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493 更新時間:08-01-19 14:16
八阿哥府的硃紅大門被拍的山響,守門的人被劇烈的響聲驚醒,不禁低聲咒罵了幾聲。這個早晚,又這個天氣來敲門的,可不是要殺千刀的嗎?守門的人披了衣,提了燈,打着哈欠過來開門。
門外就見九阿哥府裡的鐵勒,滿臉凍的青紫,滿身滿臉都是雪和冰渣子,他在門外跺着腳,滿臉都是焦慮之色。
“喲鐵兄弟,這個早晚的你怎麼來了?你瞅這天寒地凍的。”
守門的人一開門,鐵勒也不搭話,就急着往裡闖。門上的急了,攔道:“鐵勒啊!你往哪裡混闖呢?那邊可是二門內室主子們的地界。”
鐵勒吼道:“你們福晉呢?我有急事求見福晉。”
門上人兩眼一翻攔道:“就算是急事。你也不能混闖啊,主子早就安置了。有話明天再說吧。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辰。我們主子福晉在宮裡哭臨了一天,勞乏的這會子才睡下了。”
鐵勒一向力大過人,這時又是火燒眉毛的事,故一把門上的推得老遠,指着他硬聲道:“要是誤了爺的事,你擔待的起嗎?”
門上的人沒料到他使這麼大的勁,也急了,攔腰把鐵勒抱住,不但不讓往裡進,還高聲叫起人來。八阿哥府裡素來高手如雲,頓時悄無聲息的從暗出閃出二個巡夜的高手來,二個人也不管平日裡和鐵勒有多熟,上來就是摛拿手閃電般的招乎過來。鐵勒被攔的進退不得,無法子,只有越發高聲叫嚷起來。
寂靜的夜中,哪怕是一點聲浪也是大的。二個巡夜侍從見鐵勒在府裡亂叫,怕擔干係,那手下的也越發狠快來。當聽到聲的待衛趕到有四五個後,雙拳難敵四手的鐵勒被人手腳麻利的纏成棕子狀,連口都給封住住,衆侍從正準備將鐵勒丟到馬棚裡,明日再請示發落。
忽見一個小丫頭過來問出了什麼事?衆侍從認得這個丫頭是侍候福晉的,見已經驚動了裡面,遂不敢再加隱瞞,把事情回了。小丫頭回去了半響,又來說道:“解開他吧,福晉要見他。”
鐵勒灰頭土臉的跪在八福晉住的東暖屋的門廳裡,八福晉見鐵勒這會子過來,心裡已經有不詳的預感。心揪起來。好容易穩住了神,在裡間問道:“什麼事讓你三更半夜的上我這來。出了什麼事?”
鐵勒帶着哭音道:“這麼晚來打擾福晉是小的該死,但實在是沒法子。”“究竟是什麼事,你麻利點說!”
“回福晉的話,我們家福晉並沒有在家裡,我本來想着是不是還在宮裡,找了人去宮裡打聽,可這個時辰宮門已經關了,該出來的都應該出來了。奴才沒法子啊。奴才這思來想去,只有來回您。”
“她不在家裡?”
“是的。晚間早些時候在宮門口時,您說我們家福晉昏倒了。奴才想或許太醫院知道什麼信呢。好容易找到王太醫府上,可他府上人說王太醫還未回來呢。又問至柳太醫那,柳太醫今兒也當值的。他只說沒看着我們家福晉,這事可不是奇了怪嗎?病了讓太監架出去了,又不在太醫那兒,又不在府裡,難不成-----”是丟了不成。這話鐵勒沒敢說。
鐵勒就聽見裡屋裡,八福晉一下子坐了起來。八福晉急道:“即有這樣的事,就應早來回我,怎麼到這個時辰纔來?你們秦管家呢?這事應是他來回纔對啊?”
