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靜把方丹霓給架到最近的醫院,掛了號還沒拖進去洗胃,就讓方丹霓給攔了,“我沒醉,裝的。”
“你個小賤——”賈文靜豎起指頭要罵人,讓方丹霓眼角的淚給弄回去了。
“你們能不能幹點正事?!錢多燒得慌吧?”賈文靜總算憋出這麼一句來。
方丹霓自嘲地笑了,“老姐,你們看我特煩特噁心吧?”
賈文靜斜眼瞥她半晌,“人貴有自知之明。”
方丹霓就不說話了。她想抽菸,卻讓護士給責回去,便臥倒在長椅上,揪着眼角好久的那滴淚,率領着大部隊,終是流下來了。
“我以爲她看上的人,我絕對不會入眼,弄過來耍幾天才過癮。沒想到我和她最終的口味,卻到了一起。天意。”方丹霓輕聲說,“當我墮落到不得不用最卑賤一招的時候,我就知道,結局會是我輸到底褲朝天,一無所有。”
“是你讓采薇跑去似是而非了一大堆,藉此拖住程澄的吧?”賈文靜冷冷道。
方丹霓彎曲了一下脣角,“但是你也看到了,孫橋追過去了。恐怕這是他邁出的最主動,也最關鍵的第一步。”
“姓孫的有什麼好!”賈文靜火大了,“我真不明白,程丫頭和你,南轅北轍的性子,迥然不同的情況,怎麼就都看上那麼個不是東西的東西!”
方丹霓深深呼吸,淚水大搖大擺地流出來。
賈文靜悶了會兒,終是上去推推她,“行了,聽老姐姐我一句勸,哭乾眼淚,從頭再來。你條件好,比極品好得多的男子,會排着隊送上門來。眼光別太高,大家都是普通人,能過到一起纔是福。”
方丹霓搖着頭,她咬着下脣開始發抖,抖成一團,她蜷縮了雙腿,胳膊抱住自己,抽泣得愈發兇了。賈文靜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才喃喃道:“我給你買點水和紙巾,你別亂跑。”
一路走到急救通道旁,找到個小賣部,還未進去,救護車自她身後嚎叫開來——出於一點職業本能,她擡頭看了一眼——
“程澄?!”
賈文靜怪叫,奔向從救護車上跳下來的白癡程,“你怎麼……”
“老姐……”程澄兩腳一軟——好在讓賈文靜拽住胳膊,她的身子好似一團被泡軟的手巾紙,眼見就要融化沒了。
“老姐……” 程澄的眼淚大把大把往下掉,對於賈文靜而言,那就好似蠟油,一滴滴燒到她心裡去,“到底怎麼了?誰出事了?!”
“孫橋……”程澄哭着說的時候,賈文靜已看到被擡上搶救車,飛速推向手術室上的人了。
極品男。
該有血色的地方是白的,不該有血的地方都是紅的。
賈文靜是幹刑警的,瞥一眼,就能大致估摸出傷勢的嚴重度。當下倒抽涼氣數口,只覺得腳下踩的花磚,都在跳華爾茲。
“怎麼搞的?!剛纔不還……”
“車禍……”程澄摟着賈文靜哭道,“一輛該他媽千刀萬剮的混蛋大黑車!我XXXXX司機八輩子祖宗的!把孫橋……給……給撞飛了……我親眼看到……看到孫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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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一歪,沒聲了。
賈文靜當機立斷抱起程澄,給放到搶救室外的長椅上,又毫不猶豫地在手術單子上籤了字,迅速給交了押金,拿起手機開撥電話。
“曉白你快通知湛藍,我已經讓小羅火速滾過來了,他錢多,以備不時之需。”賈文靜吩咐着,鳳曉白應了聲便掛了。
此刻程澄又醒了過來,悠悠然一聲抽泣,“孫橋……”
“你得堅強!”賈文靜搓熱了程澄的手,“他不會有事的。你信我的。已經開始做手術了。你要冷靜地給他祈禱。”
“他是來追我的……我其實知道他在追我,可是我竟然愚蠢地繼續跑,如果我及時停下來,如果我聰明地止住步子而不是賭氣,如果我說一句我不跑了,你注意安全,小心過來,如果……可是我看到他被撞飛得好高好高……人體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擺弄成那個樣子啊?!”程澄的手腳依然冰冷而僵硬,“他摔下來的時候好重……那一聲……砰……砰……”
程澄又歪倒了,賈文靜還沒掐人中,手機就響了。
“我聯繫不上湛藍,她根本不接電話。”鳳曉白那邊也響起了引擎聲,“哪家醫院?我立刻過去。”
賈文靜報了地址,又道:“找不到湛藍就去找月亮!情人節她不和你過,就一定是去和月亮過的!總之得通知到她!”
