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嫣打傷湛老爺爺,跑了,然後——” 程澄猶豫,“然後我立刻出來查看情況,覺得不太妙,就喊人。你們來了,擡走老爺爺……”
她心臟砰砰跳得厲害——廳內落座諸位,臉色各異。程澄想去看湛藍箏,問一下湛修慈的情形,但在櫃子裡聽到的那一聲“爺爺”還盤繞在腦海中,無法退去。
她不相信湛藍箏會這樣做,但分明聽到湛藍箏在呼喚爺爺——是在試探湛修慈死沒死?還是想來一句“爺爺,你去死”?程澄不敢猜,只是本着友情,最終沒有說出這情節。情緒卻跌落谷底——爲說謊而羞愧,爲自己的朋友可能是連親爺爺都不放過的殺人犯,感到悲涼和驚恐。
如果真是湛藍,她豈不就知道我是目擊證人了?會不會……殺了我滅口?
程澄心驚膽顫,也不敢看湛藍箏,去求助黑臉護在她身邊的孫橋——剛剛指控湛明嫣的時候,這位阿姨怒氣沖天要過來,幸好孫橋出手及時,湛藍箏的傀儡也安排得細緻,纔沒讓湛明嫣“殺人滅口”。
程澄小聲問孫橋:“湛爺爺如何了?”
“我父親受到致命重擊,所幸搶救及時,但還在昏迷中,說不清何時醒來。”回答她的是湛明儒,他走向程澄——路過湛藍箏的時候,目不斜視,“你說是我妹妹湛明嫣擊傷我父親?怎麼會?明嫣是父親的親女兒啊。”
他冷笑着看向被傀儡圍住的湛明嫣,後者面色蒼白,甚是虛軟。湛明儒心裡更有底,“明嫣,程澄說的是真的嗎?”
湛明嫣堅決道:“我的確見了爸爸,談了家裡近來的事。但我絕對沒有打傷爸爸,這怎麼可能?那是我親爹,我在刑房的時候,掌門的導師用電刑伺候我,我都不肯說爸爸的壞話,我怎麼會傷害爸爸?這一切都是這丫頭編造的。大哥,你仔細想想,這女子擅自躲藏在父親書房的櫃子裡,本身就很可疑。她說她去書房是害怕二嫂害爸爸?真是可笑!二哥剛走,二嫂悲痛都來不及,怎會跑去害爸爸?是誰給這個外人灌輸的思想?這女子不過是因爲和掌門的關係,才能進到湛家。她的立場,不可信的。”
言下之意,倒是把懷疑的矛頭對準湛藍箏。程澄雖也懷疑湛藍箏,卻肯定湛明嫣的確頂撞湛修慈,又在一怒下出手傷了親父。見她抵賴並質疑自己的道德,甚是不滿,剛要抗議,孫橋按住她肩膀,暗示她稍安毋躁,本人則涼涼說:“你們湛家的事,我們這些個‘外人’怎會清楚?程澄剛剛說的很多,都涉及到湛家親情那不爲人知的一幕,我想若非對湛家有極其深入的瞭解,是編不出這種話來吧?”
湛明嫣哼笑道:“身邊的人總有知道的吧?交待一番,不是難事。要不她爲何看了我二嫂,就懷疑二嫂會對爸爸不利呢?若不是有人在她耳邊扭曲事實,她看了二嫂往爸爸書房去,只會以爲是媳婦孝順公公去了,纔不會往歪處想,更不會隨便跑進去。”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湛藍箏卻依然沒有發聲,令人捉摸不透。湛明儒倒說:“此事疑點甚多——” WWW▲t t k a n▲¢o
“大舅舅啊,我倒是覺得此事已沒什麼疑點——我手裡倒有份證據,不知掌門敢不敢讓我亮出來呢?”
說話的湛思晴。
她被廢了功力,逐出族譜後,掌門寬容,允許她和母親湛明嫣同住,解決住房和生活問題後再搬走。而湛修慈終究是她外公,這種事情就允許她隨母親前來旁聽。從刑房出來後,她療養一段時日,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中氣雖虛,但已能自理生活,此時見衆人都看她,眸內閃過一絲激動的情緒,直勾勾瞪着湛藍箏,讓一旁的鳳曉白好生不安,湛藍箏沉穩道:“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是聽聽。”湛思晴陰冷說,“有人說我裝攝像頭偷拍春 宮——”湛歆愛臉色白白紅紅,煞是精彩,齊音然和湛明儒都甚是羞憤,唯獨孫大爺巋然不動,“——那我也不枉擔這個虛名——”
湛藍箏蹙眉,“你對爺爺的書房做什麼了?”
