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4572 更新時間:08-01-19 10:39
二十日那天,天蘭出了趟門,對胤禟只說是去談生意,其實是另有去處。韓越一聽那事兒,就明白的表明不願去。天蘭死活拉了他去,一個人天蘭是不敢去的,拉他去做伴,兼當保鏢。韓越皺眉說:"你這人真是多事!"天蘭卻不認爲是多事。胤祥不幫忙,天蘭是費了些事才查出小杏被賣的確切地址的來。天蘭本想找個人將她贖出來也就是了,但事情卻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天蘭派了幾撥人去也沒能將人給弄出來,天蘭不得已才親自前往。之所以不跟胤禟說,無非是怕他知道了,臉上不好看。喪葬都辦了,又出這麼一事,京裡親貴中還不傳得跟什麼是的。
府裡的傳言私底下近來傳得很兇,不趕快處理不行。有人說小杏是被棟鄂氏手下的婆子叫阿代的給處置了的。又傳阿代並不是捲了款跑了路,而是被人殺了,所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前二日有下人悄悄兒親口告訴天蘭說,她姐姐春枝就是被小杏毒死的。據天蘭瞭解,小杏是春枝一手調教育的關係是不錯的,爲什麼小杏要毒死春枝呢?那阿代又是誰殺了呢?種種的疑雲揮之不去。
在西山的棟鄂氏久不見好,胤禟初時還命人多多的照料,還親往過幾次。可數月下來,胤禟幾乎是不去了,最後一次回來,臉有怒色。天蘭漸漸就發現西山的傭人在不斷的減少,一應用度也在減少。天蘭也問過鄂爾泰,鄂爾泰表現得很漠然,並沒有別的回覆。胤禟並不是一個刻薄的人,相反是一個長情的人。胤禟對棟鄂氏的不聞不問,視之若無,前兒連她的房子都命人整理了。天蘭覺得這事情也賴人尋味。胤禟是不喜歡她提棟鄂氏的事的,曾一二再,再二三的說這是他的事,命她不要理。天蘭和胤禟之間,就算在親密也是有隔閡的,這一點他們都相當清楚,有時一些事情,也就不約而同的多選擇避口不談,或有選擇性的談。他們的社會背景,成長經歷有太多的不同,要和諧的相處,有時不得不允許對方有更多的空間,尊重他人的隱私,成了一道必修的功課。
到了通州府,早有人等着那兒引天蘭和韓越過去。雖天蘭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卻沒料到小杏被賣在的三等窯子是一個那樣破敗雜亂的地方,那是在一條背街的衚衕口的最深處,衚衕裡住着最赤貧的一臉菜色的百姓,晾衣服的竹杆隨便的搭在街口,竹杆掛滿了溼漉漉的衣服,幾個髒兮兮的半大孩子在追打着玩。街上的人用一種冷冷的刀子一樣的眼光,看着他們幾個闖入者。忽然一盆髒水從一個窗口倒下來,若不是韓越運動神經發達,拉天蘭躲的快,早就是一身溼了。倒水的婦人從窗口裡發出放浪的笑聲,天蘭覺得寒毛堅起來。韓越說:"我說不來吧!你偏要來。"天蘭無奈的推他說:"韓越,你說了一路了。"
三等窯子的門前斜挑着一個破紅色燈籠,就算是幌子了,沒有姿色的妓女着着厚厚的脂粉在門前招客,韓越率先被拉了進去,因天蘭也換了男裝,故很容易的就進去了。空氣裡滿是嗆鼻的污穢味道,天蘭不得不用帕子捂住口鼻,下三等窯子的嫖客多是街頭做勞力的人,十來個大錢,就可找個姑娘睡上一夜,這樣的人只圖便宜和歡愉,對女人幾乎沒有什麼挑剔,只要是個女的就行,急不可待的隨便抓一個就走,淫慾赤裸祼的連掩飾都覺得麻煩。不少不懷好意猥褻的目光肆無忌殫的從他們一進來,就打量着他們,天蘭就象被針剌了一樣羞憤難當。從並不隔音的窗裡透出男人低重的喘息聲,女人低若如蚊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天蘭臉禁不住一紅。
妓女們平日裡只見過粗野的漢子,哪裡見過如此俊雅的二個公子哥,紛紛纏上來,不過還未近身就被韓越用扇,打掉了輕佻的手,但這卻未讓這些紅了眼的妓女位卻步,卻仍然涌上來。這些人裡沒有小杏,天蘭跟韓越說:"怎麼沒見她啊?"天蘭被韓越護在他的身後。韓越皺眉低語說:"你也不多帶幾個人來。"天蘭說:"人越少不是越好嗎?"韓越說:"你啊,下次可別讓我與你一起受罪就行。"韓越揚聲叫龜奴讓他把小杏帶上來,丟給龜奴一錠五兩銀子。龜奴掂着銀子臉笑得跟朵花似的:"小杏正接着客呢,要不您換一位?"韓越扇子一展說:"五兩銀子要接多少客才賺得來,你囉嗦什麼?"龜奴三角眼裡,目光裡一陣閃動,把天蘭和韓越讓到一間小房裡等着。
那小房裡的東西都是粗使的傢伙,連桌都沒有,一張黑得發亮的牀很觸目驚心的放在一角,那黑紅的污跡是血嗎?牀佔據了這間房二分之一的空間,那牀就是妓女們接客的地方了,天蘭很窘的靠着牆邊站着,儘可能的離那牀遠遠的,韓越伸過手來將天蘭的手攥在手心裡,天蘭發現他的手也涼得可以,他也是不太好過的。一個女人在這種地方還不被搓揉成殘花敗柳,天蘭暗暗的驚心。心想是什麼樣的仇,能把人弄到這裡來受罪。
