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踏入清朝 第100章

章節字數:13175 更新時間:08-11-20 12:22

晚間吃飯,天蘭說了早上十四福晉來求的事兒,帝王到問了些別的話,並不關心她求的家務事兒,未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十四福晉要不要去景陵與老十四一處兒,對於帝王來說,不過是囚籠裡多了只鳥罷了,也不覺怎樣。他即不反對,天蘭就當他允了。自於她私下裡寫信與老十四這碼子事,那高福兒沒來侍候,打聽着早上便起程去了,帝王現在臉色和悅的很,想到也未逆着他,有點兒放心。

忽想起近來到越來越時常窺這人的臉色行事了。當感悟到這點來,心裡一驚,那鬱悶也就無聲的籠上心頭來。遂也就無甚胃口,隨便撥了幾口,便不吃了。

她近來越發挑食,哪有人吃飯全看心情好壞的?倒象身體不是自已個的了。帝王親挾一筷子菜與她,哄着她一點。又與她一碗西湖蓴菜羹,這蓴菜是南邊才用快馬送來的,極是鮮美。聖祖在時宮裡是不準預備這些個東西的,聖祖曾多次私下訓戒八旗宗室子弟,不要習學漢人的風致事兒,移風易俗是最易忘了祖宗家法,也易忘了白山黑水祖輩們辛苦打下來的那點老本的。

聖祖一面說着這樣的話兒,一面後宮裡卻時時充填滿了南邊的美人。聖祖好在草坡上灑了金錢兒,看着南邊這些穿戴着旗頭,花盆底的女人們跌跌撞撞的爭搶取樂。這樣的風致事兒,聖祖倒是沒有少學。昔日帝王也是受教者之一,如今個帝王手中卻盛着這麼一碗來自南邊的珍饈。這種小小的違背,讓帝王有點惡意的快感。

聖祖習漢學至深,人皆以爲是聖祖傾慕漢人文化,又着意滿漢一家,天下達以大治以爲之。然繼了大位,經過了這些個,視角也就不比蕃坻那會子。這時才悟了,所謂重用漢臣、舉辦博學鴻儒科,創建了南書房制度,親臨曲阜拜謁孔廟,尊孔孟,講仁德,不過是表面介,不是骨子裡,這些個表面上講的煌煌如日月的東西,也不過是出於治國的需要罷了。

康熙初年楊光先和四輔政大臣發難誣告湯若望,滿朝無一懂曆法之人,無法斷決此案。後聖祖命以中國、回回和西洋三種觀測法同時預測日食時間的實際檢驗證明西洋曆法預測的日食時間與事實相符,最爲正確。聖祖當時謂衆人說:“若是不懂曆法,如何判決?”習其技,而治還與人。聖祖遂習算學,天文、幾何、物理、化學、藥學、醫學。治國者當應有二副處世心腸。縱是醜惡,又豈能嫌之?

老九每每照着節氣送東西來,大前兒命人送了好用荷葉包了南邊的鮮菱,雞頭米之屬來。天蘭面上到沒什麼,瞅着她不許別人動手,自已慢慢兒解那草繩兒的那勁兒,讓人爲之心裡一酸去。他看着趴在桌上的她,她那解着繩兒那微微顫着的----雖能裝着視而不見,然確是有些不落忍去。恰好兒老十三來了,方纔解了這酸氣去。

本這天,就這樣過去了。哪知未了胤祥臨走時,無意中多了句話,向帝王稟報了一件,他方想起來的小事情。胤祥已經應了教會那幾個教士,答應他們沒有照會,也可暫時停駐在京中。這事在胤祥看來本是不值一題的,這天是沒話找話說。卻沒想這沒話找話的一句,硬生生的碰了一鼻子灰。

胤祥看來極小的事情,在帝王眼裡,卻是極其嚴重的事情。且是事關國策,國家安全的大事。再大的事也能好好的說的,然這日倒黴,帝王心裡不暢,只怕忍了好一會子的氣,一下子流瀉出來,往替罪羊頭上招呼過去。

帝王幾乎是拍着案子毫無理性,聲色俱厲的破口訓斥胤祥“糊塗!”胤祥與帝王打小兒一塊過來,也鮮少看見帝王如此的動怒。本來胤祥歷的是圓滑些,卻仍是有幾分氣性的,帝王訓的雖在點上,原胤祥也確錯了,然論往日的情份,他臉上如何掛的住?胤祥本是欲惱,卻見底下人皆扭眉擠眼的使着眼色,胤祥方想起殿中方纔的詭異氣氛來,如何不明白二三?這氣得受。遂乾脆兒,嚴守君臣分際,正經兒的跪在帝王面前,跪聽聖訓。

這聖訓足足訓了一個時辰。訓完後連帝王也覺的太過,面上不過意不去,方又勉力溫言與胤祥。必是要擺脫這種焦躁的情緒,然這無名業火卻越燒越旺,帝王思及前日暗苦不已。

轉眼卻見天蘭,端着羹湯,品了一小口,又放下了。這蓴菜是因她喜歡,才專從南邊調運過來的。愛喝卻不喝,只怕她又想起什麼舊事來。雖是近來這種情態到是少些,然哪怕一絲一點也是痛楚。帝王眼瞅着那嬌人兒喝羹的那樣兒,到覺的當初還是不要特特的弄來與她纔好。本是爲較勁兒,卻不防頭,這人兒睹物思人了。可不是---

這最不好馭的便是人心。這天下至難的事情,便是學會遺忘。若天下有忘情之藥,便是九曲黃泉,他只怕也要尋了來。佛曰:衆生有情而貪歡慕色,愛慾之河流轉生死。愛樂受,愛有愛無常。於是,六道輪迴,苦海無崖。六道輪迴,苦海無崖,有情皆孽,這確是帝王這時之所想。

有情皆孽,無情太苦。若是無情一生,何必爲人一世?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與所怨憎的聚會是苦,與所愛的分離是苦,所求不得是苦——所謂,五取蘊皆苦。五蘊齊全,謂之“有情”。他是有情之人。她卻是----罷了,罷了。

那菱角終枯澀了,命人換撤了去。宮裡並不少各色瓜果,舊去新來,一日一換,這點子東西,值個什麼?沒指望,天蘭過了兩日,卻巴巴記起來的。問人說撤下去了,她很是不快意的咕噥了半天說怎麼不問了她再撤去。宮人皆好笑了,不過是個瓜果擺置,到當起真真個的大事來了。

帝王故意說:“昔日陸機詣洛陽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陸雲:“有千里蓴羹,但未下鹽豉耳。”這蓴羹可是沒放鹽豉的。”北方人不會吃蓴菜,外行的很,若吃必加醬油,反而壞了蓴菜清淡的味道。帝王爲了讓她多進一點,連這個譏笑北邊人典都用出來哄她,用心良苦,也需領他的情。楊天蘭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帝王笑道:“笑了?那要多喝一碗!”