鐵勒回說:“奴才一回去,就回了秦管家。可他說這事等等看再說。左等不回,右等不回,直拖到這個時候,他象沒腳蟹也沒了主意了。這秦道然誤事又膽小,真是不及原來的鄂管家一半。我們福晉不見了。我這要怎麼對我們主子交待喲!”鐵勒抹起眼淚來了。
八福晉捶牀怒道:“這是什麼時候,哭什麼哭?哭有什麼用?”喝命銀紅馬上傳起胤禩素日得用的人先至宮中打探消息去。鐵勒重重的給八福晉磕頭。“全指着您了,福晉。”
靜了好半天沒聲,八福晉忽道:“指着我了嗎?指着我也未必有用。你就別磕了。”鐵勒愕然。
天漸漸的亮了,沒等到消息的鐵勒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府去,老遠就聽到對過府裡府外鬧哄哄的,門口只見車馬成行,僕從熙熙來往穿梭,歡聲笑語不絕,想是那府裡的貴眷們在打包行李,收拾細軟,歸置東西。那府裡的爺做了皇上,自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對過府裡的福晉、女人們都要跟着遷居到宮裡去了。眼見別人家熱熱鬧鬧的,再一想到自已家的主子音訊全無,鐵勒心裡一片冰涼。
自大喪三日後,從第四日至二十七日。每日只在梓宮前哭臨一次。宮裡的嬪妃們在靈前哭完了靈,紛紛散回宮室休息。宜妃伴着大行皇帝幾十年,感情深厚,大喪期間哭的死過去好幾回。別的嬪妃們都散了,只有她和德妃仍在守在靈前。
德妃望着梓宮,雖是無聲,可那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一樣,灑了一地,格外悲切。底下人勸進再三,也未能勸得她迴轉。宜妃木然的枯坐在靈前,心裡是一片的亂,她的心象是許多草,橫七堅八的瘋長。這個女人在這麼多年後,終於贏了她。過幾天她就應該稱她爲皇太后了是吧!忽然宜妃很顛狂的撲到梓宮上以頭撞棺痛哭起來,這個舉動幾乎唬了所有人一跳,連忙幾人上前死命才拉住了。
德妃勸道:“宜妃身子要緊,斷不必如此。舉哀當止則止。你的悲切大行皇帝想是知道的。”宜妃擡起頭來眼直直的視了德妃許久,眼裡的怨意讓德妃暗暗心驚。然宜妃忽收了淚,慢慢兒整了裝束後方淡淡道:“少陪了。”一擺帕子,帶着人飄然而去。德妃在後怔了怔,暗道好傲氣的人。哪怕是落敗了,血液流盡,那骨子裡也是傲然的人。
“起風了,娘娘!”貼身宮女爲宜妃披上披風,宜妃拉了拉出鋒出的極好的黑貂皮面子的領子立在穿堂口,望了望風色,口裡喃喃道:“是啊!起風了。”宜妃覺得這風吹的人格外剌心,遂急急的走動。
德妃如今太后之位是做穩了的,有說不盡的榮華富貴在後頭,母以子貴,正是爭榮顯貴的時候,有什麼好哭的。哭與誰看?深宮厚帷裡有幾份情意是真切無私的?她有私,德妃也有私。大行皇帝一去,把這巍峨的宮殿下的深藏着的無數人所不知的故事都帶了去。把那些懷抱着或多或少野心、心機,憧景、夜夜孤苦的女人們卻留下了。宜妃嘆了口氣。以後的漫漫長夜就這麼熬燈油似的熬下去吧,等到油盡燈枯,也就罷了。
等宜妃剛扶着宮女進了西六宮的地界,隔的老遠就聽見怒罵聲,哭聲一片,然後冷不丁的就見許多人從西六宮宮道口裡涌了出來,有的提着包袱,有的拿着幾件衣服,有的搬着傢俱。宮女,嬪妃,太監就跟炸了鍋了螞蟻似的,來來往往的,都往外搬着什麼,運送着什麼。
那個陣勢幾乎唬了宜妃一跳。宜妃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站在一角上不敢動。宜妃的首領太監餘福兒是個知事的人,連忙攔住了一個衝出來的女人問出了什麼事兒,如此慌亂。
餘福兒攔住的那女人,手裡夾着一個盒子,右手上提着一個汝窯的盤子。一邊哭天抹淚的,一邊對着那邊吐着口水。餘福兒仔細一瞅,看清楚了,驚道:“這不是嬪主子嗎?奴才給嬪主子請安!您吉祥!”
那女人狠命啐了一口說:“吉祥?吉祥個屁。就剩一口氣了。早知道有如今田地,還不如跟大行皇帝去了纔好呢!”餘福兒被啐了個滿臉,討了個沒趣。
宜妃仔細端詳那人,模糊的認得,這個女人好象是大行皇帝的嬪,叫什麼馬佳氏的。前不久還來她宮裡請過安的。看面相,那平日裡也是溫和可人的,如今怎麼這樣了呢。宜妃招手叫她過來問:“這是怎麼了,這個鐘點上你往哪兒去啊?”
