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馬克思對利潤與資本的經典評價嗎?其實,可以換成利益與人心。
春寒,料峭。
東風解凍化雨。
已是夜間十一點,無星無月,只天昏地暗,樓燈點點,樹影婆娑下,雨聲沙沙。
冬天一過,紗窗便給安上,玻璃窗放心地開了道縫,任由水氣溜入。
樓上是一套複式居,天台積水,順着樓體流下。
樓下是一戶祖孫三代的大家庭,安全意識極強,窗外架起凸出的四方鐵欄杆,鋪了層鐵皮,又防賊,又能當一個室外擱物架。
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
於是樓上流出來的積水,就都落到樓下的鐵皮子上,在深夜,依然不止不休地哼着歌謠。
戴翔和容采薇的新居,就剛好,被夾在這一組組滴滴答之間了。
因春雨還未停歇,這滴滴答的聲音也並非那麼擾人,輕音樂從手提電腦的喇叭口飄出,就足以讓人安定。
只是溫度,愈發讓人受不了。
隨着夜濃,微風帶着一點雨絲,透過紗窗飄來。雖比不得三九天,刀割般的西北風,但也捲起點點寒意,凍得人手指發僵。
戴翔努力了幾次,終是敲不出一組完整的拼音,他嘆了下,將雙手從鍵盤上拿開,反覆揉搓。
今天的工作沒有做完,他只好帶回家處理。吃過飯,連碗都來不及洗,就匆匆坐到電腦桌前,開始處理那些煩人的數據。
端過咖啡杯,暖了下手,又喝了點,驅除睏意——咖啡泡得醇厚,妻子總是知道自己的口味。
想到妻子容采薇,戴翔的勞累,就被心底的暖意衝開。他和容采薇相識不過三年,熱戀不過兩年,結婚也不過一年,但卻彷彿前生註定的姻緣般,膠着在一起,怎麼也不願分開,哪怕因此,雙雙背叛並傷害了程澄……
戴翔的目光黯淡了點,程澄是個好女孩。只可惜,對於事業型的自己而言,單純而毛躁的她,實在有點力不從心。他不敢想像程澄會沖泡出怎樣的咖啡——大概最可能的結果,是手忙腳亂地打翻杯具。
而采薇,是溫暖柔和,體貼賢惠的,她心靈手巧,做事穩當,說話斯文,安靜的氣質更貼近自己忙碌的心。
所以最後……
但他不後悔。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勉強在一起,纔是最大的傷害。唯一愧疚的,就是應該早點坦誠地告訴程澄這一切,而不是偷偷摸摸了近兩年,最後還讓程澄“捉了奸”。只不過當他和容采薇第一次擁抱的時候,他就知道,即便二人在第二天就雙雙跪在程澄面前,男友與好友的這個組合,還是會深深刺激到程澄。
所幸……唉,程澄和那個孫橋在一起了。孫橋雖然工作不穩定,但才能出衆,相貌更是英俊,前景肯定比自己好。
也算是老天有眼,自己和妻子,都能稍微減輕負罪感了。
他搖搖頭,讓精神集中回工作數據上,又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重新握住鼠標,門邊,出現了妻子的身影。
“阿翔。”容采薇披了件外衣,整潔的發和精神的目光,表示這麼晚,她依然未睡。
“過來下。我覺得咱家的賬戶有點不對。”
戴翔立刻起身,隨容采薇一起到了大臥室——頂燈明亮,牀上攤開一堆現金存摺和銀行卡。容采薇上了牀,戴翔坐到牀邊,看着容采薇有點心煩地翻開這張存摺,又看看那張存摺,“家裡的賬有問題?”戴翔問。
容采薇愁眉苦臉道:“今天銀行給我發短信,通知我有一筆大額金錢從我名下的的賬戶上,轉賬出去了。我當時一看那數額……天啊……”
她將手機遞給戴翔,戴翔一看那條警示短信,也愣了,“這也太……太驚人了。”
容采薇也有點害怕,“太驚人了!我當時就嚇壞了,咱倆根本就掙不了這麼多錢啊!怎麼可能是從我的賬目上轉走的呢?我不可能有這麼個有錢的賬戶啊。然後我跑回家把咱家存摺都去銀行給打印了一下,加起來,也沒那麼多。而且除了咱家生活費的這摺子,基本上只有轉入,沒有轉出的記錄。你說這是哪個摺子呢?”
“你都確認過了?”戴翔問道,“會不會是你爸媽用你的名字開的?”
“我問過了,纔不是呢。我連你爸媽都問了。”容采薇說,“後來我想了半天,覺得……會不會是湛藍的啊。”
“怎麼是她?”