楊天蘭瞥了眼帝王,道:“下午你來天然圖畫了?”“嗯!”帝王仍挾菜與他。楊天蘭想着下午時與人的那付高談闊論的意氣來,這不是班門弄斧嗎?臉上不禁一紅說:“那你怎麼不進來?”帝王直接把一粒龍井蝦仁喂到她口裡,說:“你們說私房話呢。”她與那二個支招呢!若見他進來,那二個還不嚇死。

楊天蘭咬着脣道:“我說的都聽見了?”“嗯。”天蘭站起來,且巴到那邊去說:“你說我與他們一處到南邊去怎樣?我可以----”帝王眸色一冷。卻不防那可人兒,卻又自言自語說:“還是不去。怎麼能去呢?”她撅着嘴,可又生氣了。他自然不能許着她去,帝王嘆着氣,拿了她手中的筷子,命人了撤了桌子。怎生就遇到這個禍害去。

不忍心看她眉目間淨是淡淡的憂鬱,卻又狠心的直看到她眼裡去,他聽到他輕輕的在她耳邊說:“我怎麼會舍的你離開去?總想把你變成這絲蘿,天天介纏繞在身上,纔好呢!”果見她有些個惶然的起來,想推開他來。帝王卻輕輕的帶住她手,天蘭心裡一緊,卻見帝王攜了她的手,拉她出去。當她心如擂鼓,以爲-----然卻是如以往任何一日一般,一同去散會步,心又放下。

帝王這日公務較少,一般公務較少的時候,他便會陪着她玩一會子,每次皆是不同,花樣很多。這次是玩牌酒,因玩時帝王有意讓她,她便很是樂的贏了不少去。玩到有一點晚時,洗了手,照例去九經三事殿在佛前和聖祖前拈香。拈完了香,便可就寢了。

天蘭與帝王皆習慣在睡前看會子書再睡去,平日裡又皆有愛看之書,一時到也默默。殿中侍候人等,照例退至殿外侍候。今兒風勁兒格外大,簾子被風吹的飛起,天蘭遂起身,放下窗屜子一扇來,把那簾子用獅子倚了,只留一扇碧紗來。

方弄好窗子,正欲轉身之際,帝王的氣息已經在她的耳後,然後他的脣在她的耳墜處輕吻,他的雙手已經從背後將她緊緊抱住,天蘭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將她轉過來,他的手劃過她細滑的臉龐,他另一隻手圈着她小巧的身軀鉗制得動彈不得。他接着吻她,從額角往下去,一種莫名的酥癢的感覺讓她不禁輕呼出聲,本以爲她是很大聲了,可是傳到耳畔的卻是些微薄的呻吟,反而讓她難堪臉紅。

是今晚了嗎?她只覺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他攔腰將她抱起,置在牀上。帝王壓上來,俯身看她,把她禁錮在牀和他自己之間。深吸一口氣,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兒,她身上也有淡淡的與他一般的冬青味兒。

她幾乎是驚駭的可憐兮兮的凝視著他,她眼裡滿是水氣。這種表情兒,這種沒有依靠的樣子,是讓他無比憐惜的,然----他輕巧的解她的珠扣,不緊不慢兒,衣衫褪開一處,她真的哭出來,她制住他的手泣着:“不要。”

“不要什麼?”帝王明知故問,聲音暗啞之極。她玫瑰色的頰色,她微微哭腫的眼睛,即使這樣,已足夠使人沉淪迷亂。帝王溫潤的脣不詮落在她修長潔白的脖頸,輾轉啃咬。溫熱的肌膚細膩光滑柔軟的觸感,和著可人兒純淨的氣息,帝王著迷不已。他已經忍了太久,等待了太久。他有些強硬的敲開她的嘴脣。

一個女人,要制住男人的手勁,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帝王只用一隻手就牢牢的抓住天蘭的雙手,將它舉到頭頂。帝王幽黑的眸子中射出的是灼熱射線,讓天蘭覺得自己是隻被兇猛野獸盯上的兔子,心裡打了個冷戰,哭的越發是利害。

帝王雖是已狠下心腸來,然對這可人兒,到底是----她是驚恐的顫抖着的。帝王將她纖細的身子抱起來,像安撫嬰兒般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吻着她的發,喃喃的說:“寶寶,你哭成這樣,要我如何----?”帝王的呼吸很粗重,然卻是收緊了手臂,更加用力的圈住那不住發抖的身子。

良久,帝王眼神一利,似在喉嚨深出吐出的話語一般:“無論以後道路如何,我註定不會放開你,所以----”帝王揮落牀前雙魚金鉤來,簾幕重重落下,金鉤借力輕輕的搖擺發出輕越的聲音。

得不到的,抓不牢的,纔有永遠的新鮮感。若他得到了,只怕就會很快膩味了。那時----這麼想,不可否認的,心有些扯痛。卻異樣的平復了她的心去。她止了淚,不哭了。

帝王吻上她的眼,她呢噥了一聲:“你會愛我多久?”她不指望他回答。

帝王也沒有回答,各有萬般心思。她想的,他也大概能想到一二。心裡涌起些許怒氣,越發狠狠的吻住她。任何承諾,在牀第之間,不過是一句空空的情話,多半是兌不了現的。

月光如水,冷月無聲。風起,碧波點點的漣漪擴散過後,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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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初刻,天還是烏鴉鴉的,各路上朝的大員們已早乘了各自的轎子從四面八方而來,在園子外落轎,遇見就互相低聲寒暄一聲,然後魚貫着由提燈的宮監們在前導着道,往候朝房那邊走。

胤祥因在園子這邊自有別墅近的很,一盞茶的功夫來就得。比不得那些個遠在在南城那邊住的大小京官兒,每日大半夜就要上趕着在城門底下候着等開門急急衝衝的。寅時初刻怡王方纔起身呢。

早上天上落着點雨絲,雖不大,暑熱好似減些。從開年來,這京裡就沒下過一場正經的雨,別地兒旱報不斷。連皇上的御田裡都裂了口子了,可見旱的很,是要下些個雨纔好的。胤祥擡頭看了看天,與底下人,笑着說:“這天兒到喜馨。”底下人乖覺皆道:“與主子道喜。”胤祥訝道:“爺有什麼喜的啊?”底下人笑:“前兒爺您還憂着呢。如今個天下了雨,爺的憂心事不就少了一樁兒,少勞了些心力。爺的眉頭這麼一展兒,少了多少事去。奴才們可不是要與主子道喜嗎?”胤祥指着那些個人笑罵:“小猴仔子們,到會順着杆子爬討爺的喜歡了。記住了---”胤祥向上一拱手道:“這是皇上的喜,萬歲爺的喜。別混錯了。”底下人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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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兒個,胤祥宿在格格韓氏這兒。這府裡的規距是主子爺夜裡宿在哪兒,這早上一切大小活計,便由這住的的人侍候照管着的。韓氏早早兒就起身,讓侍女從那邊房頭,取了胤祥的朝服朝珠來,侍候穿好了,又親手領着底下人布了桌子,端了小火慢煮的白粥,密制鍋貼,又有幾個小菜來。

主子爺好久不來一次,可不是要使出渾身解數嗎?韓氏出身漢軍旗,詩書門第,肚裡有些詩書的小家子碧玉,縱是巴結也是婉約的很。胤祥便喜歡她這一點子詩書脈脈,怯生生的風情。每看到她就想起南邊堤岸邊的柳。她那白粥裡放了百合、鮮貝來提味,米是新舊兩種的南米,配比是家傳密方兒,人學都學不來。下足了功夫,卻低調不張顯。

韓氏親遞了粥與胤祥柔聲說:“爺多少進點。您總是不用早飯的。這天越見的長了,你這一去,一時半會兒,必不得下來,沒點鋪墊着哪成呢?奴才前兒就聽福晉說您最近很勞乏些。奴才時時兒不能常見到您,縱是爲您擔心,也是-----”這話頭兒有些幽幽怯怯的。胤祥看她一眼,粥吃了小半碗,算領她的情。用畢了粥,戴了朝冠走時,韓氏送到門前,他已下了沿子,韓氏在後微如蚊吶的問了一句:“爺,多久再來?”他腳遲了一遲,卻未回頭。

到園子寅時五刻,進了朝房,同朝一甘人等,上來見禮。見那些低着身子與他打袖子朝臣,有些個面目模糊,胤祥眨了眼一下。對了,他如今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親王了。早已不是那個被罵成不忠不孝的關在宗人府逆子。也不是無權無勢,年三十都不被待見的落迫皇子。一手背後,一手伸出,面上堆笑,身子略低,虛攔一下說:“不必見禮了。”見過禮,旁人自讓出一片空來,他坐在專座上,吃才沏上的熱茶。

帝王必是卯時起牀上朝聽政,從不輟朝一天。在宮裡便是如此。那早些天冷的時候,乾清門那塊兒,那麼大的風,人凍的哆嗦,帝王還不照樣御門聽政。那時節凍病了幾個去,人皆議論嚴苛。胤祥覺的今上到是體下的。帝王挪到這園子裡,便體貼下面,諭內閣凡來圓明園奏事之大臣官員等不必太早。這不是體貼話兒?只是人皆不敢不到而矣。自鳴鐘兒針敲卯時,叫起的宮監未來。胤祥從朝衣裡拿出核桃那麼大的金懷錶來,錶針兒無錯。帝王從不遲一刻,胤祥怔了怔。

