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打開,白領麗人們談笑着走出,躲在角落裡的程澄最後一個邁出來,身後,電梯迫不及待地關上,一路向下。
她無精打采地看了看那紅豔豔的數字,然後嘆息,看向左邊,本以爲會看不到人,但是……
“孫橋?”她一臉地不可思議,“你……你……”
孫橋的精神並不差,他掃了程澄一眼,沒有理會。
“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
“我們找了你好久,差點報警了。”
“湛藍說,她跟曉白商量一下,給你買個手機,方便聯繫。”
“錢的問題你不要擔心,我知道你很有尊嚴了,以後還錢就是了。”
孫橋坐下看書,程澄尷尬地成了空氣,對了半天手指頭,“對不起……”
她很小聲地說,“對不起……你的脖子……沒有傷到吧……”
孫橋冷道:“你以爲你是誰?”
一把小破刀子就想傷到我?笑話!
“……對不起……我的確不該拿刀子對着你,但是你也不該掐湛藍的脖子,那真得會出人命的。”
“我手上的人命,直接的,不下百條,間接的,成千上萬。”孫橋面無表情地宣佈。
程澄看着他,“我明白,你的世界和我們這裡是不一樣的,你會殺人,一定是有理由。”
“我討厭你的眼睛,滾。”
“但是到我們這裡,就要守這裡的規矩!”
程澄挺直了腰板說,“你昨天晚上,實在是有些過分!”
孫橋合上書。
嗯?教訓起我來了?
“你那麼聰明,來這裡還不到半年,學到的知識就比我多,我不相信你會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程澄說,“孫橋,你以後要控制自己的脾氣,記住了,這個世界的人命,不是那麼好取的。”
孫橋出手如風,掰住了程澄的下頜,“你吃了什麼壯膽的藥了?嗯?”
程澄退後一步,甩開了孫橋的手指頭,“我是很認真地和你說這些,孫橋,如果你無法真正適應這個世界,那麼你永遠都不要想着在這裡恢復原有的生活。”
她從包裡掏出一封信,放到了招待臺上,“我真希望你能好好想明白,你人在這裡了,心根本不在,這種狀態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好不好管你什麼事?”孫橋沒有阻攔程澄的離開,只是冷冷發問,程澄回頭說:“你不是知道答案麼?”
孫橋冷冷道:“賤女人。”
“沒錯!”程澄自豪地說,“我就是賤了!這就是賤,你慢慢消受着吧。”
孫橋愣了一下,程澄笑了,她跑過拐角的時候又回了下頭,明快地笑道:“湛藍讓我告訴你,曉白今天晚上會開車接咱們,到外面吃大餐,你不要妄想溜掉,曉白和你一樣厲害哦!”
孫橋沉默,拿過信,掃了一眼信封。
三個大字:
道歉信。
孫橋蹙眉。
這女人還真是蠢得夠可以了。
蠢到……
彎彎嘴角,將信拿出來。
蠢到了,自己都要佩服的境地。
程澄打開文檔開始錄入文字。快十點的時候,廖清奇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將一疊文件摔到了小謝的桌子上,“格式全錯了,重做。”
她只撂下這一句話,便轉身離開。程澄感到手指頭都是涼的,小謝愣了半天,才把文件翻開,一旁的小周探過腦袋,“清奇姐心情不太好,可能和她妹妹的案子……”
“什麼嘛!”小謝也是個和程澄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自然忿忿不平,“你是沒看見,不就是因爲經理和康維派來的代表談笑風生,還一起去吃早飯,她嫉妒了。”
“康維的代表?那個漂亮時尚,關鍵是很會耍賤抖騷的女人麼。”小周笑了,“如此尤物,也難怪清奇姐吃醋了,不過她也不是經理的什麼人,有什麼可嫉妒的。”
小謝神秘一笑,“反正我見過她勾引經理。”
小周的好奇心明顯被挑了起來,“什麼時候?你怎麼知道的?快八一八。”
程澄也豎起了耳朵,她剛來這裡,不好意思湊過去聽,但也不好意思不聽,因爲她明明記得鍾錦是有女朋友的。她只斷斷續續地聽到小謝在說“我來公司的時候……就看着她……老跟着經理……死纏爛打……有一次大晚上的……上了經理的車子……天曉得去哪兒了……第二天來晚了……可高興了……我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猜啊……”
“豈止啊。”小周也很小聲地說,“我還看到過……跟幾個男孩子……上她那車了……挺晚的……我正好夜班……什麼意思?你猜啊……嗯?有可能……哈哈哈……”
呼一下,門被打開了,廖清奇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小謝和小周都彈了起來,結結巴巴也問不出好,程澄低下頭繼續敲鍵盤,反正和我無關。
“程小姐,出來一下。”廖清奇冷冰冰地說。
辦公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澄身上,這小丫頭愣了一下,“我?”
