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月進來的時候,對着地上的冰屍愣了愣,倒還沉得住氣,只道:“我回來了。湛藍和曉白開車走了,這裡出了什麼事嗎?你們這是……”
看了一圈——和新死者同來的那四個人,正哭泣或彼此安慰,容采薇剛剛甦醒於戴翔的懷中,羅敬開蹲在牆角,卓非抽起悶煙,程澄冷冰冰地站在牀前,這具屍體對她的吸引力,大概比不上她所面對的捉姦事件。
倒是另兩位當事人淡定地多。至少孫橋檢查完屍體後,一言不發。方丹霓大咧咧地坐在死者的牀上,對着牀頭鏡子開始整理被程澄揪亂的髮型和衣衫——雖然她只穿了一件睡衣。
“到底怎麼了?湛藍爲什麼那麼生氣地離開了?” 江宜月問賈文靜,警花此刻卻是最不淡定的人,只擺擺手,不停地打着手機。
卻無濟於事,似乎這場風雪,已將山區的無線信號都吹亂了。
然後,窗外響起了爆炸聲,似個春雷炸開。
賈文靜並步上前,孫橋比她更快,腳下一動已推開窗戶,雪花撲面而來,室內暖氣敗退,方丹霓將牀上的被單裹在自己身上,抱怨了什麼,程澄惡狠狠地只瞪着她,完全無視腳邊的冰屍。
外面天黑而地白,風雪大到看不清前方的一切,只那蒙着雪簾子的黑暗深處,依稀有火光滾滾。
“出什麼事了?”羅敬開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大家紛紛圍到窗前,任風雪拍打,都祈禱着,這個節骨眼,不要再出可怖的事情了。
“不清楚。”賈文靜探了半天腦袋,最終搖搖頭,“好像是前面的山炸了。”
“山炸了?那不就塌方了嗎?不可能。咱們這邊的山都結實啊。”羅敬開難以置信。江宜月的臉色忽然慘白,“那個方向——不好了,湛藍和曉白剛剛就是朝那邊去了啊!”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都緊張起來,程澄也舍了方丹霓,關切道:“湛藍走了?什麼時候?她幹嘛去了?她走的是這條路?”
“就一條路!”江宜月木然道,“不行,我得去找……”
“回來!”賈文靜惱了,“去送死麼?!現在情況這麼複雜,咱們都出去也沒用!”
江宜月自顧自朝門口奔去,孫橋攔在前面,指頭一伸,江宜月便閉了眼,軟倒在地。
“幹什麼?!”程澄抱起江宜月,朝着孫橋大喊。
孫橋嗤之以鼻,“山路發生了什麼,誰都不清楚。難道還讓她出去送死嗎?”
“我可以陪她去!”程澄惡狠狠地瞪視孫橋,似要把這個男子大卸八塊。
孫橋冷笑,“白癡在任何情況下,都是白癡。”
程澄把江宜月交給賈文靜,回身,給了孫橋一個耳光。
“賤男在任何情況下都是賤男!”她宣佈。
孫橋的左臉頰起了五個指頭印子,他自然不會去摸,拽上程澄的衣領,提了起來,“膽子變大了?白癡?”
啪!
程澄又給他一巴掌,“不許你這樣嘲諷我!”
“人家孫橋說的是事實啊——”
方丹霓整理好頭髮和衣衫,把自己卷在被子裡,舒舒服服地靠着牀頭說,“難道你以爲你是個聰明人?呵呵。”
程澄冷笑道:“賤人最好閉嘴,說出來的話都帶着股騷味。”
方丹霓臉色不變,“嗯?讓大家聽聽。到底是誰的嘴巴,現在正噴臭氣呢?”
程澄說:“賤人的共同特質就是不要臉,道德廉恥都成了空話。對付這種人,何須用禮貌敬語?對牛彈琴罷了!”
方丹霓在被子下舒展身軀,“好好好,你要罵,就接着罵好了。讓諸位都瞅瞅你的素質,反正我沒罵人。”
“成了!”賈文靜呵斥,“還覺得不熱鬧麼?人命沒了三條,前面的路出了兇險,天黑風雪大,諸位被困在這裡,就不能消停些?都不許說了!”
她嚴厲地呵斥了還要分辯的程澄,一把將白癡程從極品男的手裡給撈下來,“都省些廢話,談點正事。我是警察,雖然不在崗上,但也能起到一點作用,如果信得過我,那麼就好好回我的話成不?”