小杏是被一龜奴推上來的,邊走邊還用粗鄙的話罵着什麼。她早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尖瘦的臉上透着灰色,一身下等的粗布衣服也未穿好,數個釦子都未扣好,頭髮只挽了一下,亂七八糟的,真是從別的漢子身下才爬起來的嗎?天蘭覺得心裡炸炸的,小杏早已經沒有在府裡的時候那股子甜美。當小杏看到天蘭時,明顯的就愣了一下,然後居然狂笑起來,笑着笑着二行清淚止不住的趟下來。龜奴一巴掌扇在小杏的臉上怒道:"你瘋了嗎?還不給老子好好招待兩位貴公子。"小杏忽奔過來,抱着天蘭的腿說:"救我,救我啊!"韓越卻一把推開她到一邊去說:"髒!看她的樣,那些個髒病早就得上身了。"
天蘭不理韓越這話,這小子一點兒同情之心都沒有。她叫龜奴過來要多少銀子才能爲小杏贖身。龜奴撐着桌子說:"好辦,好辦,貴人出一百兩金子就成。"一百兩金子,三仟兩銀子啊!一個三等窯子裡的姑娘身價銀不過幾兩銀子,哪裡能要到這個價。明明是不想讓人贖身的意思。天蘭還欲與他討價還價。卻不料那龜奴不耐煩說了:"實話與你說了。當初這女人賣來,不僅沒要身價銀子,那賣人的還倒給了我們一百兩金子。命我們把她任意作賤,往死裡作賤,說是要她活受。這事也尋常,想必與之有仇嘛!當初給錢的時候就說好了,不到死是不許放人的。貴人您就真給我們一百兩金子,這人我們也不能放。我們打開門做買賣,也講誠信二字,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貴人還是回去吧!"
什麼?天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怪不得十三說這話時是那樣的一個口氣,想必他早就知道,這人不是那麼容易贖的回來的。是個什麼結果,他早就知道了,故他說不用去,去了也無用。這樣做的人是多麼狠毒的心腸啊。還想與之談判,韓越知談也無用,要是能贖回,就不是這麼一個態度了,有些事哪裡是錢能解決的。韓越一挑眉說:"人我們硬是要帶走呢?"龜奴聽了這話把袖子一卷說:"嘿,我的暴脾氣!給你臉你不要臉,跟爺爺玩橫的,你還差了點。"韓越也是超狂的人,過去就給了那龜奴二個耳光子,龜奴吃了虧,一個揚聲居然叫進十幾個地皮來把他們圍上了。不過是個三等的窯子,哪來這麼多會家子,韓越也暗暗一陣心驚。天蘭一看那個陣勢,心裡涼了半截這下麻煩大了。天蘭也不得已捲起袖子來準備殺入戰團,不料數道劍光一閃,幾個地皮就在地上唉喲起來。天蘭一看來人,真是萬想不到,遂奇道:"怎麼是你?"覺羅永貴哼了一聲說:"還不走!"天蘭一想起這人的劍利索,萬夫難敵,慌亂中天蘭還不忘吩咐一聲:"不要殺人。"覺羅永貴又哼了一聲:"你倒好心!"
天蘭和韓越逃跑之餘,到底把小杏救了出來,出了通州府十五里,天蘭給了小杏一包銀子說:"你走吧!"小杏張大了眼晴:"你放我走?"天蘭嘆道:"如今你這樣,我也不好說什麼。你多多保重吧。我只有一件事問你,我姐姐是不是你殺的。"小杏的瞳孔驟然縮小,滿臉的驚恐,她直襬着手說:"不是我,不是我。這事是嫡福晉做的。"天蘭利利的直看入她眼裡去:"你做都做了,還怕認嗎?我知道是你。放心就算是你,我也不會把你再送回去。"
小杏痛哭流涕始終不肯認,一時覺羅永貴趕過來,天蘭看到他問他說:"你沒殺人吧?"覺羅永貴看了地上的小杏一眼對天蘭說:"我當初問你想不想知道,你說你不想知道。如今還是想知道的。女人啦!總是口不對心。"天蘭說:"此一時彼一時。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覺羅永貴對小杏喝道:"事到如今了,你還不說實話嗎?爺的劍是要喝血的。"小杏看到殺氣騰騰的覺羅永貴嚇得縮了縮。
小杏終於不得不承認是她下了毒。雖春枝失寵於太子,但在胤禟身邊仍佔有重要地位,家事都是她決斷,未免奪佔了地位。棟鄂氏趁胤禟遠在熱河圍場的時候,命阿代給了小杏一包毒藥,就下晚飯的鮮蘑湯裡。毒藥到也是尋常並不難找的物件,就是畫畫用的滕黃。滕黃是劇毒的一種顏料,其中毒的症狀與毒蘑菇的毒性極其相似,別人的碗裡都是少量的滕黃吃了只是腹瀉,獨她那一碗是足量的致死了人。故雖查驗出來有毒,卻只當是食物中毒事件處理,沒往投毒的事上想。等胤禟從熱河回來,怪也無用,因這蘑菇就是春枝自已帶回來的,故胤禟只能做春枝是失寵於太子,一時想不開服毒而已。
