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賈文靜的質疑,湛藍箏卻長久地沉默,手中茶杯內的茶水已下去了一多半。她垂下睫毛,靠着椅背,彷彿入定。而賈文靜也虛弱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她們一坐一站,默默聆聽陽光走過的聲音。
“老姐。”終於,湛藍箏放下茶杯,正視賈文靜,“你還記得我們邁入高三的八個暑假嗎?大家在菸袋斜街的老地方聚會,免不了要談談未來的複習——”她的聲音緩緩地低沉下去,賈文靜因憤怒而緊繃的肌肉也鬆緩起來,“那會兒都是怎麼鼓勵來着?大都是文科,不愛學數學,互相鼓勵着,數學是敲門磚,進了門,丟掉就好。但是進門前,務必捏住了、捏穩……”
賈文靜說:“你是想告訴我,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塊敲門磚對嗎?是爬上去必須要使出來的手段,是一定要走的路對嗎?你是想告訴我,當你坐穩你屁股底下的位置後,類似的事情,就再不發生是嗎?你會當個‘仁君’,主持正義,造福社會,賜予美好與友愛對嗎?”
湛藍箏苦笑而不吭聲。賈文靜逼視她,“你利用湛垚去控制蕭婷,利用月亮一次次拿捏了宗錦。親情、友情和愛情在你眼裡就是被利用的工具對嗎?還有,你爲何還要派一隊傀儡保護丁小剪,讓她自己被我們警方直接掃倒不是更乾脆?剛纔我還不太清楚,現在我明白了,你大概是希望丁小剪在最後時刻依然覺得你湛藍箏沒有背叛她對吧?讓她死也沒死個明白,黃泉路上還念着你的好!你簡直就是——”賈文靜再次氣到渾身發顫,指着湛藍箏,恨恨道,“湛藍箏,你這一路走來,看似撇個乾淨,實則早已負債累累!”
她激動地又一次拍起桌子,砰砰聲中,湛藍箏依然沉靜若水。
又不知過了多久,賈文靜大概也累了,她無力地用肘部支撐着身子,低下頭慢慢呼吸着,頭髮遮蓋了她的臉,也不知道她現在的心情,只能看到她的雙肩,時不時顫抖一下。
湛藍箏不動聲色地拿起紙巾盒子,隔着桌子遞過去,可剛一靠近,賈文靜豁然直起身,眼角泛紅。
“你心虛嗎?後悔嗎?”賈文靜輕問。
湛藍箏的手僵在半空,將紙巾盒子放回去,閉眼大概是思考,但很快就微微張開,搖頭。
賈文靜訝異而悲憤,卻不外露,只是悄悄握緊拳,“也是,你怎會心虛呢?看看你設的這個局,玩的就是心態——自己的心態和別人的心態。你心態如此好,又怎會懼怕自己走過的路?我活了這麼大,算是真正明白什麼纔是‘殺人不眨眼’和‘殺人於無形’了。”
湛藍箏依舊沉默。
賈文靜還在繼續,“從始至終,你都沒有動手殺過一個人。別說我的推理沒有任何證據,便是證據確鑿,也沒法對你真正的罪行進行起訴。你沒有買兇,沒有教唆,沒有要挾威逼,你利用的都是可以承擔完全刑事責任的人,也不存在違法的哄騙欺詐……你用的是大家的人心和人性,說到底,被你利用的人,也是有了縫的蛋,是心甘情願那麼去做的,和你沒關係,哪怕是掘地三尺那般地深入,也找不出和你的關係。”
她說完這番話,長出一口氣,湛藍箏端坐不語。
“這算什麼?無言以對?有冤難訴?”賈文靜嘲諷。
湛藍箏默默地望着她,面若靜水。
賈文靜無奈了,她再次深呼吸,“那麼——我走了。”有氣無力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奇特的夢。現在夢醒了,不巧還記得清晰。可夢境再真實,記得再清楚,那也不過是個夢,一個異想天開的夢。所以剛剛,我只是跟你講述一個夢而已。講完了,也就完了。”
湛藍箏從容起身,賈文靜退後幾步,“謝謝你仁慈地放過了嬌娜。月亮會嫁給湛垚,成爲一個湛家人。曉白會成爲你真正的丈夫,孫橋我沒法管了,鳥盡弓藏經常上演的戲碼,我人微言輕,連你我共同交往多年的老友都保不住……至於丫頭……”她遲疑,露出一點點懇求,“丫頭是個傻子,她什麼都看不出來的。真的。看在她拼死護着那根假法杖的份上,看在她在看在她沒戳破襁褓裡有槍的份上。”
湛藍箏望着賈文靜,目光明亮。
賈文靜等了好一會兒,終是失望地轉身,剛剛邁出一步,湛藍箏在她身後說:“我會丟掉的。”
賈文靜微微停滯,並未回頭。
湛藍箏一字一頓道:“請相信我,那塊血淋淋的敲門磚,我一定會丟掉。”
賈文靜輕喃:“真的嗎?”
