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箏和鳳曉白驅車趕往醫院,蕭婷依然處在昏迷中,排除了裝睡的可能性後,湛藍箏苦苦思索着姑母讓她去找楊安,到底是什麼意思。鳳曉白爲她解憂,“蕭婷雖然昏迷,但也許證據在她身旁?”
於是他們又去了警局,查看爆炸現場遺留的證物,去了那間還被封閉的辦公室,甚至去了蕭婷在這裡落腳的單人公寓,翻個底朝天,還是沒有所獲。湛藍箏開始走訪蕭婷身邊的人——可惜她身邊的人,無非老師學生,自然都認識湛藍箏,調查起來也有些困難,而且根本就一無所獲。蕭婷和湛明磊的見面,完全的一對一,沒有目擊者。湛藍箏忙了三天,無功而返。時間就剩下兩天了。鳳曉白憂心忡忡,不由試探道:“孫橋和丁小剪的建議……”
湛藍箏瞪他,鳳曉白苦笑道:“實在不行了,就只好……”
“不行。實在不行也不行。實在不行,我就只好跟他認輸了。”
“誰?”
湛藍箏白他一眼,鳳曉白聰明,“無涯?”
“我要真被逼到絕路了,只有焚香讓他回來給我條退路。”湛藍箏淡淡說,“你不要驚訝,我做事總會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搞定他,我也不敢做到這地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照着最壞結果去事先安排是對的。可是……你若……按着孫橋和丁小剪說的去做呢?丁小剪說得無錯,你走了這條路,即便真的很乾淨,別人也不會這樣認爲。”鳳曉白正經道,“湛藍,不如就做絕了。”
“瞞得過陽界人,陰間的路就不好走了。”湛藍箏沉臉說。
鳳曉白一驚,“你事先和你師父沒說好嗎?”
湛藍箏嘆息,“總不好把事情做絕,讓他也不好辦,何況——真要都殺了,瞞過陰陽兩間,可如何面對自己呢?曉白,你是君子白,怎麼也如此了呢?”
鳳曉白沉默一會兒,“他們已讓你絕望。而我愛的只是你,不是他們。”
湛藍箏望着君子白明澈的雙眸,仔細地看到那裡面的光芒已變得冰冷而銳利,彷彿一個進入戰鬥狀態的勇士,準備單人只劍,自日落廝殺到天明。
“曉白。”湛藍箏輕輕道,“當時爲了阿衡的命,我答應宗錦了。正式立下了誓言。我會嫁給他,我的第一個孩子,會繼承宗家的脈。”
鳳曉白默默片刻,“那——赫莞爾的女兒呢?”
“宗錦不是個鬼迷心竅於權力場的糊塗人,他愛權力但也有理智,只是一個認爲自己能力足矣而希望通過拼搏站到應有高度的人罷了。而今的紛紛擾擾,他也不會沒有被觸動,尤其是阿垚和月亮的雙雙‘背叛’。他一生爲宗家名分所累,我想,他不願讓親女也走這條路。普通人的萬劫不復會是怎樣呢?對他而言,走他這條路,繼續立足於玄黃界大家族之中,纔是最大的萬劫不復。”湛藍箏低聲道。
“可是何必告訴我呢……如果眼看着你的孩子是他的……或者我和你的孩子卻要帶着這樣一個烙印……”鳳曉白輕嘆,湛藍箏目光黯淡,“——但是,”鳳曉白說,“無論我們還有沒有未來……湛藍……我依然是如此地……”
他低頭吻上湛藍箏的額,小心地流連到她的臉頰和脣上,雙臂環繞在她的脖頸後,雙肩上,撫摸上背心,遊移不定、難分難捨之際,他們都聽到重重一聲嗯哼。
鳳曉白急忙直起身,看到湛明儒走來,臉上的寒霜足有五六層厚。湛藍箏倒是不尷尬,理理頭髮,“曉白你先走吧。父親,有事?”
湛明儒用殺人的目光送走了渾身不利落的鳳曉白,轉臉道:“我告訴你,以後他要是再敢隨便碰你,你就告訴我來——”
“唉,又不是您爲了逃避當宗錦岳丈,把我許婚給他的時候了——那麼您有什麼正事嗎?”湛藍箏斯文地打斷他。湛明儒冷笑道:“你就自以爲是的不聽我吧,以爲他比親生父母還可靠,早晚有你哭着求我的時候——湛思晴還在昏迷中——”
“最近在昏迷中的人太多了。”湛藍箏嘲諷起命運。
“醫生剛剛通知我,說她並沒大礙,這幾日就能醒過來。”
“醫生也說蕭婷至少能睜開眼一次,可惜啊。”湛藍箏搖搖頭。湛明儒冰冷道:“咱們家的醫生比外面的好。”
“所以說湛思露傻了啊。”
湛明儒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差點忘說了,湛思露和毀容差不多了,那三道刀痕,條條見骨,多好的藥都難以一點瘡疤不留。幸好湛明嫣已被禁閉,可陸微暖一個人哭哭鬧鬧,也實在麻煩!湛藍箏,你若是明正典刑了湛思露,我絕無二話。若真是她裝傻害了小愛和衡兒,我很不得親手——但是你別忘了,你是湛家的掌門,自家人再不好,也容不得外人干涉!”
