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傢俬藏私鹽被下大獄之事,並未在權貴富豪如同螞蟻之多的都城引起太大波浪,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主要包括當事人賈小姐,幕後黑手微生溦,及都城商會以楊家爲代表的衆商戶。
微生溦因想要坐上都城商會會首之位,拉攏賈老闆不成,被打擊報復的傳聞很快便傳揚在都城的商業圈中,大家皆是惶惶不安,人人自危,生怕得罪微生府中那個風雨不定的女家主,落得與賈老爺一樣的下場。
實話實說,做生意的哪個沒點藏着掖着不能爲人道的秘密,就連一向恪守本分,老老實實的賈老闆都被輕鬆撂下,何況其他心虛至極的人。
楊貴得聞這個消息也是憂心忡忡,微生府對賈家下手,賈老爺若是爲了保命,繳械投降投靠了微生府,自己不僅失去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夥伴,還會豈連商會會首之位不保,如此腹背受敵實難讓人心安。
楊貴連續幾日閉門府中,思慮良策,賈夢上門求助也是婉言推辭,安慰兩句,根本無心招待,正在這時,一張尊貴的邀請帖讓他不勝惶恐,卻也因此機緣尋得了好辦法。
文海學宮祭酒給學生府中送上了邀請帖,邀請學生家長到學宮中參加個觀察交流會。
聽聞這個觀察交流會是祭酒向皇上建議,爲加強家長對孩子在學宮生活的瞭解,燕王殿下剛好聽見也覺甚好,主動請纓加入,以皇室身份關愛天佑國下一代朝廷棟樑。
文海學宮的學生皆出自豪門權貴大戶,可想而知來的家長都是天佑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何況還有燕王殿下,必定都會紛至沓來,賞臉光臨。
楊貴自然不會錯過這樣重大、結交大人物的活動,早早便坐着馬車前來,到時燕王殿下還未駕臨,卻已來了好些家長,找到熟悉之人交談着,無意竟看見了被譽爲‘鐵公’的瞿大人,沒想到他也是學宮學生的家長。
瞿儉是一朝廷尉,之所以被叫做‘鐵公’,只因他辦案做事鐵面無私。
廷尉接納整個國家的大案特案,時常會牽連到大臣、權貴、豪商等等不好得罪的人物,他卻絲毫不懼怕,完全公事公辦,不給任何人面子,也因此無甚私交好友。
楊貴看見瞿儉的同時,也清楚看見了走向瞿儉的微生溦,褶皺的眉頭瞬間蹙起,許久才緩緩鬆開,帶着幾個好友一起走了過去。
微生溦與瞿儉只是各自簡單介紹了一句,楊貴浮誇的笑着湊上前,見到瞿儉就像見到多年老友般親切隨意,規規矩矩行了禮便主動開了口。
“沒想到能在此見到瞿大人,您的孫子也在這兒上學嗎?”
瞿儉雖說辦事鐵面無私,長得卻非威嚴板正的模樣,反而是白白嫩嫩,身材嬌小瘦弱,與他那剛正名號完相反全。
“不是孫子,是外孫女。”瞿儉不鹹不淡的回答。
楊貴也不覺尷尬,哈哈笑着,“原來是外孫女呀,也不知受教於哪個先生,我的孫子也在這讀了兩年,說不定還是認識的同學呢。”
瞿儉沒有接話,楊貴看出了他的寡言和無趣,沒再繼續,將目標轉向了一旁的微生溦,微笑着開口,“不知道微生家主也來,幸會!”
虛僞的客套話微生溦不屑說,也不想說,看也不看他,直接開口道:“我家五個孩子都在這上課,祭酒大人和燕王殿下舉辦這麼大的活動,怎麼可能有人不來,這話真是多餘了!”
正說着,學宮外傳來此起彼伏的請安聲,一聽便知來了大人物,可想而知那大人物就是燕王殿下無疑。
楊貴聽見騷動立馬迎上去了,該是大部分人都急急忙忙迎了上去,似乎生怕落了下風般,平日端莊貴重,威儀赫赫的衆家長們,一時都年輕了好幾歲,腳步生風,絲毫不下於習武之人,唯微生溦和瞿儉還優哉遊哉的處之泰然。
“微生家主不去見燕王殿下嗎?”