宜妃與德妃往日裡攝六宮之事,在宮中地位是越衆妃嬪之上的。馬佳氏一見是宜妃,臉上不由的有些懼色。不由得整了整衣服,過來小心回話,但臉上仍是怒氣衝衝的:“請娘娘金安!您還不知道吧!奴才看您不用回儲秀宮了,奴才也不用回芳娛殿了,我們如今兒都被人趕出來了。”宜妃面上變了幾變。餘福兒忙問“這是爲什麼?”
馬佳氏恨恨的盯了一眼餘福兒,哭天抹淚的道:“內務府着人來傳話了,命舊宮眷們即刻把宮室空出來,好給那些新主子們住。娘娘啊!是即刻啊!一大羣閹奴守在那兒候着我們移宮呢。奴才要去靈前哭給大行皇帝聽去,這大行皇帝屍骨未寒,怎能這麼快就叫我們舊宮眷移宮呢,這起勢力的小人。慣浮上水的兔仔子們!是不得好死的!如今個奴才的東西都被送到慈寧宮去了。奴才不想活了。”
餘福兒回宜妃道:“主子,看樣子這陣勢是在移宮了。”宜妃氣的雙頰發白道:“這才過了幾天?怎麼可以這樣快移宮呢,再快也要等頭七過了吧。這起人連這幾天都不願等了嗎?”
餘福兒勸道:“娘娘,大行皇帝故去,這宮是要移的,是傖促了點,可宮例上並未寫明主子娘娘們應何時移宮,這理也不好與人爭去。”
新舊交替,一代新人換舊人。馬佳氏冷笑道:“奴才看您啊!也趕緊去佔個住處吧,遲了可就趕不上了。”馬佳氏說畢也不跪安,撥腿就走。這個時候還是個人顧個人吧。
餘福兒道:“主子不用急,您慢慢來,奴才先回儲秀宮看看。”宜妃只有點頭,餘福兒便飛跑。宜妃呆立在風中許久。
人多路擠,宜妃的貼身丫頭,不得不張開着手,盡力的護着宜妃,但就這樣還是免不了被擠得東倒西歪。好容易宜妃回到儲秀宮,一進門就看到餘福兒臉紅脖子粗的四處攔人,宮殿裡數十個身着白衣手抱東西的太監宮女們急匆匆的來回忙着,動作麻利的打包着行李,餘福兒那攔得住這許多人去。
宜妃看到這個情景兒,一股子怒氣直上心頭,大聲喝命道:“停手,都給我停手。”那十數個人停了手下的事頭兒,在原地請了個安。
餘福兒眼紅紅的跑過來,帶着哭音道:“主子,真的要搬。奴才說請遲二天,慢慢兒收拾一下都不成。這起人說後天這裡內務府就要派人來粉刷三新了。”宜妃越過這些人坐到寶座上去,眼冷冷的掃了那十數個人冷聲問道:“這兒誰是頭?傳他過來回話。”
一會子一個面生的太監麻利的進來,滿臉堆笑的請了安。可底下的話卻不是那麼客氣:“宜妃娘娘,噢,瞧奴才的這記性,現在應該叫您是宜太妃娘娘了,上面傳下了話是這麼吩咐的,奴才們也爲難不是。奴才是幹事的人,聽吩咐的人。您大人大量,千萬兒不要爲難奴才纔好。這旨意是養心殿魏公公下的,魏公公如今個正在侍駕呢。您只管問着他去。”
餘福兒怒斥道:“放肆。死奴才,怎麼回話呢?你這是什麼口氣?就不怕板子侍候嗎?”那太監到也不怕,居然冷笑道:“回宜太妃娘娘。奴才不知道什麼是放肆。在主子面前奴才也不敢放肆。主子叫奴才回話,奴才便回。主子聽在耳裡不喜歡,奴才也是據實報之的。”
宜妃冷冷道:“好一個靈牙利齒的奴才,你在哪處當差啊?”