她和緩了聲音對室內諸人說。
“老闆。”她問薛吟,“店裡一共住了多少人?是否都在這裡了?”
薛吟攏了攏雪青的衣襟,她方纔一直靜默不語,猶如一尊冰雕,此刻轉轉目光,道:“賈小姐,你們的人少了兩個;陳先生他們五個人,已經去了一個;那兩個男學生是一起來的;還有一位男士,還沒回來。”
“還有一個?”賈文靜提高警惕,“什麼人?身份證你看過了?”
薛吟遲疑了一下,“他是步行入山採風,沒帶證件。當時天黑,班車也沒了。我看他像個正經人,就……那是個高高大大的帥小夥子,嘴挺甜,愛笑,打扮也時尚。不像個壞人。”
賈文靜說:“名字你知道嗎?他人呢?”
“他昨天深夜回來的,然後凌晨就離開了。今天一直都沒回來。行李還放在屋子裡。”薛吟歎了嘆,“他說他姓展。我就知道這個。”
賈文靜轉向死者的四個朋友,問道:“你們剛纔沒在一起麼?怎麼讓他……”
“他住單間。”一位女士紅着眼圈說,“我們五個,單出他一個,因爲都想睡得舒服,就沒想添牀。那兩個男學生死後,我們倆——”
她握住另一個女士的手,“一直在屋裡沒出去。小陳他倆就在我們對門,也沒出去。直到你們開始喊死人……”
“有什麼動靜嗎?”
“動靜可多了去了。你們一直在鬧啊。”這位女士斯文道,“何況……警察,這種莫名其妙的死法……真的不是……不是……”
她瞄了薛吟一眼,那半塊雪花玉佩還掛在薛吟的腰際,正煥着純白的柔光。
另一位女士忍不住了,“老闆,是不是你搞得鬼?昨天晚上那個雪人傳說,還有冰屍云云的,怎麼今日就都應驗了呢?”
薛吟神色冷清,“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關鍵問題是,”賈文靜沉吟,“我不確定兇手是不是離開了。當然,如果兇手是人。”
“真的有雪人嗎?”那姓陳的男士說,“難道我的朋友和剛剛那兩個學生,都是讓雪人凍成冰屍的?不要說笑了!老闆,我們這裡人多,你還是實話實說,不要隱瞞。”
他的同伴都已從震驚和悲痛中醒過來,開始應和。薛吟被圍攻在中間,面龐卻依然像是被冰雪封凍般,沒有絲毫變化。
“我真的不知道。”她一再重複說,“店裡出了這種事情,作爲老闆,我也是受害者。”
“你的那個幫手老張呢?”賈文靜進入公事公辦的狀態。
薛吟說:“他在後院那間小房裡,這會兒大概睡下了。他每日都要起早的。”
“麻煩你讓他來一下。”賈文靜道,“死了三個人,如果兇手還在旅店,那麼大家最好別分開。至少熬到天亮雪停,讓警察過來處理。”
薛吟說:“老張的脾氣很不好,尤其討厭別人吵他睡眠。”
“你是不敢嗎?”賈文靜質疑,“還是有意隱瞞什麼?”
薛吟說:“讓老張休息吧。”
“不行!”那陳姓男士斷然否決,“既然兇手還沒捉到,大家都在一起,互相盯着些,才放心。”
賈文靜點頭說:“出了人命,總得把附近的人都找來問問吧。老闆,你快去吧。”
薛吟沉默良久,方道:“好。我去喊他。”
“我跟你去。”陳姓男士說,“萬一你跑了呢?這店就沒人管了。要我們怎麼辦?”
薛吟堅定道:“不行。我去就好。老張脾氣大,見了生人會更惱火。”
“你怕什麼呢?”陳姓男士說,“我朋友都死了,你還推三阻四,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一把扭住薛吟的腕子,拉着她出了門,“你不願去,我就帶着你去,我倒要看看這店裡有什麼稀奇古怪的。”
賈文靜倒也沒攔着,她低頭看了看屍體,質疑道:“這冰……怎麼不融化呢?屋子裡的溫度還是蠻高的啊。”
程澄憋了半天,終於得空說:“老姐,不會真的是雪人吧?”她見賈文靜不語,又道:“還記得昨天湛藍的囑咐嗎?還有湛藍對薛吟老闆的那種態度……我……我有點怕啊。”
“死不了。”孫橋嗤笑間,方丹霓裹着被單子下到地來,“我回去多穿點衣服,很冷啊。”
程澄道:“脫衣服的時候,怎麼沒覺得冷啊。”
方丹霓嫣然一笑,“那是因爲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很快就能鑽到被窩裡,讓別人的體溫暖着我了啊。”
“你這個小賤——”
“行了!”賈文靜打斷程澄,“方丹霓,你給我少說幾句話,乖乖穿上衣服滾回來呆着!采薇和戴翔陪她一起回去,省得這幾步路再出點事情。程丫頭,你先消消氣,等咱們解除危險,離開這裡後再算你的賬好不好?”