她一臉漠然地甩了下頭髮,大步走了出去。門外昏暗如夜——和這個點鐘完全不相符的黯淡。賈文靜忽然感到不妙,心一揪,感到四周安靜地駭人,連時時巡邏的傀儡都不見了蹤跡,宛若夜下淒冷的墳地。
涼意泛起,賈文靜急忙跑下樓梯,看到人了,還未驚喜叫喊,隨即呆滯——大廳沙發上,依次坐着湛明儒夫婦、湛垚、江宜月、程澄、孫橋。只是他們的姿勢有點古怪,直挺挺地坐着,就好像被點 穴般僵硬。
所有門窗緊閉,倒了滿地傀儡,個個支離破碎。
距沙發五六米處,鳳曉白手持着降魔寶劍,站在衆傀儡的屍首間,聽出他急促喘息,看出他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賈文靜立刻扶住鳳曉白——他差點跌倒在地,勉強撐住了,但前襟滿是鮮血,賈文靜一眼望去,臉色頓變,“你怎麼受傷了?!出什麼事了?!”
鳳曉白嘴脣翕動,目光盯向前方,還未說出話,白光噼啪閃過,賈文靜渾身一緊——一抹陰影悄無聲息地蓋過來了。
她慢慢擡頭,只見空中懸浮一白衣清俊男子。黑髮如瀑,直垂腳踝;衣衫鬆散,容色輕浮。他單手托腮,見到賈文靜在看自己,也只露了若有若無一絲笑,似嘲諷又似挑逗。很快,他的目光越過賈文靜的肩膀,落到她身後的樓梯上,笑容綻開如春花爛漫。
“雍寂上仙。”
賈文靜聽到湛藍箏在自己身後,淡定地說。
“未曾想您會駕臨,有失遠迎了。”一身素衣的湛藍箏,邊說邊扶着樓梯扶手,優雅而穩重地走來。
他就是雍寂?!
賈文靜心想,傳說中宗錦的生父?是個神仙?他來這裡是做什麼?難道是給兒子報仇來了?
那白衣男子眯起眼,端詳着湛藍箏,輕輕彈指,笑道:“湛家又給了我一個漂亮的小掌門,好,好,好!”
連說三“好”後,他身形一動——賈文靜只感到一股風拂過面頰,雍寂已在瞬間挪到了湛藍箏的面前,拖曳的衣襬和寬大的袍袖,垂曳飄浮。他毫不客氣地扳起湛藍箏的下頜,賈文靜扶着的鳳曉白突然發力,降魔寶劍流出微弱的光芒。
湛藍箏豎起一隻手掌,“曉白,待客之道。”她被迫仰頭望着雍寂,不卑不亢。
鳳曉白抿緊脣,牢牢握着劍柄,恨不得捏碎,但那光芒還是在湛藍箏開口後,一點點消失了。賈文靜感覺到他全身繃得死緊,毫無徵兆地一抖,鮮血從嘴縫透出,在下巴上滴滴答答。他也不管自己的傷勢,只是凝望着湛藍箏,似乎隨時都要衝過去。賈文靜嘆息着,撐住他,“冷靜。會有辦法的。”她低聲說。
雍寂倒是對自己身後的一切並不關心,他小心地握着湛藍箏的下巴,彷彿捏了一件玉石雕琢的藝術品般,仔仔細細、反反覆覆地打量。一絲滿意的笑容很快流露,“和你姑母長得可真像,剛剛我幾乎以爲她還在人世呢……不錯,不錯,真不錯,那逆子這輩子也就做對了這麼一件事——給我找對了兒媳——哎?湛掌門總該知道,我是宗錦的父親,你的公公吧?”