“孫橋情況如何?”鳳曉白沉着地問。
“……非常不好,做下心理準備吧。”賈文靜低聲說,“我先掛了,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她放下電話,看到程澄又張開眼睛。
“我都聽到了。孫橋要死了嗎?”程澄輕輕地說。
讀懂了她目光中的絕望,賈文靜堅定道:“不會的,你放心。他命大的很。他絕對不會死的!”
“如果他死了……”程澄忽然笑了,她說,“老姐……爲什麼我覺得我也想跟着他……”
“行了!”賈文靜捂住她的嘴,“你給我站起來!”
程澄一怔,賈文靜把她拽到走廊中央,她卻往下倒。
“站直了啊!”賈文靜吼道,“即便他死掉了又怎麼了?!誰離了誰不是照樣喘氣啊?!他來咱們這兒還不到一年!在這之前你活了二十多年,在這之後,你的命起碼還有六十多年!你要是敢做傻事,我……我……”
“可爲什麼這不到一年的時間,我覺得彷彿一輩子?!爲什麼車子撞起他的瞬間,我覺得似乎被奪走了一生一世?!”程澄含着淚說,“他的生命就在裡面無法挽回地流逝,而這一切本來可以避免,你要我沒心沒肺地想着勇敢堅強一切都會樂觀,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我的心肝都爛透了!老姐,你別那麼殘忍好不好?!”
賈文靜抱住程澄,“聽我的,你的堅強不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他。如果你愛他,如果你確定他也愛你,那麼你的勇敢將是對他生命最大的支持。你要相信心靈的相通……丫頭,振作起來。”
程澄哭倒在賈文靜的懷裡,她已說不清話了……
“打燈,方向盤輕輕一扭,別動太大,輕輕一歪就行,哎,對對,就這樣,看後視鏡啊!沒事,它速度不快,能過去,快過!”
貼了實習字樣的小藍車子,顫抖着完成了一次城市道路上的併線工作。
“天……”駕駛員江宜月,出了一手的汗,“這也太……湛藍,我不敢開了,還是你來吧。”
“這玩意都是熟練工。你必須得多練。放心啊,在城裡跑,撐死了是剮蹭,死不了人的。”湛藍箏輕鬆道,“併線要果斷,否則會讓後面的車子判斷錯誤而搶行,即便有願意等的,也會罵你笨蛋的。”
江宜月苦笑,“哦……那剛剛後面那輛大白車一定在罵我吧?”
“你也罵他就好了。”湛藍箏笑眯眯地說,“我剛開的時候就很慢很慢,後面的車都在按喇叭,我就不理他們,有人罵我,讓我開快點,我就想,反正我不會開了,誰着急誰替我開啊!親愛的,開車上路,安全第一,永遠的安全第一。”
江宜月緊張兮兮地只看着前面的路,已經不怎麼敢說話了。湛藍箏索性讓她靠邊停車——差點上便道。
“開得好棒啊,我的小月亮。”湛藍箏嘻哈道,江宜月還未答話——
嘣!
一陣似爆破的聲音轟然響起,一道黑影擦着她二人的額頭,橫穿而過!
咣!
