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逗留了幾日,在元琪的勸說下,謝蘭心才同意將元琪父親葬了,跪在墓碑前面,磕了幾個頭,五個人才出了林子,一路上暢通無阻,之前阻擋他們的陣法,全然成了擺設。
他們方纔知道,這些陣法其實是很簡單的陣法,若是遇上懂的人,不用片刻便能破陣,只不過謝蘭心對她改造了一下,若是有人入陣,便會牽動他的喜怒哀樂,過於偏執的人,便會陷入陣中,沉浸在往事裡,不能自拔,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心血,氣竭而亡。
有些人,僥倖躲過一劫,卻也是命不長久,要麼就失去希望絕望而死,要麼就在林子裡恐懼而亡,要麼就是互相殘殺,以換取自己多活幾天的時間。入了林子的人,幾乎無一生還。
一時間,衆人唏噓不已,此種殺人方式也未免太過於殘忍了,只是礙於元琪的面子,雖然心裡不甚苟同,卻也沒有說過多過分的話。
元琪這才明白,原來殺人還可以分這麼多的方法,也可以這麼殘忍,望着謝蘭心的眼神,不由得露出絲絲恐懼。
紀南衡聽了,倒是對她怎樣殺人不感興趣,他心裡想的是這一路上的陣法,雖然和宋靳學了些日子的機關術,但終究只是皮毛,不能將它和陣法融匯貫通,看來,以後自己要好好回去研究一番,萬一哪天遇見了,也不至於被困死。
林子裡終日不見陽光,陰深恐怖,五個人在一起走着也時不時感覺到後背發冷,不知道這十六年來,謝蘭心是如何在林子裡守了一具屍體生活的。
出了林子,卻發現在外面昏昏欲睡的謝爺爺,看到他們安然無恙的回來,老人激動萬分,抱着元琪眼淚直流,元琪卻僵着身子,咬着牙沒有迴應。
謝爺爺擡頭的瞬間,看着最後的那一抹清麗的身影,幾乎是不相信的睜大了雙眼,張着嘴,卻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十六年了啊,她十六年不曾出現過自己的眼前。
他以爲是自己眼花了,連忙揉了揉眼睛,可是人卻沒有消失,就這樣真真切切的站在那裡。
“啊蘭……”這一聲,彷彿隔了千里萬里。這聲呼喚,他只敢在夢裡叫着。
撲通一聲,謝蘭心跪在地上,雙手撐地,艱難的從凹凸不平,佈滿石子的地上,一路爬過去,拉着老人的下襬,哭泣道:“父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女兒不孝順。”
老人淚眼朦朧,哽咽着,喉嚨動了動,微張嘴脣,卻沒有聲音,只是看着謝蘭心,久久不敢抱住她。
元琪將頭扭向一邊,強忍着淚水,並不看他們。
過了一會兒,謝爺爺提議回客棧,只是紀南衡和慕長安原本就是被趕出鎮子的,此時回去勢必會引起衆怒,況且,謝蘭心的身份也不宜曝光,六個人只好暫時居住在展軒家中。
他家也不算太小,此時六個人卻顯得有些擁擠,不過好在這種狀況也持續不了多久,誰也沒有料到,這是元琪待在永安鎮的最後幾天了。
永安鎮的天氣多變,剛纔還是太陽明媚,轉眼卻又烏雲四合,天色暗淡了下來,有風雨欲來之勢。紀南衡和慕長安在屋子裡有一搭沒洗搭的說着話,大抵也就是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偶爾還開個玩笑,鬥個嘴。
門被推開,冷風灌進了屋子,慕長安渾身一個哆嗦,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心想誰人這麼沒有禮貌,進來也不敲敲門,這麼冷的天,也不讓她做個準備,心裡正惱怒着,只是沒想到,進來之人卻是謝爺爺。
神色黯然,語氣有些自責,噗通一聲跪在了慕長安的面前。
兩人俱是一怔,趕忙扶起地上的謝爺爺,“爺爺,你這是幹嘛,有什麼話起來再說,這可使不得啊。”
“長安丫頭,老頭子我對不住你啊,你昏迷那次,是我給你下的藥,是我做的呀,那桃花羹裡有,我知道你去了花夫人賈,所以……可是我並沒有害你之心,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阻止我們查案對不對?”紀南衡接過話茬。
老人點了點頭,神色中透着後悔,難過與自責。
兩人一直以爲那次的昏迷是個意外,卻沒想到是謝爺爺一手造成的,若說心裡沒有責怪,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細細想來,自己也沒有受傷,況且,她相信,謝爺爺也不是故意要傷害她的,他的出發點,也只是爲了保護他的女兒。
一個慈愛的父親,爲了女兒犯了一點錯,爲什麼不能原諒他呢,況且,這些日子多虧了他的照顧,說到底,慕長安對謝爺爺還是感激的。
上前握住謝爺爺的手,不以爲然的說道:“這件事,我都忘記了,爺爺又何苦提起呢,爺爺也說了,並沒有害我之心,況且我也只是昏睡了幾天而已,倒也沒有其他的事,我曉得爺爺心裡的苦,不怪爺爺,爺爺也不要放在心上不,以後,您還是爺爺,我也是您的長安丫頭。”
一番話說的謝爺爺更加自慚形愧,她不怪罪,反而讓他心裡更難受了,他是被豬油蒙了心,纔會做出這樣的事。
紀南衡看着慕長安,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是讚賞,如此大度,如此胸襟,不記仇,這纔是他心目中的女子。
因爲鴛鴦林的事情尚有些疑點,紀南衡和慕長安便在這期間好好的查詢一番,謝蘭心和謝爺爺也十分配合,這下,所有的事情的都水落石出了,永安鎮,又恢復了寧靜祥和,那些悲慟的往事,彷彿也隨着風飄遠。
