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5 更新時間:08-11-14 10:24
與他擊掌爲誓時,其實楊天蘭一點也不知道要如何提出與他對等的條件來。她晚上早早兒就睡了,卻幾乎是睜眼至天明。他讓她省了力氣,他免去了她恨不能從骨子裡狂泄而出的大叫,憤怒,啜泣,慘烈地怒罵,淒涼地悲哭,微賤地哀求。他與她了體面。她想,他對她更願意在“合平友好”的氣氛下,進行一場人心的較量,而不是如美伊戰爭上演一場全武行。
他與她搭建的這個平臺很巧妙,也很考人。起碼在表面上看似乎很公平。兩人都有對方相要的東西,他知道她要什麼,她也知道他要什麼。他輕鬆的把不可調和的棘手矛盾,變的如此簡單,她現在需要做的只是提出她的條件來,要麼他應她,要麼她應他。然太難了,對手是他,就太難了。她有了些許機會,她在迷宮中找到了使勁的方向,卻-----。
四更多時帝王輕手輕腳的起身去準備上早朝,侍候皇上的人也都是掂着腳的走路,把聲音放到最輕,生怕把地板上的嬌人兒給吵醒了。雍正戴上紅絨朝冠,走過來低頭看天蘭一眼,替她把露出來的一段臂膊又重新放到棉被去,細心的攏好被子,壓好被角。還好,直到天明她總算是累得睡着了,想那個問題直到天明瞭嗎?真是個笨蛋。睡着了還皺着眉頭,還沒有想到對策嗎?他的食指輕輕在她的臉上劃過。
因是她,他不忍。因是她,他憐惜。因是她,他不指望。因是她,他嘆氣。也許他需用更緊密的經線緯線將她牢牢的綁在他身邊的。但他卻又不得不給她希望。懷柔之術,哀兵之策。他用,她也用,他影響了她,她同樣也影響到他,這場較量,鹿死誰手,就連他都不能確定。
天色晶明,碧玉來請起。在閣外喚了數聲,也未聽到迴應。碧玉便推門進來,楊天蘭頭髮睡的散亂,亂糟糟的象雞窩一樣,在頭上張揚翻飛,且醒而未醒,擁着被子尚是迷迷糊糊的。這位主子慣是喜歡賴牀的,每每如此。
碧玉想笑又不敢笑。又在牀榻前再請,又喚了數聲,就見這位金貴的主子口裡喃喃的應了幾聲,又無聲了。再請幾聲,楊天蘭半眯起來的眼睛總算下定決心睜開了,把那白玉色的胳膊慢慢探了出來先伸了一個懶腰。口裡含糊不清的問:“幾點了?”碧玉知是問時辰,遂說了時辰。楊天蘭手輕輕一撐,整個人就緩緩坐了起來,仍不願放了被子,仍半擁着,長長的青絲順着光滑的背部滑下去,裸露在外的肌膚被海棠色的被子映襯的很是白嫩。
這不是第一次瞅見這位主子睡醒的樣子,唐時有一句舊詩說:“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娥眉朝至尊。”這位主子卻連淡掃娥眉也未用過,就每日介朝了至尊了。不論多家常模樣,帝王也是天天介看了,且是笑看。
碧玉進得宮來,才知道宮裡女人的不易之處。要想爭得帝王回眸一眼,在那些珠圍翠繞、粉白黛綠的女人之中鶴立雞羣就一定要與衆不同。人都盛裝濃豔時,素面朝天就是好的。人都素面朝天時,這時一枝紅豔便是好的了。宮中的女人何其聰明,哪個不知這個道理。女人們整天爲自己穿什麼樣的衣服、做什麼樣的髮型、化什麼樣的妝發愁。只因這位帝王眼光情趣之高,鮮少人能與之匹敵。
如今個在帝王身邊的各位宮室的主子哪個不是會修飾的人。偏偏介,帝王卻是喜歡這樣平常模樣的。宮裡豈無一般模樣的人兒,但那些個卻是毫不入帝王的眼的。宮中的女人們誰不對這個恨恨不平。碧玉當初也覺的是件稀罕,宮中人也有仿者。卻原來,碧玉才發現,這位金貴主子一顰一笑是任何人也學不會的,那股子絕美的情態是在骨子裡的,粉頰桃腮下的那種爛漫自然,是有氣性的。
帝王在朝堂之上命親貴大臣每日具摺奏上一事。帝王又決定在開春後開雍正朝第一場恩科。帝王宣佈立即開始查抄舊年間受賄官員的家產已充抵入國庫。今日裡怡親王有事不在,張廷玉充當引見官,皇上一早上,引見了四五撥人,才休息下。在殿前張廷玉碰見楊天蘭,他因經常在殿前與帝王草詔、擬文的,故他是知道這位主子與別人是不同的,趕着上前兒來與她請了個安。楊天蘭因說:“隆科多今兒不在啊?到是你當值呢。他們還能偷空休息一下,我卻天天介看到你。你也要休息一下子纔好。也是老天撥地的人了。”
