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震深深朝她施禮,所有人皆跟隨他的動作,齊齊朝最前方的小女孩施禮請求,老夫人彎曲下如若無力的雙膝,低垂下頭,眼淚豆大顆滑落。
“我自當盡力,快請起吧!”微生溦垂身輕說着,沒有上前扶侯震,只是神情沉重的注視着他,而後轉向丁埂,“關於治療,我有要事與你們細說。”
“好,我們到書房中去。”侯震聲音急促的連忙開口,轉身就要領着微生溦走,身後妻子聲音焦急虛弱的喊住他,“將軍,我也要去。”
“夫人……”侯震立馬就要開口拒絕,看微生溦的凝重神色如何都知道此事定十分兇險,女眷們怕是會被嚇壞,還是不要聽爲妙,不想微生溦卻搶了他的話提議道:“世舅爺,讓夫人也一起去吧,此事十分兇險,有性命之憂,莫要讓夫人……有所遺憾。”
微生溦此話說的聲音極低,所有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甚至從中聽出她的不自信來,這是微生溦從未有過的語氣和神態,她對所有事從來都是自信滿滿,張揚囂張,如此低迷神色前所未有,看來情況比想象的,嚴峻的多。
侯震的書房質樸簡單,身爲武將,書籍不算多,也沒什麼字畫珍玩,佈置的倒像是個隨意與人聚茶閒聊的休閒之所,此時卻無一人欣賞評價。
衆人正襟危坐,微生溦亦難得的雙腿規整跪坐,手掌交疊放在膝間,微垂着頭直直注視着眼前茶案上的嫋嫋熱氣,自茶杯中搖搖而上,迷亂視線,靜默着,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衆人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皆默不作聲靜靜等待着,許久,視線才緩緩重歸焦距,悠悠擡起頭,視線在衆人面上一一掃過,沉吟片刻,終於開了口。
“他們二人,我有一法尚可一試,卻極爲兇險,也從未有過先例嘗試。”微生溦語氣鄭重,頓了頓,“稍有不慎,很有可能,當場斃命。”
微生溦道出事情嚴重性,侯震早有心理準備,就連夫人言氏也撫着胸口努力保持着鎮定,顯然從剛剛微生溦的神色和言語中,已然猜出可能會有如此後果。
蒼老卻纖瘦的手掌中手帕緊緊攥着,牙齒用力在口中咬緊,潺潺羸弱的身體靠在孫女身上,努力不讓自己現在崩潰,影響他們商量對策。
“今日宮中的太醫令都已前來診治,說他們二人……已然是無計可施,既然事已如此,倒不如搏上一搏,即便最後……沒能成功,倒不用再如現在這般痛苦!”
侯震忍着心痛道出自己想法,丁埂沉默着。臉上神情顯然與侯震想法一致。
身爲戰場軍人,只要有一線希望都要拼盡全力,就算輸,也要輸的不留遺憾,與其日日靠着銀針吃藥,神志不清的痛苦等死,不如抓住一線生機,拼盡全力,逃出生天。
“不知家主要如何治療?”丁埂直接問出所有人心中所想。
微生溦沉吟着緩緩開口,“血蠱此物雖沒有什麼極厲害的剋星,卻有一個極喜愛之物,若是以此物相引,說不定可以引出兩條蠱蟲。”
“太好了,二哥這下有救了!”侯佳佳小心抱着奶奶喜極而泣,大哥侯亮卻是側臉提醒她繼續聽下去,若如此簡單順利,微生溦有豈會這般憂心。
果然,微生溦說完剛纔之言,繼續開口道:“只要蠱蟲一出,便算大功告成,但此物對人體乃劇毒之物,爲了引出蠱蟲,必會毒素侵身,不過此毒我很瞭解,也知如何解,這倒不是我最擔心之處。”
“小溦最擔心之處爲何?你所說的兇險又究竟爲何?”
微生溦看着侯震,眉頭緊緊蹙起,似在猶豫該不該說,過了許久,才終於緩緩吐口,“血蠱怕火怕熱,引出它們必須破傷放血,蠱蟲會在身體裡焦躁驚慌的亂竄,同時以超出十倍的速度啃食血液,迅速生長,屆時蝕骨錐心之痛,會比現在醒過來時的疼痛重百倍不止,加之失血身虛,怕他們兩人會堅持不住。”
“疼百倍不止……”丁埂低語喃喃着,現在兩人都已是神志不清,痛不欲生,到時將會是如何的痛徹心扉,慘不忍聞,光是想象都已讓他不忍直視。
侯震沉默着低垂了頭,侯佳佳和時慧都已小聲哭泣起來,光是這兩日在侯明院子中聽着他的撕喊聲都已膽破心驚,實在無法想象再與此相比百倍的痛苦,究竟會是怎樣的痛不欲生。
“就沒辦法緩解嗎?人身上不是有什麼阻斷聽覺嗅覺的穴位嗎,想來也該會有阻斷痛覺的穴位吧!或者家主施銀針稍稍緩解些也好,如今既有救命的法子,總不能最後毀在忍耐不住痛苦上,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就連最能沉穩的丁埂此時都已忍耐不住,徐建是他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親密兄弟,雖然腦子笨,做事衝動,卻是他信任,對他最好的人,是他最親的親人,再僞裝堅強,心中的痛也不必任何人少半分。
“若能如此,我哪還需要擔心,就是因爲不能緩解,所以才說可能有性命之憂。其他什麼都好辦,只是這般疼痛,如今還從未有人……堅持下來過。”
即便殘忍,卻是事實,她的責任就是給他們陳列出最新最真實的事實。
結果會如何,他們究竟堅持不堅持得住,侯震和丁埂,皆不敢斷言。
書房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窗外夜風呼呼的吹,今日晚膳酉時後天氣驟變,突然開始狂風大作,吹得滿府樹木左搖右擺,樹葉‘唰唰’作響,毫不停歇,此時已有風雨欲來之勢,看來今夜勢必將會有一場幕天暴雨席捲,與此時的書房氣氛如出一轍。
微生溦勉強的勾了勾脣角,想要盡力寬慰一句,一直靠着侯佳佳的夫人言氏卻是艱難的挺直起身子,端正跪坐着望着上首丈夫,顫抖着嘴脣,突然開了口,聲音儘量保持清晰沉穩,卻止不住顫抖,但語中一股堅毅之氣,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將軍,不要再糾結,我相信阿明一定會堅持住的,一定會!”