“你的聽力那麼差嗎?要不要公司派人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廖清奇提高了聲音,程澄趕緊起身,在同情中挪到了門口。
廖清奇狠狠關上門,扭身就走,程澄趕緊跟上。路過招待臺的時候,沒看到孫橋。
心中沒來由一緊,有些習慣在害怕的時候,將全部的依賴都交給孫橋了。
廖清奇的高跟鞋故意踏得很響,藕荷色的裙襬劇烈晃動,也說不清她到底在發泄什麼情緒,就這樣一路進到衛生間,程澄剛邁進去,廖清奇便將門鎖上,程澄開始打哆嗦,“廖小姐……”
廖清奇先去了一趟隔間,只留了程澄一個人站在那裡,對着手指頭琢磨自己到底得罪這位助理大人什麼了。沖水聲後,那抹藕荷色的影子又風風火火地從隔間出來,程澄被嚇了一跳,看看地面:嗯,有影子。
廖清奇到了水池子前洗手,她看着鏡子裡的程澄,傲慢地開口了,“程小姐,我想讓你解釋一下,你是怎麼知道,我妹妹有一雙白色高筒靴的?”
原來是爲了……
程澄稍稍鬆了口氣,卻又爲難了:
怎麼說?廖小姐,你妹妹死了,變成水鬼了,我見過她的魂?好嚇人?
這是實話,但實話不一定是可以說得話。程澄雖然蠢,但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三四年,這點腦子不至於沒有。
低頭,沉默。
嗯,這似乎也不是好辦法。
衛生間的氣氛很尷尬,自來水衝入池子的聲音很孤獨。
“程小姐……”廖清奇搓着手上的泡沫,放軟了口氣,“也許我嚇到了你,我承認今天心情很不好,畢竟我昨天在警察那裡得到的,不是好消息,如果你對我的生硬態度感到不滿,我向你道歉。”
程澄很窘迫,“沒有,沒有,我理解的……”
“那你也該理解我現在着急的心情吧?我的孿生妹妹,我唯一的親人,失蹤一年了,關於她的哪怕一根頭髮絲大小的消息,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你能明白嗎?”
“明白……”
“那麼程小姐,你是不是有我妹妹的消息?你能如實告訴我嗎?”廖清奇格外誠懇,程澄很慌,“……廖小姐,我……我的確……”
“那你就說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急!”廖清奇連水籠頭都沒有關,呼一下捲到了程澄面前。
程澄退後一步,“你別激動,我,我說,可是我怕你會……”
廖清奇嘆了口氣,捂住臉很無助。程澄見她不再發瘋,鬆了口氣。
衛生間裡只有沒關上的自來水聲,嘩啦啦注入水池,程澄在靜默中聽着水聲,不是很清脆,而是很悶,好像是注入水裡,而不是直接打在水池,流入下水道。
廖清奇又嘆了一下,“程小姐,你……你到底知道什麼?你是不是見過我妹妹?你認識她?是不是你和那個女警察都認識她?”
程澄爲難地說:“ 廖小姐,太離奇了,我怕你不會接受……”
“我怎麼可能不接受!!!那是我妹妹,任何的解釋我都會如獲至寶去調查哪怕是我辭職親自去調查!!”
廖清奇的大喊讓程澄又退後了幾步。
“冷靜,廖小姐冷靜……”
廖清奇唔了一聲,按着額頭一言不發,雙肩起伏,程澄越過她的肩頭,看到水池裡的水已經漫了上來。
是下水道的圓孔塞子被放平了,所以水就是上來了嗎?
愣了愣,那是什麼?
水在一點點往上漫,有一些白色的泡沫,還有另外一些雜物,是廖清奇剛纔洗手弄下的?還是池子裡本來就有?
那黑色的,一團一團往上漂着的,好像被衝開的細麪條,隨着水,一起涌了上來。
“你說吧。”廖清奇輕道,“再光怪陸離的事情,也無妨,我相信你沒有道理騙我玩。”
程澄的目光從水池上收回來,“啊……你妹妹她……可能……變成……”
茲——拉——
很輕的聲音,好像尖利的指甲劃過了檯面。
程澄本不該聽到的,因爲那聲音沒有自來水的聲音大,但她的心抽了一下,目光又從廖清奇的鼻尖挪開。
水已經快漫出來了,黑色的髮絲狀事物,模模糊糊地攤開在水面上。
咕嘟咕嘟,這是自來水衝入水中而泛起的氣泡聲。
程澄看到鏡子裡的那個她,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
肩膀一痛,一張變形的臉孔取代了水池的怪象,“我妹妹變成什麼了?”
