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掉最後一隻傀儡,黑衣人抱起湛歆愛,幾個起躍,輕巧沒入黑暗。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前方站了個清俊男子——正焦急等待,見了他便迎來,“你遲了——怎麼把她——”
黑衣人將扒住他衣領,處在半昏迷狀態的湛歆愛,毫不客氣地甩給對方,清俊男子急忙抱穩,“程澄呢?”
“放到賈文靜的車子裡。當時宗錦的傀儡追得緊,帶着她會出事。”
“那她呢?”清俊男子託了託湛歆愛——女孩暈乎乎地呻 吟。
黑衣人簡要說了下原因,又道:“我回去盯着‘原初’。你負責處理她。”
“我處理?”清俊男子訝異,“真得不好安置她。你一向硬心腸,怎麼禁不住程丫頭的幾句軟話了?”
黑衣人冷冷撇嘴,“她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卻是你的小姨子。你要是不願意,直接丟到路邊就好。我不會跟你那一位說。但是——”他酷勁十足地強調,“我只負責把人帶出來,之後的事情,與我無關。不要把她再丟給我。給我,就等於丟到大街上。”
“我得做後半宿的外圍安保工作。你知道宗錦此刻會開足馬力,全城搜索,雖然傀儡無法準確給我們做定位,但是宗錦的實力,不容小覷。”清俊男子一面把着湛歆愛的脈,一面道,“而她的情況,送到醫院,恐怕有的磨。”
“我一個人就能負責。”黑衣人道,“大不了讓宗錦剿了,又如何?反正他們的作用已經——”
見清俊男子蹙眉,他遂冷笑,未再多言。清俊男子鬆開把脈的手,躊躇一下,“算了,再不去醫院,她就真危險了。那‘原初’就先交給你。我很快回來。”
兩個男子彼此淡淡點頭,而後清俊男子攔了車,抱着湛歆愛鑽進去。黑衣人安靜片刻,見四周未有鬼祟動靜,方一言不發地朝那棟大樓走去……
清晨——
坐在病牀上的程澄,接過岑嬌娜遞來的公寓鑰匙,鬆了口氣,“幸好這個沒丟,要不然就辜負了湛藍……”
她低下聲音,賈文靜已結束苦思,“你確定救你的人是孫橋?”
程澄不鹹不淡道:“除了他,能救我的人裡,就只有曉白有那樣的功夫,但是曉白不會那麼冷酷蠻橫。其實——我寧可是曉白。”
“或許湛藍死了,曉白就性情大變。”卓非沒心沒肺地猜測,羅敬開正苦着臉計算醫藥費單子,此時也湊道:“曉白回來的可能性更大吧。你也沒看到那人的真容。而且你說他還帶走了那個湛什麼愛的?曉白那麼愛湛藍,多救一個湛家人,合情合理。至於孫橋,他那麼喜歡草菅人命,怎麼可能救人?說那湛啥啥的長得美,讓世子爺見色起意,倒是可能——啊呀呀痛啊——”
岑嬌娜矜持地站在羅敬開的腳上,觀望程澄——頭髮遮住丫頭半張陰暗面孔。賈文靜拍拍她的肩,“別想太多,好好休養。時候不早,我回警隊一趟,盡全力讓我們能介入進來。如果可以說服頭子直接立案偵查,最好不過了。”
“需要我報警嗎?”程澄低聲問。賈文靜和緩道:“事情複雜,太費精力,還是交給我吧。我和頭兒坐下來聊聊天,效果會更好。無論如何——宗錦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就不能坐以待斃。”
羅敬開提起擀麪杖,“他就是爲了這個嗎?嘖!爺有錢,白送他二十根都行。”
程澄冷道:“殺了我,也不給他。這是湛藍託付的。”
“只有一根是真的。”羅敬開尷尬地說,“我這裡的不是,我記得湛藍的一個叔叔親自過來確認過,那次——”
“我累了。”程澄硬邦邦道。
病房裡可怕地沉默一下,賈文靜說:“你先休息。不要亂跑。”回頭把大家都叫到走廊,岑嬌娜一出門就訓了羅敬開,“哪壺不開提哪壺。孫橋抱走一小妞,你當程丫頭高興啊?”
