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後,警察和救生員們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在湖心忙着打撈什麼。程澄被擡到救護車上搶救,孫橋拒絕了醫護人員遞過來的風衣,他倒是並不感覺冷,如果不是因爲太顯眼,他可以很快用內力將衣服烘乾。
無良女人去看護程澄了,事情經過是鳳曉白告訴他的:
“我們接到了文遠淑和廖清奇的電話,懷疑廖清麗會再次殺人,於是通知了老姐並且直接報警了。我們本來不知道程澄和你都在這兒,只是湛藍髮現了地上有程澄的提包和鞋子,才意識到程澄可能在湖裡。正巧警車,救護車和三亭湖的負責人員都趕到了。不過救護車和負責人,據說是接到了一個匿名的報案電話,聲稱有人在三亭湖溺水。”
鳳曉白簡單地說完,孫橋禮貌地點點頭,他看到不遠處,文遠淑和廖清奇從不同的方向跑過來,跌跌撞撞,驚慌失措。
“湛藍呢?我的學生,是吳碩,她說得是吳碩……”文遠淑尚未說完,賈文靜已經飛快地將她帶到較遠的地方進行安撫,廖清奇倒是沒人管了,她只好跑到孫橋身邊,“哎,怎麼回事?你今天不是值夜班嗎?難道真的是我妹妹,她,她死了……不甘心,所以,所以……”
孫橋沒有理她,她也六神無主起來,“湛小姐呢?她到了嗎?”
鳳曉白到底好心,帶着廖清奇去找湛藍箏。孫橋站在湖邊,突然想起來:
那個帶着一羣“人”的古怪男子呢?
環視四周。
顯然,他不見了。
孫橋站在湖邊又望了一會兒,水中虛影浮動,幾艘船艇還在來回逡巡,攪亂了鏡面,也就看不真切剛剛那可疑的三道淡金色的光線。他擡頭看着被探照燈擦亮的半空,並沒有淡金色的光線,那也就不會反射到湖裡,除非剛纔是他眼花……
一隻手突兀地伸了過來,指尖眼看就要碰到他的左臉頰。
孫橋想都未想,右手一扣一扭,聽得哎呦一聲,他立刻知道這大膽伸手要“非禮”自己的,是那瘋女人。正思索要不要放開的時候,眼前一花,再躲已來不及,腦袋上重重捱了一擀麪杖,登時眼冒金星。
欺人太甚!
怒!!!
聽風辨聲,左手一張,疾馳而出,直落對方脖頸!
半路卻遇阻攔,遂過手十幾招,鳳曉白先行開口:“好了,孫橋,誤會。”
收招,兩手垂落,一臉斯文,雙眸卻滿含不容忽視的勸誡之意。
孫橋也停手了,湛藍箏扭着臉一個勁地甩右手,腋窩下還夾着擀麪杖,“孫橋,你除了打女人還會幹點別的嗎?”
鳳曉白轉身只說了句“湛藍,別鬧了”。可孫橋就實在氣不過去了,他本來不愛理這個瘋女人,和瘋子打交道,有違他的處世原則。但想了想,最近違反處世原則的事情太多了,譬如剛纔還多番救了一個蠢女人,也就不在乎和瘋子說話了。
“罪魁禍首怕是你這個瘋女人吧,你伸手碰我幹嘛?!”
“你是女人嗎?難道碰一下都不可以了麼?”湛藍箏冷笑,鳳曉白安撫道,“好了湛藍,畢竟是他救了程澄。”
湛藍箏挑挑眉毛,不再多言,孫橋沉默。
大家很有默契地停頓三秒,孫橋說:“有事?”
雖然不喜歡瘋女人,但現在發生的詭異事情,只有這個瘋子的專業比較對口。
早就說過,孫橋是個有理智的人。
湛藍箏也緩下面色,從包裡翻出了一面小圓鏡子,遞了過去“看看您那張英俊無敵的臉吧。”
孫橋照了照,左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劃痕,看上去很輕,只是一道血絲,並沒有滲出太多的血,也不覺痛,現在才感到發癢。
“那一面。”無良女說。
孫橋將鏡子翻到背面——不同於玻璃的正面,背面是金黃的銅鏡,邊沿刻寫了一圈看不懂的符文,鏡面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人影,還有一道幽綠的劃痕,孫橋蹙眉,離得近些。
那道劃痕,正是他臉上的那道。
幽綠的色澤,正從皮膚下,慢慢向整個臉頰散開,看似比一張紙還窄的劃痕,幽綠色的面積卻已有拇指粗。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頰,銅鏡讓他的手指很扭曲。
不動聲色地將鏡子丟回去,鳳曉白接住了。
“怎麼回事?”孫橋利落地問。
湛藍箏道:“你在水底下碰到她了?”