卯時一刻,叫起的宮監方傳了命進見。別人對這一刻半刻到也未在意。這誰還沒晚起來的時候?皇上也是凡人啦。不叫大起,只在勤政親賢殿。帝王已坐在寶座上,穿緙絲刻青暗紋雙龍海水袍。帝王神采奕奕,御案上有一折子,帝王已寫百把個硃筆小字,衆人未免神色一肅。

行大禮,尚未議正題,帝王先喻衆人說:“朕前曾降諭旨凡來圓明園奏事之大臣官員等不必太早。今見大臣等務皆早到,如在南城居住人員,必得五鼓前來,其年老有疾之人,必受寒冷。爾等效力惟在實心辦事,似此奔走並無關係。若侍衛及職司看守人等,則不得不然,蓋以伊等之專職也。爾等若不盡心於職務,雖經年如此奔走,何益之有!嗣後爾等鹹遵朕旨,毋得有違,雖稍遲誤,或一二人不到,亦無妨礙,並不致有誤事之處也。”

別衆臣皆跪三呼:“皇上聖明!”然人心裡皆想,大清早兒就被嗔怪一場,到顯的做臣下的無能。不能好好領會體貼聖心好意,落實了個大大的不是了。本見皇上早上面色和悅的,怎不想先暴個驚雷來。開篇已是如此,底下只怕還有利害的,衆臣等皆暗暗個警惕,以免話裡奏出個不防頭來。果然,底下有更利害的,帝王對蘇努一族終於忍無可忍,在這日,處置了蘇努,著革去貝勒,撤出部分佐領,同其在京諸子於十日內往山西右衛居住。罪名是信奉洋教,製造謠言,妄圖謀反。帝王怒喻:“若不安靜自守,仍事鑽營,差人往來京師,定將蘇努明正國法。”

胤祥這才驚覺,原來皇上那日裡罵訓他糊塗,這話的深意。不由的一身冷汗兒,他差點兒就踩上不該踩的了。不只是穆景遠,不只是那些個洋教,皇上固不能忍這起妄圖將神權臨駕於皇權之上,想通過羅馬教庭來控制大清的洋教。只怕更深一層的,皇上是想通過處置蘇努,來斬斷八王的一條手臂啊。看來,皇上是隱忍了許久的,他是有全盤的考慮的,要不然皇上哪裡找的那些個罪證確着,有理有據有花押的那些個事跡去。

帝王如驚風急雨般處置了蘇努,羣臣被這雨掃的心下惶然,回不過味來。蘇努在宗室裡可是舉足輕重啊。且不說他與八王、九王如何的私交好去。他自個兒也是風光無限過的。蘇努爲杜努文獨生子,順治十四年襲鎮國公,康熙三十六年七月封貝子,六十一年十一月封貝勒。他在康熙年間任宗人府左宗人三十五年,同時兼任滿洲鑲紅旗都統四十四年,從康熙三十七年至四十七年還做了十年奉天將軍。

這一處置旨意一下,八王胤禩眼前一黑,晃了幾晃扶了人才站住了。人擁到跟前扶着問:“八王,八王!您怎麼了?”帝王也道:“廉親王是否身子不爽快?”胤禩已經是力盡神危,勉力扶着人,壓着胸中那口血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苦笑。帝王的眼裡那抹嘲諷,他縱是死也不會看漏。帝王冷冷的道:“若是身子不爽快,就下去休息吧。少了你,到不誤事兒!”命左右傳御醫。

算不如人,還有什麼可說?蘇努一去,只怕----胤禩那心裡的悔啊,就象捲了天的浪,一波又一波,只打得心上裂口一片。這本該是早應警覺的,卻偏偏兒,以爲帝王不會敢下手如此之快來。他這才繼大位多久?他不信他敢在在這當口兒動一個紮根兒在鑲紅旗如此之深,又在奉天有大把根基的這麼一人來。

往日裡,蘇努如何如何,帝王也不過是罵罵,諭總理事務王大臣及諸王大臣,說蘇努“結黨營私,護庇貝子允檐,代爲支吾巧飾,將朕所交之事,顛倒錯謬,以致諸事掣肘,難以辦理”之類的話。重則也只是將蘇努第七子、領侍衛內大臣勒什亨往西寧鑲紅旗上下,縱是去西寧,也是在蘇努自個兒的地盤裡。少的了什麼。記得蘇努那時還與他說過:“皇上也就只敢這樣了。以後少不得都報了回來。爺您等着看。”很是得意。越發不檢點。

在宣佈處分勒什亨之後,蘇努十二子烏爾陳在皇帝面前毫不掩拭的露出憤恨之態,又擅自將其兄勒什亨引入紫禁城,奏請訓旨。這麼狂妄無主。帝王也不過是命將連烏爾陳也同時發往西寧罷了。帝王忍耐退讓如此。連他那時居然也以爲,帝王一時半會兒只怕真的是忌憚蘇努的勢力。可笑如今個,誰收拾了誰去?蘇努七十七了,年老昏花,看錯了這位執掌天下的主子。

垂垂老矣的蘇努在右位監視居住的舊宅裡裡居然與皇上寫摺子自辯說因他宅所在宣武門天主教堂處,較近,所以他的子孫等人這才入教受了洗禮。他本人是反對子孫入教,甚至曾將家中奉教之子與孫無論大小,均枷以鐵鏈。之後蘇努又託人專赴宮中,求皇上、太后等,懲辦其子來免去他的死罪。帝王未見,且是極其輕蔑與人說:“有其父便有其子。教導其諸子肆行不法,朕屢次降旨諭令悔改,伊競公然抗違,奏稱甘願正法,不肯改易,卻又做如此語來。”八王面上難堪,病倒。半年之後,蘇努抱恨辭世。其子孫帝王命分別押往河南、山東、江西、浙江等地禁錮、充軍。蘇努一族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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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早朝,端的是風起雲涌來。下了朝,帝王卻未照舊例引見人等。帝王從勤政親賢殿出來,直往九州清晏殿來。九州清晏殿裡這時還是寂靜無聲,侍候人等整整齊齊的站在沿子底下,裡邊屋裡當地的爐裡細細的吐着別樣的宮法制夢甜香呢。這是早起帝王特別吩咐的,有寧神、靜氣、助眠的效用兒。

他起時,她仍沉沉睡着,皺着眉,呼息不穩。低頭吻她,她無意識的動了動,薄被滑下一塊來,淡淡的一二處青紫,那青紫這處現在帝王眼前,真正有些個觸目驚心來。帝王嘆着氣,他昨兒個要的----確是太狠了些。起身尋了藥膏來,小心翼翼的與她塗上。她怕疼的,只怕醒來,還不知哭成什麼樣呢。

這手中如果沒有握住,就感不到有掌握着的真實,這雙脣曾千真萬確親吻過的戀人,這雙眼瞳中所映照出的短暫的幸福,都不是謊言,都是他真正擁有過的珍貴寶物。如今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也不會有任何的遺憾。雖這麼想來,口中乾澀的咀嚼着這般心思,翻攪在胸口中的疼,伴着一股阻塞呼吸的痛,帝王一夜也未好睡。或是說,他一夜也未曾睡過,只細細的看這嬌人兒的容顏,有那麼一刻,他沒了往日的淡定,沒了往日的那股子從容。在這一刻他只是個普通男人。他雖縱是九州萬里江山之主,然他也紊亂,紊亂。他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她的----

帝王問碧玉:“你主子醒了嗎?”碧玉跪回道:“回皇上,沒醒呢。奴才---奴才---方把香又添了一支。”帝王眉一弓,心道好個會推脫的奴才。到會怕事兒。有些惱的一揮,命這幾個都退下去。

帝王進殿往裡屋挑簾看了一會子,仍出來,到底沒吩咐熄了那香去。帝王往園明園殿去,卻只在園明園殿坐了一會子,仍折了回來。帝王的舉動今個兒確有些個不同尋常之處。不過是幸了那位金貴的主子了,怎麼如此的----