覺羅永貴的劍架在了小杏的脖子上,寒光閃閃,小杏嚇得尖叫着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好利害的算計,有陰狠的手段。雖然與春枝一面之緣都沒有,但這種天降的機緣下,天蘭還是覺得心如刀絞。天蘭忍住了,平靜的問小杏:"你到底得到了什麼好處?"小杏悽然的說:"嫡福晉許我可以取代春枝的位置。卻不料她連我都不放過。"韓越在旁哼了一聲說:"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你都不明白嗎?覺羅永貴恨聲說:"我早就想殺了你,我要你的血來祭春枝在天之靈。"天蘭攔住他的劍說:"算了,放過她吧。她在那種地方,也受夠教訓了。你我都不是執法者,無權剝奪別人的生命。生命是寶貴的,哪怕那顆承載生命的心靈是扭曲的。讓她的良知去審判她吧。"
天蘭率先離開,不管覺羅永貴是否聽進了她這句勸。她不願多看那個心靈齷齪的女人一眼。天蘭抱膝坐在馬車裡心裡一陣的難受。歷史上最有名的嫉妒事件,是漢高祖死後,呂后把他的寵妾戚夫人抓來,剁去手腳,割掉鼻子耳朵舌頭,眼睛挖出,丟在豬圈裡餵養,取名"人彘"。結果呂后自己的兒子看到,給活活嚇死。如今這等的賣入妓行,令人活受,比那人彘更爲殘忍。妒火中燒而傷了別人也傷到自己,小杏是可憐又可悲的。棟鄂氏機關算盡又如何呢?也沒落到什麼好處,如今是瘋得人都不認得了。這世間的事情有時候就是血淋淋的,讓你不得不正視它。胤禟知道這件事情多少呢?他對棟鄂氏態度的轉變是因爲他知道了嗎?她聽到都已經如此了,天蘭不敢想象胤禟知道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模樣。
韓越坐在馬車前趕車,忽見覺羅永貴從後馳馬而過,他一手執劍,劍未上鞘。劍上新帶着血,韓越想那人還是殺了小杏吧,如此冷酷的人。不過也省去了很多麻煩,這世人的人哪有那麼多的良知,若都有良知,那以仁治國就行得通了。韓越並不打算將看到的告訴天蘭。忽聽到天蘭在馬車內念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睹,故去彼取此。"韓越心裡想這人悟了。
通州與京師並不遠,傍晚就回來了。胤禟的門口迎她,攜了手問:"累嗎?去了一日呢。"天蘭忽賴在他身上說:"我想你了。"胤禟一笑說:"去洗漱一下,八哥請我們過府去吃飯呢。若不想去,就推了他。"天蘭搖着他的手說:"怎麼不去呢?去的,去的。"這時正覺得心裡空得很,找件事做做也好。胤禟忽定定的看她一眼說:"有些事不必想太多。"天蘭擡眼看他,他知道她今天去哪了嗎?像又不像。天蘭伸展一下肢體說:"回家的感覺真好。這時候若來上一杯香濃的咖啡就太妙不過了。"胤禟高聲吩咐鄂爾泰去準備。
洗漱完了,虹管式的咖啡壺也煮好了咖啡,一人執一杯熱熱的在手,焦香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兩人無語的品着,有時人生就像一杯咖啡,濃濃的咖啡。咖啡有時充滿着苦澀,有點象無法預示的未來。未來的不可測性,既讓人神往,也讓人迷惘和困惑,就像蘇格拉底說的"此岸"與那"彼岸"。但細細的嘗來,苦味中也含着甘甜,不善於從苦澀中品出甘甜來,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天蘭展開眉頭決定將今天的事丟之腦後,眼前還是最要緊的。
到了那府裡,胤禟和天蘭給胤禩見了禮,胤誐與他嫡福晉也在,遂也見過了。胤誐笑嘻嘻的對天蘭說:"大妹妹難爲你還把明細賬目命人送到我府裡去,依我看賬目是不用看的,哥哥我還信不過你嗎?"天蘭一笑說:"就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不是。"胤誐說:"如果再發個三五百萬的小財就好了。"天蘭聽了這話拍手不客氣的說:"大哥哥,你這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嗎?"胤誐腆着臉說:"別人沒那本事,大妹妹你可就不一樣了不是?"天蘭裝作不住意用力踩了胤誐一腳,胤誐唉喲一聲抱了腳跳起來說:"不應就不應,你也忒狠了點吧!"他福晉在旁捂着帕子笑說:"可有人治你了!骨頭不知道多輕狂。"胤禩因那件事與郭絡羅氏總扭着,外人面前自然是各自體面,關起門來,郭絡羅氏卻是總不理胤禩的。胤禩請了他們這幾個來,也無非是想借着人多緩和緩和局面。
當下擺飯,他們四人加上胤禩夫妻二人,六人一塊吃飯。二位主人翁之間,果然生了閒隙,兩人幾乎都沒有交談。到不是胤禩不想理郭絡羅氏,主要是郭絡羅氏不想說話,連看都不看胤禩一眼,胤禩就是想上好,也沒處上啊。胤禩爲這事,明顯有些憔悴之色,卻又無法可使,只有不住的苦笑。胤禟給天蘭遞了一個眼色,天蘭哪有不知道的,努力的說一些輕鬆好笑的話題活躍氣氛。胤禟在天蘭後,也說了個,但胤禟一向說笑話說得蠻冷的,一點都不好笑,胤誐和他福晉都沒笑。天蘭不得已咳了聲,胤誐和他福晉這才後知後覺的會意過來,乾笑了二聲,使得局面分外尷尬。在衆人努力的打着圓場,陪着笑臉下。一頓飯總算是在比較愉快的氣氛中度過,大家吃的是辛苦無比,但收效不大。但他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心結不是好解的,解鈴還需繫鈴人。