“我知道您脆弱的自尊心又被打擊了。而且都是您看不慣的人,從宗錦到丁小剪,當然包括我在內。”湛藍箏哀愁輕嘆,湛明儒忍着怒氣說:“你若肯聽我半句話,我死都瞑目!”
“您別說重了話,我盼望您長命百歲。”湛藍箏圓滑道,湛明儒譏諷說:“你朋友的那些話,到真是誘惑人。家裡人都死絕了,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了。”
“不過我沒聽他們的。我能有榮華富貴,不是靠一個人,而是靠湛家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大家族啊。湛家是我的根基,豈能自毀長城呢?這道理我懂。”湛藍箏微笑說,“您就是要告訴我湛思露和湛思晴的傷情嗎?這個我都知道了。”
湛明儒方說起來此目的,“你給湛思晴病房四周派傀儡守護了?她也配嗎?”
“她若有個閃失,又要往我頭上推了。二叔,爺爺,表妹,或者從小愛和阿衡的事情算起。阿衡房間周圍的傀儡就都被短暫迷醉,也恨我當時處在睡夢中,沒及時察覺。這回我可不想重蹈覆轍了。”湛藍箏義正言辭,湛明儒說:“如果都是你的傀儡,湛思晴還出了問題的話——”
“那我們要懲罰的是兇手。您別老對我發火,讓人看了,還以爲您就這點能耐,只會拿閨女開刀。”湛藍箏微微笑。
湛明儒冰冷說:“如果後天你無法給我一個真相的話——自己說的話,別忘了。不要以爲你是我女兒,我就會手下留情。你回來後做的這些個事,即便不算你爺爺和你二叔,也早就讓我想——”危險地十指交叉,輕輕握了握,“好自爲之。”
湛藍箏望着父親的背影,終於煩惱地抵住額頭,開始感到無助。
“姑母,您若真是在的話——”湛藍箏攤開雙手,喃喃自語,“我知道您在的,所以當年的契約開始實現,二叔算是死在了陸微暖的手上——您在的,死亡不意味着‘不在’,當年古寺內,您和宗堰阿姨的相視一笑,說明了您用的契約法術之奇妙……再給箏兒點提示好吧——要不用不了多久,要麼我去見那隻呱呱亂叫的黑烏鴉,要麼我就去見您了。”
她閉上眼等了許久,四周悄然無聲。湛藍箏苦澀自語,“看來不能依賴您了,還要自己去破解……”
第二日,她又和鳳曉白去了醫院。湛藍箏說:“姑母留了話,找楊安。可楊安還昏迷着,我想關鍵不在她身上,也不在她周圍人身上——那樣就不是‘找楊安’了。要麼是楊安身邊的某樣物品,一定是病房內的,如果離開醫院,也就不是‘找楊安’。但是楊安隨身只有衣物鞋子,這些我都查看過,沒有特別之處。其餘的就沒了,病房我們也查過。我想問題還是在楊安四周,在醫院裡,病房內。”
她停了停,目光更加專注而帶着一些自信,“我想了一晚上,也翻閱了不少典籍。我忽然想到,或許我的思路該打開一些……楊安的周圍會有什麼?除了醫療器械,除了醫生護士,除了探望的人?還會有什麼呢?是可以告知真相的。還有誰知道真相,能證明我的清白呢?”
鳳曉白凝神思索,失聲道:“難道是——”
湛藍箏已走到蕭婷的病房外,隔着茶色玻璃,她觀察着正常起伏的心電圖,“她不該如此昏迷……”
讓鳳曉白退開,湛藍箏戴上陰陽鏡仔細觀察——綠色鏡片下,病房內的一切與肉眼所看無異。鳳曉白讓護士爲她打開門,湛藍箏進去後,並未摘陰陽鏡,而是四周貼符數道,同時右手悠悠捏了個驅幻訣,讓力量緩慢遍佈室內每個角落裡——鳳曉白略略緊張地觀望女友的每個表情,等了許久,湛藍箏才散了法訣,摘下鏡子說:“沒結果。”
肌肉鬆懈,鳳曉白說:“沒關係,我們可以再試試。”
“不該啊。除此外,我想不出姑母爲何還囑咐我‘找楊安’了。”
鳳曉白猶豫說:“那真是你姑母……”
湛藍箏瞪他一眼,“她是我媽,我會認錯嗎?曉白——”緩和口氣,“那種感覺是錯不了的……我知道,她不會違背誓言,當年她發誓的……她不可以拋棄我的!”