瞿儉看眼身邊無動於衷的微生溦,不由好奇的問出口。
微生溦只是淺淺一笑,視線悠遠的望着碩大的玩耍草地,無所謂的聳聳肩,“懶得走,不必着急,反正殿下都會過來的,”
話音才落,果然燕王殿下被衆星捧月的走了過來,遠遠見到微生溦,視線交匯的淺淺一笑,邁着步子直接朝她走了過來。
“你怎麼這麼閒?孩子們的父母不來,你這個小姑姑來?”
“是啊,府裡有的是人做事,我就輕鬆了,就當來散心逛逛,打發時間。”
燕王殿下好笑的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和幾人尋了個位置坐下,開口道:“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就你這樣沒事的玩着還天天賺那麼多銀子,不知道要氣死多少你的競爭對手們呢!”
微生溦自然而然的坐在燕王對面,瞿儉也被邀請的坐下,唯有楊貴一人是死皮賴臉留下的,連帶着跟着他的幾個好友商人也在旁邊位置安坐下,注意傾聽着這裡的對話。
“燕王殿下在這笑話我,爲何不去陪那些大人物?我可看見今日來了好些朝中大臣,還有端木左相的親弟弟,趁此機會多交流交流,拉拉關係多好?”
微生溦完全是在明目張膽的打趣燕王,誰不知道端木家與燕王是死對頭的關係,卻還敢如此開玩笑,一時氣氛有些凝結,都緊張等待着燕王大發雷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燕王沒有動怒,反而笑得開懷,完全不顧大庭廣衆,直率表現對微生溦的與衆不同,或者說,對微生府的親切態度。
“微生家主膽子大,也只有你敢如此開本王玩笑,倒感覺……挺新鮮。”
微生溦從頭至尾悠閒的喝着茶,“也就第一次新鮮,若日後時時給您開這種玩笑,您還不得腦袋都氣炸了。”
對於微生溦的隨性無畏,燕王都是親切的照單全收,哈哈笑着,緊張的氣氛瞬間化解,其餘人也跟着笑,心中卻在估量計算着微生府的地位和特別。
“燕王殿下與微生家主關係如此親厚,本官孤陋寡聞了。”
連瞿儉這不太關心人際的都瞧出兩人的特別之處,不由耿直的說出了心中想法,燕王不在意的笑笑,微生溦則是大大咧咧的解釋。
“算不得親厚,不過上次葉殊閣相識,脾性比較相投罷了。我本就膽大包天慣了,倒是不怎麼注意,經您提醒,看來日後說話要小心些了,畢竟是尊貴的殿下。”
微生溦故意裝的誠惶誠恐開玩笑,反倒讓人更加肯定了她與燕王殿下的親近。
幾人喝着茶,楊貴不時提起些新鮮話題想與燕王套近乎,終究沒有多大效果,甚至沒有得到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爲迴應,不由悻悻地閉了嘴。
“除了每日早朝和偶爾有公事相商,這還是本王第一次在外面見到廷尉大人,真是難得。”
燕王殿下將注意力移到瞿儉身上,楊貴笑着附和,“瞿大人身爲朝廷廷尉,定是十分忙碌,今日實在難得能抽出空閒到學宮走一趟。在下以前都不知瞿大人的外孫女也在此上課。”
“本官就一個女兒,平日事忙,對她有所疏忽,難得今日抽出點空暇,就來看看外孫女。”
提起女兒外孫女,瞿儉平靜無波的面容上,揚起溫柔會心的笑容。
“聽聞都城出了重大的私鹽藏私案,我以爲廷尉大人會很忙,案子都結束了嗎?”
微生溦一副不經意隨口問問的模樣,卻依舊引來座位三人的格外注視,尤其是廷尉大人,溫煦的雙眼瞬間變得如鷹般犀利,來回審視着她。
“微生家主爲何突然問起這件事?”
“閒話聊聊而已,不能問嗎?”微生溦毫不在意的隨口回答。
瞿儉帶着打量的注視着她,許久才含糊不清的說了句‘還在查’,便終結了這個話題。
瞿儉不再提起,在場除了微生溦外,其餘人所有,包括楊貴在內,以及注意着這裡對話的生意人們都想知道關於賈老爺事件的內情,和最終的結果。
微生溦倒是無所謂的不再說話,楊貴的心卻如有貓在抓一般,猶豫許久,不直接問起,而是以最近都城流言爲切入口,嘲諷微生溦開口。
“微生家主如此迫不及待想知道賈老爺的結果,可是真如傳言那樣,賈老爺不接受您的拉攏收買,所以特意報復他的呀?”