過了這些日子了,這在坐的人都有所瞭解,胤禩平白里弄一小妾,也不是好色之故,他也有苦衷的,不得已而爲之,不免也對他掬一把同情之淚,才上趕着來想排解排解。皇上幾次三番逼着胤禩要他納側福晉,這次皇上是痛下決心,一定要解決這事,連人選都擇定了,爲了能一舉打殺掉郭絡羅氏的銳氣,擇的這人也是親貴中門第不底的一位。若此法成真,那等那位進門,同樣的高貴的門第,背後又有皇上的支持,那郭絡羅氏的日子顯然就不好過了,那時就算胤禩再有心維護,也護不過來。相較之下,納一個毫無出身背景,易掌控的人是最好的擇中之舉。雖然無奈,胤禩還是做了。納得這個小妾懷了孕,皇上聞之才總算打消了這個主意,睜一眼閉一眼。胤禩雖然得罪了他福晉,但他一絲辯解也未做。他不是不善於替自已辯解的,但這種辯解他沒臉說,也不屑於說。晚間,他們四人告了辭,各自坐車回去,胤禟、天蘭上了馬車,兩人累得靠在一起,誰也不想說話了。當和事佬也是難事一件。帝王家的不足對外人道的悲苦,讓人無可奈何。
胤禟早已查覺到天蘭內心的低落,有些事他也知道了,知道的比天蘭早了一點點,但知道了又能如何,事已至此也無可挽回。恨意不是沒有,只是無處卻發泄,心緒中有着太多的不甘、怨憤、殺伐之意,但他在看到棟顎氏瘋瘋傻傻的樣子後,心就反而沉甸甸的,別有一種悲涼。昂首一聲長嘯後,他決定以後不在見西山的這個人,對他來說這世上已經沒有這個人。
天蘭的睡夢中仍蹙着眉,睡得也仍不安穩。胤禟端視着身邊的人兒,心沒來由的一抽。她是極膽小的人,受了驚嚇或是心煩意亂是數天都睡不好的,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在菜市口看殺頭那次,足足十天裡吹燈是睡不着的,一個月間也怕走夜路,走夜路必要人陪。靜靜的看了一會兒,輕輕的將吻印在她的額上,他心疼她,他心疼她看到了如此醜惡的事。輕輕的撫摸,似乎讓天蘭感覺到溫暖,她全身都往他這邊靠,最終如八爪魚抓住了一隻水面上的橫木一樣,胤禟愛憐的攏過被子抱緊她,臉貼着她額頭的髮際。夜,纔剛剛開始。
二日一早,二人從睡夢中醒來,正欲起來,卻被什麼扯了一痛,這才發現兩人的頭髮打了結,結在一起,有難分難解之勢。有詩云"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天蘭俏臉爲之一紅。胤禟邊解邊笑說:"結髮同心,妙就妙在那個"結"字,光是念念,便讓人覺得纏綿異常呢。"天蘭用被子捂了臉,不肯出來。她自己的頭髮和胤禟的頭髮纏繞在一起,是不是就代表着生死相依,永不分離呢?緣起緣滅,緣來緣散。三生石上的這紅線綁得牢牢靠靠的纔好。
近來的事發生的太多,也亂了心緒,胤禟推了應酬連他八哥那也少去,呆在家中的時間漸多起來。天蘭因周圍人各有知的煩惱,她也有她的困惑,也待懶打理生意,只在家中高臥。枯坐自然無味,沒事就應當找事來做。胤禟下朝回來,天蘭剛澆完院子裡的花,胤禟看見說:"我的姑奶奶,這花總要隔二天才能澆上一次水。可不能天天個澆的。"澆都澆了,天蘭聽了,壺一丟生氣。
胤禟爲了轉移這位的視線,且顧着他的幾株不可多得的花想,遂說教她彈琴。他的古琴彈的不錯,雖沒有某些大儒彈得好,卻也是中規中矩的,一手一式皆爲名家姿勢。古琴是天蘭一直想學的一件樂器,聽胤禟說願意教她,頓時就放過那些個可憐的花去,快快樂樂的從牆上取下二張琴來。要說古琴的風雅遠非古箏能比,但同樣難學程度也在古箏之上。現代古琴的一般教程學費都在二三百之間,即貴又是上的大課,幾十人一起學,學不了什麼東西。上小課又要加錢,天蘭也是一時興起,去習學去,不過二三天勁頭一過就沒去了。胤禟把一把唐琴讓給天蘭,自已彈奏那張宋琴。他總共收集了二三十把名琴,每一把皆有來歷。
古琴學起來是十分複雜的,右手之擘需用託、抹、挑、句、剔、打、摘的手法撥絃,以體現出多種音色,左手還須輔之吟、揉、綽、注、逗、撞、進、退等等手法來修飾。指甲與指肉觸弦的變化,撥絃所發之力度的變化、撥絃所施之速度的變化,只要有一點不同,彈奏出來的效果就會很不一樣。胤禟也不指望她一下子就能學會。在他看來,會欣賞懂得品味已經不錯了。故先彈奏了數首,從《流水》、《梅花三弄》、一直彈到《胡笳十八拍》、《鳳求凰》。
這麼近的聽琴,便越覺得古琴的音色古樸典雅,富有韻味,彈完後還有餘音盈耳,天蘭陶醉不已。胤禟彈完《鳳求凰》後說:"當年司馬相如,仰慕文君,借琴音傾訴心曲,操綠綺琴高歌曰鳳兮鳳兮九天翔,翱遊四海求其凰。卓文君夜奔之成就了一段佳話。"他的目光灼灼,天蘭站起來往門外走。胤禟奇道:"你往哪裡去啊?"天蘭厚着臉皮說:"收拾細軟夜奔啊!"胤禟聞之大笑,邊笑邊說:"你好生過來坐着,夜奔就不必了。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天蘭聽了這話,心裡大爲受用。
