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孫橋這個穿過來的人,在西餐廳比自己還熟練地點菜,使用刀叉,啜着美酒,程澄尷尬地恨不得鑽入地縫再不見光。
而對孫橋的底細也甚明瞭的方丹霓,卻只是優雅地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鍾錦不明就裡,只談笑風生,說些商場上的趣聞,卻未想孫橋的迴應,比方丹霓還要得體,這下連鍾錦都有些驚訝,“區區保安,實在是太屈就孫先生了。”
孫橋勾起脣角,但不言語。方丹霓笑道:“鍾先生這回相信我剛纔的力薦了吧?”
“眼見爲實。”鍾錦慨嘆,“孫先生可否願意幫助我處理公司事務呢?”
“我喜歡目前的工作。”孫橋說。
鍾錦微微挑眉,方丹霓笑道:“孫先生並不瞭解商場的情況,還是要觀察一段,才能更好地遊走其中。”
“冒昧地打聽一下,孫先生在學校念得是什麼專業?”鍾錦道。
程澄好緊張,卻聽到孫橋輕描淡寫道:“中文,比較精擅古代漢語。”
絕了!程澄大讚,方丹霓也微微一笑。
鍾錦哦了一下,“我倒是不太擅長呢。”
孫橋這次沒有接他的話,鍾錦又說:“看來孫先生自學能力很強,我最欣賞這樣的人,他們可以不受限於教育體制的缺陷,在課餘時間自由補充,是涉獵面極廣的全才。而這也充分說明了,他們是雄心勃勃的人。只有這樣的人,纔會不滿足於課堂和一般教育所能提供的養分,更喜歡拼命吮吸來擴充自己的力量……”
他的聲音放低,雙手交叉,右手食指上那枚銀色戒指閃爍着低調光芒,他目光沉穩,盯着孫橋的瞳孔,緩緩道:“而我的事業,最需要擁有這種雄心和能力的人。”
方丹霓輕笑,“鍾先生如果願意等待,可以給孫先生一段時間考慮。”
她向孫橋舉起酒杯,豔麗的液體混着冰塊在杯中晃動,“孫先生?如何?”
孫橋利落地切開牛排,“是跟着鍾經理您個人,還是跟着這個公司?”
方丹霓笑得很美,鍾錦眼中劃過一絲激贊,“方小姐,你說得沒錯,孫先生絕對人才!哈哈,如果願意賞臉,鍾某個人,希望在將來可以得到孫先生的鼎力相助,不勝感激。”
孫橋眯眼,“我需要時間考慮。”
“一個月,夠嗎?”
“屆時如何聯繫?”
“冒昧地詢問,孫先生的手機號碼,或者郵箱。”鍾錦說。
方丹霓輕笑,“鍾經理,過河拆橋可就不道德了。”
鍾錦大笑,“可真是小人了,我看孫先生也不是那麼喜歡透露私人信息,這樣吧,我和方小姐的公司一直都有大宗的生意往來,方小姐是其公司派來和我接觸的代表,而孫先生又認識方小姐,不如就通過方小姐聯繫吧?如何?”
“可以。”孫橋一向痛快,鍾錦稱讚,“爽快人。”
方丹霓舉杯,“來,那就讓我們預祝合作愉快。”
三隻杯子碰到一起,液體鮮豔,聲音清脆。
程澄傻在一旁,杯子在手裡轉啊轉。
嗯……
他們在說什麼呢?
爲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呢?
用過飯,鍾錦將方丹霓送到了門外。回到公司的時候,給廖清奇替班的姑娘小謝匆匆跑過來,耳語一陣,鍾錦點點頭,“讓程澄去吧。”他說。
程澄剛坐下,就被叫了起來,小謝說:“刑警隊來電話,說清奇姐太悲傷,要公司出個人過去給扶回來。”
刑警隊?程澄不解,一旁的小周說:“又是刑警隊?難道清奇姐她妹妹的案子有眉目了?”