他回頭對湛明儒笑道,“當年我沒能給湛老先生當女婿,而今倒是和湛先生您做了兒女親家。我遜了無涯老友一等,沒能要了你妹妹,可我兒子倒是能耐,搞到了你的女兒,哈哈哈!天道有常,世事多變啊。也不知道他倆圓沒圓房,說不定那雨露已經恩澤了小掌門的肚子,在那裡落地發芽了呢。哎呀呀,這年輕人婚前先吃,不是稀奇事麼。嘿嘿,這算是繼承我未竟的事業,您說是吧?”
湛明儒麪皮僵硬,他說不出話,眸內露出強烈的憤慨。若是能動,他恐怕會跳起來撕了雍寂。
“只可惜這親家也做不了多久了。”雍寂哀嘆,“我那聰明伶俐的兒子,怎麼就死在婚禮上了呢?可憐我白髮送黑髮——”手指滑過長髮,黑色頃刻化作蒼白,漫天飄散,“兒媳婦,你青春貌美,卻當了寡婦,真是可嘆可憐又可惜。公公我着實不忍,想了一條妙計:你新寡,我鰥居,我們正好——”他伸手撫上湛藍箏的臉蛋,綠光一閃,彷彿燙到般,忽地又縮回來——五根指頭上冒出縷縷青煙。
雍寂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指,笑容不變,面色微沉。
湛藍箏舉起法杖,綠光一點在杖頭,“雍寂上仙,您此番造訪到底有何貴幹?你我心知肚明,不妨直說。恕我提醒,拖延時間這種事情,怎麼看都該是我做的,而不是您啊。”
雍寂聽了,嘿嘿冷笑,“連性子都和你姑母一樣,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隨意揮手,仙光擦着湛藍箏的身子而過,炸飛二層欄杆——沙發上幾人都變了顏色,湛藍箏鎮定自若。
“湛掌門,我就不和你廢話了。你和那女警察剛進書房,我就到了。”
“那可真是失敬了。怎麼沒讓傀儡過來通報一下?好讓我給您奉茶。”
“若是跪下給我叩頭的媳婦孝敬茶,我倒可以考慮。”雍寂冷笑,“不過那茶我也不敢喝,我堂姐和我兒子都死在你手上了,我可真是怕自己也會死在你手上。”
“姎妱神女和宗錦是死在我手裡嗎?”湛藍箏輕道。
雍寂開心地笑了,“我施了個小法術,然後非常好心地邀請了這些人——”指了指沙發,“陪着我一起收聽了女警察的推理全過程呢。”
賈文靜詫異地瞪起眼,“什麼?你們都聽見我和湛藍說的……”
鳳曉白苦笑,點頭。
湛藍箏面色不改,雍寂讚許道:“拋開殺親血仇,我倒是十分佩服小掌門的心性與能力,那女警察說你‘高’,確實是高!好大好深好長遠的一個局!竟是連我都被你給玩了進去。不過,如果我沒猜錯,你之所以能知道我兒子的身份和計劃,甚至知道我們的一些私事,恐怕不是你自己的功勞。無涯嗎?不會,他不是個嘴碎的。那麼我猜——”雍寂貼近湛藍箏,“該是湛宗兩家前代的小掌門,也就是你的姑母和我兒子的親孃,共同爲你打好的基礎,對吧?”
湛藍箏坦率道:“我確實站在巨人的肩頭。”
雍寂爆出一聲諷刺的笑,“當真是防不住,防不住啊!聽說打死我兒子的那個丁小剪,當年是被你姑母送到孤兒院的。我一查那時間,就知道壞事了。那丁小剪就是我兒子的剋星。可惜我和他親孃千算完算,百般阻撓,連殺數嬰,竟還是讓她逃了。”
湛藍箏平靜說:“天道有常,世事多變。”
雍寂乾笑,“世事的確多變。譬如湛思露要殺你,方丹霓卻殺了她,宗錦殺了方丹霓,丁小剪幹掉了宗錦,而賈文靜又結果了丁小剪。如果你再收拾了賈文靜,這個圈,就算是圓滿了。”
“老姐是我朋友。”湛藍箏利落地表示。
雍寂笑道:“她倆也是你朋友吧?”說話間,衣袖飛竄,纏住了江宜月和程澄,直直拽過來,丟到湛藍箏面前!
