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熱血難涼
隆慶五年,二月。
報館之中,羅萬化的座位空着。
這些日子,羅萬化都在爲了《樂府新報》的事情忙碌着。
羅萬化聽了蘇澤的建議,準備擴編《樂府新報》的編輯部,寫出幾篇有深度的文章來,衝高《樂府新報》的銷量。
但是這第一步就遇到了麻煩。
原因也很簡單,沒錢。
按理說,《樂府新報》是大明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又有官方機構訂報的保底收入,不應該缺錢。
但是享受了官報的好處,《樂府新報》也要承擔官報的義務。
作爲官報,《樂府新報》就要和邸報一樣,儘量覆蓋大明的主要城市。
如果放在京師、直沽、江南等城市來算,《樂府新報》自然是盈利的。
可如果算上其他城市,《樂府新報》就只能算是盈虧平衡了。
而且作爲官報,羅萬化也不願意和《商報》等民間報紙一樣刊登廣告賺錢。
再加上《樂府新報》給的稿費也是最優厚的,報紙張數也是最多的,所以報社賬戶上一直沒有多少盈餘。
面對編輯不足的問題,羅萬化也用到了蘇澤當年成立報社的時候的辦法——白嫖。
他靠着自己狀元的身份,在京師同年中還真的網羅到了一些同年。
羅萬化首先拉來了同年的探花趙志皋。
除此之外,還有二甲進士于慎行,他通過館選也留在翰林院爲官。
除了兩位翰林之外,羅萬化還拉了五名在六部都察院中任職的同年,還真的就將這個編輯部搭起來了。
這下子就連素來自詡人緣好的沈一貫都不理解了。
見到羅萬化不在,沈一貫一邊喝着茶一邊說道:
“子霖兄,一甫兄平日裡都不參加同年的聚會,竟然能拉這麼多人幫他幹活?”
蘇澤笑着說道:
“肩吾兄是不是不理解,爲什麼那些同年不要薪水,也願意給一甫兄白乾?”
沈一貫連連點頭。
能讓人甘心給自己幹活,這是蘇澤的“拿手絕技”。
沈一貫大概是以爲羅萬化得了蘇澤私傳的“秘笈”,也學會了這個本事。
對於這個本事,沈一貫自然也是很羨慕的。
蘇澤笑着說道:
“肩吾兄不要想太多了,一甫兄能聚集這麼多同年,還是出於公義二字。”
“公義?”
蘇澤問道:
“你知道一甫兄忙着的這篇文章是關於什麼的嗎?”
沈一貫搖頭。
蘇澤正色說道:
“一甫兄正在寫房山縣礦工的報告。”
“自從房山重新開礦之後,官礦私礦日益火熱,但是房山縣的礦洞事故不斷,當地官府還多次隱瞞事故。”
“一甫兄和幾名同年潛入房山縣,房山官礦挖掘不當,發生了燃氣爆炸,一下子死了十個礦工,當地縣衙不僅幫着礦監瞞報,沒有上報工部,還將幾個準備去京師告狀的死者家屬給抓進了大牢。”
“官礦尚且如此,私礦就更可怕了。”
“房山一座私礦奴役礦工,將二十三名礦工囚禁在礦山挖礦。”
“爲了防止礦工逃跑,這傢俬礦的礦主喪心病狂,用繩索將礦工捆住,後來這座礦洞發生燃氣爆炸,二十三名礦工本有機會逃生,卻因被繩索所困全部葬身礦內。”
“房山的縣令得到消息,也只是關閉這座私礦,根本沒有追責礦主。”
沈一貫聽到這裡,也忍不住拍桌道:
“豈有此理!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房山縣竟然發生這樣的罪行!”
沈一貫接着說道:“等等,子霖兄,你的意思是,一甫兄能讓同年不要薪水幫他做事,就是因爲他要在報紙上宣揚公義的?”
蘇澤點點頭。
蘇澤這幫同年,還算是官場新人。
用原時空的話說,這些人“血還是熱的”。
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羅萬化挑選的這些同年,也都想爲天下做點事情。
報紙能成爲戰場,刀筆可以作爲武器,用來揭露這世道的不公,爲不平而鳴,爲死者伸冤。
蘇澤點點頭,沈一貫也嘆息一聲。
他和羅萬化不是一類人,無法用這種理想主義來聚集同道,看來羅萬化的辦法他是學不了了。
說完了羅萬化的事情,沈一貫又說起了武監的事情。
這次兵部倒是沒有帶上蘇澤。
對於此沈一貫憤憤不平的說道:
“子霖兄給兵部獻策,兵部卻直接上來摘果子,兵部當真是不厚道!”