容采薇猶猶豫豫地說:“其實……我當時倒是想到了……那天咱倆本來是要開幾個賬,好好分配一下錢的。順帶去了湛藍他們家,給湛藍送結婚請柬。結果讓程澄給……後來是湛藍把我的包送了回來。剛好湛藍要瞞着她家裡人,弄點小金庫,也要去銀行,又沒帶身份證,最後我倆就一道去了。然後我就幫着她開了兩三個賬戶吧……”
“兩三個?”戴翔問。
“那銀行人太多,太亂,我倆填了一堆單子,我當時不是還要買基金嘛,反正就亂成一團糟。也記不清楚了,叫到號,我拿了我的,還有她的那堆單子就走。密碼事先都說好了,統一就用我的生日。辦完了後,她拿了她那幾個摺子就走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咱倆的。”
“這倒是清楚,可是你怎麼能隨便出借賬戶呢?”戴翔責備道。
容采薇說:“湛藍又不是外人,而且那都是正好的事情。正好湛藍送了我的身份證回來,正好她要去銀行,正好我也要去,她當時還開着車。咱倆又沒車,你難道還要我擠車嗎?”
戴翔嘆息道:“這也幸好是湛藍,自己的朋友,要是外人,那多危險。我估計這個賬戶可能是湛藍的,她家錢多,你若不放心,明天問問湛藍不就完了,嘿,她家的事情,又亂又神秘,反正不是咱們該淌的混水。以後記得點,身份證,賬戶別隨便外借,親戚,朋友都不行。”
容采薇點點頭,她收拾起存摺,“不過那錢,好多啊……”
戴翔親了她一下,“其實咱倆都可以消受哦。反正密碼是你的。”
“什麼嘛,這是人家的錢,何況我又沒存摺,”容采薇嗔怪道。
戴翔打趣地說:“你的身份證,你可以去掛失啊。然後那錢,就都是你的了哦。”
“胡鬧。”容采薇頂了戴翔一下,“你快忙吧。明天我給湛藍去個電話。”
戴翔吻了吻容采薇,快步回了北邊的小屋,此時已經雨停,窗外的滴答聲輕了些。電腦雖然進入屏保狀態,卻還放着舒緩的輕音樂——剛剛對賬戶的疑惑,自然就成了無關緊要的插曲。戴翔放鬆了神經,剛踏進屋內,就聽到樓下傳來一聲老人的驚叫,然後是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似乎有誰倒地了。
他並沒在意,只是碰碰鼠標,讓屏幕重新亮起,又端過咖啡喝幾口,想再去廚房添點水。
卻在擡頭的瞬間,愣住了。
窗簾,是拉開的——對,他沒有合攏窗簾,因爲一直坐在電腦前,顧不上這些。所以面對着他的,該是漆黑的夜空,遠處點滴的人家燈火,是搖曳的樹影,是紗窗,和半開的玻璃窗。
但是現在,多出了一個東西——手。
一隻必然屬於女人的手,室內的節能燈光下,它白白淨淨,纖細柔弱,留着尖細的指甲,塗得紅豔。
小偷?!
這是戴翔的第一反應,但是隨即就打消了。
不可能,我這裡是九層啊!
難道是傳說中的女飛賊,施展輕功跳上來了?
然而接下來的情景,徹底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
那隻手擡起來了,露出了手腕。
卻沒有胳膊。
這是一隻會動的斷手。
戴翔目瞪口呆地看着這隻斷手,噼啪拍了拍玻璃窗,尖尖的指甲不耐煩地捅着紗窗,然後扭動着,摸上了窗框,輕輕一使勁——
咔咔——
輕輕的響動,是紗窗被斷手,從外面推開的聲音。
啪啪。斷手鑽了進來,手腕子還放在外面,五指已經摸到了窗內的臺子上,尖尖的指甲好似彈鋼琴般地叩了扣窗臺,發出嗒嗒的聲音,似乎跟上了水滴鐵皮的節奏,猶如一首樂曲。
詭異而古怪的曲子。
戴翔感到全身的鮮血,霎時都涼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啪!
另一隻手,拍到了右上角的玻璃窗上。
啪啪啪!
又是完整的一隻手,除了五指,手掌,就帶了一截手腕,沒有胳膊,更不見身體其餘的部分。
就是這樣的斷手,奮力地拍了好幾下,似乎要破窗而入。
兩隻……
分開的手?!
咖啡杯落地的瞬間,他眼睜睜地看到一顆人頭,不緊不慢地,飛過了窗前。
沒有身體,只有一個女人的腦袋,帶着一截脖子,經過了戴翔的窗前。
長髮飛揚。
似乎感受到窗內有人在看着外面,這個女人的頭顱扭了過來,朝着戴翔,輕輕一笑。
雙眸與嘴脣,都宛若鮮血浸透……
“啊————!!!!!”
刑警隊的大歐拎起車鑰匙,準備出門的時候,賈文靜剛好進門來,“呦?大歐啊?怎麼,有案子了?”
“有了!是個怪——案。”大歐用開玩笑的口吻對賈文靜說,“順義那邊有個小區,就是靠近機場的那塊,昨天晚上一堆居民報案,說看到人在天上飛。”
賈文靜笑說:“神仙還是妖怪啊?”