賈文靜推開鳳曉白,本能拔槍,對準雍寂。
雍寂背對她,冷笑道:“哎?怎麼不在崗不執勤的警察也能配槍出行了?不符合規矩吧?”
“湛家是何等重地,拜訪之時自然要配槍,以便隨時幫主人對付你這樣心懷不軌的不法之徒!”賈文靜正氣凜然,絲毫不在乎雍寂的身份。
雍寂大笑,頭也不回,衣袖再次飛出,快若閃電。鳳曉白早已無力救援,眼看着賈文靜也被捲走,同樣是重重摔到湛藍箏面前。三個姑娘掙扎着想爬起,雍寂長袖一甩,仙光降落,便有一道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們直不起身。
“三選一,剩下的兩個可以活命。”雍寂輕笑,“湛掌門,這筆生意是你賺了呢。”
湛藍箏彬彬有禮道:“您和令姊、令郎,當真是一路貨色。”
雍寂失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可是你們凡間的俗語呢。”
“你個卑鄙小人!”賈文靜怒罵。
雍寂好心道:“女警,有這力氣,不如好好求求你的朋友,她將要決定你的生死。也許你是被拯救的,也許你是被犧牲的。其實我看——你被犧牲的可能性最大哦。”
賈文靜心頭一沉,不由去看湛藍箏。對方的眸子裡,平靜無波。
“給你一分鐘考慮時間。”雍寂豎起手指,“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雍寂上仙,我建議您不要如此。”湛藍箏沉穩道,“姎妱神女之所以神逝而無法迴天,宗錦之所以不用擔負弒神的罪名,全因姎妱神女觸犯天條戒律在先——她屠殺過大量夜宿西山的無辜凡人。我的嬸母陸微暖有三個同學,都是花季少女,都是命隕姎妱神女之手。如此罪行,自然得而誅之。宗錦只不過是替天行道而已。上仙,我知您往日行事率性,並不規矩,但畢竟未直接擔負無辜人命。故而能得逍遙自在。可若今日開了殺戒,哪怕只有一條人命,恐怕天界要懲辦您,甚至賜您神逝,都不是難事了。”
雍寂聽後,拍掌笑道:“小掌門思慮周密,體貼入微,真不愧是湛家養出來的女兒。不過我今日便是殺了人,天界也未必知道。難道你們懂得上告的途徑嗎?還不是交到無涯老友那裡。無涯老友到底是老友,他容了我堂姐這麼些年,自然不會爲了一條人命,與我翻臉。說起來,無涯老友之自私程度,你該是明白的。最後我要提醒你,因爲你那一番話,時間已經到了。若你不做出決斷,我將殺了她們三個。記得,她們是因爲你纔會死。”說罷擡臂,仙光危險地懸在手掌。
“慢!”湛藍箏斷喝,雍寂露出得逞的冷笑,“選誰去死?”
湛藍箏輕輕嘆息,她擡眼望向沙發,目光先後停在湛垚、孫橋、鳳曉白的臉上。
她又冷靜地看着地上的三人——平靜而無畏的江宜月,茫然而悲哀的程澄,還有堅定而勇敢的賈文靜。
微微閉目,沒人能讀懂她眸內透出的心思。
手腕輕輕一鬆,湛藍箏收回了法杖——這倒是個示好的舉動。雍寂不由挑眉微笑,“嗯?選誰呢?”
“上仙,”湛藍箏柔和地說,“難道只有鮮血纔可以解決問題嗎?我知您向來都是個懂得變通之神。幾條人命比起一些別的東西,並不有趣。”
雍寂玩味道:“嗯?‘別的東西’是什麼?”