蘇澤倒是不在意。
兵部的打算,蘇澤自然很清楚。
兵部想要通過武監生掛職的機會,着手解決京營的問題。
之所以不喊蘇澤,是不想要讓蘇澤再佔功勞了。
整頓京營這件事,蘇澤也知道阻力有多大。
既然兵部願意帶頭衝,蘇澤自然也不會和他們搶功勞。
但是無論如此,蘇澤也是武監的教務長,計劃也是他提出來的,首倡之功也是跑不了的。
沈一貫湊過來說道:
“子霖兄的意思,是等兵部出了問題,你再出手嗎?”
沈一貫擊拳說道:
“也是,子霖兄料事如神,定是算定了兵部會遇到麻煩,到時候再請你出山,那兵部就要出讓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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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霖兄當真是好計策!”
蘇澤無語的看向沈一貫,自己都沒說話,沈一貫就腦補了這麼多計劃,他問道:
“我在肩吾兄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沈一貫連連點頭,蘇澤也懶得解釋了,他反問道:
“肩吾兄,你鴻臚寺裡沒有公務嗎?”
沈一貫立刻說道:“有啊!對了,我來報館,就是請子霖兄幫幫忙的!”
蘇澤後悔自己多嘴。
沈一貫說道:
“朝鮮國主又遣使者來京,說是倭寇海盜又猖獗起來,甚至有零星倭寇渡海滋擾朝鮮本土,更是有大量倭寇在朝鮮附近劫掠商船。” “朝鮮國主請求我大明發水師助其剿倭。”
蘇澤問道:
“王鴻臚怎麼看?”
沈一貫說道:
“大鴻臚自然是認爲應該出兵,朝鮮我大明藩屬國,而且倭寇滋擾海上貿易,也有我大明商船被劫掠,不應該坐視不理。”
“那有什麼難處嗎?”
沈一貫說道:
“兵部、禮部和戶部都反對。”
“兵部說是水師剛剛歸航,現在水師學堂新建,又有新船下水試航,此時騰不出手來幫助朝鮮。”
“戶部的意思也差不多,又說遠航耗資巨大,總不能我大明幫着朝鮮護航吧?”
“禮部的意思也差不多,而且朝鮮通政署傳回來的情報,登陸朝鮮的只是零散倭寇,朝鮮國書故意誇大倭亂的規模,也有藉着我們大明幫助其保護商路的意圖。”
蘇澤點頭。
朝鮮通政署的情報應該是真實的。
隆慶五年,是倭國內部局勢最混亂的時候,也就是倭國各派打成一鍋粥的時候。
武田信玄正在“上洛”,一邊和上杉謙信對峙,一邊組織包圍網,阻擋織田信長的擴張。
這個時候,倭國是不可能進攻朝鮮的。
所以前往朝鮮的倭寇,最多就是一些沿海大名組織的搶劫團,不可能和朝鮮國主說的那樣,是倭國要入寇朝鮮。
至於倭寇海盜氾濫,這也不是今年的事情。
也是現在的商業活動更頻繁了,所以報告遇到海盜的記錄也更多了。
但實際上,隨着大明商船的升級換代,加上不少商船也開始武裝,總體上倭寇對於大明商船的襲擊還是減少的。
可朝鮮的商船卻還是很落後,於是朝鮮商船成了倭寇海盜的重點目標,甚至倭寇囂張到藏在朝鮮港口邊上,等着朝鮮商船出港就襲擊。
而朝鮮的那點水師也沒什麼戰鬥力,根本沒能力保護自家的商船。
這纔有了朝鮮國主向大明求援。
“所以肩吾兄要我幫你什麼?”
沈一貫摸頭說道:
“子霖兄,朝鮮國主求援這件事你怎麼看?”
蘇澤直接說道:“倭寇滋擾的是朝鮮,如果讓水師每次都從萊州出海,那怕是船還沒開到,倭寇就跑了。”
沈一貫也點頭。
他和大鴻臚王世貞的態度一致,也認爲大明應該出手。
但是具體要怎麼幫,他也沒有具體的辦法。
正如蘇澤所說的,大明和朝鮮隔海相望,等大明艦隊開拔,倭寇海盜早就跑了。
至於那些登陸朝鮮的流寇,總不能派大明軍隊去朝鮮剿匪吧?