帝王終命人熄了香爐的香,啓了窗屜子。底下人只做了這兩樣的事便退到外殿中去候着。帝王用簾鉤掛了紗帳來,在牀邊坐下來,帝王內心的風暴仍狂烈席捲着。爲何?這不就是他要的嗎?如願以償,然----帝王靜下神來,調節內息。

天蘭急切地想要穿越過迷霧,雙腿奮力地前進。突兀地,遮蔽雙眼的霧散去了。惶恐地放眼望去,面前仍是一片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屋瓦城牆宮室,如蛛網般迷蔓。噢,不,怎麼會這樣呢?旋轉過身子,想要放聲嘶吼,轉瞬間四周景物又再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奔馳過來的戰馬,載送着手握長槍、高聲喊殺的士兵,紛紛穿透過去,不斷往前衝刺、奔馳。鏗鏘!噗吱!交戰的長槍在空中製造出銀與金的火花,兵器刺中人體的聲音此起彼落,而一顆飛拋而出的頭顱所灑出的鮮血像是雨水紛紛滴落,灑到了每個人的身上。

低頭一看。血,這是誰的?她的雙手上怎麼會沾滿了鮮血?一剎那,忽見一熟悉的眼眸,她於是向他奔跑,顫抖地伸出雙臂去,眼見着越來越近。卻腳底一陷,無數利鬼從地底下拉扯住她的腳,她掙脫,她踩動,當握在腳脖子上令人不能喘息的五指鬆開了,卻身體一輕墜落,持續地墜落,彷彿在虛空裡,手腳不知所措地舞動着,停不下來,正不斷地在墜落中。

到底要落到什麼地方去?斷氣的疼痛,幾乎要使人昏厥過去,但總算是不再往下掉了。探手摸去,四周都是黏稠的液體,陰暗的地面上滾動着不知名的物體,其中有一個滾到了腳邊,於是將它拿起。那是一人的頭顱,死不瞑目,了無生氣,七孔淌流鮮血人的臉孔-------

哇啊!啊啊啊——眼瞼微微掀動,長長黑睫所覆住的,一下、兩下,終於緩慢地往上揚起。她幾乎是跳坐起來的,唬了面前的帝王一跳兒。帝王輕道:“醒了!”天蘭低頭看着雙手,沒有血,也沒有什麼頭顱,她愣愣的握着被子。帝王瞅見她額頭之上滲出細細密密的珠汗,想是做夢了,且不是好夢。心下憐惜不已,且顧不得別的,從袖中取了帕子,一點一點與她拭了。

好一會子,這嬌人兒纔回過神來,似乎這時纔看清楚眼前的帝王來,天蘭怔怔的看着帝王。她未醒之時,帝王本是把她醒了要說的話,字字酌想了一遍的,然這時全派不上用場。本以爲這人醒來,必是很要狠惱一場的,卻是如此些。這使帝王打疊起的關懷和溫柔,在這時反而顯的蒼白些。

帝王真正的有些手足無措。亂雖亂着,然帝王一咬牙,擁她入懷。她被他擁住了,才遲遲的反應過來,扭着不要。然帝王卻固執的擁着她,只擁着她。他把她的頭按在他心口處,溫煦的微笑、溫馨的擁抱、一雙相執的手,爲什麼經了昨夜?這人怎能這樣的----天蘭痛哭了出來,很是抽抽噠噠的。然也不知方纔的夢嚇着了她,還是什麼別的,她到沒有惡言相向去,雖然她很想。

她幾乎是用力的擰掐着帝王的臂膊,卻伏在他懷裡,喃喃的顫聲說:“我怕。”帝王輕吻着她的額問:“怕什麼?”“怕你。”帝王眼神一斂,卻是無語。帝王被這嬌人兒掐的有些個面目扭曲,卻忍了痛,還要費力說些個溫言軟話兒,人不應掐他嗎?他昨兒欺負了她。只不過,這景兒若被宗室親貴瞅見,還不唬掉了命去。帝王幾乎是安慰的想,好是在宮外,在九州清晏兒,這處沒幾個人。

哄了一二個時辰,方好些。她雖直拗,卻本就不是很會鑽牛角的那種人。雖是好哭的,卻不是那種會着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子。原因是她的眼界比一般人要開闊些,也客觀,深遂些。這些固有他的引導,卻一多半兒源自這人的天性來。

嬌人兒恨恨的瞅着他說:“這會子你滿意了?我與你那些女人,不過一樣。”帝王苦笑。嬌人兒冷不防一把兒掐的深,卻怨怨問他道:“他不會再理我了吧!是吧!”古往今來,誰人會忍的了這般。哪怕人再開化,再性解放,只怕要在頭腦裡拋棄傳統道德觀念約束的主張和實踐,也是不可能的。

性是爲動物最本能的需要,她也知道帝王平日裡是如何鎮壓住棲息於心頭那匹茫然失所的魔獸的。也許是愛讓他這麼做。然她卻是憤怒的。縱使這人手上握着至高無上的權利,得罪不得,她也是憤怒的。只不過這種憤怒能現的少知又少。她是個人,她即是個人,也就跳脫不了這人的界定圈子,她會考慮許多,也就不能尖銳起來。

愛這個字,本應在心中念一遍,都洋溢着溫暖。愛這個字,本應一說出口,心都會立刻感受到一絲宗教般的平靜。也許這種愛,根本沒有。近來她越常這麼想。懷疑着,否定着什麼。昨兒個,她跟本就沒有想,如今這樣,對不對得起那個人去?也沒有想以後。很奇怪。她好象認爲那都是很遙遠的事。慮也無用去。她只是個女人。怪了,又能怎樣去?不怪,又能怎樣去?

帝王親手兒侍候這嬌人兒起來,侍候人等跪遞水盤來,絞了面巾來,她挽起袖子來,然----手臂上有青紫的跡來,這下可非同小可,只見嬌人兒,把那面巾兒往水盤裡的丟,水花四濺。自往鏡子前斜拉着領口瞧了,也有的。這會子想起昨日,可是悲中衷來,這下可好,指着帝王帶着哭音道:“你,你你混蛋!”方纔哭呢,沒注意到身上的不爽快來,連他都沒有如此咬過她,他怎能----眼中越發是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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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臨幸妃嬪,照禮六宮應同賀。雖然這位住在九州清晏的金貴主子,不知算不算是內宮的人,即是算又不知是何等級位?但六宮仍需照着舊禮爲賀。那日裡知道的最早的妃嬪,莫過於住在遠遠的那邊島上的年氏。

年氏自從移居園子身子越發瘦弱,弱的簡直經不得一絲風去。早起她聽人說了,雙眼便默默的流下兩行清淚來。侍女本是蕃坻舊人,看眼前的主子容顏消瘦、神色憔瘁簡直沒個人樣兒了,與蕃坻那會子是兩樣的人,不由得心下酸楚勸道:“主子好歹想開些。”

年氏兩眼無光的擡頭看了這侍女一眼,命將她裝針線的紗蘿拿來,侍女不敢有違遂取了來。年氏在裡面選了墨、金二色的絲線,侍女知她主子想打結子呢,莫不是送那邊的賀禮?她主子身身子這麼弱,哪裡打得?又勸。年氏不聽,到底拼着眼前頭昏眼花,歇了四五次,打出個九曲必定如意結來,倌在一把舊扇上。

年氏命侍女與那邊送去。哪有與人送“散”的,不怕觸了黴頭?年氏硬聲說:“有我擔待着呢,你怕什麼?”侍女哪裡敢送,不要命嗎?接了那“散”來,在過湖的時候,便把那把舊扇丟在湖中,只送了那結子去。

其實是送“散”,還是那九曲必定如意結,天蘭一律是看不見的。因帝王早吩咐了底下人,不管是內務府,還是六宮都不必爲賀,故九州清晏這邊還是如同常日一般。那邊宮裡知道的遲些天,六宮也有違例仍這邊送來的禮的,宮監一律在園門口收了,另擱到別處去。

