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爲昨夜宮宴結束的很晚,所以並未被時夫人留下看診,今日一休息好,宮中就傳來旨意相請,微生溦穿戴好便隨着宮人入了宮,直接進入時夫人的惠明殿。
今日是大年初一,時家人都入宮向夫人拜年,微生溦來時,時寧義、其妻、其子、其女、其弟、侄子、侄女,所有時家人都在,滿滿當當坐了一大殿,陣仗大的嚇人。
微生溦請了安在貴客位置上坐下,視線掃視一圈滿殿盛狀,輕笑一聲,“我這是剛好趕上時家人團聚,還是大家都在等我呀?”
毫不客氣的放鬆語氣,倒顯得親近許多,散去絲絲緊張氣氛。
時夫人坐在首位,溫柔帶笑的注視着微生溦,也不否認,直言道,“確實是在等家主。”
“不知家主昨日大殿之上所言,可當真?”時寧義鄭重的開口詢問,沒有一絲笑意。
微生溦又笑了,垂斂着眼眸,緩緩擡起對上時寧義的眼眸,輕啓朱脣,“右相大人這是不相信我的醫術呢,還是不相信我的立場呢?”
微生溦的立場,任何人看來都絕對不是榮王一邊,至於是不是燕王一邊,卻很難判斷。
以前只有榮王和瑞王有實力相爭皇位,沒有多少人在意她站哪邊,但此時對於時夫人懷孕這件事,這個問題卻不得不確認。
若是時夫人將來生下皇子,時家和跟隨時家之人自然就會支持時夫人的孩子,這將會是很龐大的一幫勢力,與燕王成爲對立的關係。
到時,微生溦與兩邊人都有交清,她的立場便變得敏感,需要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時寧義的想法,微生溦判斷的出來,但她卻不準備按照他的想法做。
她不會站任何一隊,因爲她只屬於微生家,只站餘思的立場,完成餘思的野心。
“鬼醫子關門弟子的醫術本官自然不會懷疑。家主對我時家有恩,無論你是什麼立場,今日但說無妨,定不會加以爲難。”
時寧義倒是個爽快人,不拐彎抹角,直言目的。
微生溦看着滿大殿緊張兮兮的衆人,感覺很是好笑,也爽快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右相大人未免太着急了些,時夫人都還沒找出絕子湯出自何處,也還沒懷上身孕,更加無法確認是皇子,就這般心急的要求我表明立場,卸磨殺驢,不怕得罪我嗎?”
微生溦這話毫不自大,如今都城已然沒什麼人敢輕易得罪她,不僅因她在皇上面前的受寵,也因她與朝中人的良好關係。
尤其數兩位朝中掌重兵的將軍,更是時寧義這樣有心要爭搶那至高之位之人最爲看重的。
時寧義對上微生溦的眼睛,真誠而認真的一字一句道,“家主若是支持燕王,絕子湯一事便算時家欠你的一個人情,將來應許你一個要求,從此恩怨兩情,再無關係。”
時寧義此話可謂很絕情,利用了又用一個人情隨意打發,但卻讓人感覺真誠,一點沒有虛僞的人前交好,背後懷疑。
這套說法也許有的人會生氣,微生溦卻很受用。
“微生家主與我時家雖無深交,但深深佩服家主的能力和品行,如今您對我時家又有了這等恩情,無論是時慧還是時夫人,我們都感激不盡,自然是希望能夠與您繼續友好來往。”
開口說話的是時寧義的弟弟時航,比之哥哥堅定又無情的語氣,柔和了許多,但也沒有任何週轉餘地。
微生溦明白了,今天時家人便是要突襲,讓她當即做出選擇,選燕王還是他們一個影都沒見着的皇子。
這個選擇真的很白癡,用活生生的人,和可能會有的皇子進行選擇,選擇將來支持誰,選擇站在哪一邊。
“右相大人未免太驕傲自大了,有什麼底氣發出這樣的選擇,又憑什麼認爲我會選擇一個沒影的皇子。對於我來說,保持中立不是更安全更合情合理的態度嗎。還是你們說的想要和我繼續深交,不過隨口說說而已,根本是想和我徹底了斷關係,用一個人情打發掉。”
微生溦言語犀利,態度更是強硬的很,在場幾個女孩子都不由有些被嚇到,畢竟這種場合不是女孩子該呆的,但避免全是大人共處一室,傳出去尷尬難聽,留下了幾個女孩陪坐。
“家主誤會了……”時航焦急的就想解釋,微生溦赫然打斷他的話。
“誤會,有什麼誤會。你們現在不就在逼我做選擇嗎,想要空手套白狼,讓我承擔所有的風險和後果,不管選誰,你們毫無損失。”
“家主……”時航還要接話,微生溦完全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若是我選燕王,日後你們時家若是有任何針對我微生家的行徑,都理所當然,我便是自食惡果,無理由辯駁。若我選時家,便是依着一個還沒出生的皇子與功勳卓著的燕王作對,你們得了我這個助力,卻要我去冒險,全屬火中取栗的自私行爲,你們當我是傻子!”