“廖清麗?”
“嗯,你都確認了?”
“差不多,和廖清奇長了一張臉。”
“八九不離十了。”無良女人說,“她給了你一下?”
“是。”
“你中毒了。”
“嗯。”
鳳曉白聽得冷汗涔涔。
湛藍箏等待孫橋求救。
孫橋等待湛藍箏繼續臭顯擺。
鳳曉白繼續冷汗涔涔。
誰都沒吭聲。
湛藍箏怒,怒到沉默是金。
孫橋沒耐性,沒耐性到懶得開口。
鳳曉白嘆息,準備替孫橋討要救命的方法。
可是湖心卻傳來了激烈的喊叫。
“撈到了!撈到了!”
“是個孩子!!”
人影一閃,文遠淑直撲湖邊,“是吳碩嗎?是他嗎?!”
賈文靜緊跟在後頭,拉着她的胳膊,防止她一激動再跳下去。
搜救船靠岸,文遠淑一伸腦袋,便直接暈到了賈文靜的懷裡。
不言而喻。
早晨六點半,湛藍箏的公寓。
程澄在臥室昏睡,鳳曉白去廚房弄早飯——居家好男人啊居家好男人,湛藍箏,賈文靜和孫橋圍坐客廳,一派很好很和諧的樣子。
“姐姐?”湛藍箏放下記錄的筆,“你確定沒聽錯?”
孫橋不耐煩地點頭,湛藍箏對賈文靜道:“老姐,你們那兒有沒有懷疑過廖清奇?”
“怎麼沒有啊。這種案子總是要懷疑一下親近的人。但是沒證據,光邏輯推理不行的。”賈文靜說。
“老姐,我覺得這案子恐怕得轉我家,你現在就告訴我具體情況吧。”
“這可不行,你得去找我們頭兒要批文,案子還在處理呢,我不能泄密。”賈文靜一臉正氣。
湛藍箏好聲好氣地求道:“可是這種事情,耽誤一天,就多一天危險。你也知道我就是個掛名掌門,我家的人脈關係網還不是都掐在我老子手上,我老子又從不給我好臉色看,我纔不去求他呢。老姐啊,咱在一起都多少年了,你就是我那親姐姐啊,連你都忍心這麼欺負我嗎?”
賈文靜揉着太陽穴道:“嘖嘖,這忠奸善惡的,現在知道我是你親姐姐了。”
她看了看湛藍箏和孫橋。
猶豫了片刻。
“要注意保密哦。其實這個案子挺複雜的。撈上來的那個吳碩,他堂哥就是我的同事,參與過廖清麗的失蹤案。這個吳碩失蹤了快半個月,小吳,就是我那個同事,急壞了,就將廖清麗這個懸案給了別人,他去找他堂弟了,想不到……”
賈文靜沉默了。
湛藍箏說:“當初廖清麗失蹤的時候,你們最後到底是如何考慮的?”
“懷疑她的男友。廖清麗的好幾位同事反映說,廖清麗的私生活一向很神秘,但就是在五一放假前一天,廖清麗偷偷上了會兒QQ,然後顯得很高興,最後禁不住七嘴八舌的問話,就透露出她在放假的時候要和男友一起出去旅遊。但後來的結果就是她再也沒回來過。所以我們懷疑了那個男友。只是奇怪的是,廖清奇也好,廖清麗的同事們也好,都沒見過那個男人,甚至廖清奇自己都不太清楚妹妹在這方面的事情。廖清麗本人也沒留下任何關於那男人身份的片段,所以我們無從查起了。也許她是讓這個男人給殺害了。”
湛藍箏豎起一隻手掌示意道:“等等,先不忙先不忙……”
她揉了揉額頭,靜下心想了好一會兒。
“不對勁啊……”湛藍箏有些苦惱道,“我感覺這裡面的名堂太多了。現在亂七八糟弄不清楚。老姐,拜託,再大方一點吧。我和孫橋都不是會泄密的人。你知道的。”
賈文靜笑了笑,“親愛的,我不負責的案子,我不是很熟悉啊。既然有鬼,湛藍你直接除去不就得了?還分析這些做什麼?”