“夫人……”侯震擡起頭微睜着水霧的雙眸。
“微生家主乃天下第一神醫鬼醫子的徒弟,她醫治好了阿明的手臂,我相信她如今是這世間唯一能救阿明性命的人。生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莫要浪費時間任它虛度,多耽誤一刻也多一分危險。阿明是我侯家的子孫,堅毅勇敢,有侯家英靈保佑,我相信他定能熬過去!”
言氏如此羸弱的女子,現在生死攸關時刻,也爆發出身爲將門主母的果敢和氣度。
“我也相信,二哥從小習武,不怕苦不怕痛,身體強健的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化險爲夷,轉危爲安的。”侯佳佳哽咽着聲音語氣堅定。
女眷們都這般充滿了信心,侯震哪裡還有顧慮和擔憂,和丁埂對視兩眼,用力一拍膝蓋,朝向微生溦拱手,“那就拜託小溦了!需要什麼東西儘管吩咐,就是再難找的藥材,爲了阿明,爲了無辜受害的徐校尉,我就是去偷去搶,也一定即刻搜尋來。”
侯家人打定了主意,微生溦反倒更加緊張,此時全部希望都聚集在她身上,只覺肩膀沉重的負擔不住。
若是任何其他人,生死有命,救不救得活都不甚在意,盡力就好,但此時躺在牀上的人是侯明和徐建,一個是最在意的長輩孫子,一個是視爲好友的夥伴,都是她珍重愛惜之人。
微生溦的沉重壓力只讓她噓嘆少許,很快便重振了精神昂首挺胸。
她可是鬼醫子的關門弟子,從來不懂得認輸和放棄,她要救的人,無論如何也一定會救活!
“其他東西都好說,就是那引出蠱蟲之物有些棘手。”
“不知道阿溦先才說的那血蠱喜愛之物究竟是什麼?”
言氏已經振作了精神,侯佳佳動動麻木的雙腿迫不及待的詢問,微生溦視線朝她移過來,淺淺一笑回答:“那物名叫骨石,狀如雀骨,生於紫巫國,百米沼澤泥地之中,極爲難得。我機緣巧合得了兩顆,一直精心保管着,即刻命人拿來便是,只是骨石堅硬如鐵,需得有巫師獨門噬水方可化開,這噬水一時有些難得。”
丁埂沉默片刻主動請纓,“我即刻就前往紫巫國尋來那噬水,刀斧加身,想必應該不難拿到,只是來往紫巫國時間上怕是太久,不知他們二人等不等的及。”
微生溦恢復平日習慣的淺笑,輕搖了搖,“這噬水一般都是巫師用來書寫符咒時加入墨汁或硃砂,倒不難得……”
紫巫國尚巫,天佑國不僅不信,甚至對其很是抗拒,所以想要找到一張加了噬水的符咒也是難上加難,非得跑一趟紫巫國纔能有所收穫。
微生溦說着卻是突然眸光一亮,揚聲喚進樹桑,急切的詢問:“江湖比武大會時天機堂發的錦帶還在嗎?”
樹桑被突然一問想了想,點點頭回答:“應該還在,家主可是需要,屬下這就去找來。”
“把你和刈楚的也一併找來。”
“唯!屬下即刻就去。”樹桑領命立馬離開了。
天機堂可謂巫師的最高級別所在,所寫的符咒全國之中人人趨之若鶩,定是加了噬水的,當時沒想到有何用處,此時卻是大大的派上了用場。
“若能找到那錦帶裡的符咒,就不用大老遠跑趟紫巫國了。”
微生溦說出這話在場人都是一陣驚喜,只要找到錦帶,便萬事俱備,只等開始救治了。
樹桑一個時辰就回來了,東西好端端被丫鬟收拾起來了,因爲是微生溦衣服裡揣着的東西,沒人敢隨便丟棄,一問便知,連帶着樹桑和刈楚的也一併帶來。
微生溦一番檢查確定上面有噬水無疑,而且分量還不少,三張加在一起,綽綽有餘了。
時間越等,兩人身體裡的蠱蟲長得越大,治療時所會承受的痛苦也越大,所面臨失敗的危險自然更大,所以時間刻不容緩,第三日按着微生溦的要求在空曠院落中搭了個帳篷,侯明和丁埂便被擡到了帳篷之中。
這間臨時搭建的帳篷就像行軍營帳一般,面積狹小,空空蕩蕩,除了兩張一人寬的牀,幾乎再沒有任何東西。
徐建和丁埂並排躺在牀上,身下墊着厚厚的褥子,褥子之下的牀乃鐵質,其下堆放着木頭柴火,完全將牀抱攏其中,一看便知定是要燒火發熱。
所有人被趕出去,棚簾放下,一羣人圍攏在一起緊張的捏緊了拳頭,言氏在一張軟座上坐下,眼淚不停的掉,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這個關鍵時刻,她一定要堅強,不能拖將軍和孫兒的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