園中荷花正是盛時,玉玉亭亭,那荷葉兒更是如傘如蓋,綠的層層疊疊,無邊無涯。響午的天,蟬鳴聲聲,正是好睡時候。

弘曆打那邊宮裡辦事回來,渾身發熱,涼帽早就讓人拿着了,自已個搖着摺扇呢。打海子邊過,海子邊水氣重,到有些個涼快勸兒。懶的再走,橫豎這邊也石桌石器椅,遂尋柳陰一處坐着,命親隨去取些冰酸梅湯來吹吹風再走,這會子海子中有三五小船撐將去,南歌嘹亮齊唱採蓮詞到也有趣。

正賞看呢,一親隨忽遙指麴院風荷那邊說:“主子爺,您看那邊,那位主子也在呢。”順着視線看過去,果看那邊三五個宮人中間,依着那亭子欄杆的,可不是那人嗎?想起來,倒有四五天沒見到她了,還那麼不自在嗎?真是個----

既看到她,自然過去的。這麴院風荷上仿照杭州西湖麴院改建,跨池有一座9孔大石橋。過橋一半,忽見亭中那玉人兒,忽起身憑着欄向那水面上要夠個什麼,這突乎意料的舉動,引着所有人等驚聲一片。上前勸的,想拉扯又不敢的,很是亂着些。

弘曆也被唬的不輕兒,幾乎是想不得什麼,飛跑過去,也顧不得什麼禮節,攔腰抱住,有些惱的吼道:“做什麼呢?真想死啊?你----”那人真正是纖腰一握。

玉人兒轉過頭來目如秋水“是你啊!”慢慢兒搭拿開他的手,笑容幽幽一明,旋即又滅了:“我只是在夠那朵花。”欄外荷香一莖,就在一臂之外。

弘曆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卻無語上前,替這玉人夠那朵花去。行動比什麼都有說服力,不管這人真心還是---要夠這朵花去。她要,他便去摘,如此便好。依着欄杆,縱身向前,以他的手長卻仍有寸許的距離,夠了幾次,仍不得,弘曆心下有些個燥。

回頭看她一眼,那玉人兒全然沉在她自已個的天地裡,手裡有一下沒有一下的搖着團扇,怔怔的呢,視他倒是若有若無。好歹他一個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呢。弘曆心下越發是燥些。把牙一咬,竟從亭中翻身入水去採那荷花去。

皇子何等尊貴,若有閃失,哪個能擔待?侍候的人唬的人抖衣大顫。方纔是那位主子,如今這阿哥也不是省心的燈,總管太監張起磷這會子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當弘曆的親隨取了冰酸梅湯回來,就看自家主子,不知怎的改了形容,一身泥水兒,難道熱極了,竟跳了海子了?這身海青料子最不經染,替他主子可惜了這身才上身的衣服啊。還好置備着的衣服也估摸着拿了來的,遂與主子更衣。主子神色有些泛青,心下尋思着,水裡涼吧。

換了衣服,弘曆這才坐了下來,舒了口氣,撫了撫額頭,伸手去端湯。親隨忙遞了來,那盞子拿在手中涼透,然他心中好無來由的不舒服,喝了兩口,忽而揚手便將杯盞摔在了地上。又伸手將那桌上食盒、水果、茶杯之屬皆掃落了下來,方覺心中漸漸平和。底下人皆見,卻不敢作聲。弘曆背了手,踏着一片狼藉,只是吩咐道:“收拾一下罷。”

收拾時,去端酸梅湯的徐三兒見那地上有一枝蓮花,還帶在水珠呢。因拾起來說:“這花倒好看。”旁人無人應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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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清晏殿當地上的博山爐香菸嫋嫋,氤氳散開。殿裡清供瓶裡早起還是別的,如今兒不知是誰換上一莖荷花數張荷葉蓮蓬來,香味沁人。今兒換了另種宮香,與旁日不同,格外淡些,想是爲配上這荷香來。這香味兒混着微溼的水汽,仿香氣也變濃醉些了,直往人身上撲跌。風過,花枝沙沙亂搖,檐角上的風鈴也叮咚作響。

拉她一處,流了一身的汗,從御田澆水回來。洗浴畢了,換了衣服,好風送涼,覺得清爽。帝王的雙臂緊緊環住懷中嬌人兒纖細的腰肢,天蘭扭着說:“熱!”帝王笑道:“熱嗎?”天蘭面上一紅。帝王低頭在她耳邊輕問,“今兒累了嗎?今兒必是累了。”暖煦的呼吸吹到她的耳朵裡,讓她覺得有些燥熱。只看這殿中擺置,他必是知道她下午響的事了。倒也沒好意思的,她這算什麼?

帝王瞅着她忽告訴她道:“他回來了。”

孟夏時分,竟覺得一股寒流從頂心直下,直沁到心裡,連四肢百骸皆是冰涼的。慢慢攥緊了拳頭,再鬆開時,只覺得整個人都乏透了。她的神色本就不善掩拭什麼,何況是知她之深的帝王來,縱是掩拭也全無用處。天蘭半響說了一句:“回來了嗎?回來就好。”

帝王冷然一笑說:“是啊,回來就好。如今個罰他跪在太廟-----”

帝王這話說的極輕,那燈景兒將帷幄的影子投在壁上,陰沉沉的。若是以前,天蘭必是焦灼的失了心智,如今個這事多了,愁也無從來。慢慢兒離了帝王走坐到桌邊雙手支頭想了半天,他回來,她要怎樣?想不出來,心裡卻跳得分外快些。

桌上紅燭高跳,伸出手去,用銀籤兒輕輕撥弄了一下燭火,那火苗得了人氣竄得老高,直朝她指上舔去,熾烈滾燙的疼痛,從指尖一下子傳進了心裡。她素來怕疼不禁唉喲一聲。帝王過來握着她的手,命人遞了藥膏藥來,嗔道:“一時看不到,你就有事兒。”又嘆說:“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這燒手之痛,還是小的。”

天蘭卻問道:“他真要跪一夜嗎?”

帝王瞅着她,本是應惱的,不怎的倒笑了,說:“不是一夜,是三夜呢。你今晚還睡的着嗎?”

天蘭神色一暗,不自覺的拉緊了帝王的袖子,低聲咕濃了一句:“那邊有沒有蚊子?”

帝王一把抱起她來,仰頭看她,似笑非笑的說:“要不然,你去與他送個扇子?”這扇子自然是不會送去。

登牀就寢,解髻披髮。除了那日裡,倒是仍與以前一樣。帝王已盤腿打坐,她自擁被睡下,好一會子,忽聽帝王道:“我想打發他到西北軍前效力,你以爲如何?”天蘭一聽坐了起來,帝王側身將她慢慢兒又壓下去,與她蓋了絲被,眼神明滅不定,終說:“今兒晏了,這話只是這麼一說。不要亂想別的。他---我看他不同,放心。”然帝王心裡卻想着,若是有一天那人死了,眼前這個還會活的下去嗎?倒也想不出,不由略略皺了皺眉。

當你踏入清朝 正文 十三的番外

章節字數:8736 更新時間:08-11-20 12:23

仗劍江湖載酒行,荷葉杯中對酒吟,醉看巫山一段雲,山遙水闊身爲客,不負江河萬古流。這纔是他理想中的生活,他想要的人生。每想到此心中總是熱血沸騰,心中的嚮往如長江之水捲起千堆雪,奔流到海不復回。只可惜他生錯了人家,他註定與江湖無緣,因爲他是一個皇子,是一個盛世皇朝的皇子,身上流淌着尊貴的血脈,他必是要困坐在四角方正的紅牆黃瓦之內,做一個坐井觀天的青蛙,行動不得隨意,他的身上有種種的束縛,種種的枷鎖,事事都不能隨意而做,要按照規距,按部就班。

他其實好文多過於習武,他喜歡金石篆刻,喜歡吟誦唱和古人名句,喜歡寫二首應景的詩句,什麼“狂歌烈馬年年淚,劍膽琴心歲歲癡;一飲煙樓醉百年,半眠雪洞臥千秋”和那些進士出身的大人們相比他的文才也毫不遜色。有時他想如果他生在一個江南的士大夫家裡,說不定他如今是一個身穿青衣儒衫,執着油紙傘,漫步在江南杏花煙雨裡,閒看遠山含黛,從林疊翠,眉目開朗的江南書生。可惜這一切只能想想,因爲他是一個皇子。

