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43 更新時間:08-11-14 10:25
張廷玉半吐半露的忽說:“貴主子,康熙朝時我聖祖仁慈,這纔對下邊臣子們寬大爲懷,只要他們自己處理好自己的事就可了。可眼下皇上下大力氣整飭吏治,也是爲了幹秋功業,億萬黎民。有些個人在底上議着皇上的不是,他們是不體會皇上的難處啊。”
張廷玉未敢說那些個不是說的些是什麼。楊天蘭有些個冷笑。所謂不是,無非是說那人刻薄狠毒罷了。也許更難聽的都有。那人比起八賢王來,本就是冷淡恬靜性子,聚不得人。這等刻薄狠毒到不是他的性格所致,刮骨去腐哪有不疼的,這是刷新吏制的勢在必行。聖祖皇帝當初介含混不清的將清欠的事停下來了,未必是仁慈,以她私心所想,聖祖年高,已無心力去管這灘子事,他所能做的只是彈壓衆人,交付一個平穩河山與皇嗣罷了。
一杯茶盡,又注新水。茶葉在水中盪漾,霧氣在兩人周圍升騰。楊天蘭的雙眼視着茶葉在沸騰的水中上下飛舞。茶香瀰漫開來,茶是最解乏的,張廷玉公事辦完最喜歡的就是泡上一壺好茶,品着茶時,那歲月和心情就象濃縮在茶葉的紋理和淡香裡了一樣。杯底一片晶瑩鮮翠,對面這位金貴的主子,蹙着眉。張廷玉猜測她在想什麼,卻又看不透她在想什麼。這位主子的皺眉的樣子,到透出三分與皇上一般的雲山霧罩來。
她在煩惱着什麼?她能煩着什麼?這位主子如今雖無名位,可他敢肯定,將來皇上冊封嬪妃,這位主子絕對是上上的份兒。她是帝王攜在身邊的小友。她是帝王的學生,她是帝王的知已,他們的關係何等之複雜,何等之緊密。
帝王尚還在蕃邸時,他就已經結交雍王。他從不見帝王親自指點過什麼人,甚至從不曾有教於他的阿哥們,可他不只一次看到帝王親握湘管手把手的教這位主子書法,教這位主子中庸大學,教這位主子品鑑金石古玩,教這位主子人情世故兒。在蕃邸如是,在宮禁如是。一個獨佔了帝王的寵幸,獨佔了帝王所有目光的女人。這榮華富貴已經延綿不盡的鋪到眼前,好象沒有什麼可愁的。
天下多少蠅營狗苟的人,爲了那權利明爭暗鬥。人人都道帝皇好,殊不知這帝皇,也有外人不知道的苦處,也有夜夜挑燈的艱辛。田舍漢所關心的只是兩三畝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王呢?張廷玉因說:“貴主子需的幫着皇上纔是。以貴主子的能力可------”楊天蘭忽豁的站起來,臉帶薄霜道:“我犯不着助他,我憑什麼助他?”張廷玉疑惑不解,難道他老眼昏花看漏了什麼嗎?