那太監回道:“奴才前天才補入養心殿當差。”
宜妃眉一立冷笑道:“你辦的好差啊!我要提撥提撥你。餘福兒你還不傳敬事房的人來。”
那太監初還是趾高氣昂面露輕視之色的,這會子聽傳敬事房來臉都嚇綠了。敬事房爲宮中管理太監賞罰之所。這時傳敬事房來哪裡是提撥,分明是要就地杖斃的意思。在這深宮中主子打死個把宮人還不是小事一樁。那太監頓時磕頭如搗蒜。
宜太妃娘娘,宜妃皺眉。這個詞怎麼聽的那麼彆扭啊!是啊,大行皇帝去了,她現在是太妃了。她從十四歲入宮,如今也有四五十個年頭了,這些年裡,她瞧得起誰?誰在她跟前兒,不是小意的堆着笑,高聲一句都不敢。如今真是天變,人也變。她的頭頂上那片天倒了,她的天沒了。她的生命裡不再有了支撐。若不是心裡念着她的二個阿哥,她到真願意隨着大行皇帝一起去了。哪裡由得這些個奴才如此輕待她。
門外不住傳來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撲撲聲,和初時大,未時小的哀求哭喊聲。一時執刑畢,敬事房太監拖進一個皮開肉綻,血淋淋的身子進來。敬事房太監踢了那身子一腳道:“還不謝主子恩典。”那身子哆嗦困難的支起身來,聲細如蚊:“奴才謝主子恩典。”
宜妃眼神冷冷的掃過地上跪的移宮人等,那些人皆低下頭來,不敢吱聲。半響,宜妃無限留戀的環視了這屋子一圈,方吐出一句話來,這話說的很慢,很費勁:“餘福兒,我們移宮!”移宮人等人磕頭說:“謝謝主子恩典!”餘福兒雙眼淚下:“喳!”
聽到消息趕來處理的魏珠,悄悄兒從窗根兒退出來。謂底下人說:“萬人也傲不過這主子去。你們仔細着點!別生出事端來!”底下人應聲說:“喳!”
魏珠又嘆道:“這等品性是出挑的。可這禍事也是由這個起。”底下人不解問:“爲何?”魏珠白了底下人一眼道:“你若悟來,就做了我的位置了。”
吟霜呆呆的看着慈寧宮後偏殿最裡面的這間,幾乎見不到天日的房子,這個居所比她先前住的小了二分之一去。這將會是她終老的居所嗎?老天,她還不到二十歲啊!難道她的一生就這樣渡過了大半,到了需要青燈古佛的時候了嗎?她還這麼年青,她還不想被人當成行將就木之人。
“借過,借過!”吟霜轉過身來就見一個年齡和她相仿的女人抱着東西準備擠進來。吟霜驚惶的拉她:“伊爾根覺羅小真你要做什麼?”
伊爾根覺羅小真擡頭道“噢!原來是你!”“我不在這裡,我能在哪裡!”伊爾根覺羅小真從吟霜身邊擠過,也不管吟霜落在她身上驚異的目光,自顧自的把行李放在屋裡唯一的一張牀上。
“這是我的牀。”吟霜不滿的說。伊爾根覺羅小真笑得很嘲弄:“是嗎?以後這張是我們的牀了。”吟霜瞪大眼晴:“你要住這兒嗎?不不!”這麼小的房子住一個人都覺得轉不過身來,怎麼能住兩個人呢?
伊爾根覺羅小真冷冷的哼了一聲:“你還做白日夢呢。奇怪嗎?這有什麼可奇怪的,你以爲這慈寧宮有多少的房子可以供我們這些過氣的太妃太嬪住啊?有位置安置就該偷笑了。”吟霜快哭出來道:“我不要和你一處!你給我出去!”伊爾根覺羅小真脾氣大,是個不好相與的主。
伊爾根覺羅小真譏諷的笑了,脫了鞋,在牀上躺下:“我哪也不去。你不願意和我一塊兒,哪你去找人說去啊!讓人給你換一間。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塵土一樣的人,我一個嬪都願意屈就了,你在鬧些什麼?”