聽別人彈自是輕鬆自在,真輪到自已學的時候,那份艱難就別提了。"笨啦,不是你彈的那樣。"胤禟一百零一次的教育她。再演示一遍。天蘭又彈一小段。"不對!""不對""不對"天蘭學着樣再彈一遍。胤禟用食指敲天蘭的頭恨恨的說:"我的天啊!平日你夫子是怎樣把你教會的,我簡直是要瘋了啦。"天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着他。胤禟禁不住這樣的眼光,安慰道:"好了,再來一遍。",耐心這麼差,天蘭不禁嘟起嘴來。
古代的曲譜都是工尺譜格式,因用工、尺等字記寫唱名而得名,本身就是用文字來標註節奏符號和指法等等,選不如現代阿拉伯數字標註的來的簡便直觀。天蘭看工尺譜就如中國人說外語一樣,需要轉換,所以彈起來分外的痛苦且慢半拍。再加上天蘭只知道C大調,G大調,就是不知道何謂散板、流水板、又何謂一板一眼、一板三眼這種東東。雖然有胤禟一句一句的試範彈奏,但到底不能代替她彈,力度這個東西,又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天蘭的按音,劃音,顫音都按的不到位,fa(或升fa)、sol聽起來彈的怪怪的。天蘭氣的把頭髮拆了,只用一個釵子盤成道士狀。這下清爽多了。胤禟又遞了杯茶給她喝,又往她口裡塞了顆九制杏仁,拍拍她的頭,很寵溺的讓她放鬆休息一下。又笑道:"欲速而不達啊丫頭!"
天蘭歪歪斜斜的盤腿坐在酸枝海棠榻上閉目養神的時候,大總管鄂爾泰神色疑重的過來在門口探着頭兒。胤禟一眼看見了,輕步走了出來,鄂爾泰如此這般的在胤禟耳邊說了,胤禟聽得面色一沉,看看屋裡的天蘭,讓鄂爾泰附耳過來,交侍了幾句,揮揮手鄂爾泰急急的去了。休息了一下後,天蘭又開始練,但fa(或升fa)、sol兩音使終不準。胤禟無奈的叫道:"我們家天蘭按的這個音啊,連樹上的鳥兒都要氣的掉下來了。"都一天了,連高山的第二句都未曾彈對了,有些心浮氣燥起來,赤着腳跳起來跺腳道"不學了,不學了。"
胤禟一把拉下她來,從後面環住她,然後在她耳邊說"看來只有一招了。"所謂的這一招,就是從天蘭的後面環住她,直接握着她的手彈,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皇宮裡最笨的公主也沒有用過這麼個方法。即在天蘭按音的時候,加重她的力道,讓她體會真正的音準是什麼樣的,來提高按音的準度,按音都按不準的人是彈不了古琴的。
他和她這樣頭碰着頭,身體貼着身體,互相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彼此的心跳。胤禟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陣一陣清新淡雅的香味,是曇花的味道,他調給她的,她身上是他們家的味道。她的髮梢在他的臉旁輕輕的飄動,而他的脣低頭就可以吻到她潔白的頸項。天蘭的手被握在這樣修長如藝術家的手掌裡,覺得他的手很穩,每個指頭都好修長,天蘭色色的乘機多看兩眼,多蹭兩下大吃豆腐。
胤禟的手覆蓋着她的,他覺得她的手好小,且柔若無骨。她的手沒有擦過紅豔的鳳仙花,是天然的粉色,手指也修剪的很整潔。如此自然的味道,是在其他女人身上看不到的。天蘭簡直有點意亂情迷,雖然被他摟過也抱過這麼多次,有着最親密最私人的關係,但每次還是會被他電到,這麼俊美的一塌胡塗的男人居然是屬於她的男人,只對她笑的男人。天蘭又想入非非的重溫這人的溫存。兩人保持着曖昧的動作,手底下卻是最古典,最正經,最清高的古樂。
兩人私底下這樣也就罷了,關起門來稱大王,有誰敢管。可他們這副樣子被終極BOSS看到了呢?那就太----太----太丟人了。康熙皇帝這日微服出宮第一站先到了三阿哥府裡,胤祉這幾日病在家裡也未上朝,康熙一向喜歡三阿哥的聰敏好學,又聞得大阿哥無故給了三阿哥氣受,康熙知道他這個兒子雖是口拙得很,但心裡卻是極有數,且受不得委屈的人,故先到他府裡去瞧他。在他熙春園裡坐坐,看到他氣色還算好,故放了心。從三阿哥府裡出來聖駕往老臣佟國維家去,過了街角,忽看到九阿哥府的黑木匾額,沉吟半響,便命住了轎,改往這府裡來。
九阿哥府裡的下人正坐在門房裡聊天,不承望來了大批的人馬,唬了一跳,也沒時候去告訴主子,只得匆忙的得出來相迎。門上的人烏鴉鴉的還未跪好,就見聖駕已經進了門了。機靈點的下人,這時纔想起來要去通傳,但聖駕中來人吩咐說,不必驚動,下人們也只得應諾,只得眼巴巴的看得聖駕一行就往裡面去了。
康熙看到這府裡樓臺亭閣錯落別緻,花木格外繁蔭,幾乎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蔭涼。見人來了,那雕繪長廊架上的八哥跳着叫:"你好!萬福"一時又咕濃出一句:"賊貓,讓你偷嘴吃,該死該死!"