微生溦的滔天憤怒是時寧義沒想到的,他錯估了微生溦的細膩心思,小瞧了她的脾氣,完全不顧在場時夫人和一國右相的面子,直接破口大罵。
時寧義再也住坐不住,終於又開了口,“家主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你說,我聽着!”微生溦語氣僵硬不客氣,卻也沒人敢指責,任由她去。
“此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周,讓家主爲難,還請見諒。本官主要是怕,等將來妹妹誕下皇子,家主已與燕王殿下糾纏不清,到時我時家便沒了爭取家主的機會,還請家主再三考量。究竟是燕王更有可能,還是我時家勢力更大。”
昨日大殿上之事,高興唯有時家,不高興的卻不止榮王和皇后,燕王應該也是滿腹怨言的。
只要多一個皇子,便多一分被奪皇位的危險,更何況還是孃家勢力龐大的時夫人,她若生下皇子,朝堂之上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支持她,這是燕王最大的損失。
榮王的勢力不會因爲時夫人生下皇子有多大改變,燕王卻會遭受重大創傷。
從前都是燕王、榮王兩人奪位,時家比起恩怨深厚的榮王,沒得選,自然算是支持燕王,但隨着時夫人的不孕被治療,支持他的勢力將大大減少,這都是微生溦出力造成的。
“將來妹妹生下皇兒,將會是家主與燕王之間永遠的隔閡,畢竟妹妹的病是家主一語點破的,若是日後兩廂爭鬥,也定會牽連家主,倒不如現在重新選擇。”
微生溦靜靜的看着時寧義的嘴一張一合,心中腹誹中,孩子都還沒影,就考慮的那麼遠,扯到了爭奪皇位上,果真是皇家人不一般,如此懂得未雨綢繆,早做安排。
見她沒什麼情緒,時寧義再接再厲,“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等到皇子生下來再告訴我選擇結果。但在此之前,還請家主保證,不會和燕王有過多牽扯,保持中立。”
微生溦依舊不說話,視線漸漸開始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麼,看的時寧義又急又好氣。
滿坐的一羣時家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麼辦,說些什麼,最後時寧義將視線投向時子萱,她與侯佳佳交好,去過微生府幾次,與微生溦稍熟一些,讓她開口問一問。
時子萱本就不太愛說話,此時被全家人瞧着賦予重任,更加緊張,但還是乖乖整理着該怎麼開口打破沉寂。
“家主,可是坐太久餓了,姑姑殿中有新做的點心,是姑姑自己想的,要不要嘗一嘗,評價一下。”
用點心來打開話題,看來時子萱對微生溦還是有些瞭解的。
微生溦沒事喜歡吃,喜歡研究吃,菜餚、點心都不放過,隨時坐着身邊都不會少了點心,此時面前案几上也有,但一口未動,顯然不和她的口味。
微生溦的出神被時子萱喚醒,看看她,終於點點頭,“好啊,確實有些餓了。”
時夫人臉上閃過點點驚喜,連忙吩咐着貼身宮女去取新做的點心來,雖然讓微生溦有點失望,但比方纔的要好吃的多,還是賞臉咬了兩口。
時寧義靜靜等着她吃了些東西,喝了兩口茶,時子萱和時夫人不時和她閒說兩句不相干的話,總算沒有讓她再次沉思過去。
“不知家主……意下如何?”時寧義終於開了口。
微生溦頓了下手上動作,優雅的拈着手帕拭拭嘴角,緩緩擡起了頭。
“右相大人如此有誠意,與我坦誠相談,那我也就直說了。我不打算選擇任何人。”
“這……家主未免有些異想天開。”時航率先不滿的開口,怎麼都覺得這是推脫之言。
微生溦燦爛的笑着,不疾不徐的望着時寧義開口,“這話你們便是說到燕王面前,我也毫無畏懼,我微生溦,誰也不支持。”
“家主此話如何讓人相信,朝堂之上奪位激烈,想要保持中立,不是那麼簡單的,而且家主分明一直與燕王殿下交情甚密,對榮王殿下完全不假辭色。”
微生溦的立場在外人眼中都是偏向燕王的,此時說中立,卻是無人會相信。
“這還需要我解釋嗎?”
