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貴的落井下石功虧於潰,微生溦注意着至始至終跪趴在地,沉默無言的賈故城。
還算強壯寬厚的肩膀此時脆弱的鬆垮着,沒了縱橫商場的魄力和霸氣,亦沒了作爲父親和一家之主的威嚴高大,渺小無力的讓人心酸。
此次此刻最受打擊的人便是他。
他用自己幾十年的誠心誠意,所作所爲,完美詮釋了人性最好的美德,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但是他的報恩太愚昧,太盲目,失去了自我和辨別是非的能力。
微生溦對他而言可謂是那最殘忍的壞人,生生將他的信念擊碎,落得遍體鱗傷。
微生溦轉過視線不再看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絲的內疚和抱歉。
有的人寧願在謊言中無知的生活,也不願打破那層禁錮的外殼,或許是真的矇在鼓裡,或許只是不願承認而已,等真正破殼而出撕開面皮時的醜惡和痛苦,纔是最不願面對的殘忍。
微生溦替他擊碎了那層殼,他也不得不清醒過來,殘酷面對。
楊貴已被拖下去,接下來就是迴歸正常,審理私藏私鹽一案。
微生溦和郝田二人本就是突然找上廷尉署,本就與私藏私鹽案無關,後面審案不太適合參與,便告辭退走了。
葉志軍身爲中尉署中尉,旁觀廷尉審案也不是不可,終究有些越界了,且本也是跟着微生溦前來,見他們走了也跟着走了,一陣風般前來,一陣風般離去。
爲賈老爺父子倆脫罪的證據微生溦早已交給了賈夢,並且教好了她說辭,只要一切順利,真正的私藏販賣私鹽者便會被查出,賈家父子也會被無罪釋放。
瞿儉廷尉是個盡忠盡職的好官,有了點點線索就親自查探,最後不出所料找出真正違法者,也洗清了賈家父子,釋放回家,而這已經是半個多月後的事情了。
楊貴的殺人陷害之事自然不會被他掩蓋過去,賈管家清醒後,清清楚楚交代他的陰謀和殘忍。
這是微生溦早就知道的事件始末,她一直派人跟蹤楊貴。
楊貴那晚入賈管家府中之事並非如他講述的那般,甚至是截然相反。
楊貴與賈管家單獨兩人待在房間裡,他帶來的下人將府中下人都引開吃茶去了,以至那個小院一個人都沒有,發生什麼事也不會有人聽見。
楊貴本來目的就是要殺了賈管家,再將身上帶來的假賬簿當做打架緣由在房間中發現,遞交上去,最後來個死無對證,隨意任他編說。
然則楊貴不知微生溦的人一直跟蹤監視着他,看見賈管家性命堪憂,提前引了個下人到院裡去,發現端倪及時報案,否則賈管家就真的要命歸黃泉了。
就這一個差漏,楊貴都無法成功,再加上郝田這一茬,證據確鑿,絕無反駁的可能。
楊貴的殺人罪已成既定事實,奈何都沒成功,郝田索要了大筆銀子了事,賈管家也應自家老爺的請求,賠錢了事,以及事件目的的陷害,自然也沒再追究。
賈故城放過了他,依着從前的恩情和情分,心,卻是徹底死了!
郝田有了銀子十天半個月不來微生府,又重新逍遙自在去了。賈故城父子倆一被放出來,都沒怎麼好好休息調養,第二日直接一家三口來了微生府。
微生溦將人迎在上次賈夢造訪時的偏廳,大家坐下,丫鬟給賈夢端上火盆拿來毛毯,熱茶點心依次擺上,細緻無比,可謂用心十足。
賈故城看着丫鬟一系列的動作,又看着賈夢不覺驚訝惶恐的表情,暗自垂下了頭。
“賈老爺昨日纔出獄,怎麼不好好養養身體,這麼着急就來了?”