聖駕面前豈容如此不雅的詞句,小太監過去趕嚇那鳥兒,卻不防那八哥是不怕人的,越發來了勁頭,賣弄起來,扇着翅膀叫:"隆冬到來時,百花跡已絕。紅梅不屈服,樹樹立風雪。"
那邊樹上掛着的撩哥湊着趣也學着人長嘆呤誦的口氣叫:"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逗得康熙說:"這府的鳥兒到是很神氣。大管家鄂爾泰在後抹了冷汗跪了說:"扁毛畜生衝撞了聖駕,罪該萬死。"忙命人趕快拎走了,李德全看着鄂爾泰就哼了一聲,鄂爾泰冷汗又下。
到了晴雨閣南邊的窗口,在外侍候的侍女見聖駕到,躲之不及,紛紛跪在地上。康熙透過窗隨便一瞧就看到這麼一副琴瑟和鳴好的不得了的場面。李德全偷眼瞧見裡面兩個,一付纏綿的模樣,遂尖起嗓子叫道:"皇上---駕到!九阿哥、九福晉還不過來參見聖駕。"李德全是最會看場面行事的,他這時不叫,保不準這兩位還會做出什麼出來。康熙聽到李德全喊了一嗓子,有點不悅的瞪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知道這是怪罪,但怪罪也得受不是。
胤禟和天蘭聽到李德全喊的這一嗓子,是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從開府建衙起,皇上總沒到這邊來過。這不早不晚的爲何而來?胤禟有些七上八下的,皇上已經到跟前了,這中門也不用開,吉服不用穿,香案也不能擺了,沒法子只得趕緊的把皇上迎至上座。
胤禟在家裡是一慣的穿着鬆散,只是隨便的穿着長衫,扣也未繫好,也未繫上腰帶,雖顯得玉樹臨風,飄飄然如謫仙一般,但過於散散漫漫的。天蘭在家裡也是不怎麼講究的人,穿着件半新不舊的衣服,旗裝到是旗裝,只不過頭上有點亂七八糟的,還盤着道士一字朝天頭,不倫不類。兩人算是衣着不整,又在君前,可以算得上是君前失儀,君前失儀可是大罪,夠推出菜市問斬的。故而胤禟和天蘭有些慌張。大驚之下,未免有點結結巴巴的請了聖安。皇上沒有言語什麼,皇上不責問,不代表就不請罪了。叫起後,胤禟再跪磕頭說:"兒臣未曾接駕,罪該萬死。皇阿瑪幸及兒臣私坻,是看重兒臣,令兒臣覺得蓬蓽生輝,但皇阿瑪眷顧不肖兒臣如皇天厚土,兒臣競不能體貼聖躬於萬一,又不能時時爲皇阿瑪分憂,兒臣常覺得羞愧萬分。然皇阿瑪不念兒臣種種不肖,仍念及兒臣,兒臣感激涕濘,必肝腦塗地以報聖恩。"這段話胤禟說得是情真意切,且動情至深,頭磕的山響。說到感激涕濘時,眼框一紅,聲音微顫,且見眼內淚光閃動。
天蘭聽得一愣一愣的,雖說套話也聽得不少,這麼長的套話,還是第一次聽胤禟說。難爲他這麼長說下來,舌頭都不打結的。以天蘭看來,說套話的人未必真的如此所想,又有多情真意切的。但大家把這活計都練得有些爐火純青,最難得是表情豐富得很,恐怕連最會演戲的演員也是比不上官場這些大人們的。康熙本來不喜做臣子的自由散漫,但到底看眼前這個兒子是如此丰神如玉,又說了這樣懇切的話,那皺起的眉頭不覺就鬆了點。康熙淡淡的說:"你們家的家風到也獨特得很。"胤禟、天蘭皆不知指得是什麼,也不敢答。
小丫頭上了茶來,只至門口,天蘭就接了過來,她用大荷葉盤端給李德全,李德全着人驗過後,這才由他低頭進給康熙。當着兒子驗過茶水有毒於否這是比較傷感情的一種作法,兒子還害了你不成?但皇家歷來不講究這些,先是君臣再纔是父子。聖上是萬乘之尊,龍體金貴也是自然的。茶杯裡湯色黃綠明亮,且清香襲入。康熙喝了一口,味道醇厚,故說:"是黃金桂?"天蘭點頭說:"是皇上。"一擡頭,康熙這才注意到天蘭的頭髮,一口茶在嘴裡笑的噴了出來。李德全連忙跪進手帕子。康熙用手帕子擦了手,扔給李德全。
康熙指着天蘭的頭問:"方纔還沒看見,你這丫頭,頭上是什麼怪里怪氣的髮式啊?"皇上進來,打理衣服和頭髮自然是沒有時間的。天蘭連忙跪回道:"兒臣早起讀書,忘了梳頭隨便挽的,有違了祖制,兒臣萬死。"康熙問:"讀得什麼書啊?"天蘭答:"《道德經。》"康熙哼了一聲說:"那些個無爲之治,不知上進的話,還是少看得好。我看四書中的《孟子》就很好,有股子向上的浩然之氣,你就讀那個。"天蘭敢忙說:"喳!"康熙今天心情不錯,且知道讀書還是不錯的,也不追究,放了她一馬。他擺了擺手,示意她起來。天蘭便站起來退到一邊。