吟霜賭氣跑到殿沿下站着,但外面又冷又凍,管事人皆有事務,哪有人耐心聽她說去。不過幾句厲言俱色的話,就輕易的將她駁了回。吟霜冷得打了個噴涕,抱着臂膀在沿上灰灰溜溜的回去,一句話從後傳來,戲笑她不識天色事務。吟霜忍了好久的淚珠兒終順着臉頰滑下來,人命輕賤如紙。
陪伴着新宮眷的太監領着嬌貴的貴人們來擇未來的宮室。“我要住那處。”年氏指着一座單檐四角攢尖頂,銅鍍金寶頂,黃琉璃瓦,雙昂五踩斗栱,樑枋飾龍鳳和璽彩畫鮮亮的宮室。
太監嚇了一跳忙回道:“我的主子,您指的那一座是交泰殿。您可不能住。”
那拉氏聞言心裡未免堵的慌。暗暗的瞅了耿氏一眼。耿氏知意,且笑道:“喲!年妹妹,交泰殿可不是我們這個牌子上的人能住的了的。你我這輩子也別想了吧。”交泰殿是皇后千秋節受慶賀禮的地方,正主子在這兒,都沒發此狂語。這位莫非瘋了想當皇后,年大將軍就是能舉起一座山來,也未必能把他這妹子給託上那個位置吧。
年氏轉過身來似笑非笑:“我也只能空想想。耿姐姐卻不似我,說不定哪一天轉了運就能住住了。您的大阿哥可是長子嫡傳呢!”
那拉氏的臉色變的很難看。耿氏嚇的連連向着那拉氏說:“我可是萬不敢想。”又惱卻問到年氏眼皮底下去:“你什麼意思?我到要與你把這話說清楚了。”
年氏哼道:“那一句不清楚。耿姐姐纔多大啊,沒想到耳朵就不好使了。”
耿氏正想還嘴,那拉氏喝命道:“好啦!都給我閉嘴。才進得宮來,就拌嘴。還當這兒在王府呢。你們不要臉面,我還要臉面。”年氏和耿氏方不吱聲了。
一會子看了一圈下來,年氏看中了一處且說道:“這處好。”又謂言與耿氏說:“你可不要跟我搶。”“我不用和你搶,這東西六宮位置可多的是。”耿氏挑眉道。一妾室在後笑道:“年姐姐選的宮室可離養心殿遠着呢!您以後就不後悔?”年氏惱道:“你管我呢。你到選一處近的,也要咱們主子好瞧你去啊!”一個要說,一個不服,眼見着又要掐起來。
太監忙勸止道:“主子們,主子們,靜一靜。論制東西六宮要由皇后先選後,才能讓妃子們選,這是規距。”眼就望着那拉氏那邊。
哪料年氏三步並做兩步過去,一巴掌打的太監臉腫起來。年氏怒道:“我偏要先選怎麼樣吧!你一個奴才還敢教訓主子。”憑什麼那拉氏就要當皇后啊,她即無所出,母家也只算中等,要的什麼強?爺理她不過是情面上的。太監嚇的在地上磕頭不止。
那拉氏臉氣的通紅,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且離了年氏而去。耿氏等忙跟隨了去,把年氏一人丟在那處。耿氏湊近了那拉氏說:“主子消消氣兒。她也真是的,一個主子和奴才計較,也不怕低了身份。可見上不了檯面去。”有妾室勸言說:“是啊,主子您一但登了鳳駕,正了名號,那時也不由的她不低頭去。”那拉氏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順下來。
耿氏因見待駕的女人中多了些不認得的年青女子。故問那拉氏說:“主子,這哪裡孽生出這許多的女人來,我們蕃坻可沒這些個女人啦!”
那拉氏冷笑道:“這幾個就嫌人多了嗎?等開了春選了秀,那人可就更多了。你以爲這些宮室是做什麼用的。等到那會子,八旗選的,底下人獻的,自已看上的,這些個年青漂亮的女人都會填滿皇上的後宮。那時你我可就更得爲這些個人讓路了。”
耿氏臉白了白,旋即陪笑說:“皇上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您啊。您這些年操持家務之辛苦,擔了那麼多委屈,皇上是知道的。”
那拉氏自嘲道:“老媽子一個。不中用了。”
耿氏忽與那拉氏耳語說:“您聽到信了嗎?那府裡的喜塔拉天蘭如今個可在皇上的寢宮裡呢!”
那拉氏聽了,反問說:“你意外嗎?”
耿氏一怔,然後吶吶的說:“不意外。可是---”
那拉氏冷笑道:“在蕃坻咱們爺對她已是----如今個更是掩都不用掩了。”
耿氏臉上酸意漾滿了臉:“主子您就甘心如此嗎?”