車身震了震,一股寒氣無可抑制地瀰漫開來。
那是一柄極長的黑劍,泛着血光。劍刃上纏着發亮的鐵索,從駕駛座的窗玻璃穿入,一路插進來,直直插到副駕駛的玻璃上,橫亙在車廂的上方,好似一隻威力極強的長箭,射透了這輛小車,將它當作肉串上的一塊美味——但左右兩塊玻璃,都沒有裂紋。
江宜月全身發寒,緊緊靠着座椅,一動不敢動。
她看到擋風玻璃前,已影影綽綽了一片,風捲起的黑色,將整個車子都密閉起來。那些從天而降的黑影,紛紛輕盈地落到車前,只靜默在那裡,織就着無形的壓力。
看不真切那些兜帽下微低的面孔,但黑色的裝束,利劍和鐵索,以及熟悉的冰冷氣息,讓她迅速跌回到當日在醫院的夢魘中——黃泉而來,潮溼而廣闊的水,涌動着不容半分迴旋的絕望,一點點將人浸沒……
“湛藍……他們是……”
湛藍箏豎起一隻手掌,示意江宜月先不要開口。
她沒有甩符咒,沒有捏訣,更沒有唸咒。只坐正身子,目視前方——黑衣者們在向兩側退開,潮水般涌出了一個女子——那張發冰的面孔,似是刀片割出輪廓,削出五官,又把自己和作品融合,凝成了目光——看不到一絲半星的柔軟,只似刀鋒尖利而閃現寒芒。
如果她是談判代表的話,那麼這張臉就告訴了對方:我的條件,必須無條件地全盤接受。
她在注視湛藍箏,黑色斗篷打開,露出裡面同樣黑色的寬袍廣袖深衣,上繡銀紋,好似河道婉轉。她手中纏着鐵索的長劍全露了出來,雙手,劍尖和鐵索,均是下垂身側。只腰際那塊墨色玉佩——若不是在急促地閃着紅光,江宜月壓根就不會看出,這枚和衣料色澤,已融到一起的掛飾來。這玉佩輕輕飛起,貼住了擋風玻璃,那紅光原是一行行紅色篆字,圓轉而繁複的筆畫,讓江宜月看到眼花而心驚。
這女子一句話不說,只是站在車前注視着湛藍箏的眸子,似是要解讀她看完玉佩後的心情。
湛藍箏點點頭——她看完了。
“來自冥府黃泉的引魂使者們,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湛藍箏微微一笑,自信地說,“此次大規模的行動,無涯上仙已知會整個玄黃界人士,對貴方在陽間的一切行動,都務必給予諒解與配合。對此,我們表示接受。所以我——”
湛藍箏緩緩地舉起法杖,綠光閃爍在車內——江宜月感到一股溫暖衝散了陰冷,眼前的黑影,都紛紛退開了些。
她聽到湛藍箏用從未有過的,嚴肅的聲音說:“蒼溪湛家現任掌門湛藍箏,在此向引魂右使保證,本人及全體蒼溪湛家人,絕對不會干涉貴方此次在陽間的一切行動!請諸位放心而嚴格地執行冥府的任務吧。”
湛藍箏和那女子互相注視着——時間靜默。
玉佩飛回到女子腰際,她慢慢點了下頭。
咔——
江宜月顫抖的瞬間,穿插過車子的長劍已撤了出去。兩片玻璃完好無損。
那女子輕輕一躍,浮向空中,其餘的黑影們都紛紛上浮着,一會兒就不見了蹤跡。
車裡迅速回暖,江宜月啊了一聲,“湛藍,他們是……鬼差?”
“對。”湛藍箏無所謂地笑了笑,“黃泉引魂使,專門把死者的靈魂帶入冥府的。其實他們老犯錯誤,基本上就沒有不丟魂魄的時候,所以陽間纔會有我們玄黃界的飯碗。這一次,估計是冥府要搞評比,各部門都在拼政績哦,急忙忙地來這麼一出大清查,呵呵。”
“他們攔住你幹嘛?!”江宜月問。
湛藍箏冷下臉,慢慢搖頭,“這事情蠻蹊蹺……只有一種可能性,他們將要執行的任務,有和我起衝突的可能,所以他們未雨綢繆提醒我來了……但是……我想不出我會因爲什麼,去和引魂使衝突呢?我這個湛家掌門若是和黃泉引魂使幹架,那可不是好玩的,我老子捏死我的心怕是都有了。”
她陷入了沉思,江宜月不敢打擾,只喘了會兒,抓起包要拿瓶水出來壓驚,卻是唔了一聲,“曉白來了好幾個電話,天,咱倆的手機是不是都靜音了?”
“咱倆過情人節,不就得防着他搗亂麼。”湛藍箏摸出自己的手機,回撥了一個,“曉白,你……什麼?!”
江宜月一口水哽在嗓子裡,好不容易纔給吞下,剛擰好瓶蓋,擡頭看着的就是湛藍箏鐵青的臉色。
“湛……”
“下車。”她飛速解開安全帶,江宜月拽着包推開車門,湛藍箏將她拉到便道上,“親愛的,你打車回去,什麼也別問了。”
“那你——”
湛藍箏坐回到車子裡,立刻按了中控鎖,江宜月心生不妙,拍打着玻璃喊道:“湛藍!你幹什麼去?”