康熙問胤禟":你們剛纔在做什麼?"胤禟回說:"在幫福晉學琴。"康熙知道胤禟的琴藝在衆阿哥中最好,點點頭說:"琴而高士之音,如陽春白雪,最能頤情養性,朕也時常彈曲以養育心性。能主動習學,也屬難得。但貴在堅持,學不可一日廢"天蘭連忙說"喳!"康熙令李德全取過桌上那一張瑤琴來,瑤琴身上八寶灰塗身,琴身上滿是牛毛冰裂細紋,色澤豐潤古雅,龍池鳳足也十分的古拙。翻看琴背,琴背上用金錯着"玉澗鳴泉",康熙知道這是一把宋琴。他撥動一聲,聲果如空澗鳴泉般清脆,康熙讚道"好琴!好琴!"康熙命胤禟彈上一首,胤禟領命彈《廣陵散》,這一曲胤禟彈得是空靈出世,回味悠長。康熙點頭,興趣一來,他當下彈了一首《平沙落雁》。天蘭從沒看過皇上彈過琴,不覺好奇的瞪大了眼,眼晴都不眨一下。皇上音樂造詣自不必說,也是相當的高,奏完好音韻久久不絕。衆人都鬨然叫好,是稱頌不已。皆把皇上這一手說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種馬屁又不要本錢,逮着就拍的山響,沒有人不好意思的,康熙不由大悅。
又訓示二人說:"皇室之所以尊貴,除血統外,還有禮法。不尊禮法則好市井之人無疑。穿着也代表着一個人的身份和教養,萬不能輕漫之。胤禟,天蘭又齊低頭尊聖訓道"喳!"兩人連忙退下,按品大裝。胤禟着紅藍白三色蟒袍,天蘭也戴上平日裡不戴的珠花應應景。在康熙的印像中,他這個九子,故然是所有兒子中生得最好的一個,但比較其他年長阿哥來,卻素來無所建樹,也不圖個人上進,這一點讓康熙是十分不滿的,故雖他母妃宜妃得寵,胤禟卻沒有沾到一星半點寵妃兒子的好處。
康熙屏退衆人,只留胤禟一人。康熙的家教極嚴,對皇子們態度遠遠嚴於大臣,每天的晨昏省定若非有異常緣故決不允少。阿哥們從小就習慣了早起,以康熙每日所見的,都只是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在他面前誠慌誠恐的兒子,爲臣的兒子。故今日裡私坻中一見,九子那股子少有展現出的慵懶、隨性讓康熙覺得這樣的兒子是十分陌生的,他不曾瞭解的,也不熟悉的。胤禟長得不是十分像他的,九成九長得象他天生麗質的額娘,他有宛如大理石雕刻而出的容貌。這種容貌卻並不陰柔,從他身上仍可以看出發源處白山黑水遊牧民族的彪悍之氣。這股子悍氣在日常冷冽的表情下反而格外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勢,讓本就深刻的輪廓更顯出一份特別的冷峻俊美。他身上唯一相像的是與他相同的幽深黑瞳。
康熙在廳裡踱了幾步,轉回頭來說:"順治十六年,那時朕同裕親王一起去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治詢問我們各自的志向,裕親王當時"以願爲賢王對",而朕的回答卻是"待長而效法父皇,黽勉盡力"。那時朕才六歲。朕八歲登極,十二歲親政,康熙八年朕詔逮捕鰲拜交廷鞫。十一年十一月,平南王吳三桂就起了兵,那時老臣都勸朕說,不要打,不要打,國之初定,以安和爲主。朕不許,執意命打,三藩之亂才徹底平定。這些都是老皇曆,朕知道你們不愛聽,但朕說與你聽,是要你明白,人之在世,有自知而格物,要有志向。"胤禟神色一暗,志向他何曾沒有,但這個志向能達得到嗎?不能達到,想它又能如何,憑添煩惱而已。胤禟恭聲說:"皇阿瑪教訓的是。皇阿瑪英明睿智,又善能勵精圖治纔有如今的四海昇平,國泰民安。兒子不才,才讓皇阿瑪您失望。"
康熙哼了一聲,不耐煩的揮手說:"這些個套話你這時不用在朕面前說,朕這話聽得多了。這兒並沒有別人,稱頌敬上的話說有何用?你不才?你有才的很。能把一曲《廣陵散》彈的如此飄逸貼切的,放眼天下能有幾個?你的聰穎不在太子、三阿哥之下。朕記得你6歲時,在熱河就親手獵了一隻鹿,那時你還那麼小,還沒有弓箭長呢!"