微生溦沒有回答時航的話,直接看着時寧義,等待他的回答。
“榮王殿下手下的人處處得罪家主,家主自然無法與他保持友好關係。”
微生溦滿意的笑了,還是他看的通透。
微生溦本沒有和榮王爲敵的意思,但奈何支持他的安平侯府、左相府、蕭府都與她有仇恨恩怨,自然無法再保持良好關係。
這也算上天註定,註定他們只能是敵人,連虛與委蛇都做不到,白白便宜了燕王殿下。
“家主這麼些年與燕王殿下交往密切,又如何能保證真正做到中立不偏幫?”
時寧義問出了自己的遊移,微生溦保持中立可算不好不壞的結果,但時家和她沒什麼來往,燕王卻是與她相交多年,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全然不偏幫。
微生溦嗤笑,“右相有時間在這關心我能不能做到完全中立,不如先想想怎麼找出絕子湯,讓時夫人懷孕生下皇兒再說。我不得不感嘆一句,右相大人太讓我失望了,這點意外驚喜就徹底穩不住,一點不像我所知道的時寧義。”
微生溦直呼時寧義的名字,時航有些憤怒的就想呵斥,被時寧義一眼制止了,淡然開口,“請家主指教。”
微生溦一次次讓他意外,先前獨掌官營一事的說法,如今稍稍瞭解到的成績,現在這身鬼醫子傳授的醫術,和狂妄的性格,都讓她與衆不同,讓人感到意外。
“現今皇室擺着嫡系皇子,功勳皇子,都深受擁護和愛戴,即便時夫人生下皇子,非嫡非長,且又年幼,無任何功勞作爲,想要名正言順成爲下任皇上,難。不知大人是何處來的自信,認爲自己勝算大得很。”
微生溦無意嘲笑,說出的話卻不自覺帶着些嘲笑。
時寧義面色嚴肅開口,“家主認爲我沒這個本事?”
“不,我認爲你沒這個魄力!”
時寧義驚楞,驚楞於微生溦的直言不諱,又驚楞於她的想法。
“奪位是何其兇險之事,右相大人有這個想法,奈何沒這個卑鄙陰險的心,你太正直了。”
討論着皇位、皇權,大殿之中氣氛瞬間緊張凝重起來,個個屏住了呼吸,卻聽不明白她這話究竟是誇獎還是嘲笑。
“右相大人太正直,正直的想要什麼事都名正言順,這是我對你的總結,正因如此,你也受到很多限制。時夫人的皇子想順理成章登位,除非皇上親下旨意,否則別無他法。”
“這難道不對嗎,名正言順,才能長治久安。”
微生溦否定的擺擺手,“這當然不對。你的這個想法只會害死所有跟着你謀高位的人,要麼不要去爭,要爭就要拼盡一切。成王敗寇,你還不夠狠。”
時寧義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番話是從一個小女孩口中說出來的,更不相信這些話是針對自己的,想自己做了幾十年丞相,從沒人說他不夠狠,從來沒有。
微生溦讀懂他眸中的意思,繼續道,“榮王就不必說了,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燕王殿下也並非看上去的那麼溫厚善良,我敢斷言,等他登上皇位的那天,第一個殺得還是自己的兄弟,和他的父皇一樣,和歷朝歷代的皇上一樣。”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支持我們?”
時航這話問的很白癡,但微生溦還是回答,“因爲他夠狠,夠聰明,夠忍辱負重,一定會贏得所想要的一切。既然你們註定會是輸的一方,我又何必淌這趟渾水,便是如今這樣不偏不倚,將來也無人能奈我何。”
微生溦全全不給面子,直接預言他們會失敗,甚至像是詛咒。
時寧義面色深沉毫無情緒,“家主這番話自己聽着不覺得矛盾嗎,既覺得燕王會贏,爲何又要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可見你也拿不準,不過胡言亂語罷了。”
“錯錯錯錯錯!”時寧義話一出,微生溦連番五個‘錯’字,喝着茶嘆了口氣,一臉沒人能理解的失望神色。
“正因爲他會贏,我纔不會支持他。只有讓自己足夠強大,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我不爲任何人所用,自己擁有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便是自己的力量。外人是靠不住的,更何況皇室中人,更何況燕王這種狠絕的人。”
她所擁有的力量便是自己的,無需依靠別人,無需爲外人言道,全部靠自己得來,踏踏實實,神神秘秘,無人能奪走,這纔是她要的能力。
絕對不是一個人,一派勢力,而是自己,只要自己便足夠。
“你們還不夠資格讓我支持,我能做到最大的便是不插手,不破壞,與之相對的別來插手我,與我爲敵,對你們有害無益,相信右相大人應該清楚了。”
一席話雲裡霧裡,究竟什麼意思無人清楚,唯有時寧義沉默着,目送着她淺淺行了禮便大搖大擺的離開,任由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