什麼時候他開始喜武多於文的,他也記不清楚了。他的母妃不得寵,一年只有到年尾才能遠遠的見到他皇阿瑪一眼,連近身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皇子與身生的母親見面的機會也少,一年除了二節,就是母妃的生辰而已。母妃的影子在他心裡淡淡的,就象平時隔夜的茶跡,淡而淺,不過是個印子而已。

母妃對於他來說,給他的更多的是不愉快的回憶。比如兄弟們的嘲笑,侍候太監的白眼冷遇,太傅的板子,人情冷暖,點滴在心頭。受年長兄的欺負是他的家常便飯。明明是太子背不上書,或是陶氣了,太傅卻只罰他一個人跪在上書房的門口,替太子受過,也是家常便飯。事情從他努力習武后,有了改觀,自從他有一次把又一次嘲笑他出生低的十哥,打掉了幾顆牙齒後,欺負他的人明顯減少。

論出生,其實他在兄弟中並不是最低的,他八哥的母親只是辛者庫的一名宮婢,自然是比他的母親出身低,但他八哥有九哥,十哥護着,幫着,他人緣又好,嘴又甜,皇阿瑪喜歡他,他和他的境遇隔了老多。拳頭利害,纔是硬道理,這是他體會出來的生存之道。

茶樓酒肆裡,桌子上擺滿了雞魚肉和時令鮮菜,他和一羣大理寺的官兒們,喝得正酣,大理寺的人巧舌如簧,把他恭畏的是天花亂醉,他自已明明知道這幫子人,不過是在說馬屁話,但人都喜歡別人說他好,他也就聽得飄飄然起來,感覺良好。

這時就聽旁邊有人狂笑了兩聲:“真是肉麻,這樣的話也說出來喔!”聲音不大,卻讓人聽得清楚明白。他不由得醉意沉沉的擡頭看了一眼是誰那麼沒規距。

就見廳堂的左邊有一個土頭土腦的小子,正在收拾客人離去杯盤狼藉的桌子,是店小二吧?敢笑他?好大的膽子。他帶着幾分的醉意,走過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衣襟,兇色惡氣的問:“你笑什麼?你知不知道爺是誰?敢笑爺?”

那小子被人抓了衣襟,有些慌張,但慌張卻無驚懼之色。“老子管你是誰?”

他怒極反笑,死小子,草介一樣的人,居然敢在他的面前稱老子,他的老子在那一片紅牆裡頭見着大臣批着則子呢,什麼時候他又白多一個老子出來,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啊!

那小子又瘦又小,還不到他的肩,他幾乎是輕而易舉的把他提了起來,讓他的腳努力的亂蹬。大理寺的官兒們圍在旁邊叫囂着,要把這不知死活的小子丟到黑牢裡去練練。有人已經把這間茶樓酒肆的店主人叫了上來,大理寺的人都是橫行慣了的,披頭蓋臉的打得店主子滿地找牙。

店主人看幾個爺的衣服氣派就知道是官場中的老爺,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子,他幾乎是摸着腮幫子哭喪着臉跪下求着饒,又下死的罵那死小子不是個東西。這小子知不知道他惹的是誰啊?在小命不保的情況下,居然敢瞪他,還死死的瞪他,咬牙切齒的瞪他。

他幾乎是有些興味的一揚眉。有趣的人囉!那小子很沒看像,平凡無奇。不過那小子的眼晴,黑白分明,長長的睫毛象小扇子一樣一扇一扇的,讓眼晴更明亮清澈、神采飛揚。一個土裡土氣的小子居然長了一雙如此靈動的眼睛,倒也奇怪啊!

這小子不肯示弱深刻的目中居然射出懾人的精芒,和一種好象是怒氣的東西,隱隱透着一種霸氣。當這種感覺浮現他心頭時,他不由得覺得好笑,不過是一個店小二,怎麼可能會有霸氣?看來他真的是喝多了。他定定的看着這個小子,手裡慢慢的收緊,滿意的看到這個小子因呼吸受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那小子的小臉紫紅了起來,眼晴蒙上了一層水氣,有些可憐的樣子。

他心裡一軟,手鬆了。那小子大口吸了幾口氣,卻不知感激,他不提防這小子的血盆大口,狠狠的咬了他的手臂一口,幾乎咬下他一塊肉來,他痛得放手丟了他,那小子又狠狠的踩了他一腳,這小子象魚一樣滑溜就竄出去老遠去,看來是要逃,不等他發話,大理寺的官兒們,是撥腳就追,就只見這小子身手靈活,在店裡亂竄,推倒桌子無數,店裡杯盤齊飛,幾個人上陣,明明都快在抓在手裡了,這小子使出古怪的幾招,幾個人高馬大的人居然硬被那小子腳低抹油的逃了,他那回出來,都沒遇到過這種有趣的事,他看了看手上輕晰的二排牙印,深可見血,這小子該不會屬狗的吧,亂咬人,咬的人真是痛啊!這個樑子算是結定了。

他十三爺要找一個人,找一個得罪他的人,真的是很容易。

不過找到後,他只是遠遠的看他,貓抓老鼠之前總要戲耍一下才好,一口吃了有什麼意思。這小子再想逃之夭夭可沒有那麼容易了,他已經打聽清楚這小子的窩在哪裡了。這小子應該燒高香,他得罪的居然是一個他這樣的皇子,而他這個皇子剛好很閒,很有空,不怕麻煩的想要親自收拾他,都不要假手於人的。以這小子的身份階級,大概一輩子見到最大官不過是保長之流吧,他親自盯這死小子的哨,這小子要是知道了他以皇子之尊來盯他這個混混,這麼的“重視”他,他該不會感動的哭吧!

這小子沒了店小二的工作,居然改行爲麪攤洗碗了。

那小子很有氣勢的將一盆污水倒在地上,濺起水花一片,袖子卷得高高的,還蠻有勞動的樣子的,那小子平凡無奇的臉上居然帶着笑意,哼着古里古怪的調子,過得還不錯嘛。

他居然覺得那笑意有幾分燦爛之意,說不出的動人,做這麼下賤的工作,又家徒四壁,他想不通他在高興什麼。沒有一個人能得罪了他還能快樂的過日子的,他不悅得皺起眉來。

麪攤上來了一客人坐下要了一碗牛肉麪,牛肉麪上來,客人並不吃,只是雙眼盯着後面洗碗的那位,看了一會兒,居然走過去和那小子搭起話來,不知說了什麼,那小子擺手跺腳的。他的眼有些眯起來了,什麼時候四阿哥府裡的戴總管,也學着人家吃路邊攤了?還和洗碗的說話,什麼意思?他意不在面上,而在那小子吧?他忽然想起四哥那晚的一句話來,四哥赴太子宴,宴後跟他含笑說,今天在街上看到一個有意思的人,改天讓他也見見。他四哥說的不會是那小子吧!他有臉更是黑線又多幾條。

他居高臨下的坐在茶樓上,見樓下的戴鐸象根樹似得杵在那小子那兒,滿臉是笑還在纏着什麼。戴鐸可是四哥的總管,手底下管着百十號的人,不看他在主子面前象哈巴狗似的,但在旁人面前,他就是大爺,他可沒見他戴大總管這麼小意過。

貼身的長隨親自爲他砌了一杯他最喜歡的上等君山銀針來,他喝了一口全給吐了。“這是什麼味啊?”長隨莫明其妙的說:“爺這茶是不是您平日最愛的君山銀針嗎?”他重重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黑着臉說:“這是銀針嗎?明明就不是,拿去換了。”長隨不敢頂嘴,馬上拿去換,但嘴裡小聲的咕道:“這銀針是明明是從府裡拿過來泡的,怎麼就不對了,奇了怪了。”他聽見了重重的哼了一聲,長隨就不做聲了。

心裡怎麼就這麼煩呢?他默默的想了一會兒,隨便叫過一個人,吩咐了幾句。隨從就往麪攤那去了,拉住攤主咕噥了幾句,攤主白着臉嚇得直哆嗦,立馬叫那小子結了工錢走人。他看着那小子因工作丟了,氣憤憤的小臉兒,他不由的得意的嘴角翹起來。

過了兩日,他又想起這事來,叫長隨把那小子給帶回府裡來。長隨去後回話說,那小子如今呆在大牢裡了,聽說是投機倒把,賣考題被人給抓了。他笑罵說:“活該!”長隨問說:“還帶回來嗎?”他說:“讓他多關上幾天!”

