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橋有練武的好習慣。到了湛家後,他不願讓一堆人看他跳上跳下,總是舍了湛家的大宅子,到附近的小山坡上習武。
這一日,他耗到九點多才回來。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給他開門的是傀儡,迎他入門的是空氣,而往日,那白癡都會喊着“孫橋”,蹦着跳着從二樓跑下來,從不管湛家人鄙視的眼神。
今日,大廳裡只有溜出來玩的湛思露,聽到動靜,本來趴在地上滾蘋果的她,怯怯擡起頭,對孫橋展開純潔的笑,伸出小拇指,點着空氣,“哥——哥——大哥哥——玩——姐——姐——玩姐姐——”
孫橋蹲□,“你說什麼?”
他輕聲逼問,湛思露在地毯上翻滾一圈,“哥哥,和姐姐,滾——都在滾。”
寒意涌起,孫橋握緊拳頭,樓梯咚咚——此刻迎接他的,不是白癡程,也不是魅惑方,而是鳳曉白和湛垚,這個組合,讓孫橋提高警惕,他緩慢直起身子,面對來者。鳳曉白沉默,湛垚的聲音,是不可思議的冰涼,“孫橋,我姐姐讓你到她書房去一趟,有急事和你商量。”
孫橋盯着鳳曉白的眼睛,“怎麼了?”
鳳曉白靜靜站立,孫橋卻看出,他已蓄勢待發,隨時都可出殺招。
湛垚在旁嗤笑,“孫橋,是爺們,就心裡清楚。”
孫橋揚臉,“我明白了。”
他徑直上樓。敲門前,也躊躇了,然而守在門口的傀儡已打開房門——陽光投射,他看不真切書桌後湛藍箏的表情,只知一臺電腦正嗚嗚運行,風扇轉得太快,攪亂人的情緒。
只有湛藍箏一個人。
孫橋關了門,湛藍箏將顯示屏挪向他,一點鼠標,視頻開始運轉。孫橋盯着畫面,聽着音箱裡的聲音,一種古怪的感覺像汗漬密麻在周身,黏糊地甩不開,厭惡。
他站在這個時空,無助地看着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迷了神智,喊着程澄,抱着湛歆愛,做下無可挽回的事情。
這事情,已不止一人觀看過了。
湛藍箏點了“暫停”,擡頭。
“是我做的。”孫橋說,“但我一直喊着程澄的名字,那不是湛歆愛,是程澄。”他有些挫敗地深吸口氣——這對他而言,太罕見了,“我被人暗算了。恐怕湛歆愛也是被設計進來的。布這個局的人,就在咱們身邊。”
湛藍箏不緊不慢,“這個視頻,不是上傳的——”手指輕彈,光驅應聲而出,“有人刻成光盤,放到程澄的房間前。程澄說,她早起後聽到敲門聲,沒人應也沒人進,開門後,看到地上躺了這個。丫頭好奇心強,覺得在我家出不了大事,直接看了,於是——”
“程澄呢?”
“她應該直接告訴我。”湛藍箏自顧自說,“丫頭本來還沉得住氣,認爲有人僞造,喊來懂技術的老姐,小羅和卓,忙了一番……你也知道,這不是僞造的。”
“程澄在哪裡?”
“然後她就原形畢露了。”湛藍箏聲音冰冷,“暴跳如雷。她本來要找你算賬,你卻不在。她不好意思抽我妹妹,就鬧到我這兒來了。可她鬧得太不是時候,也不看看我當時在做什麼——”
“我問你程澄她人呢?”孫橋大聲道。
湛藍箏慢條斯理,“這麼擔心她,爲什麼出事後,不坦誠相告?”
孫橋冷靜下來,“如果你和宗錦被人設計,你會第一時間告訴鳳曉白嗎?”
“我會啊。”湛藍箏說,“我百分之百地相信,鳳曉白,一定會信任我。他會安慰我,和我齊心協力抓出那暗處的渣滓。隱瞞只會讓人覺得心虛,不如坦誠一點。”
“所以你不顧鳳曉白的心情,堂而皇之地和宗錦訂婚。”
“所以你不在乎程澄的感受,堂而皇之地與方丹霓領證。”
孫橋大步逼近,“湛藍箏,別挑戰我的耐心。程澄在哪兒?”
“你現在別去見她。”湛藍箏口吻平淡,“湛家人如果不知道,我還可以壓下去。可程澄這麼一折騰,我想瞞也瞞不住了。”
“你老子準備和我急?”
