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餘思和段涯時隔九年第一次相見,九年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曾經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已然成了最深的仇人,面容、身份、愛恨,一切都已變得面目全非。
他已不再是寰宇城被人尊敬的段涯公子,俊朗的面容也已不復存在,兩道如同蚯蚓的刀疤交叉着烙印在臉頰上,穿過眼睛、嘴脣,最後到下巴結束。
這是寰宇城前任城主,他的親姑父親手劃下的懲罰,從此他再也擺脫不了寰宇城叛徒的身份和標誌,露不得面,見不得人,永遠活在陰詭地獄裡。
“你們……還是找到我了!”段涯手指在餘思和微生溦身上滑過,最後落在瑕領身上,帶着不相信和疑惑蹙眉看着她,“是什麼讓他們說動了你?”
瑕領沒有逃避他的質問,無所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惜字如金,“骨酥醉解藥!”
段涯愣了愣,突然如瘋癲了般瘋狂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看的身邊緊緊握着他寬大手掌的啞女嚇得泫然欲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安慰的撫摸着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段涯笑得語句斷續,“這個女人留不得!”
“可你無能爲力不是嗎?”微生溦得意的笑容燦爛。
想要微生溦死的人太多,但都是無能爲力。想來他冒充嗜血門主人後立刻做的事便是派出噬魂人,餘思已經太過強大,身邊若再有個微生溦,便徹底沒了希望,報仇的希望,奪回寰宇城的希望,殺死餘思的希望。
但這些希望都是天方夜譚,連個女人都殺不了,遑論其他更大的野心。
段涯大笑的神情猛然一收,向上勾起的脣角瞬間怨恨的抿起,眼中展露着憤怒和一絲微不可見的懊悔。
“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麼嗎?就是讓你陰差陽錯遇見了這個女人!餘思,你的運氣太好了,在寰宇城有父親、長老相護,在外有紅狼幫,後來還遇到了這個強大的女人,什麼好東西都讓你得到了,一路有着能人幫助,可謂順風順水。而我呢,我什麼都沒有,我嫉妒你,我要把你的都搶走,憑什麼你一個撿來的孩子可以繼承寰宇城,我是姑姑的親侄子,卻只把我當外人,這不公平!”
微生溦聽着段涯面色扭曲的怒吼,頓了一下,餘思是撿來的?這就是他說的唯一的秘密嗎?
餘思抱着手不以爲然的看着他,就像看人耍猴一樣,饒有趣味,任他說着自己的身世秘密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實在太可笑了!”既然當事人都不在意,微生溦也大方的全不在意,一甩扇子翩翩儒雅的一扇一扇,優雅的翻了個小白眼,望着段涯輕哼一聲,譏笑的諷刺開口。
“因爲你的背叛,寰宇城一片混亂,是餘思接過重任解決爛攤子,將它更好的發展下去。紅狼幫自他接手後也蒸蒸日上,實力不可同日而語。這都是靠着他的本事得來的,不是你兩句不甘心的怨憤就可磨滅的。而至於遇上我,雖然不能說感謝你的背叛,但確實是因爲你,否則我們很可能不會那麼早相遇。但我微生溦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結交的,寰宇城的身份於我而言不及他這個人的萬分之一。所以,段涯公子,不要自以爲是,若換成是你,我是不會看一眼的。”
微生溦的諷刺讓段涯受辱的臉面全無,咬着牙怒視着面前的兩人,“今日被你們抓到我也無話可說,想要殺我儘管來吧,就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段涯放開啞女的手讓她退到房子邊上,擺出對戰的姿勢,嘴裡雖說的自信滿滿,眼底的警覺和緊張卻是真真切切,打量着周圍一百來人的龐大隊伍,底氣漸漸鬆懈。
餘思直直看着他,既然對方都說動手了,怎麼也不好繼續看着,卻是親自上前兩步,笑着開口,“小溦兒,對不起了,說好的讓你來,看來我要食言了。”
微生溦站在餘思身後大方的合上扇子,“算了,懶得和你計較。既然段涯公子這樣小瞧你的實力,機會就讓給你吧,可別讓我失望了。”
餘思再次朝段涯走進兩步邪魅一笑,“那是自然!”