那拉氏眼風掃了耿氏一下,耿氏覺的生上冷冰一片:“你說,我當如何?”耿氏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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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之大喪,事出繁多。但頭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確定大行皇帝的諡號。不料禮臣進儀注再三也未愜合聖意,就是如此一件只懷敬仰之心評價大行皇帝功績即可的簡單事,偏偏兒議了三四天也沒議下來。無法,雍正遂只得親與諸王貝勒等親貴大臣親議進尊諡事宜。
雍正冷眼看着自家一個個好辯才,好文思,滔滔不絕說的一套一套的兄弟們,他那心裡的漾滿的苦澀和無奈,沉重的讓他感到乏力。與其說這些人在議進儀注,不如說這些人在與他較勁罷了。他懂,這是諸王貝勒正式的第一次與他的過招。雖然他早就知道皇帝的位置並不好做,他也做好相應的準備來應對挑戰,但是眼前的一切還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大行皇帝到底交予了一付什麼樣的擔子給他?他疑惑。
以前在蕃坻時遇事不決,下有一衆能信賴託付的屬下,上有大行皇帝可請教於上,必得解矣。那時日子雖然苦,倒也不覺得有多麼難以逾越,可現在好像什麼都到手了,心中卻空蕩蕩的,彷彿又回到從前,那段什麼都沒有的時光中。
大行皇帝曾謂衆阿哥說治國需用明臣。“明”臣,識大體、顧大局,爲國分憂,爲君父分憂,不計較自己的得失,不怕自己吃虧這纔是明臣,這纔是大丈夫。
可“明”臣太少,不怕自已吃虧的大丈夫也少。反而目光短淺,不識大體者衆。四月二十二日,趙弘燮請安摺子上言廣平等南數府所屬州縣少雨,百姓甚苦。大行皇帝病中硃批:“朕安,氣色甚好。惟春憂大旱,故夙夜不寧,焦勞日甚。口外雖不少雨,亦覺旱些。”大行皇帝在病中仍不忘憂國憂民,惦念百姓。而這些領着國家俸祿親貴大臣們,卻在知道南邊十數州縣有大旱之憂的情況下,仍置之不理。只樂於在一些個無關民生的體制事上,引經據典,喋喋不休,這是何等道理?怨不得大行皇帝曾對人嘆說:“朕真是不明白,你們怎麼都把這個國家看成是朕一個人的呢?”他也應發此嘆。
這邊議興正濃,卻不料雍正霍的站起來,他的目光落在人身上感覺很冷,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力量。胤祉被這起身的聲音驚的一盞茶沒扶住,茶水潑掉了大半。胤禩的眼微微微的眯了眯,胤禟的眼卻不懼雍正眼神的寒冷擡眼與他對上,那斜睨的視線居然有些狂放和不羈。胤祥無聲的坐着,臉上看不到表情的變化,然視線卻在這二人身上掃來掃去。
忽然新帝做了一件萬人異想不到的事,他咬破了食指,沾血寫下“聖祖”二字並劃圈圈定。諸王貝勒皆訝然的看着新帝,雍正面沉如水宣旨意說:“朕意已決,上大行皇帝尊號爲聖祖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不必再議。”
衆人啞然。胤禩的瞳孔驟然縮緊,這是新帝第一次越過衆臣聖躬獨斷行使的帝王皇權。有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即可對別人的生殺予奪,決定只在頃刻之間。胤禩暗暗的握拳青筋並出,然卻起身恭敬行禮說:“皇上聖明。聖躬決斷的極是,敬上尊號本就不宜久拖的。”胤禟也起身冷聲道:“皇上可不是聖明嗎?”衆諸王貝勒見八、九貝勒出聲,皆隨之咐合聲勢如潮水。
雍正眼見如此,心裡不快,卻冷冷一笑說:“八弟一向辦事幹練,思慮周到,就是大行皇帝在時也時常誇讚。現又領着工部,不如將大喪事宜交與你操辦,必是妥貼的。”