微生溦就知道他會按耐不住,不過這也是她今天來的目的,接着他的話回答,“楊老爺可不要冤枉好人,您都說了這是傳言,只有後宅的無知婦人才閒着沒事幹以訛傳訛,您可別幹這麼掉份丟臉的事。”
微生溦邊解釋邊順帶嘲笑了楊貴一句,手捏着帕子明目張膽的諷笑。
楊貴氣的臉發白,竟說他是閒着沒事幹,以訛傳訛的無知婦人,瞪着她換了好幾口氣才平緩下心緒,重新開口道,“您這話說出來自己也信?誰不知道微生家主帶着厚禮去賈家拜訪,讓人家忘恩負義。全都城的人都知道,賈老爺是出了名的信譽商人,最是講究知恩圖報,人家看都沒看您一眼,直接把你請出來了。”
楊貴的奚落微生溦絲毫不介懷,反而帶着調皮的笑容搖搖手指,否決道,“沒談成是真,被請出來是假。”
說着話一轉接着道,“我明明是被趕出來的,怎的傳出來就變了味了?”
燕王瞬間被她的話逗笑了,就連廷尉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唯有楊貴臉色慘白,很是不好看。
這微生溦怎麼這麼古怪,別人在意的她完全不在意,還如此臉不紅氣不喘的開玩笑,實在讓他摸不着頭腦。
微生溦自己說完也哈哈笑起來,緩了口氣接着道:“市井街道上的傳言還真是沒頭沒腦的,都說我報復賈家,那幾百石私鹽難道還是我放到他們私宅去的不成?誰知道那是他的房子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自己違法被揭穿,怪這怪那,還不如怪自己利慾薰心對不起祖宗,父子倆一起去流放,活不活的下來都不知道,連個後都沒有。”
微生溦說着頓了頓,歇了口氣接着道:“賈小姐那日還求到我府上,讓我救救她的父親哥哥,你們說我能有什麼辦法?把那幾百石私鹽突然憑空變消失?就她那身體,等賈老爺賈公子判了刑,她也就差不多熬不住了。”
微生溦說着嘆了口氣,帶着對命運的未知和突如其來,似是想到了自己也有這樣讓人措手不及的變故經歷,不經感慨良多。
“微生家主如何知道賈老爺父子一定會被判流放?”瞿儉牢牢注視着微生溦的一舉一動,突然好奇的開口問道。
微生溦一臉莫名其妙的反問,“這還用問,律法不都寫着嗎?販賣私鹽者殺無赦,私藏、運輸包括包庇販賣私鹽者,均處流放,不赦不免。難道不是嗎?”
微生溦最後一臉不確定的反問瞿儉一句,瞿儉點點頭,“微生家主所言無錯,終身不得歸。”
“哎,只是可惜了賈小姐,本就時日無多,臨了前還要經歷親人離散之痛,真是可憐啊!”
微生溦輕聲感嘆着,突然又好奇的問了一句,“那賈家父子如果被定罪,賈家被查封的產業一般都是如何處理呀?”
“私藏、運輸私鹽,判刑罰重金後解封,若是證據確鑿定的販賣私鹽罪,就會充公全部家財,按着規矩盤點出去。”瞿儉簡潔明瞭的回答着。
楊貴握緊雙手沒說話,腦子卻在快速運轉着,千思百轉間譏笑着道:“微生家主問這個,莫非以爲有什麼好處可撈?”
微生溦嗤笑着白了他一眼,“莫說沒撈的,就賈家那點家底我還不放在眼裡。賈家最值錢的就是賈老爺的名譽和品德,我當時爭得也是這一點。如今人都要被流放了,其他的也就沒什麼價值,收來別人留的東西有什麼意思,還不吉利。”
微生溦說話不可謂不狠,完全一副嫌棄不已的模樣。
“微生家主還真是特別,對別的商人死去活來爭搶的東西,一點興趣沒有,實在讓本官欽佩。”
瞿儉毫不隱藏自己對微生溦的讚賞,微生溦大大咧咧笑道:“瞿大人過獎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我喜歡自己親手賺的,實在又安心,有的人沒那麼大本事,只能等着天上掉餡餅,也是無可厚非嘛!”