微生溦今天沒有喝茶,這兩日喜歡上了熱熱的柚子茶,清甜中微帶點酸味,加上香甜蜜蜂,整個甜蜜蜜的女孩飲品。
聞着茶湯中隱隱的酸味,微生溦神情輕鬆喜悅的望着賈夢,示意讓她也嚐嚐這茶,看看味道怎樣。
賈夢端起茶碗淺嘗一口,驚喜之色溢於言表,眉眼彎彎含笑的愛不釋手,“這是什麼水果做的,真好喝。”
“柚子,好喝吧,我最近也頂喜歡這個。賈老爺、賈公子也試試看。”
微生溦親切的招待大家,兩個男人侷促的應聲嚐了嚐,象徵性的讚美一句,顯然這甜味的果茶不合男人的口味,只與女孩相匹配。
茶喝過,大家一時靜默無話,賈故城猶豫片刻,開口道謝:“這次多虧微生家主相助,才能抓出真兇,洗刷我賈家清白。”
賈故城的道謝並不奇怪,雖是微生溦害他們入了大獄,卻也幫他們找到在他們私宅藏私鹽的真兇,這次事件若沒出,還不知要被矇在鼓裡多久。
等將來有朝一日被揭穿,可沒這次有微生溦幫忙解救來的輕鬆,有驚無險。
“那個真兇賈老爺可意外?”
微生溦挑眉問着,賈故城微垂着頭,搖了一下,“胡家與我賈家早就有隔閡,且那座私宅當初就是經他介紹買下的,除了我們與楊老……”
賈故城說着突然頓住,改了口,“除了我和楊貴,就只有他知道。”
在賈傢俬宅私藏私鹽的真兇就是胡家的老爺胡天明。
胡天明與當初的賈家一樣,都是與楊家極爲親近友好的家族,但又與賈家有所不同。
賈故城是真心實意唯楊貴馬首是瞻,胡天明則是真正的唯利商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曲意逢迎罷了。
“你究竟給楊貴下了什麼餌,讓他會……想害死我們?”
審理調查的半個來月,賈故城待在大牢裡日日想的都是這個問題,自己對楊貴忠心耿耿,幫了他那麼多事,支持他在都城,在商會的位置,他爲什麼會這樣對自己。
他實在想不通,此時與微生溦面面相覷,不由一口氣問出心中好奇。
微生溦勾脣一笑,“我以爲你最想知道會是我爲什麼這麼討厭楊貴,沒想到你還是放不下。”
賈故城默了聲,垂了頭,微生溦雖如此說,還是耐心的替他解釋起來。
“天佑國律法,私藏私鹽處流放,罰款,販賣私鹽處死刑,罰沒家財。”
微生溦說着,賈思林迫不及待的接話,“這我們知道,但對楊貴有什麼好處?”
“先皇曾定下一條規矩,對重大案件有功者,可享受充公財物的優先處理權。”
短短一句話一出,賈家三人如何還不明白原因。
爲了獨吞賈家的家財,不惜殺人陷害,給他們冠上莫須有的販賣罪,將他們至於死地。
賈故城再也沒了問題,賈思林本就對楊貴不抱任何感情,罵咧了兩句,便恢復了平靜,唯有他神情陰鬱低沉的擰着臉。
微生溦望着賈老爺沉默不語,低垂的臉看不見表情,也看不見眼睛裡的神色,唯有一股陰鬱之色籠罩全身,表現着他此刻的憤怒和消沉。
“我說過,這是一個無需多想就該做出正確答案的選擇題,既沒有威脅和無奈,也沒有昧着良心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完全是他的惡欲、貪念使然。”
微生溦直接要害,賈老爺一直沒有說話,唯有賈思林和賈夢兩人一人一句罵着楊貴,與微生溦相談甚歡,倒是親近了不少。
“微生家主僅僅爲了讓我看清楊家真面目,未免太過大費周章。”
賈故城緩緩擡起頭來,望着微生溦的眼神帶着絲不滿和怨恨,嘲諷的冷聲開口到。
“這樣就夠了,而且楊貴因此吃了這麼大的虧,我很滿意,不覺得費事。”
微生溦毫不在意他的抗拒,隨和閒淡的回答,兒子女兒都開心擺脫楊貴,賈故城卻有些不知好歹的接着道:“即便我賈家從此與楊家劃清界限,也不代表會支持你微生家。”
“父親!”賈思林着急的喚他一聲,被他疾言厲色的瞪了回去,“閉嘴!”
微生溦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賈故城不是會輕易倒戈輕易左右的人,他的忠心最難收買,卻也最是珍貴,讓人垂涎欲滴。
“賈老爺態度如此堅決,您的女兒賈夢小姐,您不想救了嗎?”
打蛇打七寸,微生溦很是瞭解他的死穴,輕而易舉就能讓他敗下陣來。
“您威脅我?”