交手就在一瞬間,微生溦好整以暇的繞過兩人朝茅草屋邊的那一案一座走去,啞女就站在案几旁邊的房柱邊上,雙手緊緊抓着簡易的木頭房柱驚心動魄的觀着戰局,見到微生溦突然朝她這邊走過來,害怕的直直盯着她,滿心戒備,卻見她只是在一邊坐下並不想幹什麼,這才稍稍放心的重新注意起兩方打鬥,同時也沒有放鬆對微生溦的警惕。
段涯此次在劫難逃,不過做着無用的困獸之鬥而已,但總不能眼睜睜的等死,還不如搏上一搏,就算無法逃出生天,這麼多年對餘思的怨恨,也能在最後這一刻全部發泄。
段涯用盡了全力,他的武功果然如微生溦想象那般雜亂,離魂也曾說如今的段涯與他父親不相上下,嗜血門主人練功洞中滿牆的武譜都是絕頂武功,與他不相上下,自然不容小覷。
餘思身手究竟如何說起來微生溦還真沒怎麼細細研究,從再次相遇後這兩三年,他們大多時間都在都城之中擴展微生府的勢力,也沒碰着什麼讓他們親自動手的機會,兩人一有時間待在一起也是膩膩歪歪,倒沒想過切磋武功,究竟極限爲何還真不太清楚。
不清楚今天就看清楚。
高手過招分毫之間,段涯的武功微生溦不得不說卻是高超,所以餘思也不得輕鬆懈怠,使出了全部本事,剛好供微生溦好好觀摩了一番。
兩人一路從小院打到了房頂,又從房頂打到了院中,四處亂跑的不停轉移戰地,包圍的手下也跟着不停改變包圍圈,始終將兩人牢牢圍在中間,以免給了段涯逃跑的機會。
戰地重新轉移到了小院中,兩人已是精疲力盡,這場對手竟打了兩個時辰。
餘思追着段涯施展着輕功踏至小院,兩人皆是踩在茂盛的菜地裡,滿園的菜都被兩人激烈交戰摧毀殆盡,軟趴趴的陷在土裡,種在籬笆角的紅彤彤西紅柿也被無一倖免的糟蹋,個個被踩得稀巴爛,流出紅豔的果肉,沾上泥土爛在地裡,看的微生溦一陣可惜。
天上太陽正大,若是洗來吃該多清爽解渴呀,不由積壓出了吃貨的憤怒,一下擡起眼來瞪着戰況膠着的餘思,大喊一聲,“還有完沒完,能不能快點,西紅柿都被你們踩爛了。”
餘思對着微生溦幽怨的眼神粲然一笑,而後轉向面前的段涯,邪魅勾脣,“立馬就解決!”
餘思的嘲諷和分心激怒了段涯,冷笑着怒哼一哼,“看誰解決誰!”
兩人一下拉開距離,段涯凝氣於劍,閉眼深吐口氣,猛然出手襲向餘思,餘思不疾不徐的扔掉手中匕首,對包圍的手下大喊一聲,“劍!”
立馬一把凌光長劍直扔而來,準確無誤的握在掌中,揮舞着段涯看不真切卻似曾相識的招式,劍尖直對餘思,卻突然受到巨大阻力退身而來,再次接二連三展開進攻,速度快的難尋蹤跡,卻一次都不曾得逞,只見餘思看似優雅從容的防守,卻完全無懈可擊,嚴絲合縫。
這是……蕭桑劍?微生溦和段涯心中一同驚問。
趁着段涯稍稍出神,優雅柔弱的劍招突然溫柔如同跳舞的朝着段涯胸口而來,下意識擡劍防守,卻不想看似飄柔的動作帶着難以抵抗的強大力量,直接被擊退仰躺,順利插進他的胸口,帶着噴涌的血一把拔出。
“終於結束了!”微生溦看着段涯躺在地上捂着傷口,慢條斯理的站起來喃喃一聲,啞女已經激動地大步衝了上去,伸手撕着裙襬替他包紮傷口,嘴巴一張一合‘嗯嗯啊啊’,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用的蕭桑劍招式!”傷口其實並沒有多深,而且沒有刺中心臟,是餘思故意爲之,只想傷他,並不準備殺他。
微生溦也好奇的看向餘思等待回答。
餘思的視線沒有看段涯,而是得意的衝微生溦挑挑眉,“練了幾回,怎麼樣,還行吧!”
微生溦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就看我武了一回,就記住了?”