舊年間,在那富庶江南的繁華里,她與那人緩行在江南的煙雨裡,正是杏花紅時,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一把八寶釵忽輕輕的與她插在發邊上,顫悠悠的顫動着,金絲八寶攢流蘇在她腮邊搖曳生姿,更是襯的人面若粉桃,秋水墨瞳。他表情淡然說:“纔看到好,與你的。”她勾起脣角微微一笑道:“真是纔看到買與我的?”那人說:“自然。”她不語,分明不是市賣之物,何必說這話來。
就在這繁華里,那陽光照不到的低檐下,有十數個食不裹腹,衣不避體的男女們對過往人等哀哀乞求,他們面前一雙兒女頭上插着草標待價而沽,聽他們口音想是南邊受了災的難民流落在此。他們的苦狀震憾了她。她撥下那八寶釵欲給這些個人,金子應該值點錢。
那人止了她,那人問她說:“你今兒與了這些個人,你能與的了所有的人嗎?”她搖頭:“這是你應該所關心的。他們是你們家治下的子民。”那人一笑說:“我應當關心。你以爲我爲何到江南來?要救活一根樹木要着力在根子上,你說是也不是?”這病根子在於地方官員的不作爲,在於他們的貪污腐化,狂徵暴斂,她懂。他爲何帶她到江南來,不就是借她一臂之力嗎?他發現了她的消極怠工,所以來警她,原來如此。他給了那些難民銀子,難民跪地大叫:“大善人啊!菩薩顯靈了。”他果真是個“大善人”。那隻釵她再未戴過。
靈隱古剎,在那半壁的黃牆青瓦,搖曳着鐘鼓的遲暮中,她仰頭問他:“佛真能救苦救難嗎?若真是佛法無邊,怎麼會貪圖塵世的一點香油功德錢?”那人寶相莊嚴,在佛着拈香答道:“佛即心,心即佛,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她助了他,然他卻讓她經歷了一場九死一生,刻骨銘心,深刻的與她上了一課求佛不如求已。舊年間的事已是恍若隔世,然她爲什麼助他?
帝王的聲音低沉至震人心,他又在考覈引見官員,這五六個是要外放下去做地方官的。她仍然站在那屏風後面,透過那隱匿的縫隙悄視着。不引人注意地觀察他,看他如何控制自己的臣下,是否也是如對她一般如此的搓圓按扁。
那人不是一個多話的人,面對臣下的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這位刻薄的帝王,到顯的有些溫和,他出奇地善於利用身體語言。一個眼神,一個有含意的微笑,一個看似普通的手勢,就可以表達出他對某事的態度和決定。他一邊接見,一邊用硃筆寫着他對某人應對的觀感和評語。有時她其實是尊敬他對公務的認真態度的,有時她是有點不捨於他的操勞的,但她從未讓他知道。他也許知道她是在屏風後面的,但無甚表示,是向她展示他如何英明神武。天縱睿智?
這日裡她看見了一本摺子,是山西知府諾敏上的喜報,折上說山西所欠庫銀已經全部補足。楊天蘭有些將信將疑的,這纔多少日子,諾敏哪有那通天的本事能在一二個月內將所有積欠的庫銀補足?以她看來那邊的積欠就是三年也是難已補足的。諾敏原任江西道上,因素有官聲,是新任上封疆大吏的。舊年間,這人曾往他們府上去過,她知所以記得,是因那諾敏與那些捧金送玉的大人們不同,是提着兩包點心上門的,如此寒簡,想忘也難。
這時裡,別處還未動作清欠,還在慢吞吞的打太極的時候。他冒出來,效率如此之高,用時如此如短,簡直就象是放了個衛星。可這不尋常。這件事整個都透着不尋常。要知道這些大員們,素日就是一紙簡單公文,發下去辦也要個許久的。她好象聞到某種陰謀的味道。這人只來過他們府裡一次,就再未來過,但她知道這人與胤禟關係非淺。她眼睛裡着光芒亂閃,手拿起了那摺子半響,確又放下。
諾敏的喜報,對於帝王來說,這就如雪中送炭,在這個時候,在人人質疑嚴查貪弊是否應當的時候,帝王太需要一個榜樣。要知道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諾敏的喜報讓帝王的心一下子暖暖的。當然諾敏的速度,讓帝王覺的異外之極,但隨後上來的二三個清查御史的摺子,讓帝五不由不信。那些個人確在山西地界上,實地查看了二三十府縣,那庫中確是是有堆積如山的銀子,不由的帝王不信。帝王當着衆人頒獎大大褒獎了諾敏。胤祥在聽到與諾敏“天下第一巡府”名號時,暗暗兒皺眉,皇上未免操之過急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