“不,我是在和你談條件。”
微生溦整了整坐姿,定定望着賈故城認真開口,“你我都是商人,摒棄私人感情,在商言商,沒人比我微生溦更好的合作伙伴。我和你做筆買賣如何,你女兒的命就是我給出的利潤之一。”
微生溦直接將賈夢的命比作利益,不由顯得鐵石心腸,卻絲毫沒有得到賈夢的不悅,反而對她感激的微笑着。
賈故城看眼自己女兒希冀的笑容,蹙着眉頭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過幾天都城商會的所有會員都會齊聚,到時我會提出罷免楊貴的職務,任都城商會新一任會首,你只要表決的時候投贊同票就好了!”
“就這麼簡單?”賈故城有些不相信的反問,天州雪蓮可不是隨便什麼藥材,比黃金珍珠還要珍貴,就這麼個要求便救他女兒一命,換作任何人都會有所懷疑。
“只要賈老爺答應,我可以先替小姐治療。相信憑賈老爺的信譽,斷不會出爾反爾。”
微生溦沒給賈故城過多時間思考,“賈老爺如何說,這樁買賣,您是做……或不做?”
這樣可謂好處佔盡的買賣,自然沒有不做的道理,即便背後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陰謀,如今與楊家也已一刀兩斷,只要能救女兒的命,怎樣都無所謂。
賈故城下定了決心,堅定的應了聲,“做,只要能治好小夢的病,我答應你的要求。”
賈故城點頭答應是肯定的,倒不是說這樁買賣賈家能有多少好處,而是篤定賈老爺對女兒的關切和擔憂。
以前拒絕,是有背信棄義的條件在先,此時沒了這個阻礙,便一切以孩子家人爲重,以性命爲重,這是賈老爺此時唯一的在乎,也是人之常情。
事情談成,微生溦就起身準備離開,賈故城着急的跟着起身喊住她,“微生家主,小夢……小夢這兩日身體越來越不好,大夫說十分危險,必須儘快用上雪蓮,是否……”
賈故城是想說是否能現在就將天州雪蓮給他,讓他拿回去給賈夢治病,話沒說出來,微生溦直接在賈夢面前站住了腳,一把搭上她的腕脈。
比起初次來微生府時面色確實又憔悴許多,雖今日看着心情精神都不錯,蒼白的病容卻沒有絲毫紅潤好轉,脈象也是虛浮得很,確實危險至極。
賈故城見着微生溦的動作驚楞當場,沉默着回憶起剛剛她的那句話,此時想來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震驚的激動出聲,“你不會是打算自己爲小夢治療吧。”
微生溦還在把着脈,根本沒有心思聽他的話,倒是清沫幫他解了疑問。
“我家十妹的醫術賈老爺不必擔憂,她要治不好的病人,世間也再無人能治好。”
“這,這……”賈故城激動的說不出話,倒是賈思林一臉驚喜不已的表情,笑容滿面的圓睜着眼,崇拜的盯着微生溦柔美的側臉。
“不想微生家主竟還會醫術!”
微生溦把完脈心下有了底,不等人問就開口道;“賈夢小姐今日起便在微生府住下吧,這樣也方便我爲她治療。”
微生溦說着吩咐下人準備院子房間,清沫主動將事攬了過去。
“住在微生府裡怕是不合適,還是讓我府裡大夫……”
微生溦直接打斷賈故城的拒絕,“賈小姐的病是個耗時耗力的治療過程,需要好好調養,賈老爺不必覺得我是將她當做人質,對你,不必要。”
微生溦最後兩句說的無情諷刺,卻也是事實。
他還沒有那麼大影響力值得微生溦防備威脅,不過是來回折騰太過麻煩,如此省事又省力。
“而且這點病哪兒還用得到雪蓮,不過是無能之輩的託詞罷了。”
賈故城臉白了又白,依舊不太相信她,賈夢卻笑着拉了拉父親的衣袖。
“父親,就按微生家主說的辦吧,我相信微生家主不是信口開河之人,她說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賈老爺擔心就讓賈公子也一起留下來吧,我許的諾,從來沒有食言過。賈夢的病雖重,但也非絕症,只是被庸醫拖得時間太長,有些麻煩,不會有事的。我保證會將她治好,這是我與你的交易,也是我對你的承諾。”
賈故城望着微生溦離開的背影,沉默無話。