“不行。” 湛藍箏搖頭道,“妖鬼也有生存的權利,何況鬼的生前可都是人啊。誰能證明廖清麗的魂魄行兇了?如果她沒行兇,我拿什麼名義去懲罰她?就因爲她是鬼?”
“你就是要把抓鬼搞得跟破案一樣。”賈文靜結論道。
孫橋冷哼。
拖來拖去,瘋女人的先祖,那個湛悠思也是如此。
可是天曉得,你們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湛藍箏絲毫不動搖,“我就是這樣子了。湛家一個人一個風格,我願意這樣子。擀麪杖出去就是一條命,我沒法不謹慎。廖清麗到現在都沒有直接傷害文遠淑,甚至她遇到程澄好幾次,都沒有傷害程澄。那麼她說出溺死學生的姓名,在我看來,更像是通風報信,而不是預告殺人。”
“可是你和曉白都說了,你們接到了廖清奇的電話,廖清奇說,她見到了廖清麗的魂魄,並且說廖清麗要殺人。”賈文靜道。
“那都是她說,誰能給她作證啊。老姐,難道你不懷疑廖清奇嗎?我看最可疑的是她。”湛藍箏說,“她穿衣打扮都很講究,偏偏香水味太濃,要麼就真的和楊貴妃一樣,要麼就是她試圖掩蓋什麼,一個潮女沒道理穿衣一百分灑香水零分。還有她的妝,化得太精緻了,任何事情精緻過頭,可能都另有名堂。而且她手腕上的硨磲手鍊,我也覺得很古怪。”
“不是沒懷疑過,但是當年的失蹤案,她有不在場證明。”賈文靜說,“但是這又涉及了另一樁案子,我不能再透露了。抱歉。”
湛藍箏笑了笑,“你職責在身,應該的。”
她又低下頭寫了四個名字——孫鈞,丁智禮,羅紹磊,吳碩。
“吳碩是失蹤了一段時間後才溺死的。” 她自言自語着,“失蹤了一段……失蹤……老姐,這個孫鈞的女朋友樑菲嵐,是不是也不見了?”
“是文遠淑班上的孩子,孫鈞淹死的第二天就離家出走了。”賈文靜說,“家裡報案了,正找呢。”
“沒留字條嗎?確定不是失蹤而是離家?”
賈文靜沉默了一下,“我這麼說吧,現在有三個案子都纏到一起了,其中有兩個是你知道的。廖清麗失蹤案和三亭湖連續溺水案,另外一個是絕對保密的。所以連帶着,這一組案子我都不能多說,甚至我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畢竟我資歷很淺。”
湛藍箏哦了一下,“那好吧。”
電話響,孫橋離得最近。
於是湛藍箏一動不動,賈文靜不動一動。
孫橋穩如泰山。
電話巨響。
鳳曉白走出廚房,一道影子刷地衝過去——還在他之前。
“電話!!”程澄蓬頭垢面,光着腳丫子衝過來,叫喚着拎起話筒,“喂,您好,這裡是XXXXX服務熱線,請問您……”
孫橋將話筒扯過來,“這裡是湛藍箏的公寓,請問您找哪位?”
眼神看向程澄,分明寫着“笨死你”三個字。
“你父親。”孫橋把話筒給了湛藍箏。
無良女一怔,臉色忽然陰了下去,孫橋確定他聽到無良女很小聲地說了一個“靠”。
湛藍箏和她父親的這個電話打得很沉悶,基本上湛藍箏就是淡淡地“嗯”——這種帶些隔閡的低調,讓看慣了她直率的無良行徑的孫橋很是詫異。也就用了一分鐘,湛藍箏便掛了電話,“我今天晚上有事得回家一趟。”
鳳曉白問道:“怎麼了?”
“我表姑過生日。”湛藍箏言簡意賅,不再多說一句。
鳳曉白說:“程澄,豆漿好了,幫忙去關下火。”
程澄看看一言不發的湛藍箏,立刻去廚房。
鳳曉白將手搭在女友的肩上,沉沉說道:“湛藍,你畢竟是湛家的掌門。”
“我知道啊,我要出席。我必須要出席。所以我沒說‘不’,而且我沒質疑沒吵架沒不好好說話,我心平氣和地服從了。”湛藍箏不冷不熱道。
賈文靜喝了口水,隨意問道:“跟家裡又吵架了?”
“沒有。挺好的。”湛藍箏打開了電視——早間新聞已經開始了,程澄剛好端着豆漿鍋跑過來,湛藍箏遂高高興興地笑道:“安啦,親愛的們,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啊。諸位吃飯吧。都累了一宿了。對了丫頭,剛剛你接我老子電話的時候,犯什麼瘋呢?”