小謝點頭又嘆息,“恐怕不是好眉目。”
“怎麼回事?”程澄驚訝,小周停下打字的手,說道:“你剛來的,不太清楚,清奇姐有個雙胞胎妹妹,姐倆感情可好了。但是一年前,妹妹失蹤了,報了警,立了案。哎,這種事情,大海撈針,就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程澄的臉色一白,“你,你說廖小姐有個雙胞胎妹妹……?”
小周和小謝都點頭,程澄緊張地問,“她和她妹妹都穿一樣的衣服嗎?”
小謝聳肩,“這我們哪裡知道,不過見過她姐倆的照片,那上面倒是穿着一樣的裙子,就是清奇姐這幾天穿得那條,還真是一模一樣。”
程澄差點坐到地上去,小周和小謝又討論了什麼,她竟也沒注意,只是在小謝催促她的時候,才囁嚅道:“就我一個……我和廖小姐不熟悉……”
小謝說:“說的也是,咱們公司也不能只派個女孩子去警隊,我再和經理說說,不行讓小孫陪你。”
“小……孫?”程澄大着舌頭,小周喝了口水,咯咯笑道:“那個電梯口的酷酷小保安啊。”
程澄頭大如鬥,天旋地轉,“啊…………”
“啊…………”程澄坐在出租車上,偷眼看着旁邊的孫橋,緊繃着臉,陰沉無比,“孫橋啊……”
“幹嗎?”
“你不忙嗎?”
“忙。”
“那還陪我出來……”
“經理吩咐的,收人薪金,卻不做事,我沒那麼臉皮厚。”
你臉皮還不夠厚嗎?程澄心想。
“而且我不是陪你出來,注意你的言辭。”孫橋冷道。
程澄垂頭,“……那個……”她拼命地希望這段相處不要冷場,“你知道方丹霓來了?”
“早就知道,在你鬼叫之前。”
“啊……你怎麼知道?”
“難道你要她從外面飛進來嗎?”
“……也對,你就在電梯口。那……那你怎麼沒告訴我?她還是和我……比較熟悉一些吧……”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那……那……”
“你有話直說。”孫橋不耐煩道。
程澄不敢擡頭,“你們剛纔在餐廳,在說些什麼呢?”
“聽不懂?”
“嗯。”
“那就別問。”孫橋說。
程澄沮喪。
過了一會兒……
“湛藍箏是不是要你離鍾錦遠一點?”孫橋主動開口。
程澄振奮,“是啊是啊!”
孫橋眯眼,“那女人直覺不差。”
程澄暈頭轉向,“什麼意思?”
“不懂?”
“好了,我不問。”程澄很自覺。
孫橋的脣角翹了翹,也不再言語。
到了刑警隊,正要說明來意,賈文靜剛好從辦公室出來,見了面自是歡喜,問了幾句,便親自帶着過去了。一路上只說:“這事情還真是越來越湊巧了,那女人居然和你們一個公司。”
“到底怎麼了?我聽說和她妹妹有關係?”程澄問。
賈文靜淡淡道:“她妹妹失蹤快一年了,終於有了點線索,發現了可能是她妹妹的飾物,讓她過來認認。”
“你負責這案子?”
“不是,失蹤案我不管,我還在注意着三亭湖的三宗溺水案,問題就是溺水案和失蹤案可能扯在一起了。”賈文靜放慢了步子。
“怎麼回事?”
“告訴你也沒什麼。我們從溺水案的三具屍體中得到了一些飾物,恐怕就是那個失蹤女子的飾物。剛剛負責失蹤案的吳警察叫來那女人,讓認認,聽說是當時就認準了,就是她妹妹的沒錯。她身上還戴着同款式的首飾,說是姐妹倆是孿生,衣服首飾都一樣。”
程澄只聽得渾身哆嗦,一旁的孫橋依舊面無表情,目光遊移,不動聲色地打量刑警隊的環境。
賈文靜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廖清奇正癱坐在椅子上,對着手心裡的幾個小玩意嚶嚶抽泣,香肩聳動,好不動人。旁邊站着一個三十多歲的警察,倒不言語。
“大歐?”賈文靜愣了一下,“這案子當初不是給小吳了嗎?”