湛藍箏笑了笑,“程澄在我的房間裡,和月亮,老姐,八女王還有方丹霓都在一起。這個時候,讓她聽聽朋友們的勸告,接受安撫,會比較好。容我提醒你,即便是被設計,你總是做了,對吧?”
孫橋質疑,“方丹霓也在?”
“她本來是去加班,得到消息,趕回來了。”湛藍箏說,“她是你的合法妻子,這種事情怎能少了她?而且無論你如何待她,她的確喜歡你。”
孫橋無動於衷,湛藍箏道:“你儘管放心,她和程澄不合,現在卻是同仇敵愾,不會火上澆油。況且有八女王在場,方丹霓也澆不起。”
“看來你已胸有成竹了,那就說說怎麼辦吧?”孫橋拽開椅子,大咧咧坐下。湛藍箏道:“湛家人的意見高度一致,你必須娶湛歆愛。”
“做夢。”孫橋鄙視,“春 藥是誰下的,讓誰當你妹夫吧!”
“不是春 藥,是魅影。”湛藍箏涼涼道,“你中了魅影之術。”
“誰幹的?”孫橋危險眯眼,湛藍箏摩挲手腕,“從視頻上得出的結論,禍首不清。你能不能記起那天的行程以及接觸的人?”
孫橋並不繁忙,簡明道出一天行蹤:練武,和白癡散步,聊天,幫湛藍箏盯梢,看報,吃飯,跟蹤白癡,和宗錦交手,碰到拿了匿名信的鳳曉白,“離開鳳曉白後,我就神智散亂,回到房裡,把你妹妹當作程澄了。第二天發現問題……”孫橋停頓,湛藍箏替他說,“你讓我妹妹閉緊嘴巴,否則倆人一起完蛋。那天是重設三亭湖封印的時候,怪不得你倆都缺席,幕後人真是挑了好時候——不提了。希望你能明白,我剛纔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平息家人的怒火。你和我妹妹做了這種事情,視頻還讓我的朋友看到,被人家當衆罵了不要臉,可湛家的小姐,確實是做了不要臉的事,證據確鑿。湛家的臉丟了一半,我這一家五口的臉基本丟沒。幸好沒傳上網——”
“幕後人留了面子,設局的就是你們湛家人!”孫橋森然,“湛藍箏,醜話我說在前面,這筆賬,我是一定要算的。”
“我也會跟這人算賬。受害的是我親妹妹,是我湛家的榮譽以及——我的穩固。”湛藍箏肯定道,“但不是這個時候。事情是怎麼造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造成了,你必須負責。”
孫橋冷笑,“你的家人,你自己搞定。我不介意和方丹霓離婚,你去搞定她吧。還有,如果只是再領個證,我並不在乎。但是想讓我喜歡你妹妹,當你湛家的孝順女婿,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孫橋俯身逼視湛藍箏,“你纔不會讓我,成爲你妹妹那邊的人呢,對吧?”
湛藍箏平靜道:“程澄非常在乎領證的問題,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尋常。孫橋,別高估她的承受能力。她爲了你我,已經突破太多了。再壓幾根稻草,也許她不是挺起腰板,而是徹底垮掉——”注視着孫橋那張沉下的臉,“你腦子可能有點亂,還是先回房考慮吧。我的傀儡會送你回去,務必跟着它們走,避開其他人的房間,不要節外生枝。”
孫橋踏出門,猛地扭頭道:“讓丁小剪出來吧,躲在後面不嫌憋屈嗎?”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湛藍箏輕輕一笑,丁小剪玩弄一把鋥亮手槍,從書櫃後閃出,“我早說過,他是習武的,能聽出我的呼吸。你就那麼害怕他中途會和你翻臉?用替身之術就好,何須我當保鏢。”
“搞定他很難,替身的應變能力也許會跟不上。讓你當保鏢,也是預防萬一。我和他的聯盟架構在我對他的要挾上,並不穩定。好的是都知道對方之無恥,也就不在乎了。”湛藍箏輕描淡寫。
敲門聲後,傀儡引進了鳳曉白,“孫橋已經在傀儡護送下回去了。你母親還和你妹妹哭成一團,你父親和你爺爺商討這件事。湛家其他人沒有異動,程澄那邊在吵架。”
“吵什麼呢?”湛藍箏不耐,鳳曉白彙報,“程澄聽戴翔說孫橋回來了,要去算賬。月亮聽了你的囑咐,力勸她先冷靜,別添亂,老姐和八女王都附和月亮,但小羅和戴翔支持程澄——”湛藍箏凝眉,“我沒讓小羅和戴翔過去。”鳳曉白說:“方丹霓請了他們,還有卓。”湛藍箏讓他繼續說——“分成了兩撥,鬧了起來。好不容易平靜會兒,方丹霓表態說她不會和孫橋離婚,湛家再怎麼要挾,她也絕對不離。於是卓,小羅和戴翔都幫她,剩下的人站在她的對立面。”鳳曉白觀察湛藍箏的面色,“讓方丹霓和程澄在一起,本身就是火上澆油。”
“只能這麼辦。”湛藍箏道,“他們這回要是齊心協力,矛頭對着湛歆愛和湛家,被動的只會是我。”停歇一刻,似是整理思緒,“我聽老姐說,本來大家都勸住程丫頭了,結果好像是戴翔吧?說了句‘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可沒如此這般忍氣吞聲過’?結果丫頭暴怒,衝我嚷嚷。”
鳳曉白點頭,“方丹霓也是戴翔叫回來的……你懷疑他?”
