天蘭的臉頓時黑如煤炭。胤祥問:“如今個還要住那處嗎?”“不要。”楊天蘭恨聲道。胤祥半響嘆道:“你不要一再試探他的底線,他如今是皇上了,不比以前。天蘭,你該明白,像你這樣小孩子性兒,又重情重義的人本身就易召禍,偏偏你又沒有一絲的自覺。沒有哪個君王能容得下你,就是他也一樣,我此來是想告訴你,凡事應三思而後行。楊天蘭忽笑不可抑:“你在擔心我嗎?我不用你擔心。如今個在這步田地裡,凡事都要嘗試,明知不成仍要試,已不是三思而後行的時候了。”
胤祥忽將雙手抓住她的肩,迫她正面對着他。這樣的他,不復方纔的嚴肅持重,不復平日裡的無賴嬉笑,這纔是她最熟悉的胤祥,有烈火一般席捲一切的氣勢。他表情古怪的看着她,似乎有憤怒,有無奈,有自傷,臉色變幻,精彩紛呈。他的動作驚起一羣人來,這裡不是沒人的地,且不說那些跟着她的貼身宮人,就是平山居的其他人等也擁上前來,且是有些驚慌失措的生怕怡王會有什麼別的出格動作來。
穿着新官服色的鄭永明與齊悅江等一起哆嗦着過來,與總理戶部事務兼內務府最高主官胤祥請安道:“怡親王安好!有幾個賬目,臣等不解,還要請教我們主子,請您是不是-----”這幾個是她財神事務所的舊班底兒,如今個各各賞了從七品頂戴做了官了。胤祥斜眼看着一眼,這幾個人,明明害怕,卻是壯着膽子的樣子,暗想這幾個人到是忠心啊!
胤祥正色問那幾人道:“內務府賬目何時可以理清?”鄭永明答:“前日裡向皇上已提交了大賬情況的摺子。現在正在理的是小賬。至於何時可以理清,這個進度還要問我們主子來。”胤祥哼道:“卻又來,我正問你們主子的正事兒,你們打什麼岔,還不與本王退下。”鄭永明眼巴巴的說:“可是-----”胤祥面色一沉道:“怎麼質疑本王?”眼見着那幾人唬了一跳道:“不敢。”楊天蘭打胤祥一下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壞?嚇唬起我底下的老實人來。”胤祥抓住了她的手笑說:“偏要怎的?”那幾個慌慌張張的伏案工作去,那眼風卻不住有的沒的時時兒瞟着過來。
平山居很是不便,他與她另尋一處地界談去。胤祥問:“如今個沒有達到你的目的,你如何辦?”楊天蘭白他一眼道:“如今個你別指望我當着你痛哭流涕。”胤祥冷冷道:“因你不需痛哭流涕。在前日報大賬情況的摺子裡,你動了手腳。是與不是?”楊天蘭一怔,乾笑道:“你可別污陷人啊!”胤祥視着她的眼睛道:“敢做不敢當嗎?那漏錄的五六筆,關係緊要,你不是不知道。你這樣不是幫那起人,是害那起人呢。”楊天蘭問:“你從何得知?胤祥道:“我拼了你撕掉的那幾頁紙。”楊天蘭點頭:“原來如此。”
她與他相隔甚近,她忽回肘一擊,重重撞在他軟肋之上,他不防頭,皺眉悶哼一聲,怒瞪着她。楊天蘭退開一步說:“不許告訴他。還有,不準再有這樣的行爲。”胤祥仰天大笑,豪邁激昂,雙目卻幽深莫測,似有火光從他背後閃過,獵獵燃起:“應是我要警告你不要再有這樣的行爲纔是吧。”楊天蘭冷笑:“他做事心狠手辣,向來不留餘地。我是爲他積福,你卻怪我。那幾個老臣礙着你什麼?那些人的戰功還抵不得這些個?你若告訴他,要至我於何地呢?”天蘭,天蘭,你算計不過他,便要來算計我嗎?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胤祥微微蹙眉。
入目眼前是一片銀白的世界,樹是戴着白盔白甲的兵士,冰封的湖面就是白銀之盾,在這一片空靈寂靜的潔白之上,胤祥的黑色大氅顯得狂狷而凝重。雪景雖美,但已失去了觀賞的心情,當日裡執手之交的朋友相對無言。胤祥昂然而立:“我不會害了你,你是知道的。然我從不負他。你以爲他是何人?你又能瞞他多久?”半想又道:“你莫要忘了這如今是誰的天下!”