“不是她求着人家帶走一個的嘛!”羅敬開一臉無辜,岑嬌娜撇嘴,“第一次,是程丫頭主動讓孫橋帶走的;第二次,是姓孫的自己帶走的。這性質就變了,懂不?”
羅敬開就跟卓非嘀咕着“還不知道那人是誰呢,吃哪門子乾醋?”賈文靜道:“既然他們不肯和我們亮明身份……哼,我們還是自保吧。這杖子——”她拍拍卓非的那根,“我和卓,的確是按着‘白蓮花’的吩咐,剛買的。小羅和嬌娜手裡的,據說湛家人曾確認過。看來都不是真的,不過是把水攪渾的計策。程丫頭手裡的那根,或許纔是湛藍真正的遺物。”
她按住牆,“官兵捉強盜不是你們該管的事情。不過大家都被扯進來,還是保持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吧。我會幫着程丫頭把法杖保護好。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宗錦手裡。尤其——倘若真是他殺了湛藍——”賈文靜的眼神冰起來,“什麼玄黃界不玄黃界的,我還就不信邪了。非依法懲辦不可!”
“她家人總得救出來吧。”羅敬開說,“甭管湛藍生前和她家裡鬧成什麼樣子,總歸都是親人。”
賈文靜說:“盡力而爲。嗯——我先走了,你們要是沒事,就多留會兒——尤其是小羅,當我不知道你不用去公司,你老子照樣給你發工資嗎?別讓程丫頭落單。出事至少還有個通風報信的。八女王,幫我指揮一下出庫,剛剛車子停的位置有點懸。”
岑嬌娜心領會神地跟過去,走出院門,賈文靜方道:“容采薇的地址呢?我準備去一趟。”
“你瘋啊?”岑嬌娜怪道,“去找她?!她再把你給宰了。”摸了摸自己被扎過的後背,頓時不寒而慄。
“我傻啊,還真面對面跟她說聲‘嗨,美女,好久不見’?不要因爲你是八卦娛記,就忽略我作爲刑警的偵查能力。八女王,我的跟蹤技術纔是正經地方學出來的。”賈文靜推她幾下,“地址,快着點。程丫頭救出來了,下一步就是兩手抓的問題了。”
岑嬌娜瞪着眼睛翻包,“哎——我給放哪兒了——奇——怪——我記得我寫在——啊!”
她一臉尷尬的驚慌,“呀——我記在速記卡片上了。那卡片恐怕讓我給丟到湛藍她家門口了。”
賈文靜挑眉,“你是說——你在宗錦面前,掏採訪簿的時候——?”見岑嬌娜訕笑,“你真是……唉……”
“沒事沒事!”岑嬌娜擺擺手,“我記得那司機的名字,他單位地址我也記得,我這就去他們公司。老姐,你先去報案,我去出租車公司,咱們兵分兩路,立刻行……”
“不用。”賈文靜揮揮手,“你要是能請假,最好留在丫頭身邊。尤其是今天。明天再去尋那個司機也行。這事情不着急。安全第一!”她態度堅決,岑嬌娜看上去也是累了,不情願折騰,就鬆了口氣,“你說——萬一讓宗錦看了,不會有問題吧?”
“你就是把容采薇仨字都寫上面,他也懶得搭理。對他沒價值。”
“誰說沒用處的?僱來當殺手啊。下手雖然不太準,但下手後的冷靜思路,可值得佩服啊。”岑嬌娜皮笑肉不笑,賈文靜望天道:“這個玩笑不好玩。行了,我先走了。有問題就——”她做個電話的手勢,又看看冉冉升起的紅日,毫不遲疑,鑽入小捷達,駛向警局。
爭分奪秒,是她忽然萌生的一種感覺。
紅日初升的同時,宗錦疲憊地坐在湛家主宅的大廳裡,直到江宜月從壺裡倒了兩杯牛奶,四溢的香氣驚擾了他。
“一宿沒睡?”他倆彼此對視,異口同聲。
江宜月笑了笑,那笑容很愁苦,宗錦也笑了下,很勉強。
“那——”江宜月先開口,“你沒睡?”