湛藍箏望着雍寂,她甜甜一笑,嬌媚之色浮上清麗秀氣的臉龐,下一刻,她那細細白白的手指便撫上衣帶。她凝望着雍寂,雍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素白的雙手上。她在微笑着,吸引着雍寂全部的心神。她手指靈活,慢慢地解開那衣帶——
降魔光芒暴漲,悉數打在雍寂的結界上!
“殺——!”鳳曉白怒吼,一口血隨即而出,讓他重重咽回去,降魔的力量再度逼向雍寂!
幾乎是與此同時,湛藍箏手腕一翻,法杖已然在握,力量直竄而出,雍寂向上閃身避開他二人的攻擊,湛藍箏趁機擋在賈文靜身前,“快走!”她喝道,又破開了雍寂方纔加諸在她三人之上的力量。那邊,本就受傷的鳳曉白已被雍寂再度擊出,碰撞到牆壁上,一行鮮血,湛藍箏的心臟生生一痛——雍寂冷笑着,已逼了回來。他速度極快,眨眼間便飛到湛藍箏身前,出手要奪她法杖——砰!
一枚子彈打穿雍寂的手掌,賈文靜一躍而起。
雍寂蹙眉,輕輕甩手,那被子彈打穿的血窟窿,立刻彌合。
“這點小伎倆……”他低語輕笑,衣袖疾出,立刻撞飛了賈文靜!
賈文靜倒地,卻是忍着肺腑之痛,手槍對準雍寂,砰砰又是幾下。
一絲殺機自雍寂眸內閃過,毫無預警,熾熱死光向賈文靜擊出。
湛藍箏一揮法杖,綠光結界堪堪趕到,爲賈文靜擋下這波致死的攻擊。
雍寂高高飆起,放下手臂的同時,第二、三道死光如毒蛇般再度竄出,粉碎了湛藍箏爲賈文靜降下的護佑!第四道死光隨即襲來——又讓湛藍箏的力量給擋住了!
雍寂一聲冷笑,手臂再度擡起,揮下,死光呼嘯而出,可這一回卻不是對準了賈文靜,而是——
“丫頭!”賈文靜一聲驚呼,湛藍箏已擡起法杖,賈文靜衝向程澄,綠光凝聚在杖頭立刻就能出擊,賈文靜壓在程澄身上,湛藍箏的法杖一頓——
第五道死光,重重地打在賈文靜身上。
光芒四射,致命的力量如洶涌波濤,瞬間吞沒了賈文靜。
我做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
到底在做什麼呢?
她的手掌緊緊握住法杖,五指生痛。
她的眼前出現了不該有的模糊。
她瞪大了眼,希望那些製造模糊的淚水,快快乾涸。
“老姐——!”
這個,是程澄悲哀的驚呼。
“老姐!老姐!”
這個,是月亮驚呆的呼喚。
還有嗎?
沒了,沒了……
本該有更多悲痛和關切的呼喊:小羅的,卓的,阿翔的,采薇的,嬌娜的,丹霓的……
但是全沒了。
心痛如刀割,湛藍箏重重喘息着——可雍寂已朝她逼近,她努力地擡起法杖,眼前碧光一閃,爲她擋住所有的暴風驟雨。
葉子香清甜,青煙嫋嫋。
“雍寂,你過分了。”無涯上仙冷道,“湛藍箏是我的侄女,更是我的弟子,你和你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暗害她,而今還是執迷不悟,擅闖湛宅,欲加害於她嗎?更不要說你今日竟犯下屠殺無辜人命的大罪,我若再不帶你去靈霄殿伏法,往後還有何顏面當這神仙?”