“小吳他堂弟失蹤好幾天了。”大歐說,
“這我知道,可是他堂弟的案子不是分給老黃了嗎?”
“老黃手裡還壓着奈川酒吧涉嫌組織同性賣淫的案子呢。他都追了一年多了,最近聽說是終於有了眉目,這節骨眼鬆不開,顧不過來。小吳也急了,跟頭兒說了一聲,親自上了,他說自家事,自家人好解決一些。”大歐看着程澄和孫橋說,“喏,廖小姐,這是你們公司派來的吧?”
孫橋在門邊站定,明擺着是讓同爲女人的程澄上。小丫頭腦子裡還想着剛剛賈文靜口中的“奈川酒吧”,因爲聽起來有點耳熟,她傻傻地站了一會兒,讓孫橋的一聲冷哼給叫回了魂。
“嗯……”她一點點挪過去——現在看到廖清奇,想起剛纔的女鬼,更加膽寒,尤其是當廖清奇用手帕擦臉的時候,腕子上那隻白色手鍊,和那女鬼,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你們怎麼來這兒了?” 廖清奇擦乾眼淚。程澄說:“廖小姐,經理怕你太過悲傷,回來的路上再出事,所以特意派我們來照顧你。”
廖清奇淡淡道:“經理吩咐的?是嗎……唉……”
她嘆了口氣,眼淚忍不住涌出,程澄手忙腳亂,“到底怎麼了,廖小姐,你……是不是你妹妹……”
廖清奇突然抓住程澄的手腕,指甲刺到了肉,嚇了小丫頭一跳。
“她們和你說過我妹妹的事情了?”廖清奇那丹紅的脣一張一合,程澄看着就眼暈,除了點頭也不會別的了。
廖清奇鬆開了程澄,攤開左手手心,上面正擱着一枚小巧的銀戒指----好似兩片細葉相交纏,中間的小鑽石熠熠生輝,兩隻耳墜----星星式樣的。
程澄看得心驚,“廖小姐。這東西是你的……”
“我妹妹的。”廖清奇擦擦眼睛,“你是發現和我的耳墜戒指一樣吧?”
“嗯。”
“我們是雙胞胎,感情可好了,從小就打扮得一模一樣。”廖清奇哽咽道,“耳墜,戒指,還有我這手鍊,包括這身衣服,都是一起選購的。她失蹤那天,就是這麼打扮的。”
寒啊……
程澄從骨子裡發毛,偷看孫橋,後者冷冷盯着廖清奇。
“那天之後,就再也沒了她的消息。這已經是一年了……警察終於給通知了,我趕過來一看,這當然是我妹妹的東西了,和我的一模一樣,耳墜,戒指都一樣,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呢?”
廖清奇哭道,“我問警察是哪裡來的,卻說是從湖裡溺死的學生屍體上弄下來的,這,這……這是什麼嗎?是我妹妹……落水了,還是,還是她和那幾個溺死的學生,有什麼問題麼?”
最後幾句明顯是衝着賈文靜和大歐問的。
大歐說道:“廖小姐,您先不要太悲觀,畢竟飾物是很容易遺失的。您妹妹失蹤了一年,若是沒有見到……遺體……”
“你的意思是我妹妹已經死了嗎?!”廖清奇推開程澄,站起來怒道。
“歐警察的確有這個意思,但並不是絕對的。”賈文靜開口了,“廖小姐,我是賈文靜,負責辦理這三宗溺水案,令妹的物品,就是分別從三位溺水死者的胃部或手心找到的。”
她伸手和廖清奇握了握,廖清奇勉強穩住情緒,說道:“那您準備給我一個什麼樣的解釋?我妹妹到底在哪裡?”