後來想來,如果那天就將他帶回,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呢?但世上怎麼有後悔藥吃呢?

再見他時,他已經是九哥的門人了。他見到他,裝作不認識。他心裡莫明的生起氣來,惱得不得了。九哥那樣的脾氣,卻單對他好。

他一直以爲他是個小子,卻不知道他原來是“她”!那個小子居然是春枝的妹子!真是一個天上,一下地下,一母同胞卻象是不同母的。

那日裡見她,穿一件桃色刻絲的旗袍,頭梳得油光水滑,髮尾繫着紅繩,耳上呆吊着一對銀絲環。不過幾天而已,模樣竟標緻了許多,可以稱做俏麗了。爲什麼他眼拙竟沒看出她是一個丫頭呢!

他沒好氣的笑了她:“這是誰啊?怎麼一個大馬猴竄出來了?”

她嘟着嘴,跳到跟前來,又想踩他的腳,他是什麼身手,上過一次當,絕對不會上第二次的,她沒有踩中,氣惱的大叫。乘她又衝過來,他反手輕鬆的將她的手臂一轉,將她制在懷中,低頭他壞笑的對她冷朝熱諷了一番,極盡惡毒之能事,他說她想麻雀變風凰,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已是什麼模樣。

他說完就等着看她的眼淚,那知她出人意料的沒哭,一點淚都沒有,她眼角一挑,嘴一彎,別一種嫵媚,他都看愣住了,這麼平凡的人居然也能有風情萬種的一面。

只見她嘴裡甜笑,眼神卻很冷洌她說:“對啊,我就是要攀龍附鳳,這與你何干?你管得着嗎?反正你又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一邊呆着去吧!”

他心裡忽然有一種酸澀涌上來,就好象是吃了一把未成熟的青梅一樣,不是個滋味。他本來似笑非笑的臉也泛着青色,他的手不自覺的在她的手腕上收緊,她吃痛立即用腳踢他,力量非一般女人可比,有力的很,但他卻就是不放手。

正是僵持不下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清越的聲音叫起來:“老十三,你抓着我的人,想幹什麼?”他一擡眼,他九哥怒氣衝衝的揹着手站在十步外的地方。

他鬆手,那丫頭立即跑到他九哥的身邊,擡着手告他的狀說:“他欺負我!”

那丫頭的手上有明顯的紅痕,是他握得太用力了吧,他有點後悔。但當他看到他九哥輕捧着那丫頭的手,眼中明顯的露出心疼之意的時候,他心裡僅存的一點後悔馬上跑到爪哇國去了。他幾乎是斜着眼有點不屑的瞪視着他九哥的動作:“這丫頭得罪了我,她不過是個奴才----”

哪知他話還未話完,他九哥冷冷的打斷他說:“她不是奴才,所以你放尊重一點,就算給你九哥面子了。她得罪了你,你跟我算賬就好了。我的人不許別人說三道四,更不許人動手動腳的。”

他沒防着他九哥陰着臉說出這樣的重話來,爲了一個小丫頭和他如此的計較,他的臉有點掛不住了。他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的,他自已都不知道他在氣些什麼,計較些什麼,他想認真和他九哥鬧一場,又覺得彆扭。他一言不發,惡狠狠的掃了那丫頭一眼,揮袖而去。

哪知那丫頭仗着有人替他撐腰狂得跟什麼似得,就見她對他高聲叫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這丫頭江湖話一套一套的啊,明明是個市井混混,還跟他大爺硬冒充什麼江湖俠女,省省吧!他停住了步,回過頭來看她,她對他笑得扮了一個鬼臉。他自言自語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好!好!好!他和她還有得算呢!看爺哪天不整死你!

爲什麼每次看到她,他心裡就莫明的煩得很呢?那日裡他四哥遠遠的瞧見了那丫頭臉色就是一變,別人看不出來,他卻知道他四哥隱隱的有些不愉快。他四哥手裡拽着的佛珠串都忘了轉動了,可見得他四哥看到那丫頭和九哥在一起時心裡的驚異。不過他四哥一向沉靜穩重,不悅之色未見於臉,很快就淡淡的。只有他是知道他四哥是不愉快的。他四哥分明是想把那死丫頭弄到手裡的。但他四哥看中了這混混的哪一點了呢?老九又看中了她哪一點了呢?

這個小混混分明是一無是處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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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八阿哥胤禩隨便的穿一件杏色的長袍,右手執一把摺扇搖動着。他嗤之以鼻就他八哥喜歡賣弄,大冬天哈氣成冰,誰不是抱着火爐暖着不夠,就這樣還凍得鼻青臉腫的,單他八哥與別人不一樣,拿個破扇子搖啊搖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好結交明士文人似的。羣星擁月的八哥,談笑風生的八哥,一呼百應的八哥,不管在哪兒他八哥身邊總能輕易的聚一批人來。

八哥是天生的帶有着親和力的人,他並不是常笑的,但一句平凡無奇的話,用他那個別樣的嗓音慢慢兒的說出來,就有了一種特別的味道,聽起來就是那麼舒服慰貼,讓人心裡舒服暖和。八哥好修飾這一點與他四哥不同,四哥生性淡薄,不居於俗禮,一件布衣一雙芒鞋隨便這麼一穿也是可以出門的。八哥就不同了,他穿衣講究樣式和質地,如果他哪一天穿得不和他心意,那麼這一天他必定是不高興的。他八哥最喜歡青色和杏色,故而常看他穿這兩色的衣服,青衣上必在袍擺上繡一枝白梅,杏色上則是竹葉。哥幾個中,只有三哥是和他氣質相似的人,不過三哥身上體現出來的深厚學識帶來的書卷氣。而八哥修長的身體即便是隨意一放,也是優雅無比,他身上透出來的翩翩君子式的儒雅清麗。

八哥是全京城女人眼中排第一位的貴公子,太子若與其相比只能位居第二,這一點太子是極爲不舒服的。但當八哥鮮衣怒馬的出現時,女人們吹呼的雀躍,個個含情脈脈的樣子,莫不想嫁人就嫁這樣的人。八哥是比較的受歡人愛慕的。可憐的女人們“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她們卻不知道他八哥一生愛的回眸這輩子只唯一給過一個女人,也只肯給這一個女人,這就是他八嫂,一個親貴王族中傲慢,潑辣,不講理的醋缸醋罐。人都道八哥是明珠暗投,但他八哥卻甘之如怡。這是爲什麼?世人都想不通。

大家都說八阿哥是個禮賢下士的,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他都能熱情地打着招呼。這大冷天裡,如果被他看到有穿着單薄的官員,那這位就有福了,官職略小的他會特意囑咐幾句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如果你官夠大或名氣夠響,他搞不好會親自把身上的皮裘脫下來替你披上,據他所知起碼有不小的官員一提起這位“賢王”來,都感動地眼眶禁不住都紅了。若論起收買人心,這位如果稱第二,那滿個大清朝還沒有人敢稱第一的,若有恐怕也還沒生出來罷。

女人們、朝上朝下對他八哥一至叫好,他卻很討厭他。他討厭他的自以爲是,討厭他在兄弟中的好人緣,討厭他的故作優雅,總之討厭他。不論他怎麼努力他在朝中大臣中如魚得水的好人緣就是一丁點就用不上在他的兄弟們中間,不論他怎麼做兄弟們就是不認可他。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啊!憑什麼老十四就能和他們打成一片,他就被他們無形的隔在外面呢?哥幾個中只有他四哥是肯跟他好的,護着他的。他也一般風趣幽默,也善飛鷹走狗,會聽戲論古,通金石音律憑什麼就和他們談不對到一塊去呢?爲什麼兄弟們就不能接納他呢?他不懂,他也找不到答案,他恨他氣。

他總是想總有一天他要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來,讓他們都嚇一跳,讓這哥幾個,也能正眼瞧上一眼他。他冷冷地注視着他的八哥,心道:“真會籠絡人心,爺倒要看看你能拉攏幾個?”