湛藍箏降下玻璃,“醫院!原來他們的目標是他,人命關天,保證作廢,這回恐怕真得幹架了。”
“湛藍,你別走,你說清楚,湛——”
倏——
小藍車子一個轉彎,消失到無影無蹤。
江宜月愣了好一會兒,一個人捧着一大把玫瑰花,就如同快鏡頭一樣,切入到她面前。
“終於找到你了。小月亮。”湛垚微笑道,“我要坦然地說一句,情人節快樂。”
鳳曉白接湛藍箏電話的時候,已經進了醫院停車場,他看到急診大樓的另一側似乎很熱鬧,一堆人都擡着頭往上看——但他自然不會湊這份熱鬧,只迅速跑向搶救室,當先看到的是賈文靜——因爲對方匆忙地迎出來了。
“孫橋怎麼……”
“方丹霓要自殺!他媽的告訴我,丫就跟咱這樓頂上站着呢!”賈文靜大怒道,“我XXX!”
“……什麼?”
“你陪程丫頭,我去把丫從樓上弄下來!”賈文靜憤怒地說,“找事的賤……賤……算了!”
“老姐留下,我去弄她下來。”鳳曉白當機立斷道,“她要是真站到樓頂上了,恐怕你的身手,沒法及時拉住她。不說了,我去!”
他掉頭就走,賈文靜喊了兩嗓子,驚到了程澄。
“老姐。”程澄鎮定地說,“我都聽見了。你去吧。”
“丫頭……”
“孫橋在醫生們的手裡。”程澄說,“我們只有等待,而無法努力做點什麼。但是方丹霓那裡不一樣,她需要你們過去。”
“可是你……”
“我能撐住。撐到那盞燈滅掉,告訴我一個結果……” 程澄努力將顫音變得穩定,“快去啊老姐!不要讓第二個悲劇在今晚出現好嗎?!”
賈文靜點點頭,“堅持住!”
程澄望着賈文靜的背影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淒冷和孤單襲來,她軟手軟腳地癱坐到長椅上,以臉掩住了面。
“孫橋……”她輕輕念着,“孫橋……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出來,活着……”
咔——
心臟被一隻手揪住了,程澄驚恐地擡起頭。
這個聲音……
咔——咔——咔——
好似大部隊的到來——齊整的鐵靴在踏地。
咔!咔!咔!
程澄站起身來,那聲音就在她身邊迴盪。
“誰?!”程澄大聲道,“我第二次聽到這種聲音了,有人在這裡對不對?出來!”
那聲音停頓了片刻——
咔!咔!咔!咔!
更加激烈,已全然不顧掩飾。
對面的空氣彷彿一堵倒塌的牆,轟地壓了過來。程澄被迫倒退着,很快,她的後背就貼到了手術室的門上。胸膛悶到發痛,四肢冷到要斷掉般,她呻了一下,準備順從地坐下去,躲開這無形的力量——
手機在衣兜,轟轟烈烈地響開了。
那聲音頓了頓。
程澄逮住了喘勻氣息的空隙,忙忙掏出手機,眼前一亮。
“湛藍!”她對着手機,甩着哭腔道,“啊?曉白和老姐不在,去找方丹霓了,對,這裡就我守着,孫橋他恐怕不好了!他不好了啊!你有沒有辦法啊?你們湛家的玄術能救他嗎?能嗎?!”
嗖——
程澄的目光,凝在了地面上。
那是一件斗篷的下襬,是一雙黑色的繡鞋圓頭,是一條鐵索的垂落,和一柄長劍,泛着寒芒的尖子。
她慢慢擡起頭——
一道道黑影,大大方方地,現身了。
湛藍箏此刻很急,她已經闖了五個紅燈,摩托警車就在她身後尖嘯着——不是一輛,是很多輛。多到湛藍箏懷疑,是否全城的交通警力,都對準了自己這輛小藍車子來了。
離醫院還有至少十分鐘的路!
但是引魂使者應該已經飛到了!
她一手打着方向盤,一手撥通了程澄的手機,剛問了下現場情況,就聽到程澄在那邊靜了一下。
“湛藍……鬼……鬼……我眼前……”程澄恐懼到極點的聲音傳來,“我眼前好多……”
“引魂使者,他們是來索孫橋性命的!”湛藍箏心頭一沉,“丫頭,不要掛手機!接下來一切都聽我的指揮,務必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你現在必須冷靜下來,無論發生什麼都要鎮定。不要懼怕你可能看到,聽到的一切。打起精神來,親愛的,我一時半會還過不去,所以孫橋的命,就都握在你的手裡了!”
作者有話要說:白癡程……你的毅力將決定孫橋的命……真是個銷魂的情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