辦理大喪事宜可是出力不討好的事,胤禩正想推拖這件差使,胤祥卻在這時道:“我們兄弟都知道八哥的本事,你若再推,別人還以爲八哥怕辛苦不肯爲皇上分勞了。”
胤禟暗道好一個刁鑽的老十三,這話說出來,怕是八哥想推也推不脫了,胤禟忽然回道:“胤祥一向誠孝有名於兄弟間,不如由他協同八哥辦理,也可以全一全他的孝心不是。”這話未完,有人就笑,胤誐更是乘機下話,一時場面亂起來,再無一點肅然之氣。
胤祥因自熱河密告胤礽,被大行皇帝所怒,斥爲不忠不孝的孽子。自那以後連大行皇上的面都未單獨見上幾面,哪來的誠孝的機會?這是明誇暗譏的把戲,胤祥未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若是以前,以他拼命十三郎的名號,自然是要這人大大的打上一架的。但自有了囚居宗人府這一段遭遇,他已經脫胎換骨,早已不是以前的拼命十三郎了。
胤祥主動起身討了旨意,雍正沉吟一下應了,他不得不應。雍正只無聲的視着胤禟脣邊那微微上揚的弧度,心裡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有點想笑,這人聰明如此,懂得互相絆着,讓他八哥吃不了虧,還拖住他得力的人,真是反將他一軍,一石二鳥。
好快的反映,好精明的決斷,他真是他心腹大患矣。胤禟有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質,也有着眼底淡淡的憂愁。一身喪期素白的袍子,也掩不住他的玉樹臨風。他英氣裡透着孤傲,好個人品。這樣的人是她看上的人,她也好眼光。他眼裡竟然有妒忌,他現在至尊至貴,富有四海,居然還會妒忌一個人,這實在是新奇又不愉快的感覺。帝王馭人之術,奸人用,忠良也用。有能者用,無能者也用。仁爲用,威武用。天下人皆爲吾用也,這是大行皇帝的話。當用得用,可用之不得,又當如何?這個決斷很難下。
胤禟早已發覺新帝的眼晴一直盯着他看,那種眼神此時已經沒有了方纔的冷得可以凍死人的冷漠,更多了一絲很複雜的感情。其實他也或多或少地明白一點他的心意,雖然不是很確定他的想法,卻有能感覺到他的變化和眉宇間的淡淡的無奈,還有那糾纏在三人間理不清的情愫。有些事,人所期望地發展,特別是感情這東西,你越是壓抑,越是沉迷;越是牴觸,越是不可自拔。那時在蕃坻他選擇的是順其自然,現在事移時移,他又當如何?
他很難,他懂。他也難,他懂嗎?這幾日,胤禟心裡彷徨不知所措的時候漸多。有這種情緒的時候,卻還不能將其表露在外,這個苦又有誰知道?氣氛僵的有些詭異,新帝忽瞅着他意味深長的笑了,這笑裡將胤禟心中好不容易熨平心中動盪不安的思緒又堆捲起千層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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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用藥了。”克雅從宮女的手中接過藥來,親遞給天蘭。
天蘭看到藥不情願的扭過頭去說:“不是早上才用過嗎?怎麼又到了鐘點了。”
克雅笑着把藥又遞到她眼前去道:“你以爲我每日在這做什麼的?是專有人煩我來看着你的。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此藥需熱服效果才能達到最佳。你儘可以一口一口的喝,不過不可以等到藥涼了才喝。”
見天蘭仍一臉喝藥就象要殺了她的表情,遂黑着臉把碗一放說:“難道不想病好了?若不想病好,那你就不要在我耳根子前,天天心心念唸的提胤禟的名啊。你又想見他,病又不趕快好。我的姑奶奶,我這麼老遠的從盛京回來,是奔喪回來的。可不是爲做照看小孩子的老媽子纔回來的。”
天蘭拉起克雅的手來搖動:“克雅!”