刀劍出鞘,不需太多花俏招數,沒有亂七八糟的言語爭辯,但見兩道仙光齊齊飆出窗口,衝向天際,頃刻烏雲滾滾,日光收斂,天昏地暗,風起而雷鳴電閃——這神仙的戰鬥,是湛藍箏管不來的了。無涯剛一出現,心知安全的她就不管不顧地跑過戰場,奔到賈文靜身旁——她軟綿地躺在地上,身子好像被壓扁了般,程澄和江宜月奮力要抱她起來。
“老姐……老姐……”湛藍箏喃喃着,眼前晃動一堆五彩碎片:初中的,高中的,大學的,畢業後……
這麼多年來的一切一切,碎得徹底,看不清,捉不到,拼湊不起來。
隨風而逝……
聲音喧譁,她忽然意識到危機該是解除了,回頭果見沙發上被控制的人都獲得行動的自由。孫橋第一個躍過來,拽過賈文靜的手腕,搭了搭,默默放開。
“孫橋!孫橋你快救她啊!”程澄拼命搖晃着孫橋的肩膀,孫橋沉默着,任她捶打着,任她哭倒在自己的懷抱。
湛垚也衝上來,摸了摸賈文靜的脈,臉色更加黯淡。
“沒……沒救了……”他對江宜月小聲道。
江宜月怔怔地跪在賈文靜身旁,流下淚。
“曉白……”湛藍箏虛弱地呼喚,鳳曉白正硬撐着負傷的身子,艱難走來。湛藍箏向他伸去雙手,“曉白,快啊,醫生,快叫我家的醫生……”
“來不及了。”說話的湛明儒,他面色陰冷,看也不看女兒,只冷冷盯着賈文靜,“有人又多了一條血債啊。”
湛藍箏微微一暈,鳳曉白不顧自己而抱住她。
“湛藍,湛藍你撐住。老姐還有氣。”他急忙說。敏銳如他,已察覺到賈文靜那隨時都要停止的微弱呼吸。
“老姐還活着?”程澄推開孫橋,盯着賈文靜,呆呆地說,“還活着,真的還活着——真的!她動了!手指動了!真的動了動了!天!動了!”她握住賈文靜的手指,緊緊地。
“老姐,老姐!你快醒醒,我是程澄,我是那個傻瓜程澄啊。”淚水潸然而下,“不要丟下我,不要……老姐……”
江宜月和湛垚也跟着喊,他們都祈禱着賈文靜能依靠這聲音的引導,走出冰冷的黃泉,踏回到陽界的路途。
“老姐!老姐!”
聲聲呼喚中,賈文靜的眼,慢慢地張開,她的手腕在動,程澄如獲至寶般地握得更緊,孫橋卻掰開了程澄的手,“讓她自己來。”孫橋低聲道,“讓她自己來吧……”
程澄不解孫橋的話,她只是驚喜地看到剛纔還一動不動的賈文靜,此刻已能擡起手指,她的頭在動,她眸內的光,十分明燦,她目光流轉,在尋找着什麼。
“老姐,你醒了,你別嚇我……”程澄軟弱着。
“……”賈文靜輕啓嘴脣。
“什麼?老姐你要說什麼?”程澄俯□子去聽,大家都屏息去聽。
“湛……”賈文靜的聲音,格外微弱,卻堅定,“湛……藍……”
孫橋拉開程澄,湛垚和江宜月都垂下頭。
鳳曉白松開湛藍箏。
她幾步走上前,跪到賈文靜身旁。
“湛……”賈文靜的目光有些呆滯,手指卻是鍥而不捨地動着。
湛藍箏握住她的手,“我在。”微微顫抖。
賈文靜聽到了聲音,目光轉過來。
“放……”賈文靜凝視着湛藍箏,“放……過……程……澄……”
有那樣一種情緒,說不清,道不明,有着悲哀,有着無奈,有着惋惜,有着憤懣,有着太多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淒涼,有着太多人面桃花的悵惘,有着太多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失落……它在一層一層地堆積鋪蓋,再一點一點地往下壓着。壓着時間,壓着空間,壓着回憶,壓着每個人。
唯有沉默以對。
時間儼然靜止,空間彷彿不在。
只有一個瀕死的人,執着地張着眼,她的呼吸已經快沒了,心跳走到停止的邊緣,瞳孔散開,但眼,還是張着的。
“我答應你。”
湛藍箏說。
作者有話要說:老姐謝幕了……哀悼……
人品無下限的階段結束了,以後沒了。挑戰大家道德倫理和心臟承受力的情節也就到此爲止了。
是非功過,今日言之尚早,只冷眼旁觀,側目相看,觀其日後言行,百年之後,蓋棺論定。
預告:
下章,對一些親來說,將是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