“嗯。”宗錦長長呼吸,“——湛歆愛被救走了。”
心裡有點沉——瞞,瞞,瞞。
要對她隱瞞到何時?
望着她十足關切的眼眸,自己卻不能坦白地說,其實關鍵是程澄被救走了,而湛歆愛是被順手帶走的。救白癡的人,很可能是孫橋。孫橋回來了,鳳曉白可能也回來了。鳳曉白回來,該是爲報仇。十有八九,是找他宗錦報仇,因爲是自己殺了湛藍箏——湛家人或者宗錦,誰殺湛藍箏?對於孫橋和鳳曉白而言,應該不是個太難的推斷。
而孫橋救人的時候,“原初”恰好大規模出動,以湛垚爲誘餌,引走自己,再用湛藍箏那幾個白癡朋友引走大部分留守傀儡,最後讓孫橋在最短時間內,如入無人之境,砍翻僅剩的幾個傀儡,還在刑房牆壁上,留下“原初”的字樣——擺明他們和原初組織的關聯。
一切已集中在“原初”——這個突然出現的玄黃界神秘組織。
湛家父子都說不準身份的女子湛飄雅,握着齊全的宗家禮器,附上真實可靠的自身歷史敘說,舉行了一場原汁原味的祭祀儀式,配上正經的湛家手訣和咒語,可以操縱一股神秘強大的金紅色力量。信心十足,誓言掀翻目前的玄黃界,重建秩序。
矛頭,竟先對上自己。
太可笑了。怎麼着,也不該輪到自己吧?
昨晚,當他看到那份湛飄雅和姎妱連署的帛書後,只感到還算清晰的思路被徹底扯爛——幾分鐘前,他還覺得“原初”對上的應該是湛家,湛垚是湛家人,事發地在湛家主宅門口。但是這份帛書,推翻了這個存在不到五分鐘的結論。
姎妱明確地說,湛飄雅,殺了宗錦,我爲你撐腰。
不過瞬間的閃神,湛垚就讓那羣白衣人丟開,從山坡上滾下——江宜月尖叫着衝過去,她哪裡攔得住?
自己跟上前,只得以搶救湛垚爲第一要務。再擡頭的時候,湛飄雅和那羣白衣人,都已不見了。
登上土坡,原來那後面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路。如果對方是開車而來,想必已走遠。
手指尖有電光噼啪閃過,告知他留在湛家刑房的傀儡,已被一一擊破。是救湛家人的嗎?一個聲東擊西之策。不過湛家人都失去法力,跑也跑不到哪裡去。
他立刻放了兩批傀儡,一批迅速殺回湛家,另一批試圖尋找消失的湛飄雅等人——當然這很難,自己無法給傀儡具體的對象資料,也就不存在大海能撈上針的可能。在明確湛垚只是昏迷,暫無生命危險後,他立刻驅車趕回湛家。只一看到賈文靜若干人,就即刻明白:救的不是湛家人,是白癡程。
回到刑房,更是混亂——屏風碎了,傀儡都斷開了,蕭婷暈了,牆壁上‘原初’兩個大字,刺目地很。他冷笑着拔下那柄鋼刀,白刃雪亮,映得他臉頰斜長。
“是來救程澄的?”宗錦溫和地請教湛修慈,“沒把您幾位給救走?啊——湛歆愛不見了。我猜猜——有武功,肯救程澄,大概只有孫橋和鳳曉白。哪一位呢?這麼狠毒的刀法,應該是孫橋。爲何還帶走湛歆愛?湛夫人,您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齊音然默不作聲,宗錦的態度,意味着小女兒已順利離開這個魔窟——至少活了一個女兒,她已心滿意足,以後便是死,她也不會再哀求或配合宗錦了。
宗錦體諒地微笑,“或許我該換個人問,湛明嫣女士,您能告訴我什麼情報嗎?如果您肯說出來,我就考慮治療湛思露。”
湛明嫣擡頭,她望着湛修慈——後者面無表情。她便慢慢垂下頭,抱緊燒得發昏的湛思露,似乎要把小女兒嵌入自己的肋骨裡,最終她喃喃着,“我什麼都不知道。”
陸微暖從地上爬起,鐵鏈子格拉聲中,她帶着希望看宗錦,“是一個黑衣人,不知道什麼樣子。但是很厲害,把傀儡都劈了,然後——”
她把刑房的事情原本說了一遍,宗錦聽得專注。
“一點價值都沒有。”宗錦和藹地做了總結。陸微暖臉上灰撲撲,宗錦懶得再問——他需要安靜,重新審視局面,理清思路,再做行動。
原初組織,姎妱,孫橋。
會是怎樣一個關係?