“我不是辦理失蹤案的,所以無法答覆令妹的去向,但我不排除令妹已經過世,或者說——是遇害。”賈文靜淡淡道。
廖清奇劇烈喘息了一下,“您是什麼意思?遇害?怎麼會……”
“令妹失蹤時已經二十六歲了,智力正常,無精神病史,身體健康,事業和家庭也未遇挫折,所以從情理上推斷,她不會是走失,更不會是出走,也不會自殺。”賈文靜接過小歐遞過來的案卷,翻看着說。
廖清奇坐了下來,程澄小心翼翼地遞着紙巾,“是的。”廖清奇接過紙巾擦拭眼角,說,“我妹妹很正常。”
“一個人,失蹤了,排除走失,出走,自殺,那麼還會有什麼可能性?”賈文靜說,“綁架?但不會一年都不聯繫你這個可以出錢贖人的姐姐。所以只有兩個可能性,第一是遇害了,也許是搶劫,也許是□,也許是交通肇事的犧牲品;第二個可能性,就是你們姐倆鬧脾氣,她索性到別的城市去發展,並未通知你,也斷了消息,目前還活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做着她喜歡做的事情。”
“我希望是後者。”廖清奇說。
“只是當年……”賈文靜翻了一頁,蹙眉,“當時你的口供,卻表明了你和令妹,感情甚篤,在她失蹤前,沒有任何不快。所以一個和姐姐關係親密,並且在世上只有姐姐這麼一個親人的妹妹,是不可能不告而別的。基於您當時的供述,我們從推理上,可以排除第二種可能性,那麼第一種,是可能性最大的。”
賈文靜看着廖清奇,這個女子的手在顫抖。
“不……我不希望是這樣……”廖清奇用右手捂住了臉。
賈文靜合上案卷,“目前您左手上拿着的飾物,是我們找到令妹下落的唯一線索。”
她走了幾步,“廖小姐,令妹也有這身藕荷色的連衣裙嗎?”
廖清奇慢慢點頭。
賈文靜飛快地看了程澄一眼,又斜視了一直不動聲色的孫橋一下。
“您並不確定令妹失蹤時候的衣着打扮?”
“是的,所以我當時在貼出尋人啓事的時候,也無法說清她的衣服和鞋子。但是我收拾她留下的東西,並沒有看到這件衣服,以及這些飾物,她的物品我還是比較清楚的。所以我判斷她失蹤的時候,一定是穿着藕荷色連衣裙的。”廖清奇悲哀地說,“可憐的妹妹……你到底在哪裡?”
“您無法判斷她穿着什麼鞋子嗎?”賈文靜問。
廖清奇搖搖頭,“我妹妹的鞋子太多,我實在清點不過來。”
程澄小聲道:“廖小姐,您妹妹有沒有一雙白色的高筒靴,毛領外翻,還吊着小球球?”
廖清奇看着程澄,目光銳利,“你怎麼知道?”
程澄一面緊張地往後縮,一面看着孫橋,“那個,那個女人,或者說是女鬼……她的鞋子……文遠淑也看到了,就是白色高筒靴……”
賈文靜突然將案卷丟到桌子上,“好了!”
她說,“廖小姐,這些飾物暫時不能還給您,我們還需要做一些鑑定,這樣才能更早地確定令妹的下落,我相信您也會願意
配合。我們這裡也有很多工作要忙,不如讓您的同事現在就送您回去,我可以送您到門口。”
她拍了拍一頭霧水的大歐的肩膀,主動將門拉開,逐客令下得乾淨利落。
孫橋率先出去,廖清奇咬着下脣,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飾物放回到桌上,踏着高跟鞋離開,反倒是負責“陪人”的程澄落到了最後。
賈文靜幫着打了一輛車,先邀請廖清奇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孫橋已經坐到了後面,程澄匆匆忙忙跑過來,賈文靜給了她一個擁抱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輕道:“今晚我去湛藍家,你跟好了孫橋,別離開他。”
拍肩膀,將暈頭轉向的小丫頭轟進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