微生溦邊說邊故意衝楊貴諷笑,氣的楊貴臉色蠟白,火冒三丈,但從剛剛微生溦談起賈老爺的態度來看,賈老爺應該沒有背叛他,這倒讓他鬆了口氣。
“天佑國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這麼大的私鹽案了,最近一次…。得有十來年了吧?”
微生溦只是隨口問問,廷尉倒接了話回答,“是十三年,那起私鹽案也是本官審理的,數量比這次大得多,足足上千石,而且罪人不僅私藏,還進行了長達幾年的違法販賣,直接判的斬立決,不僅累積的財富全沒了,全家被流放的流放,女子貶爲官妓,很是悽慘呀!”
說起十三年前的舊案,瞿儉依舊心有餘悸,感慨良多。
“我怎麼聽說那個罪人的家財好像沒被充公,最後全歸了一個人?這是怎麼回事呀?”
微生溦故作疑惑不清楚的問道,瞿儉一提起案子就來了十足的興趣,都很是耐心的回答着,不由好奇反問着,“微生家主對案子也有興趣?”
微生溦笑着擺了擺手,輕嘆回答,“纔沒有。只是這都是關於商人的前車之鑑,多瞭解些也無可厚非。看着他們的下場,也好時刻提醒鞭策自己,不能犯相同的錯罷了。畢竟名利場就是個誘惑旋渦,稍一晃神就會難以抵擋,走上歧途,最後身敗名裂。”
“微生家主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覺悟,通透自省,果然非一般女子。”
瞿儉由衷讚賞着,倒也不猶疑,解釋道:“其實那人也是個商人,他只是將充公的店鋪、土地等等都買下來了,因作證有功,賞賜了他這個方便和優先罷了。”
“還有這種獎勵?”微生溦不由驚訝問道,坐在對面的燕王回答,“這好像是先皇定下來的,但一般受案的都是良田千頃,土地房屋無數的大戶人家,很少有人能全部買下來,都是趁着功勞檢點便宜而已。”
“這獎勵還挺有意思。”微生溦悠閒的喝了口茶,不再開口。
楊貴此時平靜的面容下心緒澎湃,他都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律法。
按如今的情勢看來,賈家父子倆被判流行無疑,即便賈老爺現在屈服,案子上了廷尉署,微生溦想救怕是也救不出他們了。
即便依舊懷着對楊家的忠心,但從此失去自由的罪人,再沒了可用之處,可他們那碩大的家產卻只可遠觀,無法得手,不由讓他心癢難耐,不甘心。
賈家財產他該如何弄到手呢?
賈家的家產日後自然是由賈夢掌管,賈夢時日無多活不了多久,但她與她哥哥一樣,對楊家深惡痛絕,絲毫沒有賈老爺的忠心和恩情,怕是寧願送與不相干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楊家沾手,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噩耗。
既然無法從賈夢手裡得到賈家財產,那就讓他們沒有財產可守。
反正被流放邊疆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失去自由的奴隸生活,不如就讓他替他們來個痛快了斷。
微生溦看見楊貴眼底閃過的那抹陰狠,知道自己目的達成,滿意的彎了嘴角。
所謂的觀察交流會也只是裝個面子,一羣人裝模作樣自學宮裡轉了兩圈,隨意品賞建議兩句,看了孩子們上課的地方,看了他們活動玩耍的場地,最後見了服侍孩子們的嬤嬤,就百無聊賴的打了招呼各自散去了。
阿宸幾個的學宮嬤嬤還是蓮嬤嬤,勿忘雖然對她不喜,但微生溦開了口,也沒有反駁,那日起便一直照顧着幾個孩子。
阿宸和皓月阿姝是一個班,阿芩和阿甫是一個班,一般都是同班幾個孩子一個嬤嬤,像她這樣分散管理五個孩子的還是頭一個。
微生溦作爲家長請求了祭酒,這等小事對方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阿宸幾個年紀大,本事大,蓮嬤嬤管的倒少,更多時間是照看小的兩個,謹防他們被人欺負,這是她能留下命的意義,更是她一家平安無憂,所需承擔的職責。
微生溦簡單問了幾句阿芩幾個在學宮的情況便離開了,燕王殿下邀請她去茶樓坐坐,都婉言拒絕,去了趟覓缺,便急急忙忙回了微生府。
果然如微生溦所料,賈夢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