難道是孫橋和鳳曉白主使了“原初”?找到玄黃界留存在外的子孫,打着個虛幌,再借着姎妱除掉我,爲湛藍箏報仇?
能這樣借刀殺人,需對玄黃界的秘聞格外瞭解。光是掌握外逃者詳細信息這一點上,孫橋和鳳曉白兩個非玄黃人,是如何做到的?除非湛藍箏告訴過他們,但是湛家都不一定清楚外逃者的落腳點,湛藍箏知根知底的可能性就更小。
或許自己想複雜了。
外逃者起了野心,想回來了——這種問題,並不奇怪,只是他們回來的時機太不好。而孫橋和鳳曉白,不過是想給湛藍箏報仇。起先也是沒頭沒腦地尋找線索,如同岑嬌娜漫遊網路,無意中發現“原初”一樣。
於是,他們與“原初”有了接觸,再加入“原初”。而“原初”也不過是因爲做主的無涯不在,就轉而巴結上西山的姎妱,正趕上姎妱頭腦混亂,趁着雍寂不在的時候,準備幹掉小賤 人生的小小賤 人,又顧忌雍寂回來後會找她算賬,剛好“原初”獻媚來了,姎妱自然正中下懷,命令湛飄雅先砍了自己——砍不死再說,砍死了更好,雍寂回來,就推到湛飄雅身上了事。
好個如意算盤!
於是,湛飄雅示威來了——打昏湛垚,幫着孫橋救走白癡程。孫橋願意帶走湛歆愛,是他自己的問題。不去管同在刑房的湛家人,也符合“原初”提出的重建玄黃秩序的口號。
這個,比較說得通。
宗錦再次長嘆——這些混亂,若有人幫他分析,多好。
可他一個字,都不能跟江宜月說。
摯友昏迷,父親離開,蕭婷不明玄黃事——活得二十餘年,處心積慮,大功告成,舉目四望,他宗錦於人世間,竟無交心者。
“爲什麼那人只救湛歆愛,不救其他湛家人?”江宜月見宗錦長時間不說話,一面問,一面將牛奶遞去,“先喝點熱的東西吧。”
宗錦的心,動了下,“這個——我也在想。或許是湛歆愛的朋友——阿垚如何了?”他注視着喝了另一杯牛奶的江宜月。
“還沒醒。”江宜月放下杯子,憂慮道,“你查不出嗎?他不是中了某個奇特的咒文,或者什麼毒藥?”
“都有可能。”宗錦跟着喝了幾口牛奶,暖香融開,“但卻超出我的知識和能力範圍。”
江宜月聽懂這句話,“那我們還是送他去醫院吧。也許只是外力擊打造成的腦部損傷。”
“我會立刻聯繫。”宗錦答應地很痛快,他不能拿湛垚的命,開玩笑,“蕭阿姨還守着阿垚呢?”
江宜月淡淡地,“嗯。”
“你不喜歡蕭阿姨?”宗錦敏銳地問。
江宜月黑臉,“她不喜歡湛藍。”
宗錦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知道蕭婷是誰了。”
“她和湛家的事,我沒興趣。反正她不是個好東西。”江宜月確鑿地說,“她是你的密探?”
宗錦說:“對。你怎麼想?”