“做什麼?呵呵。”湛思晴詭秘一笑,“先說明白。外公出事的時候,進去的有掌門大人,有大舅舅,有鳳曉白,你們把外公擡走,立刻派傀儡把守書房,自此沒再放人進去,對吧?”
湛藍箏揚眉,她已猜到湛思晴做了什麼,但並不感到可怕,“對。”
“好。那就請掌門大人去外公書房一趟,把桌下的錄音筆拿出來吧。”湛思晴當衆宣佈。
一片譁然。
湛思晴得意萬分,“老天有眼,我就是幾十分鐘前剛安過去的。掌門不是說我亂安東西殘害手足嗎?哈哈!我湛思晴不是犯 賤的人,絕不枉擔這個虛名。掌門大人可以安心了,我湛思晴的確安了小玩意了,活該受罰,我對掌門大人多麼支持啊,主動幫您把判決給修飾公正,您可要好好賞我,我被掃地出門的時候,總得給個別墅住吧?”
湛藍箏面色一沉,起身的時候,湛明儒和陸微暖也都跟上。她瞥了這倆人一眼,並未阻止——總要有立場不同的證人,否則該說她偷換了。
留下的湛明嫣臉色煞白,給大女兒一巴掌,“你——你竟敢——對你外公做這種混事?!”
湛思晴捱了一巴掌,傻露露在一旁哇哇嚎叫,她卻大笑,“唉呦——我的親媽啊,您慌個什麼?”
湛明嫣被女兒的古怪腔調說得一陣寒冷,“晴兒,你……”
“您要是沒做過,那什麼事都沒有啊。” 湛思晴詭異地笑,“您知道嗎?我就是想聽聽您和外公在說什麼。外公找您的時候,我跑去書房,倒真沒碰上陸微暖,那女人大概走了另一條路。不過我信啊,我要是看她往外公房裡去,我也會追過去的呢。那女人什麼卑劣的事情幹不出來呢?”
“晴兒!你也傻了麼?!”湛明嫣慌了,湛藍箏三人已拿着錄音筆回來,當着衆人的面做好音頻,播放出來——果然是湛修慈和湛明嫣的那一番激烈對話,直到湛明嫣喊出“湛修慈,我恨你”,然後是混亂,是人體墜地的砰聲,是湛明嫣驚慌失措的道歉聲。
到這個時候,一切都已不言而喻。程澄說的是正確的。
湛明儒猛地起身,怒視絕望地軟在沙發上的湛明嫣,“好啊!你可真是父親生養的好女兒!你進了我湛家大門後,就風雨不斷,先害死了我同胞的妹妹,又意圖害我一家人,現在輪到爸爸了!那是你親爹,湛明嫣,你可真下得去手!蛇蠍心腸!把她給我押到——”
“爺爺——”
一聲輕喚從電腦中傳出——程澄步了湛明嫣的後塵,也絕望地縮到沙發上。
大廳安靜。
施法嗖聲,白癡程滾出櫃子後的喊聲,衆人涌進來救人的混亂——然後是寂靜,書房被封閉的寂靜。
最清楚的,莫過於那一聲“爺爺”。
此間彷彿能聽到心跳,彼此都震驚到窒息。
湛明儒最先看向程澄,“怎麼回事?”
程澄正視湛明儒銳利的目光,堅定說:“不知道。”
“你在現場——到底聽到沒有?”湛明儒逼問她。
程澄直起脊樑,“沒有。湛明嫣一走,我就出來了。”
“那一聲‘爺爺’是誰喊的?”悠悠然發問的是湛思晴,她眸內閃爍着比剛剛還要興奮的光芒,“我怎麼聽的是掌門的聲音啊?家裡有幾個女孩叫外公‘爺爺’呢?不是小愛,那就是掌門了吧?哎呦,我怎麼聽大舅舅說,外公受到兩次術法的襲擊,第二次若是力道再大一點,外公就沒命了。絕對是致人死地的殺招……誰做的啊?這麼惡毒!”