程澄氣鼓鼓地不再吭聲,賈文靜瞄了若無其事的孫橋一眼,“爲了這麼個男的,丟盡天下女人的臉……”
她很不滿意地嘀咕着,羅敬開叫了聲,“老姐。剛剛我們三個遇見鬼了。”
“什麼鬼?”賈文靜已然“寵辱不驚”了。
羅敬開看卓非,卓非說:“其實我們也不清楚是不是鬼……只是我們三個回房後,鎖了門。都餓的發慌。可是進來的時候,湛藍也不讓大家離開屋子……然後……然後——”
當時戴翔躺在牀上,羅敬開在窗戶邊晃悠,卓非進到洗手間,想弄點熱水暖暖身子。他把電熱壺送到水籠頭下,擰開了,開始搓臉。
額前碎髮動了動,一隻毛巾撲地掉下了地,衛生間的鏡子咯吱兩下。
卓非停了手,他看看四周。
很安靜。
這個男人還是有點膽子的,畢竟獨居慣了,又常熬夜繪畫。剛剛的小動靜在心中不留一點痕跡,他又抹了把臉,覺得身子有點冷,抖抖肩膀,感到什麼地方不對勁。
沒了水聲。
對。他分明開了水籠頭,要打滿一壺水。但是不知何時,大概就是溫度下降的時候,他聽不見自來水灌入壺中的聲音了。
卓非低下頭,一怔。
一根晶瑩的冰柱子,從水籠頭裡探出來,垂入了電熱壺裡。
他摸摸電熱壺,冰的。
裡面的水,全都結冰了。
滴水成冰?這裡的溫度有這麼冷嗎?
卓非望着那一壺冰,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忽然覺得有條影子,正在眼皮前晃悠,就好像窗外的樹影搖曳,引得他擡頭。
鏡面蒙了一層霜,往外噴着寒氣。那薄霜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不知哪裡來的膽子,大概也有點騎虎難下吧。卓非認爲自己當時沒什麼選擇了,他本能地就拽過一條毛巾,將鏡面擦乾。
他和自己的鏡像,很正常地在鏡子裡外對望。
咔……
那根冰柱子斷開兩截,掉到水池子裡。卓非盯着那咕嚕嚕打轉冰柱子,突然覺得事情很不對頭。一股股不安在心中盤旋上升,他意識到,自己必須離開這裡。
砰!
鏡面動彈了一下。
卓非擡頭。
一個彷彿是冰雕成的人,正在那鏡子裡面立着,冰層下的兩隻眼睛若死魚目,也不知盯着卓非多長了。
冰人擡起的手,結着厚厚的冰層,朝着外面一打——
砰!
鏡面又動了動,有喀嚓的碎裂聲。
卓非退後幾步,坐到馬桶上。
那冰人再次擡起手,卓非喊了聲“來人”。
冰面再次蒙起了霜,戴翔推開門,“怎麼了?”羅敬開也在後面跟着探腦袋。
卓非說:“有怪物在鏡子裡!”
戴翔用毛巾擦乾鏡面,“很正常啊?”他彈彈鏡子,那裡面的戴翔也很精神地對彈。
卓非按住額頭,“水!水都結冰了!”他喊道。
戴翔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啊。卓,你怎麼了?太緊張了吧?”
他拿起了壺,水籠頭正嘩啦啦冒着自來水。
卓非不可思議地盯着恢復正常的水籠頭,“可是……”
咚咚咚。
有人敲門。
羅敬開離得最近,“誰啊?!”他過去拉門,卓非忽然道:“問清楚再開。”
羅敬開半信半疑,“誰啊?”
門外沒有動靜。
屋內的三個人都提起了心,“誰在外面?!”戴翔問了句。
咚咚咚!
那敲門聲震得整張門板都彈了起來,三人驚得退後幾步,面面相覷。
“誰?到底是誰?”羅敬開舉起了自帶的滑雪板,戴翔抄起一條凳子,卓非順手舉起菸灰缸。
咚咚咚!!