“湛藍是你殺的嗎?”江宜月盯着宗錦,一字一頓。
宗錦沉穩搖頭,“不是。”
掛鐘叮叮噹噹敲了七下,大廳在鐘聲下短暫靜默。
鐘聲停,江宜月長長出了口氣,“——好,我信你。”
這幾個字,將宗錦四肢的力量全都抽走,軟手軟腳——幸好坐在沙發,不至被看出,“我確實想讓湛藍箏下臺,並且也做過一些事情了。”他坦率道。
“你聯合蕭婷,對湛垚保密。”江宜月說,“這個我瞭解。說我不生氣,不警惕,不噁心你這種做法,太錯了。但是名利場的爭鬥永遠伴隨黑暗,既然你決定走爭權的路,不乾淨也是在所難免,我能理解。至於你想讓湛藍下臺的問題,湛垚其實跟我解釋過,也承認他參與進來,大部分事情,他都是知情。那我還能如何?他希望湛藍獲得自由的心意,也不能說是惡毒的。事已至此,對我而言,給湛藍報仇纔是最重要。害了湛藍二十多年的是湛家,最終殺死她的也是湛家,你和湛垚做的事情,和湛家一比,不算什麼。”
宗錦端着平和的表情,“你原諒我和阿垚對湛藍箏的設計?”
“我能理解你們的立場,但絕不原諒你倆對湛藍的心思。”江宜月堅定道,“不過湛家更令人憎恨,那纔是元兇。我分得清楚。”
宗錦苦笑,“解決湛家後呢?你就要找我和阿垚算賬?”
江宜月遲疑了,她輕聲說:“剛知道真相的時候,我是這麼打算的。恨不得撕了你們。但是後來,我發現阿垚是真的很痛苦,湛藍的遇害,幾乎讓他崩潰,現在又碰上蕭婷的事情……我不忍心說他什麼了。他也是被湛家害的,和湛藍一樣。”
“那就找我算賬吧。”宗錦說,“我是主謀。”
江宜月靜默稍許,“我相信你有很多的秘密,也相信你之所以有秘密,是無可奈何的。當你成功的那一天,你會對我和盤托出嗎?”
宗錦莊重地點頭,內心抽自己的耳光。
“我和你認識很短,你這人也的確鬼祟,但我總覺得你並不是個壞人。湛藍不喜歡你,我還是在她面前爲你辯白。我相信你是不得已纔要做出對湛藍不利的舉動,如果有不算計湛藍就能掀翻湛家,拿下玄黃界的方法,那麼你絕不會算計湛藍,對吧?”江宜月充滿自信地問他。
宗錦繼續點頭,脖子發僵。
“那就好。我相信你。相信你只是針對湛家,想成全的是自己當玄黃老大的抱負。湛藍的死亡與你並非毫無關聯,但你也絕非兇手,只是一個相關人士而已。”江宜月再次重申。
“我覺得我不值得你信任。我做過太多詭異的事情,譬如隱瞞身份,我自己的,蕭阿姨的……”宗錦不情願收穫這樣一份輕鬆的信任。
江宜月說:“你不是假惺惺的人。至少對湛垚的友情是真的。你不惜讓湛垚知道真相甚至恨你罵你,你也要阻止他毆打生母,不讓他在無意中犯下不孝的罪過。現在回想當時刑房的場景……幸好有你的犧牲。我大膽地想,你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功利者吧。”她猶豫着,“……包括你對赫莞爾的堅決態度……湛垚都跟我說過了……他明白你的心意……”
宗錦凝神,反應出“對赫莞爾的堅決態度”指什麼。
仿若黑暗中的偷吻被霓虹燈照了個五顏六色,宗錦不覺握住牛奶杯,藉着喝牛奶,低了頭——江宜月看看四周,沙發上堆滿報紙,她只得坐在宗錦身旁,這讓宗錦喝牛奶的時間又延長一會兒,牛奶喝乾了,無法再掩飾,只好面對現實。
“阿垚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莞爾雖非我摯愛,但我要對她負責。就算是分手,也得她膩了我纔好。”宗錦明確地說。
江宜月偏過身子,面向他,這沙發不長,讓他們捱得很近,呼吸的起伏都能看清。
“算我多嘴。如果你不愛赫莞爾,千萬別耽誤她。主動給個暗示,比讓她糊里糊塗要好。”