楊天蘭眯起眼,眼前金雕玉砌巍巍宮禁,還有那華夏的無限江山,緩緩道:“不錯,這是他的天下,你即一手爲他撐起,便不允許任何人染指分毫。”她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似笑非笑的說:“你真的從未負過他嗎?諾敏之事上你爲何不阻他?你難道不知道這裡面的不妥嗎?”
胤祥他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被她的話鎮住,然後臉色變了變,目中漸漸染上冷厲,他飛身攔住她的去路,臉罩寒霜,狠狠盯着她,恨聲問:“果真不妥嗎?你知道什麼嗎?”她冷笑。胤祥臉色灰白:“你即知道爲何不告訴他?”她哼笑:“你這個大忠臣都不提點他,我憑什麼提點他?我有義務提點他嗎?”他隱約知是不實的。到真不是他想名者保身,不想提點他,只是他四哥宣佈的太忽然,他來不及提醒他。胤祥雙眼如冰說:“該死!”她抿脣看了他片刻冷笑道:“我不該死。”
胤祥恨聲道:“你就無情至此嗎?”這天下人誰都可以說她無情,只有他二人不行。他們君臣二人是一路看她走來,又迫她到如此地步的。她冷冷道:“我到不是無情少愛之人,你知道的。且我們是二條路上的人,現在要怨不嫌晚了點嗎?”“二條路上人,好。”胤祥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的說完這句話,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目中似有電閃雷鳴一般,突然一掌打過來,手背如鞭子一樣狠狠抽在她的臉上。她沒有躲閃,冷冷看着他,擡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然後饒過他,繼續向前走。
“站住。”他又攔在她身前,她擡眼看他冷哼一聲道:“怡王,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想如何?”胤祥的表情很難受,半響才道:“諾敏案真是要發了,你知道他將會是如何處境嗎?”他的表情是追悔莫及,又痛徹心肺的,到底是兄弟連心。楊天蘭的心澀澀的,涼涼的,她良久無言,因爲她知道後果。
他打了她。兩個離皇上最近也最親近的人居然動了手了。宮人們幾乎是惶然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呆立着。胤祥轉身喝命道:“還不快跟着你們主子。她若有半點事來,你們要命不要?”這一語才提醒了人,從人方纔慌忙的隨上去。胤祥揉了揉額角,有點抽痛。他打了她,他錯了嗎?顯然他是錯了,那人淡若遠山的柳眉蹙的那樣緊,他嘆氣不已。
他最喜歡看她嘴角微揚,脣畔含笑的模樣,每每見她,只消一眼,便能勾亂他的心神,這天下間,怕也只有她一個人能做到。然曾幾何時,她眼裡如今卻是充滿着挑釁的神色,不笑的多。她緊繃到接近他的人都會覺得害怕,害怕什麼時候她的神經會突然繃斷,傷到她自己。每日介看到天蘭時他都想拽住她的肩膀把她搖醒:“天地大的很,不過隔斷了一個緣份,有什麼熬不過去?但他沒說過。
每日介他有事去看她,沒事便隨即指一件事也要去看她一眼。胤祥他這一輩子從未害怕過什麼。可如今他會害怕。他害怕天蘭會有一天露出空洞的表情,他害怕她會顫抖,絕望……他害怕她眼裡堆起來的痛苦總有一天決了堤。哪怕她無比堅強,也無比的有韌性。