他不喜歡他八哥,自然也就連帶着不喜歡八哥身邊的九哥和十哥。他們這三個外加上一個老十四隱隱形成了一個小圈子,這個小圈子是人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穩固關係。

他九哥生得鳳目修眉,他骨子裡隱隱的高傲,敢做敢說的做派象極了宜妃,當他和完美的八哥站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場景是說不出的好看,九哥繼承了宜妃的傾國傾城的美貌,面如冠玉,脣紅齒白,這樣他卻一點也不露陰柔之態,一道酷似皇阿瑪的劍眉,英氣逼人,整個人顯得風采清揚,氣度不凡,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然而這位“神仙”似的人物,卻脾性不好,性子古怪,是哥幾個中出了名的難侍候的。據說住在宮裡時,宮女太監一聽說分到五皇子身邊侍候時心情頓喜,因五皇子是個最好相處的。如果人說分到九皇子身邊侍候則頓哭說命不久已,並不是因爲這位主子嚴苛,他並不嚴苛,只不過這位主子怪癖是最多的,最愛賞人大嘴巴子。

天蘭這樣的性子居然能投他九哥的緣,讓他九哥護她到如此的地步,真是讓人大開了眼界。當年以心靈手巧,柔美無比聞名宮中的春枝也沒讓他九哥這樣的疼過護過,春枝倒還常被賞大嘴巴子這是他親見的。

那日春水樓上,他路過他八哥的包間,一眼就瞧見滿席坐的都是主子,都是天皇貴胄,宗室親貴。但就在這羣貴人中間,就這麼不論不類的夾着這麼個死丫頭。禮部從四品的官兒付正居然連個坐都沒有,雖然付正是八哥的包衣奴才外放的,但怎麼說也是個朝庭大員比那個死丫頭地位尊貴的多吧!但就是這個從四品的朝庭大員站着爲這死丫頭恭敬的倒着酒,口裡是一口一個格格的稱呼着巴結着,聽得他都想把才吃的東西一骨腦兒都吐出來,沒得叫人噁心。而那個死丫頭不但坦然自若的吃着喝着,還暢快的與人談天說地,他九哥託着香腮笑意溶溶的,居然臉上還帶着幾分得意之狀。

他倒是好笑了,什麼時候奴才居然可以和主子平起平坐了?這是哪門子的規距?她一個市井長大的混混,撐死了也就勉強算是個小家碧玉,他們家是滿州正紅旗的屬下三旗連選繡女的資格都沒有,怎麼就稱爲格格了呢?雖然他後來也跟着這樣叫了天蘭,但那是後話,這時的他可不這樣想。

春水樓那次還算是私宴,不算什麼。但他接下來就真的搞不懂他九哥了。他九哥居然敢明日張膽的帶着這麼位格格到八福晉規格這麼高,這麼正式的壽宴上來露臉,還安排天蘭和福晉們坐一個桌子,這種膽色讓他自愧不如。他都替他們捏一把冷汗。他知道他九哥有護短的毛病,卻不知道這個毛病已經走火入魔到了如此地步。據說九哥爲了天蘭差點和十哥都翻起臉來了。九哥真的愛上天蘭了嗎?是因爲春枝嗎?他在看,在想。九哥明知道這日是正日,太子也會來的,他是特地帶她來給太子看的嗎?這是一種示威嗎?春枝和天蘭是不一樣的性格的姐妹,但她們卻出自一個血緣,眉眼總是相似的,有某種影子的存在。太子見到這樣的天蘭會怎麼想呢?

他真是瘋了,他居然會替那個死丫頭擔心。他在旁邊窮擔心什麼啊!那個死丫頭非要得到一次教訓纔會知道攀附權貴這條路不是不條坦途。這條路隨時都會讓人落入地獄連塊骨頭都不剩。因爲他們的心是不容易抓住的,也是會變來變去的。他們並不介意一個女人的容貌怎樣,也不介意這人的性情如何。他們的婚事充滿了算計,對等,充滿了門第和權勢。只要是用的上的,哪怕這個女人是長滿麻子的無鹽女,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娶了她。因爲婚姻對於他們而言只是一種工具,其次是需要,再次纔是感情,如此而已。

那死丫頭說她就是要攀龍附鳳,但她考慮的對象卻不包括他時,這句話真的讓他很生氣。但他不知道他是在生氣她想要攀龍附鳳,還是說她不選擇他。他難道就不是一個值得一生相許的男人嗎?面對這種輕視讓他很不爽。

他和她相遇在那府裡花園湖畔狹長的踏腳石上,五彩的踏腳石彎延曲折的連着湖心的一座小島。踏腳石只容一人通過,且溼滑難走,他想先過,她也想先過,兩人較着勁都不肯退了回去。他對她怒目而視,先論尊卑,讓的應是她纔是。那死丫頭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就是不讓,還就叉着腰說他沒風度。

要知道自從他遇上她,他就不知道風度這兩字應該怎麼寫了,每次見到總是不歡而散的多。他惡向膽邊生,長手壞意的一拉,就把她推到水裡了。

那死丫頭掉在水裡就在那裡亂撲騰,還喊救命,聲音怪悽慘的。是他氣得推她入水的,卻不知怎麼的,他見她落水心裡卻是一慌,接着心裡就難受起來,明明知道這水池的水並不深,他卻沒腦子的也一頭跳了進去。等跳了下去,才忽然想起來,自已的水性並不好,上一次游水都不知道是哪時候了。

就在這時腳底一麻,腿抽起筋來,他連喝了幾口水。在喊救命的人見他匆忙跳下來後忽然有模有樣的遊起來,他腦子一機靈,原來她是會水的啊!她會水的喊什麼救命啊!難不成是誑他的不成?就見她笑嘻嘻的看着他喝水,亂撲騰,外帶着翻白眼,自顧自的爬上了石頭坐着了。

他後悔的想,現在喊救命的人是他了。他好面子,他不喊救命,唉!死就死吧!死也要象條漢子!他該不是大清朝頭一個水池裡淹死的皇子吧!真丟人!

就在他認命的時候。“看你也差不多了,也就一口氣了,就當本小姐日行一善吧,還是我來救你吧!”她嘆了口氣,伸一個棍子給他,一付悲天憫人的樣子。

他惱羞成怒,猛的一帶又把她重新拉了下來,他氣忿忿的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把她當浮木,埋頭就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真是想寢其皮,食其肉纔好,他在她面前真的什麼面子都沒了。她吃痛重重的報負性的在他的左手上幾呼咬掉一塊皮來,她怒道:“你這個小心眼,又壞心眼的死人,不得好死!”

他徵徵的看她,這個死小子咬他右手的印子都還沒好,這下好,兩個手都被她咬遍了,幸好還不是夏天別人看不見,要是夏天他真是不用活了。

九哥見兩人溼搭搭的過來,拉着她奇道:“這是怎麼了?這是?”又看天道:“外面沒下雨啊,怎麼衣服全溼了?”

她沒氣好氣的指着他說:“我和他洗了一個鴛鴦浴!”摔手而去,這不是往他身上澆熱油嗎?這死丫頭還嫌不夠亂的啊!

九哥聞言對他是咬牙切齒,眼露兇光,幾乎想拿把刀剁了他。他陪笑又是解釋又是保證,好話說了一堆,總算讓九哥平靜下來。九哥一雙墨黑的眼晴珠子盯着他,就象看到害蟲似的冷聲道:“以後你和我們家天蘭保持一百步,以策安全才好!”

他聽了那個氣啊!真是一佛昇天,二佛出世,他恨恨的心道:“死丫頭,爺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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