張廷玉因笑道:“臣謝貴主子關心,臣還支持的住。到是皇上不容易,萬歲爺一早上見了好幾撥大員,到這時茶都未用一口呢。”楊天蘭點頭說:“人一份引見折上簡歷只有十九個字,他的評語到寫了四十幾個字。這樣子怎麼不累呢!他是較真的人。”張廷玉不敢咐合,卻又點頭兒。皇上確是較真的人。以這位貴主子的口氣想是看過引見摺子了。這摺子豈是常人能看的?果傳言不虛矣。這位在蕃邸時,聽說皇上處理事務就是從不避她的。如今個,仍是如此嗎?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信任?張廷玉有些瞠目結舌。
皇上豈是較真的人,還是個極手段狠毒的人。張廷玉想到方纔那命查抄摺子上,硃紅的、血一樣的字跡,不由的有些讓人觸目驚心,膽顫心寒,這摺子一下,不知有多少家要傾家蕩產,妻離子散。不知道有多少家要以血來償還罪過。
別的不說,就拿揆敘一案來說。揆敘早在康熙五十六年時已卒,聖祖諡爲文端。如今人已死,皇上卻仍命人追究,可見皇上對他可謂恨之入骨。順天府有初議之折,皇上看批曰:“揆敘豈有僅存一萬銀子之理?不知順天府與其有何瓜葛,竟要如此坦護?小心爾的首級!”。這批示一下子,就把順天府的人全包進去了,用詞嚴苛的,竟一點子餘地都未留下。皇上命人將揆敘之墓銘文墓碑改鐫爲“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老實說這種連死人都不放過的旨意,連他這個擬文的人,都有點那個。
張廷玉忽聽楊天蘭說她有事請教,張延玉一愣,這位主子離皇上距離最近,看的最真切,卻又爲何有事請教他來?張廷玉想推,卻不料楊天蘭早已命人與他拿着東西,往那屋裡去了。張廷玉也就不好推了。兩人煮茶而談,談了許久。楊天蘭敏而好問,張廷玉則當答則答,雖有含糊其詞,卻不防那位聽鉉知音,竟是極聰慧的人,一點就透。
楊天蘭問:“大人如今他摺子上硃批多是誅心之語,這是爲何?””張廷玉面有難色:“這個,這個?”楊天蘭問:“他下了十二道訓政的旨意,爲何那府縣卻仍是如舊故事,一件個小事,批了下去,到是數十天也無結果。這是爲何?”張廷玉喝着茶,默默。楊天蘭忽問:“大人如今個是亂石河上行船嗎?張廷玉一怔,嘆道:“貴主子您長於經濟,聽說您前兒不過聽了內務府所報的幾個數目就知不對。有些個這底下的,自然不用說您也明白。”
這位新皇與聖祖皇帝的作風比起來,是顯見着嚴苛的多。張廷玉至今還記憶猶新。在他爲聖祖起草過的批示中,常可見到這樣的字眼:“緩一些,不要追得太急。”或者:“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見他餓飯。”甚至有:“虧欠的銀子,你要快些補齊。不然,朕一死,你可怎麼得了?”何等仁慈寬容。
如今着在看皇上的批語:“此等魍魎之徒,難逃朕的洞鑑。”有的則說:“放心,此人壽限長着呢!不要怕他會自殺……”有的說:“此等不肖種類,當一面拿問,一面參處。”新皇作風強硬,字字見血,豈不是兩樣人兒。難怪聖祖皇帝在談其選的皇嗣時曾說:“朕要與你們選一個其志堅毅不可奪的主子。”皇上果是一個下定了決定,便是百十匹馬也拉不回來的主子。可如今個不狠狠地整治吏治,又怎麼能讓朝廷裡振作起來呢?康熙朝太寬泛了,寬泛的一些個人都上了天了。
洞悉大局,方能便宜行事。這是那人教與她的。然等她真正的看清了大局,老實說楊天蘭有點亂。康熙朝的確好象是國運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可吏治腐敗,貪風日熾,結黨謀私,拉幫結派的確侵蝕了這個政治體的根本。舊年間,她曾幫過那人,在清欠的事上。那時的艱難如今個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日裡胤祥吐而未吐的競是這些個。原來那人如今個是這樣的一付情形。她方纔知道,好象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