只是關於怎樣處置謝蘭心的問題上,他們都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若真要處置,那麼便將謝蘭心交給官府,只是這樣一來,謝蘭心的結局就只有一死了。饒是紀南衡看多了這樣的場面,卻也不得不同情謝家,若是謝蘭心一死,謝爺爺和元琪又該如何,會恨他們嗎?若是不處置,謝蘭心手上那麼多枉死的冤魂,又怎麼安息。
思來想去,紀南衡和慕長安還是決定先看看謝蘭心的情況,若是她從此知錯,改過自新,那麼何嘗不能給她一個機會呢,逝者如斯,再造殺孽也不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還不如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此多行善事,豈不美哉。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事,十六年的煎熬,恨已經浸入謝蘭心的骨髓,此時若讓她放下過往,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況且,她武功極高,若是情緒失控,那麼,永安鎮又會陷入腥風血雨之中。
反觀謝蘭心的表現,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只是一味的沉浸在仇恨裡,自詡正義。
屋子裡,元琪和謝蘭心又吵開了。
“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你看看你自己的雙手,你就不覺得愧疚嗎,你知不知道,長安姐姐和衡哥哥千方百計幫你想辦法是爲了什麼,就是爲了讓你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可是你呢,你又想殺誰。”
“哼,天下負心漢都該死!”
“所有的負心漢都該死?”推開門進去,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兩個人皆是一愣,雙雙望向門外,元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在爲自己母親說的話感到愧疚。
謝蘭心一怔,隨即卻又恢復了厲色,“這些人,既然官府城懲辦不了,那麼,我就替天行事,死了倒也乾淨。”
元琪緩緩閉上了眼睛,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忽然,又衝向前去狠狠的拽下謝蘭心腰間的鈴鐺,仍在地上踩着,“你不配戴着鈴鐺。”說完便揚長而去。
元琪順着後山,一直跑着,來到墳前,墳墓裡的這個,纔是她的孃親,她沒有那樣殺人如麻的孃親。
雨說下就下,不知道元琪在雨裡站了多久,她全身已經溼透,漆黑的髮絲溼漉漉地貼着臉頰和脖子,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水,襯托的肌膚的蒼白。
“元琪,擦擦吧?”老人不知道何時來到她的身後,遞過去一條手巾。
元琪緊緊的握住拳頭,沒有接謝爺爺手裡的手巾,雨瞬間便將手巾也淋的溼漉漉的。謝爺爺看着她,聲音好像從遠方傳來,“元琪,原諒你母親吧,她,受了太多苦啊?”身聲沙啞的不像話。
元琪沉默了一下,身體僵硬,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終於還是接過去爺爺手裡的手巾,可是,現在手巾已經溼透了,又如何能夠用的成。
元琪走過去,站在謝爺爺面前,臉上微笑着,可是那笑容竟然比哭還難看,說起謝蘭心,卻帶着嫌惡的神色,似乎不願意提到此人。
她咬了咬牙,終究不願意開口喚她一聲“孃親”,只是以她來代替,彷彿,謝蘭心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擡頭仰望着謝爺爺,短短几天不見而已,他好像完全陌生了,不只變的蒼老了,臉上都不知何時冒出了鬍子,亂糟糟的立着。
刺痛元琪眼睛的,是爺爺面上的悲傷,對於他的女兒,無論犯了多少錯,他永遠都是這麼包容,甚至助紂爲虐。
“爺爺。”元琪微微開口,“我的母親,早就死了,這是她的墳墓,也是你告訴我的,從小到大,我也這麼一直祭拜着過來,如今的那個人,我不認得她是誰,或許,她就是一個魔頭,一個殺人如麻,喪心病狂的惡魔。她不配,她甚至不配姓謝。”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過後,元琪臉上印上了五個鮮明的手指。捂着臉,不知置信的看着他,這一巴掌,徹底斷送了她和謝蘭心的母女情。
“你們都是一樣的,爺爺,你爲什麼要縱容她,她是可憐,可是別人就不可憐嗎,被她送走的我同父異母的孩子就不可憐嗎,還有鎮子上那些家破人亡的人難道就不可憐,她要尋找快樂,就是這樣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嗎?”
謝爺爺此時早就懊悔不已,自小,元琪便是他的心頭肉,他何曾打過她,更別提今日這般用力了。他不是不知道,謝蘭心罪孽深重,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那是他的親生女兒啊,難道要去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