“那是自然,我說過的,我是天才!”說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哈哈笑起來。
蕭桑劍是微生溦二師父公孫綿創造的劍法,只在天機堂比武大會時指教城驃和卓林演示過一次,不想餘思就記住了,而且還練得這麼好,果然算得上天才。
段涯聽着他們的話如何還不解這意思,此時只覺諷刺至極。
他從來覺得餘思不過憑着前任城主的喜愛得到了寰宇城、紅狼幫,此時才真正承認兩人間的差距,也是這一刻才明白,自己從來比不過面前這個一同長大的兄弟。
“蕭桑劍的劍譜我偷偷練了兩年,兩年來不眠不休的練,卻完全不得要領,吃了無數苦都見不到成效。哈哈哈……果然,我終究比不上你。”
段涯撐着地面緩緩站起來,身體靠着啞女,自嘲的直視着餘思,而後看眼微生溦,眼中滿是豔羨和諷刺,“今天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餘思握着手中長劍挽了個瀟灑的劍花背在臂後,“今天我就先廢了你的武功,逃了這麼多年,也該回去看看從小長大的地方了。”
說着不等段涯反應過來,手起刀落,渾身筋脈盡斷,一個個小小的傷口遍佈全身,絲絲冒着血珠,身體完全支撐不住,如一潭死水般癱軟在地。
“餘思,你太殘忍了,何不一刀殺了我!”段涯淒厲大吼着,渾身毫無知覺的癱軟在地,努力動動手腳卻感受不到手腳的存在,知曉自己全身經脈盡斷,從此莫說武功,便是如正常人般行動都再也不能了,徹底變成了一個廢物。
啞女哭泣着跪在他的身邊緊緊抱着他,雙手扶過他身上一個個的小傷口,心疼的淚如雨下。
餘思走進兩步讓他看見自己,傾下身一字一句的道,“自己犯下的錯做下的孽終要自己來償還,你還沒有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我是不會殺你的。安心的回寰宇城吧,到那兒去贖罪,去求饒。”
指揮了人來將他擡走,啞女一直緊緊握着段涯的手,任人拉扯也不放手,定要跟在他身邊。
對於這個啞女,微生溦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個平平常常的可憐女孩,孤苦伶仃的生活在荒山裡,雖然不知爲何聽從嗜血門的命令,但據他們所知並非殺手,也不會武功。
有人用力拉着啞女的手,但她拼命抓着段涯就是不願鬆開,手背被打紅了一片,手指用力掰彎着,依舊咬着牙拼命堅持。
“你別傷害她!”段涯朝用力掰着啞女手指的男人拼命大喊着,視線求饒的投降餘思,瞬間軟了姿態,低聲請求着,“求求你們被傷害她,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要跟着他?”微生溦看着那個女孩,長相清新溫柔,可憐柔弱,聽見她問話堅定的點了點頭,段涯卻是拼命反對,“你別跟着我,快走,跟着我會死的,別跟着我。”
啞女依舊固執的握着段涯的手,不願放開,視線投向微生溦,請求的眼中盈着淚水,全是不可動搖的堅定和無怨無悔。
“那就跟着吧,但寰宇城會讓你生還是讓你死不是我能決定的,自己想清楚,這一去,生死難料。”
依舊是點頭,急忙忙跑回茅草屋裡拿了個荷包揣進段涯胸口的衣服裡,笑着重新握上他的手,沒有畏懼,沒有未知的迷茫,只有生死相隨的堅定。
“嗜血門的主人現在究竟是生是死?”餘思突然開口問到離魂的父親,微生溦也才反應過來好像忘了問他是不是還活着。
“早死了!”段涯回答的乾脆,一偏頭看着啞女不再說話。
人被擡走,微生溦和餘思並肩站着一臉思忖的表情,開口問,“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餘思猶豫了一會,“不好說,畢竟他們相處九年,發生過什麼我們一無所知。”
“不過也無所謂,沒了嗜血門,就算還活着也只剩他一人,鬧不出什麼的。”
“那可不一定!忘了燒餅鋪下的河洞口了嗎,我已經查過了,那是袁丞相的私人領地。”
“袁昌?”微生溦瞬間蹙起眉頭,看來這個紫巫國丞相還真是膽大妄爲的主呀,與江湖反派嗜血門有着勾結,暗中保護天機堂被貶弟子匯洋,皆是走的陰暗路數,只是這一條條路都被她們給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找上她了。
“這個袁昌什麼時候會會?”微生溦邪邪的笑着衝餘思挑了挑眉毛。
“可以,不過要等以後再說,我們都出來這麼久了,也不擔心幾個孩子怎麼樣?我們可是大老遠離開都城專門出來玩的。”
這微生溦倒還真不擔心,那幾個孩子出門一趟適應能力可是蹭蹭蹭的漲,破爛的綁匪窩都去呆過了,還有什麼玩不熟悉的。
不過抓段涯也是突然生出的考驗,事情既然順利完成,還是繼續他們的遊玩之旅吧!
終於完成任務高高興興的往回走,餘思放鬆的騎着快馬感受着清爽涼風,微生溦與他並駕齊驅,將清沫和一衆大部隊甩在身後,乘着風肆意狂奔着。
隊伍在正午時尋了處寬敞地界停下來休息,就着水吃了兩口粗糙的餅,簡單填飽下肚子,餘思看眼她難以下嚥的模樣有些心疼,“再忍忍,等回了寰宇城,日日讓大廚換着花樣做好吃的,想吃什麼做什麼。”
微生溦淡淡的眺望遠山,將口中最後一口餅嚼爛吞下,突然來了一句,“我不去寰宇城!”
餘思正喝着水,突然被嗆了一下,清沫也奇怪的轉過頭來。
“爲什麼?不說好的嗎?”餘思焦急的問道,突然發現自己太過激動,連忙穩下情緒,再溫柔的開口問道,“怎麼突然不去了?是不是想先去接阿宸幾個,這不用你操心,我已經派人去接了,等回了寰宇城剛好就能碰到……”
“我不想去了!”微生溦認真的轉回頭來回答,很快又轉移開來。
餘思和清沫對看了兩眼,都很快猜到了原因,乖乖閉着嘴不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