也正是因爲鴻臚寺拿不出具體方案,所以在和兵部禮部戶部的對陣中,一直都處於下風。
聽完了沈一貫的話,蘇澤隨口說道:
“這還不簡單,如果朝鮮要大明幫忙,那就讓大明在濟州島上建立軍港,由朝鮮人負責軍港的補給和俸祿,大明派駐一支艦隊在此,專門打擊倭寇海盜。”
沈一貫愣了一下說道:“子霖兄,這濟州島可是朝鮮國敏感的地區,大明要駐軍,有折辱上國風範?”
蘇澤不屑的說道:“朝鮮是我大明藩屬,藩屬國求援,大明自當伸出援手,這是出兵的‘義’。”
“可若是隻顧‘義’,不顧大明的利益,由大明出兵出錢保護朝鮮,那就丟了‘利’。”
“朝鮮既然要大明出兵,自然也要付出點什麼,這又不是大明搶奪濟州島,何損上國風範?”
這下子沈一貫眼睛亮了。
濟州島,是位於朝鮮半島南側偏西海域的島嶼,是朝鮮最大的島。
這座島位於大明、朝鮮、倭國之間,地理位置十分的重要。
元代的時候,濟州島作爲攻打倭國的跳板,元朝兩次東征日本,濟州既是中轉站,也是造船之地、牧馬之地。
朝鮮國主也知道濟州島的重要性,多次討要濟州島,元庭自然不理睬,反而在濟州島上建立了都護府。
元朝滅亡後,明太祖朱元璋也重新控制濟州島。
但是朝鮮這一次爲了收回濟州島,趁着元明交替的時機,動員全國兵力奪回了濟州島。
緊接着朝鮮又迅速向大明稱臣,朱元璋失去了佔領濟州島的理由,然後大明開始禁海,就再也不提濟州島的事情了。
其實此時的濟州島,也是一個荒島。
因爲朝鮮也效法大明執行過禁海令,還將濟州島的百姓遷回朝鮮本土,只在濟州島設置軍衛戍守。
而朝鮮國內武力廢弛,濟州島軍衛也逃亡嚴重,現在的濟州島成了海盜、走私販、商人的聚集地。
倭國海盜以濟州島爲跳板,劫掠朝鮮的商船,也可以說是朝鮮咎由自取。
既然如此,蘇澤提出要求大明水師駐軍濟州島,並且由朝鮮承擔軍費,也是理所當然了。
沈一貫連連說道:
“妙哉!我這就去將子霖兄的提議告訴大鴻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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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國,九州島。
“黃博,黃兄,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飄落到倭國的黃文彬和朱儁棠,兩人被島津家的武士發現,立刻稟告給了島津氏的現任家主島津貴久。
島津貴久立刻命令武士將兩人送到了島津家的城堡裡,並且盛情款待了他們。
黃文彬和朱儁棠謊稱是隨船的讀書人,沒有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島津貴久還是將他們奉爲上賓,但是不允許他們離開島津家的城堡。
黃文彬和朱儁棠卻沒有絲毫的高興,島津貴久是被吊在京師城門的島津義弘之父,大明水師也下達了命令,只要是島津家的船,無論是戰船還是商船一律擊沉。
總而言之,島津家就是大明的逆賊,自己被逆賊禮遇,那返回大明要怎麼辦?
而且島津家如此善待兩人,肯定是不安好心。
爲了不暴露身份,兩人以兄弟相稱呼。
黃文彬也嘆息說道:“朱兄,爲今之計只能韜光養晦,找機會逃出了。”
倒是朱儁棠卻絕望的說道:
“黃兄,我們可是在倭國的土地上,要怎麼逃出去啊?”
黃文彬說道:
“朱兄,其實我懂倭語。”
“啊?”
朱儁棠驚訝的看着黃文彬,這些日子島津貴久都是通過漢人翻譯和他們交流,黃文彬竟然懂倭語?
黃文彬說道:
“朱兄知道,我之前在通政司,當時擔憂會被外派,就學了幾門外語。”
“這倭語也沒什麼難學的,這些日子我都在偷偷聽消息。”
原來如此,怪不得黃文彬隱瞞自己會倭語,原來是爲了方便竊聽。
島津貴久有時候當着他們面和下屬用倭語交流,卻不知道都被黃文彬聽了去。
黃文斌說道:
“我聽到的消息,如今島津家日子可不好過啊!我大概知道島津貴久禮遇我們的原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