“他整日攥着容采薇的事不放,卻不對孫橋發難,總嚇唬丫頭。本來丫頭每個晚上都和孫極品呆到十點多,只那個晚上她去找了戴翔,而且拖到十一點多,不是她一個人,和孫橋住得近的小羅,卓,老姐等人都被拖在戴翔屋裡,一堆人亂扯容采薇的死因。”
“容采薇是一個結,一旦解開,咱幾個都不乾淨。而且戴翔不過是想弄清妻子的死因,這個理由,搪塞得過。”丁小剪坐上湛藍箏的書桌,“這局的佈置很難。一要讓孫橋中術;二要讓湛歆愛不早不晚出現在那裡;三要讓程澄和所有人都不會過去打擾;四還要錄像……”丁小剪笑問,“你家屋裡安了高科技啊。”
“我已派出傀儡把所有小玩意清理乾淨。”湛藍箏冷道,“先說孫橋中術,我大致明白了。本來是湛明嫣試圖藉着我和宗錦探望湛思露的時候,下魅影之術。我用替身之法轉嫁魅影之力,卻不知宗錦用了什麼法子。現在我猜——他很可能把魅影的力量吸納到法戒裡,然後在與孫橋的短暫交手中,將魅影種到孫橋身上。孫橋那晚和他幹架後,只和曉白見過面,進了後宅,就開始神智不清。他見宗錦之前,飯桌上還好好的。”
“那封給我的匿名信,顯然是湛明嫣送得了?”鳳曉白沉吟,“她想做什麼?”
“讓你的綠帽子,戴得結結實實啊。”丁小剪笑吟吟,“她以爲你看到湛藍和小宗同學那啥的場景,會大受刺激,拔劍殺人呢。這表姑真是黔驢技窮了。不過誰也不會想到,鳳同學當真想得開啊。你心裡有我們湛藍嗎?有的話,怎麼她要出這種事,你都不過去看看呢?萬一是被迫的呢?你可真大方啊。”
鳳曉白尷尬,“因爲我根本不信,這是太拙劣的伎倆。孫橋當時也不信呢。”他強調着,湛藍箏纔不理他,只道:“再說湛歆愛爲何湊巧出現在那裡。我問過大家。初步確定那個幕後人知道小愛喜歡孫橋,這人對孫橋,方丹霓和程澄之間的複雜有一定了解,甚至知道他們各自的脾氣。針對方丹霓,她用小愛的名字打印了一封挑釁書信,玩了激將法,丹霓中計,故意穿着暴露跑去孫橋房間——孫橋的房門是開着的,這對於擁有大部分房屋鑰匙的湛家人而言,不是難事,預先在房內設置攝像機也是同理。奇怪的是,小愛竟剛好看到這一幕,醋意大發,這時間拿捏的也太——”
她驀然絕音,丁小剪與鳳曉白都知她必是發現蹊蹺。沉默些許,湛藍箏冷道:“當小愛進屋的時候,丹霓早就讓戴翔那條短信給引走,房裡只剩小愛。沒幾分鐘,孫橋撞進來……我那傻妹妹還呆在房裡如癡如醉地把玩孫極品的東西,就跟沒見過似的……X的!誰教她這麼……下 賤的!”