“我更不想耽誤阿垚。我比你瞭解他,他是真心的。千萬不要讓他表面的灑脫給迷惑,那只是他的保護色。”宗錦強調,“他比任何人都重情義,如果不能兩全,寧可自我犧牲。”
“你比他更是,他畢竟還沒犧牲自己。”江宜月垂下頭,“有一句話,實在不是我該說的。但是都談到這個地步——其實你真的誤會我和湛垚的關係了。”
宗錦微笑道:“他被真相沖擊,失魂落魄跑出去的時候,還有他被捉走的時候,被丟下山坡的時候。月亮,你比誰都着急。”
“他是湛藍最寶貝的堂弟,對我也不錯,我若冷漠他的死活,豈不是太沒人性了?”江宜月如是道,“湛藍去世了,我總覺得如果和她最好的堂弟也離開,那是我的罪過。似乎我對湛垚也有了照顧的責任一樣。”
宗錦失望,“爲什麼我們的話題總是繞不開湛藍箏?”
江宜月冷道:“湛藍是我最重要的人,就像湛垚之於你。無法接受湛藍,就是無法接受我。”
“我與莞爾相處,極少提起阿垚。難道你和阿垚在一起的時候,也很願意和他談論我嗎?”宗錦淡道。
江宜月坦白地說:“我經常和他談你,他也常和我談湛藍。我們的話題繞不開你們兩個。你以爲我和他有很大空間嗎?直到湛藍遇害,我才真正和他相處在一起——爲了幫湛藍報仇。”她看着宗錦的眼睛說。
宗錦在心裡給“爲了幫湛藍報仇”這句話,加上了三個字“也只是”。內斂的江宜月不會說出太誘惑的語句。她是在她的性格範疇內,盡力暗示什麼嗎?宗錦想着,聽江宜月說:“那是你的傀儡回來了吧?我不打擾了。”
宗錦一面接過飛回來的傀儡,一面說:“沒關係。你坐下休息會兒……”
“我去刷牛奶杯,然後看湛垚。”江宜月道,“我煮的牛奶,多放了點糖,不知味道如何?或許你不愛喝牛奶,喜歡別的?豆漿?”
宗錦讚揚,“很好很好。豆漿牛奶都好。你的手藝相當不錯,我想阿垚以後真是有口福。你放心,我處理完傀儡的事情,會給阿垚聯繫醫院,保證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湛垚。”
“那我下回熬豆漿吧,聽說全市要有一次小降溫,喝點熱豆漿很舒服。”江宜月性質不太高昂地說,她拿走牛奶杯,身影消失在廊後。宗錦籲口氣,打手訣與傀儡收取消息——等於沒消息。跟蹤湛飄雅的傀儡,果然沒找到目標,而派去阻截主宅入侵者——或者稱呼爲孫橋。那些傀儡,一個都沒回來。他知道它們回不來了,手指尖的電流閃得激烈——孫世子的功夫,還是那般絕情。
宗錦冷笑:錯殺一千,不放一人。自己當初存了試探之意,纔沒直接撞死他,現在看來,是個大錯。
散去滿屋傀儡,收拾周圍的報紙,幾張零散的卡片紛揚到地毯上——纔想起是岑嬌娜圓謊那會兒,忙着翻開採訪簿子,不慎落到地上的速記卡。江宜月好心幫她撿起來,她卻不要,月亮的衣服沒兜,又找不到垃圾桶,自己順手接來,放了大衣口袋,又丟到報紙上。
俯身撿起,大多數卡上都是龍飛鳳舞,宗錦是個謹慎的人,對這類細枝末節的事物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一一看去,目光凝在一張寫了明確街道、樓號和門牌號的卡上。明顯是一個地址,還用紅筆畫了感嘆號,似乎岑嬌娜在記錄的時候,情緒格外激動——宗錦猜測,大概這很重要。他對這地址有些陌生,而他又習慣及時弄懂的人。
這個時候去搜湛家的書房,找地圖冊,他自然懶得做,隨意將地址給了一組傀儡,吩咐它們去查探清。而後拿起電話,開始爲湛垚聯繫醫生,不時回味那一杯牛奶——印象中,不記得有誰會在自己冰冷的時候,送上暖意。湛垚誠然是摯友,但那小子纔不會下廚煮牛奶,再溫柔一把——太滑稽了!