廖清奇的手指慢慢揉着程澄的肩,聲音細微,“嗯?你見過她了?是嗎?”
程澄覺得骨頭很痛,“廖小姐……你……”
茲拉——
茲拉茲拉————
尖銳得要劃破耳膜,程澄倒抽口氣,“廖小姐……”
“說啊!”廖清奇又一次陷入了癲狂狀態,“你在哪裡見過她?說!”
她將程澄重重地推到牆上,程澄吃痛地啊了一聲,“我沒有……”
話音中絕。
先是滴答滴答,而後嘩啦嘩啦,然後是烏泱烏泱。
水池的水就這樣漫到了檯面上,順勢流到地面,速度是那樣快,快到程澄驚恐地發現,水,已經漫到了自己的鞋子下。她覺得有什麼東西隨着水流,漫到了腳上,正糾纏着雙足,似乎要把它們都綁到一起。
程澄看着自己的鞋子,發現那是一團團的頭髮。
她把視線放開,放到整個衛生間的地面上,她看到滿地的水,水上浮着的,都是頭髮。
“啊!!”程澄尖叫,“看!看!”
她拼命地想讓廖清奇鬆開自己,快看這恐怖的一幕,但是她很快發現,廖清奇此刻的狀態,比滿地的頭髮還恐怖。
“你說啊!我妹妹到底在哪裡?!”廖清奇歇斯底里地喊叫,程澄尖聲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就告訴你!”
“我放開你你就會跑掉!”廖清奇淒厲地笑道,“每一次都是這樣,只要我放鬆了,只要我放鬆了,你就會跑得無影無蹤,這一次也是嗎?”
她狠狠掐着程澄的肩胛骨,“我不會放開你的,不會,不會,永遠也不會。”
程澄要崩潰了,天啊,這世界是怎麼了?!
“你別看我啦!你快看地上啦!”程澄伸手試圖將廖清奇的雙手掰開,然後她看到水池裡的黑色頭髮在往上涌起,不是涌到檯面上,而是向上頂着。
是一顆腦袋頂起了這些頭髮。
茲拉——
一隻手扒住了水池的邊緣,指甲上抹着綠色的藻類,很長的指甲,劃拉着光滑的檯面。
茲拉——
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水珠連串,從指尖上滴落。
雙手一撐,水波大響。
上半身頂起了腦袋,下半身頂起了上半身。
藕荷色連衣裙下的腿,支撐起了這具身軀。
她水淋淋地從池子裡爬了出來,高跟鞋的根子踏在了地磚上。
咔嗒——
咔嗒、咔嗒、咔嗒。
白色的高筒靴,毛領外翻,程澄能夠清晰地看到,一邊吊着一個小毛球,還正滴答着水珠,甚是可愛。
當然,程澄已經軟了,如果不是廖清奇的手死死掐着她,她恐怕已經坐到了地上去。
“廖小姐……”
咱們別鬧了好嗎?
鬼來了。
咱倆快逃命吧。
還是說,你想看看,那是不是你妹妹?
廖清奇沒有給程澄把話說完的時間,背對着水池的她,當然不知道身後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一幕,她瞳孔佈滿了血絲,好像躁怒的病人,只是興奮地呢喃着“不讓你跑掉,不讓你跑掉”
“靠!再不跑都得死啦!”程澄扯着嗓門喊。
她奮力要推開廖清奇的掌控,卻發現這女人瘋起來真是力大無窮,一時半會竟掰不開那蔥蔥十指,可當程澄看到那從池子裡爬出來的女人,黑髮蓋面,全身淌水,一步一搖着,向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她自己也快瘋了。
“孫橋——!!!”她哭喊,“孫橋你快來啊!”
廖清奇兀自瘋癲,而那女人已經從後面逼了過來,程澄頓時感到氣悶,張張嘴,竟已發不出聲音了。
那女人緩緩地擡起了水淋淋的雙臂,向廖清奇的脖子摟過去。
程澄最後的印象,就是藕荷色的布料緊緊貼着一雙細細的胳膊,手腕上一隻白色手鍊格外扎眼。還有白皙而腫脹的雙手,留着長長的指甲,纏滿水藻,指頭尖滴答水珠,蓋面黑髮如水般淌落到廖清奇的肩膀,一隻精巧的下巴露了出來,輕輕擱在了廖清奇的右肩,雙臂糾纏在廖清奇的胸前,一點點勒緊……
廖清奇該發現了吧?
然後會如何呢?
程澄不知道。
她慶幸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高,終於,暈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有點事情比較忙,所以無法保證上網了,目前諸位所看的,是存稿箱自動發出的一些存稿.回覆大概沒法按時回,等我忙完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