這回的敲門聲更大了,卓非一度認爲門板就要被捶裂,戴翔鼓起勇氣先看了貓眼。
“沒人……”他用沉重而驚悚的口吻說。
咚!
“這這這……這是沒人?!”羅敬開縮在窗邊,舉起滑雪板質疑。
戴
翔一攥拳頭,又看了一眼貓眼,“真的沒人……”
他一路退到牀邊,這回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卓非了。
咚咚咚!
“到底誰啊?!”卓非硬着頭皮吼了一嗓子,“說話!啞巴了啊!”
門外靜悄悄,卓非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將門給拉開。
他沒敢出去,就站在門邊,將菸灰缸護在胸前,戴翔和羅敬開緩緩走過來——
門外的地上,結了一層薄冰。
走廊寂靜無聲,連個影子都捕不到。
他們三個靜了好一會兒,戴翔把門給關上,猛地撂了鎖,“別想了。給前臺打個電話,或者,或者給湛藍那屋子打個電話,快,咱仨別出去。”
羅敬開點着頭回身,很沒面子地叫出來了——
“鬼!鬼啊!鬼啊!”
他坐到了地上,舉起滑雪板,戴翔和卓非猛回身——
一隻結冰的大手,正緊緊抓着窗簾,向屋裡探來!
“鬼!!”
卓非和戴翔同時撲向手機和電話。咣噹一聲,窗簾杆子轟然落地,濺起塵土無數,羅敬開又叫喚一聲,“看!”
“看!”他驚恐地說,“快看窗戶!”
那是用冰雪凝成的幾個正體大字,反呈在玻璃外。
雪人殺 走
“後來……”卓非將事情複述完,“我們三個都驚了,不知道是誰寫的這四個字,不知道是誰在外面敲門,還有鏡子裡的冰人……我們軟手軟腳,動不起來的時候,就聽見你們在下面吵鬧了……”
“雪人?”程澄低語,“老姐,恐怕是真的呢。你知道這類怪物是存在的。怎麼辦?湛藍現在也不在……”
賈文靜說:“先別忙着下定論。目前線索太亂,雪人,冰屍,還有卓非看到的那個鏡子裡的冰人,都是些什麼關聯呢?是誰寫的字?是旅店的某個人嗎?還是從外面來的?又是誰殺的人?能悄無聲息地進到屋子裡,把人殺害?咱們吵架的聲音,樓下都能聽見,殺人弄出的響聲……你們三位就住在死者的隔壁,當真沒聽到別的動靜?”
那三人拼命回憶,孫橋淡淡地說:“我聽到電話響了。”
賈文靜一怔,“電話?”
孫橋拿起了牀頭櫃上的座機,“是啊,我聽到這屋的電話響過。”
“然後呢?”賈文靜問。
“然後?”孫橋看了程澄一眼,“然後我就溫香軟玉抱滿懷,正樂在其中呢,讓不知趣的白癡給打斷了。”
程澄衝過去,揚起手,孫橋一把斬落,“白癡!我剛剛讓你幾下,你還上房了不成?!”
賈文靜道:“丫頭回來!你和他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我跟你分手!”程澄已衝口道。
孫橋挑眉,“白癡。”
“你這個無恥賤男——”
“來人啊——!!”
是容采薇的聲音,從方丹霓那屋傳來。
賈文靜抱住腦袋,“天爺爺啊!你放過我們吧!這又怎麼了?!”
他們都衝到方丹霓的客房,容采薇躲在戴翔懷裡又哭又喊,指着衛生間的門,說不利落話。賈文靜踹了一腳,沒開,孫橋一掌拍過去,門板斷開,冷氣撲面而來,只見方丹霓暈倒在水池前,雪白的脖頸上有着明顯的淤痕。
“鏡子!”羅敬開叫道,“快看鏡子!”
還是那不知用水,用霜,用冰反寫成的正體大字:
雪人殺 走
除了孫橋去探視方丹霓的脈象外,其他人都傻在當場。
“她沒死。”孫橋淡淡道。
賈文靜張張嘴,有個人說:“喂!你們這屋的人,幹什麼呢?!”
那年輕的小夥子抱着還在昏迷的江宜月,鬆鬆垮垮地立在門口,向着衆人一笑,“把暈倒的美女獨自留在放着屍首的屋內,太不應該了啊。喏,我給抱過來了。”
他說,“介紹一下,我是進山採風的,前天就住進來了。早出晚歸,和大家都沒見面。”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還沒和我們謀面的房客!”賈文靜頓悟,“你叫……”
“我叫展三土。”湛垚微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猜,兇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