有一種人,習慣冰天雪地的寒冷,他們或風度,或淡漠地輾轉在這條路上,似乎樂在其中。
眼裡尋的,只是一隻可以暖手的火爐。
“醫生說,這兩天,湛歆愛身邊要留人。”
上午,清俊男子回來後,無奈地對他說。
“她和我無關。”褪下黑衣的冷酷男子,乾脆道。
“但是沒法把她丟到醫院。天塹,我恐怕要分點神。只兩天的時間,這裡你能守好嗎?”
天塹嘲諷地乾笑,清俊男子說:“好吧——等一會兒整點聯繫的時候,我問一下她吧。”
“相信我,蘭——兒——”天塹故意拖長了聲音,清俊男子一臉尷尬,“你以爲她會做出‘丟在醫院別管,死活隨便’這樣的決定嗎?”
“她也知道,這裡是很重要的。”清俊男子——蘭兒如實說。
“白蓮花的情報都是你負責收的,難道你自己都記不清了?”天塹嘲弄,“蘭——兒——你以爲,拖到這個時候,那一位會做什麼決定?”
蘭兒的表情有些深沉,天塹說:“你若真是心疼她,就別告訴她這事。出了問題,她日後也能撇清。”
於是蘭兒點頭,“好。就這樣定吧。我去看護湛歆愛,這裡交給你。天塹,雖然已經——但是人命關天。”
天塹桀驁地笑了,蘭兒搖搖頭,看了樓上那窗口一眼——在心底稍稍嘆息,而又痛快地離開。
於是,天塹守了整整兩天,雖風平浪靜,但他絲毫沒有鬆弛。
這一天,臨近黃昏,他再度確認了“原初”成員——尤其是湛飄雅的狀態後,準備退到樓下,湛飄雅攔住他,“那個……天塹。”
“說。”天塹冷漠道。
湛飄雅臉色灰白,眼圈黑腫,顯是幾宿未安眠的結果,“咱們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這場表演啊?”
“誰告訴你——”天塹壓低聲音,“這是表演?”
“可是,可是你倆給他們那麼多錢……”
“我給你錢了?或許應該是我幫別人找你要錢吧?”天塹冷哼,“很恐懼嗎?和監獄比,哪個恐懼?”
“……好,我繼續做下去。那我能……能去醫院嗎?上次醫生說,他大概很快就能——”湛飄雅小心地提出請求。
“不行。”天塹冷道,“你若是配合,再堅持兩天,一旦大功告成,論功行賞,自然會幫你擺脫罪名,到時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過日子,而且是有錢有靠山的舒服日子。”
湛飄雅垂着頭,開始哽咽。
天塹從不搭理這套,乾脆點了湛飄雅的穴,丟她到客廳沙發上,又吩咐其他人“看牢這個女人,每人再加三百元”。隨後轉身離開,到了樓下,檢查一圈周圍的行人——只是普通居民。
稍微鬆了心,背過身子的剎那,聽到車門關閉的聲音,高筒靴在地上咔嗒兩下——他猛然繃直了背。
“孫橋!”
黃昏,樹影婆娑,小紅車前,米白色的風衣外套,於夜風中飄忽。
方丹霓站在那裡,注視着孫橋的背影。
“我知道是你。”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不要小看月亮和小宗的對話,拐來拐去,不過就爲了說出一句話——讓那句話,能出來的不經意,卻在日後有理可據。關鍵啊……
嘿嘿……俺先不透。
其實其實,這一章,真的露了很多消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