“不是完整的人。”大歐道,“有人看到的是腦袋,有人看到的是腳,有人看到的是胳膊,還有看見腿的。”
“怎麼沒看見‘隱私’的啊。”賈文靜哈哈笑着,大歐說:“嚇死一個有心臟病的老頭。”
賈文靜立刻不笑了,“這麼嚴重?”
“死人了,而且報案的不下十個,派出所覺得不對勁,就報過來了。頭兒讓我過去看看。我估計啊,不可能那麼邪乎,什麼破碎的人體跟天上飛啊。搞不好是集體錯覺。”
“小區居民雖然生活在一起,但是並不朝夕相處。集體癔症可能性極低。”賈文靜道,“若說一起看花眼了,那就是確實有那麼個東西出現了。”
“你還真信人體粉碎,然後在天上飛啊?”大歐笑道,“估計看,是都看到了,但那應該不是真的,而是個影子。我琢磨着,是結合了天氣,地理,環境,以及附近一些可能存在的變動,譬如大概有樓宇,發射塔的新近建立,或者是樹杈子長高了弄成個怪樣子,最有可能的,哪家樓頂上放了個人體模特一類的,然後就投影啊,反射啊,折射啊,最後亂七八糟就鬧了這麼一出。得了,我就朝着這個方向去了。”
“快去吧。”賈文靜坐回到辦公桌前,看着大歐膀大腰圓的身子消失在門口,隨後有個同事叫道:“老姐啊,隊長喊你。”
賈文靜立刻起來,去了刑警隊長的辦公室。
“潘隊,啥事啊?”賈文靜笑道。
潘隊長說:“有要案。”
三個字,讓賈文靜頓時嚴肅,潘隊長給她一封信,“你看看吧。”
這是一封打印的匿名檢舉信,很厚實。
最先掉出來的,是一組照片。
賈文靜只看了幾張,臉色就變了——
“隊長,這是——”
所有的照片,都在展示一樣東西:被撬開的箱子,放在裡面的槍械和彈藥。
“這都是寫匿名信的這個人,在本市發現的。”潘隊長繃緊面孔,賈文靜陡然一驚:
這可不是小事!
迅速看了一遍匿名信,“裙襬?這個人,是在裙襬的後院發現的?怎麼可能?!”
她不由怪叫。
潘隊長敏銳地說:“你認識這個酒家?”
“上次的砍腿案,就發生在這裡。我自然去過,後來也去過不少次,都是消費。”賈文靜坦誠道,“那裡環境挺好,吃喝也不錯,我和那裡的老闆員工都接觸過,他們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至少我沒看出來。”
潘隊長點點頭,“這些先不提,小賈,你還記得去年咱們追的那個走私團伙嗎?”
“記得。但是那個團伙似乎得到風聲,迅速收手了,咱們的線索就斷了,大家忙別的案子去了。”賈文靜回憶到。
不對啊……
當時我懷疑了誰呢?
她……
我好像和那誰,打聽過她的來頭……
然後……
然後那邊就忽然沒動靜了……
難道是……
消息走漏……
背後,輕輕爬上了一層汗。
“那個團伙最近又開始行動了,動靜不小,我的判斷,他們是要做一筆大生意,而且是急於做這筆生意,很可能做了這一票,就要跑路。緝私那邊的同事會和我們一起,成立一個專案組。”
潘隊長的手指,點了點桌子,“如果舉報人的消息和照片屬實,那麼此案,就太過重大了。”
賈文靜冷着手,不住點頭。
竟藏了這等大批的槍械彈藥,做着事的人,好大的膽子,好囂張的氣焰,好放肆的態度!
可是,敢在這裡做這種事情的人,背後必然牽扯了極其複雜而不好攻破的黑道背景。
很可能,牽扯甚廣……
那麼這將是幾十年都少見的特大案子……
“小賈。”潘隊長沉着臉說,“你手頭的所有案子,全都給我放開,安排給別的同事去做。此案重大,嚴重威脅到社會秩序,人民的安全,而且可以說,這是對我們警方最嚴重的挑釁!從即日起,你就進入這個專案組,團結協力,不破案,不抓到罪犯,就絕不許放棄!”
“是!”一股使命感升起,賈文靜向這位德高望重的刑警隊長,敬了禮,“天網恢恢,我們一定會完成任務,讓罪犯落網!”
她想起來,自己在懷疑誰了……
丁小剪。
湛藍箏的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朋友。
蜃樓裡,靈活使用槍械……
還有那些催淚彈……
賈文靜放下敬禮的手,深深呼吸。
我偷偷和鳳曉白打聽過丁小剪後,那個團伙忽然就沒了動靜。
曉白是穿過來的君子,而且和丁小剪不熟悉。
但是有一位……卻和丁小剪,呼姐喊妹,關係密切。
而且和裙襬的老闆,也認識。
雙手冰冷。
賈文靜暗暗祈禱:
湛藍,你可別和這個案子,有絲毫牽扯啊。
作者有話要說:卷九,開局了。
小宗扔出了最後一根稻草,絕對有分量的稻草。
這一系列的事情,都將走向一個點。
附送馬克思的那段話:
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大膽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保證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挺而走險;爲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