賈夢被安排在了離涼溦軒很近的一個小院,前些日子瀝也住在這裡休養,等到傷一好,立刻又逃跑了,卻非跑到遠處,而是離微生溦更近的黑暗中。
賈思林陪着賈夢留了下來,賈故城參觀了這個小巧卻優美整潔的小院,面積小,人少,離涼溦軒極盡,確實是個最好治療休養的地方。
站在小院子裡,想起微生溦剛纔說的話,‘我保證會將她治好,這是我與你的交易,也是我對你的承諾。’
一直以來高調懸掛的心,此刻不知不覺安穩平定下來。
微生溦這些時日很是忙碌,日日爲賈夢和侯明兩個病人治病治手臂,還要爲都城商會的聚會做準備,整天都在府中,卻是沒得幾個時辰可睡,沒日沒夜忙碌着。
微生溦忙碌,餘思跟着也忙碌,一個忙內,一個忙外。
商會聚會上爲了能得到過半的贊同票,他可是辛苦的腳不沾地。
微生耀代表微生溦一家一家的上門拜訪,餘思則爲他提供談判的籌碼和條件,可是將寰宇城第一情報組織城主的身份發揮得淋漓盡致。
微生溦拔下紮在侯明右臂上的最後一根銀針,擡起袖子抹了抹額角的汗水,鬆了口氣的放鬆肩膀,疲累痠痛感瞬間席捲全身,伸展下手臂,拉了拉緊繃的身體。
“治療已經徹底結束了,現在雖然感覺和完好的手臂一樣,但還不能大意,也不能劇烈運動,要循序漸進的訓練,否則很容易造成再一次傷害,到時就真的沒望了。”
侯明看着微生溦的疲累面容,臉上閃過一抹心疼,下意識擡手想要別過她掉在頰邊的秀髮,被微生溦了無痕跡的躲過,背對着他收拾東西。
“謝,謝謝。”
侯明回過神來知道自己一時沒控制住失了儀態,結巴着開口道謝,想要打破沉寂。
“不用客氣。記得按我教你的運動量練習,想要恢復到武人狀態,是個辛苦而漫長的過程,不能急於求成,否則只會功虧一簣。”
“好!”侯明尷尬的只回了一個字,微生溦禮貌的與他點點頭,“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可以來找我。”說着擡步打開門出了藥房。
剛走出藥房門,微生溦就看見抱着雙臂站在窗邊的餘思,眼睛盯着微打開的窗縫內,坐在塌邊正對着的侯明,神情平淡而詭異,不苟言笑的一眨不眨持續望着,將此刻侯明臉上的落寞和深情看的清清楚楚,剛纔的親暱動作也一定一絲不落的落在眼中。
“你什麼時候來的?”
微生溦笑着迎上去,餘思終於將那奇怪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定定望着她,表情漸漸鬆和,變成委屈的嫉妒。
“在他想要碰你的時候。”
微生溦‘噗嗤’一聲笑了,可愛的偏着頭笑彎了眼睛,咧着嘴角露出小巧潔白的貝齒,聲音清悅開口,“你吃醋了?”
“是,我吃醋了!他居然想碰你,要不是看他是侯震的孫子,你又與侯震關係交好,我剛剛就衝進去把他那條沒受傷的左臂也給卸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真是癡心妄想。”
餘思毫不隱藏自己的佔有慾,這樣的吃醋暴怒的看的微生溦心動,情不自禁的走向他,雙手環住他的勁腰,撒嬌的喃喃着,“我不是避開了嗎!他沒碰到我,我不會讓任何人佔我便宜的,更何況也沒人有這個本事呀!”
餘思牢牢地收緊堅實的雙臂,將她小小的身子努力揉進身體裡,微弓着身體,頭深深埋進她的頸窩,閉着眼睛,深嗅着她身體的熟悉清香。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誰也沒資格碰!”
微生溦甜蜜的回抱着他,堅定的迴應他的呢喃,“我是你的,我保證!”
直到兩人濃情蜜意的繞過藥房走開老遠,侯明才輕推開房門,身體僵硬神情恍惚的走出來,看着他們剛剛站立擁抱的地方,受傷五年後重新恢復知覺的右手緊緊攢握起來。
明日就是商會聚會,下午賈故城又來了。自從賈家兄妹兩人住下後,賈故城幾乎隔一天就會來,今天更是來了兩趟,也不怕被人看見,很是滿不在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