程澄拉扯着辮子,沮喪道:“……嗯……湛藍……我做夢……夢見去年這個時候的工作了,就是當接線員啊,正夢着呢結果聽到鈴響了……那次我被開除,就是沒及時接電話……”
“命苦。”湛藍箏摸摸頭以示安慰,“今天你倆還上班去嗎?”
孫橋不置可否,程澄偷偷瞄孫橋,說:“不能缺勤啊,會被開除的。”
“我有什麼理由不去呢?” 孫橋冷笑。
湛藍箏獰笑,“譬如被鬼嚇到抽風了。”
於是程澄抽風了。
“鬼!鬼啊鬼!真的有鬼啊!我看見湖底下……對了還有人淹死了,是不是?”
“是遠淑的學生。”賈文靜道。
程澄啊了一下,低下頭去,“本來能救到的……”
“救不到,我過去都差點……”孫橋沒再說下去,媽的,丟面子!
“你救了我啊。” 程澄一臉認真,“你自己沒事吧?哎,你臉上好像有道……”
伸手欲摸,孫橋嫌惡躲開,“死不了。”
湛藍箏揚了揚擀麪杖,“我建議你們兩個都別去上班,我待會就準備去三亭湖好好視察一下,可能會有交戰,所以萬一不小心走了火,誤傷了某位……”
她斜視孫橋,手機發出擂鼓之聲。
居家好男人鳳曉白一面佈置着早餐餐桌,一面提醒道:“湛藍,這個鈴聲代表着是你們系裡來的。”
湛藍箏立馬從猙獰狀進入溫文爾雅狀——“喂?老師好,我是,嗯,在家呢。啊?什麼?我是聽說過,可是原來不是說沒那麼急嗎?中途換導師的話……好,好,我知道了,八點半407開會是吧,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謝謝老師。”
“看來得推遲
了。”湛藍箏一面看錶一面道,“學校有緊急情況,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晚上我得回老巢,程澄,孫橋,你倆如果一定要上班,帶上這個。”
她從袖子裡扯出兩道符咒,七手八腳給疊成了船形丟過去。
“隨身攜帶就好,另外要小心廖清奇,我看她纔是重點。老姐,你們那兒能盯住了她嗎?”
賈文靜說:“有點難,當初剛失蹤那會兒,該排查的都排查了,該盯梢的也都盯梢了,沒有任何疑點。這個時候再出動警力沒來由地盯着廖清奇,呵呵……”
她攤手,“如果你也承認是妖鬼作孽,收了得了。”
“如果我說我懷疑和妖鬼無關呢?”湛藍箏拿起一片面包。
“怎麼可能?!”賈文靜和程澄一起叫喚。
“有多少人都看到廖清麗了啊!”賈文靜補充。
湛藍箏將麪包快速塞到嘴巴里,一面嚼着一面含糊道:“可是有誰看到人,咳咳,是廖清麗,咳咳,弄死……廖清麗怎麼死,咳咳,還不知道呢,咳咳,打住,學校急事,我得過去,咳咳咳咳咳咳嗆到了——給我——水——”
鳳曉白趕忙倒了杯豆漿,殷勤道:“學校怎麼了?不是說今天的課,你不準備去了嗎?”
“咳咳,嗯嗯,我換導師了。”湛藍箏將豆漿一口飲盡,緩了口氣,宣佈道,“咳咳,原來的導師高就去了,咳咳,當時以爲他還有兩年才走,沒想到這麼快。”
“換誰了?很嚴格嗎?”鳳曉白一面往女友的杯子裡續豆漿,一面問。
湛藍箏喝了一小半,不以爲然地說:“咳,風聞,是一隻從美樂蒂游回來的金殼子海龜。”
程澄,“……啊?你說啥?”
“從美國鍍金回來的海外歸國人員。” 鳳曉白非常瞭解女友喜歡使用的那些特殊名詞,主動當“翻譯”。
“是在美國留學,然後留到美國的大學任教,再然後跑回國撿便宜的JY吧。”湛藍箏將剩下的豆漿都喝完,嗤笑道,“你們放心,我湛藍箏是不會讓一隻美樂蒂海龜欺負的。”
作者有話要說:在無涯閃亮登場兩次,本章裡,湛明儒通過電話間接登場一次以後,下一章,又將有一位老熟人華麗麗地登場了。嘻嘻,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