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喧鬧的天機堂突然安靜下來,空氣中只飄散着天靈臺上黑袍人低低唸咒的聲音,以及不經意飄過的黑氣。
臺下所有人都垂首站立不動,除了微生溦和餘思,以及一臉茫然的瞧着身旁人突然站立不動的國尉大人,看見微生溦和餘思二人淺笑着望來,像是找到了依靠連忙走進兩人,蹙眉焦急的詢問着:“他們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不動了?”
微生溦沒有回答,從始至終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望着臺上,神情冷漠平淡的輕聲開口;“不如聽始作俑者親口告訴大人吧!”
她沒有錯過衆人驟然停頓之時,臺上正中間的黑袍人手中法杖有規律的敲擊地面之聲。
一聲一聲鏗鏘有力,映照着激憤高昂的人羣討伐聲亦聲勢不減,反而讓衆人平心靜氣安靜下來,最後歸於死水,如牽線木偶一般。
姜葉對微生溦的‘大人’稱呼愣了一下,但也沒有再深究,此時不是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的時候。
如今有十四人命懸一線,這麼多人神志不清,而這一切都是天機堂曾經大弟子所爲。
若今日在場之人稍有差池,紫巫國便得罪了整個江湖,這將會是一場難以想像的災難!
“匯洋,你究竟想幹什麼?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姜葉語氣帶着不敢置信和怒意,大聲質問着,而坐於天靈臺正中央之人,卻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依舊不停念着咒語,直到聽見微生溦的輕笑聲才緩緩閉上嘴。
睜開的雙眼依舊一片漆黑,唯有帽子底端透上一絲明亮,身體躬坐着一動不動。
“匯洋……你原來叫這個名字,與你真是……不相配!”
微生溦嗤笑着開口,餘思一揮長袖將坐在天靈臺邊靠的最近的兩個黑袍人一招撂倒,兩個踏步跳上臺去,伸手牽過微生溦將她拉上天靈臺。
就着兩個倒下的黑袍人直接坐在他們身上,還不忘嫌惡的拉下那兩人的帽子,將他們倒下時不經意露出的一點面容完全遮蓋。
那麼醜的臉即使不小心撇上一眼都覺得污了眼睛。
姜葉看着那兩人悠然閒淡的姿態微微吃驚,跟着上前兩步,卻突然被那些咒語擾的頭疼。
原來剛剛救那些被挾者時遭到的就是這樣的阻攔,連忙凝神聚氣穩定心神,這纔不適的一個飛身立到天靈臺上,腦中轟亂這才漸漸消散,看着右手邊那兩個年輕俊美的少年。
他們剛剛上來時神色自若,恣意悠閒,難道沒有被擾亂心緒的咒語影響嗎?
姜葉心中不由感嘆,這兩人深藏不漏實在了得,想起昨日她和田三比試時對自己手下的指教,和最後故意輸下臺去,以及現在對於突發的一連串狀況不以爲然的神情,似乎這一切……早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姜葉一愣,不由自主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震驚。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連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個嗎?”
微生溦淡笑着,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明明嘴角向上勾着弧度,卻絲毫感覺不到笑意,卻也沒有面對殺親仇人的憤恨和激動,只是平靜,毫無波瀾起伏的平靜。
“你確定要我和你打招呼,就不怕……”匯洋終於站了起來,擡手拉下腦袋上的帽子,露出那張血管爆裂呈烏紫色,看了就讓人噁心想吐的臉,朝姜葉擡眼示意了一下,“被國尉大人知道你的身份?畢竟你已經藏了這麼多年不是嗎?”
微生溦拉了拉精緻寬袖上的褶皺,不鹹不淡的緩緩道:“是啊,這麼多年掩人耳目藏着掖着的生活真是累了,今天我們之間終於能有個了結,也便不在意了!”
匯洋咧開嘴哈哈笑起來,血液在爆裂的血管中突突流動着,透過薄如蟬翼的光滑血管壁,能夠清晰看見裡面流動着的暗黑色血液,僅僅遠遠看着便已感覺噁心之致,甚至似乎聞到了那血液裡散發出的臭味,薰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看來十小姐很有信心,覺得今天自己能贏啊?”
微生溦淺笑不答,手掌撫在肚子上,感覺好像有些餓了,等下了山定要讓四哥準備一大桌好菜解解饞,山上伙食實在太清寡了,既沒油水也沒味道,實在難吃的要命。
餘思看着微生溦可愛的小動作寵溺一笑,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一次也沒有插嘴,所有對付匯洋的計劃和安排都沒有過多插手,全權交由微生溦自己決定和實施,自己就這樣靜靜地陪在她身邊,保護她即可。
餘思對微生溦的孃親感情很深,他從小沒有母親,蒲惠溫是唯一讓他感受到母親般溫暖的女人,雖然只相處了短短几個月,卻是他人生中最輕鬆最毫無防備,亦是最幸福的日子。
對他而言如母親般的人最後卻死在對面那個惡毒男人手中,他自然想要爲她報仇,但他也知道自己身旁的女孩比他更悲傷,更急迫,更夜不能寐。
那是她的孃親,她的血緣至親,她的心中不僅有對匯洋的恨,對孃親的悔,還有對自己的責。
他想讓她親手了斷這段深仇,這樣才能真正解脫,才能重新開始。
所以,他只要保護她就好;陪伴她就好;順着她就好。只要她好,便好!
匯洋見她久久不說話,倒很是耐心的接着開口:“你還是這麼自信又自大。”
“你不也是一樣!但你卻有一樣和我不一樣,”微生溦說着站起身飄逸的轉了一圈,自我欣賞自我滿足的譏笑道:“我是越長越好看,你卻越變越醜。”
說着又擡手指着他的右腿,一臉真切模樣關心道:“這條假腿還好用嗎?”
當年的中秋夜,微生溦甩動長鞭親手扯斷他的右腿,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恥辱和心傷。
匯洋眼中閃着兇狠的怒意,一把撩起前袍,扯出靴子裡的褲腿,露出一條打磨光滑的木質假腿,和正常的腿一樣粗,腿彎處還裝有活動機關,使得可以彎曲盤坐,蓋下衣服還真看不出來有一條是真有一條是假,看來他已習慣自如了。
當年他拖着這副殘破不堪的身體,好容易逃脫微生溦手下的追殺,卻差點死在高燒中,最後保住性命卻也成了這幅佝僂滄桑的老頭模樣,花了無數時間適應這條假腿,就如出生孩子練習走路一樣,苦苦折磨了他兩三年,再配着這條假腿練習武藝,又是幾年的時間,等到如今能夠運轉自如,都已經過去了六年。
這六年他過得生不如死,而這一切都是拜面前這個青春洋溢,巧笑嫣然的女孩所賜。
他恨,恨他怎麼會敗在她的手下,恨她憑什麼天生強大,難道就因爲她是……天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