胤禟聽了這話眼眶一紅,萬想不到兒時的事情皇阿瑪居然還記得如此清楚,6歲時的圍獵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他活這麼大在父皇面前最露臉的一次。他不禁有些哽咽的說:"皇阿瑪還得兒子獵了只鹿嗎?兒子一向以爲皇阿瑪眼裡沒有兒子。"康熙有些感概的說:"朕怎麼不記得呢?朕雖日裡萬機,但你們的第一份窗課朕都還小心留着。朕是皇上也是父親,手心手背都是朕的兒女。朕眼裡有你,你是看八阿哥都封了貝勒,偏偏到你,卻沒有封,心裡不快嗎?"胤禟跪下說:"兒子不敢,兒子惶恐。"
康熙叫起然後說:"你對太子盡了爲臣之道嗎?"胤禟低頭回說:"兒子對太子一向誠慌誠恐,沒有好處,也無不好之處。"康熙嘆了口氣說:"朕一向跟你們說要敬愛太子,幫着太子,你們卻總是當耳旁風。你認爲你不才,朕卻看到的是無心。論武,你不比大阿哥、十三、十四遜色,這是朕親見的。論文你雖比不上三阿哥,但你有你的靈氣。上次八阿哥交上來的窗課,朕一看都是你的手筆哪裡是他寫的。朕要他練字,他就在朕前耍花槍,朕懶得理他,他那筆字哪裡是見得人的,偏他喜歡賣弄。宜妃總共就生了五阿哥和你。你的天份百倍於五阿哥,又精通滿蒙漢語言,你就應該有一番作爲,爲你母妃長臉纔是。你爲他長臉,比朕擡舉她都強。朕的話你聽清楚了。"胤禟再跪叩首說:"皇阿瑪的訓示,兒子定當鳴記於心。"
康熙看着胤禟,這個兒子想要忽視他是很難的,因爲不管他站在那裡,他的品格總是那麼出挑,在萬人中總是看得見的。但別人都在他跟前力圖表現,胤禟卻反其道而行之,不是那麼上心。他是希望他多歷練的,才壓着他,只是他這份心,這個兒子不見得懂。康熙忽然覺得他和兒子間距離好象越拉越拉大了,就是有心收攏往往也得不到效果。
天蘭獻上的茶點甚好,小小巧巧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個個都是桃花的樣子,且暈紅有女兒之風,康熙嚐了連聲說好。日近中午,皇上居然又破天荒留下來用了膳。皇上用膳,是天大的事,幸好府裡的廚子是京城中的佼佼者,個個都有拿手的菜色。雖然是忙的九阿哥府里人仰馬翻,玲瓏店裡也來了大師付做支援,總算體體面面的把這個飯辦了下來。康熙吃的還比較滿意,因一些菜是玲瓏的新式樣,康熙問了菜名和做法,天蘭一一的回了。康熙老爺子簡直是個十萬個爲什麼,什麼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尤其是對現調的雞尾酒的顏色感興趣,非要問是怎麼變這樣的,十分的好學,且不恥下問,天蘭答的十分辛苦。
末了康熙沒頭沒腦的問天蘭道:"會不會射箭?"天蘭硬着頭皮道:"會。""那麼下月去熱河你也去!"康熙吩咐道。熱河行圍的名單早已經下來,連胤禟都要留在京中值守,皇上爲什麼要她去呢?天蘭莫明其妙的,不知道皇上是做如何想法。當下和胤禟只有答"喳!"
因皇上來這兒,天蘭早給了姑姑消息,讓姑姑的遠遠瞧上一眼皇上的龍顏,不外是想讓姑姑見一下這個未來的女婿長什麼樣?也是想讓姑姑死了這份心的意思。哪料,姑姑瞧見了,這個鬍子都花白的也許是未來的女婿的某人,直捂着心口唸佛說:"天啦,這輩子總算是有睹萬乘之君的相貌,真是死了都值得了。祖上積德啊!"天蘭說:"覺得長得怎麼樣啊?"姑姑正色說:"龍顏英俊啊!"天蘭不禁對天翻了個白眼,姑姑這是什麼標準嗎?皇上固然是個標準的衣服架子,且氣質出衆,保養得體,但姑姑就沒看到人家花白的鬍子不成?姑姑一把抓住天蘭的手說:"吟霜一定要選上啊!"天蘭說:"你就沒看到皇上的春秋幾何嗎?"姑姑哼了一聲說:"小孩子家家你懂得什麼?"
天蘭心裡不住的叫苦,這種好事怎麼都被她碰見呢?,如果是她是小表妹就好了,現在直接衝到皇上面前,執着人家的手,可愛的眨着眼去表示愛慕之意,把皇上搞得目瞪口呆之餘,一定就可以直接進級了,多好。胤禟從沒見到在皇上面前也敢神遊太虛如此勇敢之輩,暗暗的拉拉她的袖子,意思是叫她回神呢。拉了三下天蘭纔回過神來。忽一把拉住皇上的衣服說:"皇阿瑪,我下回進宮能找您玩嗎?"當下衆人一愣,找皇上玩?不要命了嗎?皇上是誰便跟個人就能玩的嗎?胤禟的冷汗就下來了。康熙見天蘭小女兒的嬌態如此可人,遂哈哈一笑說:"好,你找朕玩就是。"
聖駕起駕,李德全卻遲了一步,留下來。李德全是大總管,身份不是一般。但他親自笑嘻嘻的帶來了皇上的禮物。給胤禟的是一部宮制詩集。給天蘭的就多了,滿滿一盤子的手飾,金光燦爛的,看的天蘭的眼都花了。李德全是皇上的近侍,一般人趕着巴結都巴結不上。胤禟於是悄悄兒遞了個加厚的紅包給李德全喝茶,李德全也不推就收在懷中了。李德全對胤禟笑道:"奴才給九阿哥道喜,皇上很喜歡九福晉,這可是想不到的榮光啊!"喜歡是喜歡,可是一朝翻臉也不是好玩的。是福是禍還不知道。胤禟也抱拳稱謝:"一切都要請公公美言。"李德全方笑着去了。
見都走了,方回頭對胤禟道"我真是嚇死了。"胤禟回頭說:"你還嚇死了,不是說要找皇上玩嗎?""還不是爲了小表妹,姑姑鐵了心了要這富貴第一人做女婿不可。"胤禟摟天蘭入懷道"別混說。"天蘭吐吐舌頭,好奇的問:"皇上單獨跟你說什麼呢?"胤禟擁她迴轉:"哪有說什麼呢,還不是那些話。"
智者擇中而立,動可橫貫四海於彈指,靜可洞悉世事於瞬息。八方脈動皆匯於中,得中心,自可縱橫天下。他到想擇中而立的,爲了懷中的人兒也想如此,但這個中,太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