湛明儒不理她,只盯緊程澄的眼睛,“說實話。”
可惜,白癡程一旦堅定起來,是會頑強到底的,“我說的就是實話。這段音頻已經證明我說湛明嫣殺害湛老爺爺是事實了,其餘的我都不知道。反正湛明嫣一走,我就從櫃子裡滾出來了!”
“好!”湛明儒厲喝,“那我就用我們玄黃界的賭咒方式,逼你對這段證詞立下誓言吧!”
“立就立!來啊!我說的就是實話,天曉得是不是剛剛有誰對錄音動手腳!”程澄從沙發上飆起來,孫橋臉色一沉,按程澄坐回沙發,“湛先生,我女人不是你們玄黃界的人,別見她智商低就隨意欺負,佔弱智的便宜,那就太過分。這方面,你們也是過來人,將心比心。”眼睛一斜,落到正卷着湛明嫣頭髮呵呵傻笑的湛思露身上,笑得意味深長。
可惜旁人都顧不過他這番戲謔,湛歆愛聽他這樣稱呼程澄,臉上尷尬而悲傷,湛明儒冷笑,“怎麼?你們不敢嗎?”
程澄推開孫橋,“賭咒是要我命還是要我什麼東西?儘管來吧,反正我沒聽見什麼‘爺爺’!”
湛明儒一個手訣,孫橋立掌,湛藍箏輕道:“住手。”
對峙的二人都沒再行一步,湛藍箏微笑,“丫頭,說實話。”
程澄默默望向湛藍箏,她怎麼能說呢?湛藍箏是她的朋友,呈堂證供的話,她說不出口。
“沒關係。即使你不承認,這段音頻也足以令我被人猜疑。與其讓事情不明不白,我在衆位心中始終不乾不淨,不如開誠佈公,把證據收齊,破了案子,還無辜一個清白。”——賈文靜眼中掠過一絲讚賞,“那麼丫頭,你的確聽到——”湛藍箏沉吟,“表姑走了後,是我喊了聲爺爺?”
發覺孫橋退開,不再阻攔她,程澄心頭沉甸,低聲說:“你表姑是因爲聽到一個腳步聲而驚慌跑開的。我剛要出去——”她把真相敘述一遍,又補充說,“我的確沒看到是誰。那人披着斗篷,裹得很嚴實,身高——”她打量在場的幾個女子,“除了我和丁小剪,你們幾個都差不多高嘛。我辨認不出。”
湛藍箏說:“從人證物證上看,我目前確實有很大嫌疑了。”
程澄不吭氣。
湛藍箏吁氣,“衆位湛家人,是如何認爲的呢?”
湛明嫣醒過神來,冷笑說:“我傷害爸爸不假,認了。可真沒想到——竟然還有更惡毒的人意圖殺害爸爸,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把罪名栽到我的頭上?幸好晴兒錄下了你的罪行——”
“還有您的,那個更確鑿。我想現在就可以帶您去禁室候審了。”湛藍箏的態度,不溫不火。
湛思晴笑了,“好,真好,好極了。一箭雙鵰,一石二鳥,嘿嘿,哈哈!太好了!太有趣了!天網恢恢!現世報啊!”她高興地嚷着,興奮地手舞足蹈起來,傻露露智商低,看見有人跟小丑般折騰,也拍掌哈哈大笑,客廳裡迴盪着兩個女孩不正常的笑聲,湛明嫣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沙發上,掩面哭泣。
她私生而來,養父冷漠,母親慘死,生父嚴苛,三個血親手足都非同母,百般猜忌防範,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庭,卻好景不長,丈夫意外身故,頓失靠山。辛辛苦苦盼到女兒們長大,可算能鬆口氣的時候,晴天霹靂,大女兒被廢,小女兒癡傻。一輩子的辛苦隱忍,孜孜不倦地追逐那個位分,她自認有資格有能耐,從未放棄,如今被當衆揭穿,終究一場空。悲痛的是,此時此刻,當她深陷絕境的時刻,最後的至親——兩個女兒,她這輩子唯一的依靠,卻再也指望不上。
湛藍箏並沒有讓傀儡立刻拖走湛明嫣,因爲湛明儒走到她面前,俯身注視冷靜端坐的女兒。他全身緊繃,目光陰冷。
一直靜默的齊音然感應到什麼,“明儒……”低聲呼喚丈夫,卻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湛歆愛也擔憂地站起來,摟住媽媽,“爸爸——”
“是你做的嗎?”湛明儒平靜地問湛藍箏。
湛藍箏輕輕一籲,“我剛剛就是問大家有什麼看法。正好您可以說說。”
“我會聽不出——”湛明儒的聲音微微發顫,“自己女兒的聲音?”