楊天蘭的心燥熱不安的。她的臉上早被宮人敷上了消腫的藥膏藥,殿內便有了有股清涼的味道。對鏡仔細看她自已的臉。除了臉上有些潮紅外,倒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他雖氣,下手並不是太重。她呆立立的對鏡看了半響,一時碧玉來請她用膳。她說不吃,碧玉出去了。再過一會子進來,她手裡捧着一盅湯,說是御膳房剛熬好的雞湯,給她補身體用的。楊天蘭嫌惡地瞪着那湯,滿屋子都飄着雞湯那油膩膩的味道。的c0
碧玉當下紅了眼眶:“主子,您身子單薄。今兒又受了委屈。您膳也不用,湯也不喝的。您要有個三長兩短,叫奴才怎麼辦啊……”說得仿似楊天蘭立刻就要駕鶴西歸似的。楊天蘭仰天長嘆,如同喝毒藥一般喝掉了那湯。
碧玉站在旁邊看着楊天蘭喝完,收拾杯盅的當口兒,楊天蘭忽然問道:“皇上呢?”平日裡這會子也該忙完政事纔是。她不知何時已經習慣了見到他。碧玉說:“要不,奴才去前面問問李公公?”說着便走。楊天蘭想了一會子,叫住她說:“不用了。”
二天後,田文鏡參劾諾敏以下欺上,虛報補足清欠款額的密摺擺到了皇上的案頭上。養心殿的空氣裡充滿着一片陰霾。雍正的心也填滿了一片陰霾。
月上中天,月光一點一點移動着,冷冷地照着地面。她一人在暖閣內,盤腿坐在他往日裡坐的禪椅上坐禪。心緒不寧,坐也是坐不靜的。所信緩步踱到窗前,一把推開,滿目銀白,這個世界似乎因這大雪而顯得異常潔淨。其實世上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因爲這雪的清冽潔淨將所有的醜惡悉數掩藏。
她抱膝依到窗前去,淺淺呼出一口氣,因是冬天,可以看到那口氣在月光下凝成白煙。飄飄呼呼地,似乎一切都籠在這月光底下,什麼都看不見了。楊天蘭閉上了眼睛。只因爲,總是睜着眼睛,就看得到那月光。那明月太過皎潔,聖潔的讓她愧於面對它。
帝王每日從不輟朝,可他在接到田文鏡密摺的那天,他無故輟朝了。滿朝早有人將帝王錯誤的褒獎當笑話一般傳遍了朝野上下。並利用這次事件將矛頭直指到朝庭肅清貪腐的政策上來。市井小民皆譏笑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還未燒旺呢,怎的就引火燒起身來。”更有惡意者競在私宴中直言不諱的開始質疑帝王的執政能力問題。
市井百姓在幸災樂禍,朝庭諸王大臣在幸災樂禍,楊天蘭毫不例外的擁有幸災樂禍的感覺。且是無比暢快的。她幸災樂禍他這樣一個好似不可戰勝的人也有落敗的一天。她幸災樂禍他會淹死在政敵的唾沫裡和人鄙視的眼光裡。她幸災樂禍他如今已騎虎難下陷入難堪的泥潭裡。然這只是一瞬的愉悅,在那暢快淋漓之感之後,好象她的心深處有一個地方隱隱痠痛無比。
雪故然清冽潔淨,但雪終究要溶,這滾滾紅塵,這污濁塵世總是要顯現出來。雪是這世上唯一的淨。所以這世間容不下他,潔淨的雪,只能在心中留下僅有的白。東暖閣,這日帝王宣佈輟朝一日之後,便一個人呆在那裡,沒有出來。
又是掌燈時分。每日介這個時候,他會在那邊翻看書卷,而她會趴在這邊學人打花結子,打結子是她新學會的,新鮮的緊。燈光照着他的身影上,他的頭髮在燈光下會有着烏光。她偶爾失神的看着他,然後他擡起頭,眼睛裡溫溫軟軟,全是笑意。
楊天蘭手指無意識地摩娑着一方帕兒。煩了將帕兒擲在一邊,轉眼時忽看到那一角繡的梅花,便想起那日暖閣中好齊整的數十盆梅來。那日梅香得有點甜,絲絲繞在鼻端,只覺得酥酥入骨。想了想,楊天蘭仍將那帕兒重新拿回手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