丁小剪和鳳曉白及時送上“節哀順變”的勸慰,湛藍箏提筆在紙上寫了五個人名,“他們要麼串通一氣,要麼三兩成幫,也許有人是單獨行動,卻被旁人利用……總之,孫橋和小愛的事發經過一弄清,絕對跑不出這五個人。”
那二人一起看——頭一個是宗錦,接着是湛明嫣,然後是陸微暖,戴翔,這些他們都討論過了,並不奇怪,唯獨最後一個人名,讓這二人輕微詫異,又立刻點頭讚許。敲門聲突起,湛藍箏手訣一捏,綠火吞噬了名單,湛虛衡拄着柺杖,在傀儡的護衛下跳了進來,“姐……我有點事兒……”他猶豫不決地看鳳曉白和丁小剪,湛藍箏讓他們先出去,“小愛還好吧?”
“不好。”湛虛衡實話實說,“出了這種事情……我真怕妹妹會……會輕生……”
湛藍箏安慰道:“咱家自會給她撐腰,這事斷不會委屈她。爸媽呢?”
“咱媽也怕妹妹想不開,寸步不離地看着。問題是……我看咱媽自己都需要別人照顧。以前還有姑姑和二嬸幫忙,刑房之後,咱家人也恢復不到以前了。她們若來,誰都會認爲是幸災樂禍。咱爸和咱爺爺在書房裡,肯定也是商討這事兒唄。”湛虛衡道,“姐,不是我小心眼……你那個朋友程澄,她的心情也能理解,但那脾氣太噁心人了,再怎麼說,小愛也是受害者啊!明明是孫橋那個王八蛋強了小愛……我知道他中了術,但吃虧的是小愛。鬧出這種事情,女的總要比男的更受苛責。程澄不去找孫橋算賬,當衆鬧騰,跟個潑婦沒什麼區別,孫橋也算個人才,怎麼就看上她了呢?而且孫橋和方丹霓纔是結婚的,那個程澄算什麼啊。”
湛藍箏嘆道:“你到底有什麼事兒啊?你姐姐我現在忙得很。”
湛虛衡無語了半天,“姐……我……我覺得……小愛身上的一些事情,是不是……有什麼聯繫啊……”
“她還有什麼事?”湛藍箏鼓勵弟弟,湛虛衡猶猶豫豫地說:“姐姐,昨天網殺的事兒……其實思晴表姐走了以後……當時嬌娜在別的網吧採訪,她就沒看見,但是我在車裡……我把車挪到馬路對面了,所以……所以小愛就沒注意吧……”
湛藍箏神色冷峻,“小愛也去過那家網吧?”
湛虛衡痛苦地點頭,“而且是在思晴表姐走了以後,很快又跑出來了……東部封印……該不會是……”
X的!
那天下午,傻妹妹一個勁地問自己關於那種事的視頻問題……
自己已經覺得不對,才讓八女王去打聽一下,誰曾想,真相如此駭人。
小愛根本就是看了她自己和孫橋那一宿的視頻,嚇得手足無措,結果被傳視頻的人威脅着——去解開了東部封印。
湛藍箏怒了,“這一箭豈止雙鵰,根本就是三雕!”
“姐?”湛虛衡小心翼翼,湛藍箏起身道:“能跟我去見小愛嗎?”
湛虛衡只有點頭的命了。
二十分鐘後——
湛修慈和湛明儒被湛藍箏的傀儡請到湛歆愛的房間,湛藍箏見門關好了,環視一圈——可憐兮兮的妹妹,眼圈通紅的母親,綁着石膏腿的弟弟,面色冷峻的祖父和略微氣急的父親。
“孫橋和小愛的問題,先息事寧人吧。”湛藍箏淡淡道,不待湛明儒和齊音然一起跳腳,她搶先道,“否則我恐怕不得不依家規處置小愛了。”
湛歆愛放聲大哭,齊音然心疼地摟着她,一個勁掉淚。湛明儒怒道:“湛藍箏,你嫁給宗錦,老子認了;你放過蕭婷,老子忍了。你回來後,對我和你媽陰陽怪氣,對你爺爺不冷不熱,招來一堆下九流的朋友,最後禍害了小愛!你不反省不後悔不承認錯誤,還要繼續包庇外人,迫害自家人嗎?我告訴你,如果你這回不站在你親妹妹,站在湛家這一邊,那麼你不配當湛家的掌門。你連湛家最基本的榮譽都肯放棄。即便我是你父親,我也不能再容許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湛藍箏不急不徐道:“湛歆愛解開東部封印,將厲鬼送入網絡,害死數十人,她全都承認了。父親——口供已有,您看,這該怎麼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