“看來您認定,是我在表姑離開後,溜進書房,給爺爺致命一擊?”湛藍箏輕言。
湛明儒也放低聲音,“誰都明白,要想總攬湛家大權,就必須讓你爺爺倒下——所以——你——你——”嘴脣翕動,他指着女兒,痛心疾首。湛藍箏並不回答,湛明儒只當女兒默認,感到天旋地轉,一股烈火焚心,手指捏成殺訣,鎮符夾在指縫,帶着一蓬綠光擊向湛藍箏——鳳曉白迅速推掌,湛藍箏卻搶先立起手掌,示意他不要動手,鳳曉白停住,而湛明儒的手,也在同時,生生頓在湛藍箏額前。
湛藍箏看得清晰,她父親的每根手指都在發顫,那張能殺人的符,幾乎被捏碎。
“明儒!”齊音然抱住湛明儒的胳膊,“不行!她是咱倆生的,你不能——不能——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啊!”湛歆愛也慌了神,“爸爸,爸爸你冷靜點,不會是姐姐做的!”陸微暖在旁看戲,悠然自得。湛明儒望着湛藍箏,眼圈通紅,痛苦說:“對……她是我女兒,我親生的女兒,會成爲傷害我父親的兇嫌……還有我至親的弟弟……居然是我生我養的女兒……”
湛藍箏默然,湛垚忽然起身道:“我相信我父親不是姐姐殺的,爺爺也不是。”
江宜月伴隨他的起立而起立,“我也是。湛藍不會這麼做,我信她。”她用柔和而堅定的語氣,宣佈對湛藍箏的絕對支持。
“事情尚未查清,光憑一聲‘爺爺’就想定案?模仿湛明嫣和湛老先生的對白不容易,所以錄音和程澄轉述的真實性很高。但模仿一個稱呼,倒是輕鬆!”賈文靜也開口替湛藍箏說話。程澄連續點頭,“披着斗篷,分明就是故意不想讓人看清樣貌。真要是有預謀的,還喊聲‘爺爺’做什麼?怕別人聽不到嗎?”湛藍箏敏銳地掃她一眼,目光又掠過喝茶的陸微暖,最終落到湛思露額前。
湛明儒頹然放下胳膊,“湛藍箏,你雖是掌門,但已被牽扯到弒祖兇案中,目前不適合打理族內事務。”
“父親想如何處置我呢?”湛藍箏輕鬆道。
湛明儒閉閉眼,“自己去禁室反省幾日吧。這案子你不適合再查,我會查清。”
湛藍箏眸內平靜,“這樣啊……”她失望地嘆息,湛明儒的傀儡要帶走湛明嫣,湛思晴還在興高采烈,湛思露已笑累,準備趴在陸微暖腿上睡覺。湛明儒又拍拍手,幾隻傀儡走到湛藍箏身邊——磕完瓜子的丁小剪欣欣然起立,擦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過湛歆愛,衆人驚呼聲中,一把鋥亮手槍,頂在小蘿莉的腦殼上。
對面的孫橋也陡然發難,袖口滑出一柄出鞘短劍,白光一閃,陸微暖尖叫着倒在孫橋手下,脖上橫了劍刃,嚇得她幾乎昏厥。
湛思露大哭,湛思晴大笑,丁小剪對天鳴槍後,倆人都停了。
“都別動。”丁小剪對試圖掐訣的湛明儒說,“湛叔叔,抱歉。您曾經幫我出國,對我有恩,可惜您不是我這條船上的。大恩大德,來世再報。那麼現在——女人,”她對湛藍箏說,“聽我一句勸,既然擺不平,也留不住,那麼現在就殺了所有你應該殺的人吧。”
頓一頓,“在上位者需要僞裝出一個良好形象,我不難爲你,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和孫橋,替你解決。”
湛藍箏平靜注視一切,心中哀嘆:X的!就猜到這倆揹着我串通一氣,意圖山寨一下陳橋兵變,讓我黃袍加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