克雅忍不住撲嗤一聲笑了:“你就是耍賴也不中用。藥是一定得喝。你早點好,我也早點解脫。”
萬般無奈,天蘭頗爲不願意的看了她一眼,終皺了皺眉,像是怕苦,最後還是接過一口氣喝了下去,克雅這才滿意了,且出去了。
放下藥碗自有宮女捧了茶和白玉的漱盂來,漱畢了口,又有人立馬有人從新再獻上填黃描金細磁茶碗來,這方是喝的茶了。透着手裡熱茶的繚繚清煙,天蘭覺的那些個侍立在周圍的宮女太監面容一陣兒模糊,就象她此時的心情一樣,她自個兒的心飄浮的就象踏在棉花堆上,沒有感覺,只有一陣陣的眩暈。
她實在是不懂,爲何她要坐在這裡?她憑什麼不能去隨起舉哀?她憑什麼不能家去?因爲心情糟糕透了,簡直到了極點。她忽然使氣的狠狠地將茶杯擲在地上,一時茶水四濺,碎成幾瓣,發出哐當的聲響。
這個動靜,不但外頭侍候的太監宮女都嚇了一跳,屋內的侍候人等更是黑鴉鴉的跪了一地。那膽小的竟然開始抖了起來。一個宮女趕着過來收拾。天蘭煩燥不安的道:“不許收拾。”那宮女被她的話唬了一跳,驚慌失措的也顧不得別的,居然一下子跪在那些個碎磁片上連挪動一下都不敢,膝蓋處的衣服很快便溢出了斑斑血漬。
萬沒想到這裡侍候的人會對她如履薄冰,誠惶誠恐到如此地步。看到如此場景,天蘭不由的反被嚇怔住了。喃喃的說:“你們――你們。”
等克雅帶着底下人急衝衝的趕過來,就看到天蘭頹然的呆坐着,以及一地磕頭不止的腦袋瓜子。克雅的眼神不由的閃爍了一下,定了定神,揮退那些個人,且陪笑向天蘭道:“好好的,又怎麼了?”
天蘭擡頭兩眼直刺剌的瞪着她說:“你爲什麼回來?”
克雅臉上微微變了變色,仍笑道:“你說我爲什麼回來?這話你問了無數遍了。”
天蘭哼道:“我問了你無數遍,你卻一句實話也沒有。”
克雅的臉上沒有了笑。她向她輕道:“那你如何想?你即覺的我口裡沒有實話,那就不需再問了。”
兩人僵着,天蘭伏在牀上看書,克雅也不走斜着一歪就坐在她方纔坐的地方,一個人在旁打圍棋子。天蘭看了她一眼,心裡有些個鬱悶。自打她在几筵殿內昏倒再醒來,就一眼瞅見克雅了。克雅說是受了胤禟之託來照看她的,可是這話天蘭是不信的。胤禟一個貝勒,一個外臣,哪裡有權在宮裡尋出一個宮室來讓她留在宮裡養病呢?就算有這個本事,也指使不動堂堂的郡主格格來做她的使喚丫頭不是?只有他有這個本事。可數十天來,她卻未能見到他。因人說他忙着舉哀,且顧着國事不好驚動的緣故。
這間宮室寬大敞亮,陳設富麗,光是布地的金磚就有三尺見方,拼貼無縫,光潔如鏡。殿中牆壁棟樑與柱子皆飾以雲彩藏青地行龍花紋,意態多姿,斑斕絢麗處處透着皇家的尊貴。靠窗下厚厚的明黃緞繡九龍紋緞面的引枕,那屏風背後與引枕同色系的垂幔,滿架鱗次櫛比珍奇的擺件。
這一切都透着某種訊息,這不是一間一般的宮室,這滿室耀目的明黃讓她如坐鍼氈。她何嘗沒有鬧着要回府去,她一鬧便涌上無數太醫宮女來,磕頭如倒蒜求道:“主子身子金貴,病的又重,還是不移動的好。免的反反覆覆的,再來現在外面天寒地凍的,又降了二場雪了。”
那些個日子病的重時,還能被這些個人哄住,就是怕見了風受了涼。可如今個身體漸好,只是白咳嗽些,腦子活絡了,這些人的話她哄不住她了。
借透氣之名,在這宮室的院子裡略轉了轉,她居的是這間殿的西暖閣,那東暖閣透窗瞅了裡面置着書架滿滿,間或文房清供等等,人告訴這邊是書房。當間院裡遍植着虯勁的老樹數顆,無甚看頭。繞過照壁有二個小門,一個叫恬澈,一個叫安敦。從這裡出去,便是正殿了。
正殿是才收拾好的,正闊七間,進深三間,一色的黃琉璃瓦單檐歇山。正殿內設有寶座書案一個。殿頂內堂柱上留着白,想是留着懸掛匾額的。天蘭越看心越驚,逼迫自己不再往下深想去。不願留給自己一個最殘酷的想法,然後,看着它一點一點浮現,這樣對她來說太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