赫然的負氣讓她甩頭出了病房,直奔主任醫師的辦公室,對蕭婷的病情又是一番細緻長談,還是一無所獲。湛藍箏出來的時候,卻意外看到鳳曉白不在了,而湛垚立在觀察室外,站得筆直,落在兩側的手,已握緊。
“阿垚。”湛藍箏過去,“曉白呢?”
“姐夫去交藥費了。”湛垚輕輕道,湛藍箏爲他不改口的稱呼而笑,不過湛垚接下來的話就讓她笑不出了,“雖然當時我支持了姐姐,但並非一點疑慮都沒有。姐姐,遭逢這場大變,我在房裡安安靜靜呆了數日,不是沉浸在悲痛中,意識混亂——最初的確如此。之後我就開始反省、回憶,想去弄清一切是如何脫軌到今日這步。”
“那麼,你弄清了嗎?”湛藍箏目光平靜。
湛垚沉默稍許,凝望玻璃窗內,病牀上的那個人,“病房裡的她,你的導師,我的生母。一個和玄黃界沒有牽扯的普通人,卻捲入我們的內訌中,一賠就是一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清楚。父親生前只來得及跟我說,她是姑母的摯友,她原名是楊安。她是無辜、被迫而可憐的。”
“二叔是對的。”湛藍箏肯定道。
湛垚遺憾道:“以前我想和父親交流的時候,父親沉淪在他不幸福的婚姻與家庭生活中,不肯關愛我,任我自生自滅,我只有跟着姐姐在這個宅子裡存活;當我放棄和父親溝通,大膽切斷和這個家的親情紐帶的時候,父親卻渴望着告訴我一切……可惜,如今,我盼望和父親好好詳談的時候……父親卻已……幾個月來,我軟弱地希望逃脫紛爭和困惑,便拿月亮當我的保護傘,打着戀愛的名義,固執地迴避父親,母親,生母還有宗錦,甚至除了姐姐你,我在迴避所有湛家人……”他苦澀一笑,“錯失了得到真相的最佳時機。而今父親已走,當一切被確認無法挽回的時候,我悔不當初。”
“真相只要存在過,就會公諸於衆。”
“對啊,只要探究真相的人還存在。”湛垚從感慨中走出,平和地說,“當年的孰是孰非,並不是重點。深思熟慮後,我在想……蕭婷是宗錦的奸細,爲了報復湛家而來。她心願得償,狠狠羞辱湛家所有人,尤其是大伯父。但姐姐你回來後卻放過了她,只因爲她是你的導師嗎?”
湛藍箏說:“我知道她和姑母是朋友。”
“這不足以讓你原諒她。親人的朋友豈能重過親人。”湛垚說,“姐姐,我在想宗錦是如何從精心盤算落入了進退不得之境的?雍寂雖走,但他還有姎妱做靠山。我和宗錦在一起很久,知道他和姎妱雖有矛盾,卻尚未激化,因爲宗錦一直在剋制着不對姎妱做出不恭行爲,姎妱也因此還算能容忍宗錦,不至於給他來一出後院起火。直到我和月亮爲了孫橋而去西山雜貨鋪。我想——”湛垚盯着湛藍箏說,“姐姐應該非常清楚,西山是姎妱的地界。我們進去了,就有被姎妱找麻煩的可能。尤其是在雪人事件後,姎妱記住了我和月亮——這一點姐姐是明白的,我確信月亮如實向你彙報了雪人事件的一切,她不會對你撒謊隱瞞。但你還是義無反顧地讓月亮去西山,而你知道——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去的。”
“阿垚,你直接說吧。”湛藍箏道。
“你縱容我和月亮進西山,任由姎妱攻擊,再逼宗錦出手,而和姎妱矛盾激化。一旦雍寂不在,曾被宗錦以法術相威脅的姎妱,是絕不會容他了。對姎妱而言,誰做主湛家和宗家都無妨,但除掉宗錦的機會卻是千載難逢——雍寂不是總回不來的。”
湛藍箏輕道:“還有嗎?”
“還有——你從不對蕭婷是我生母感到驚訝,甚至剛剛我說父親對蕭婷的評價時,你還肯定那是對的。你怎麼如此肯定……我猜,你早就知道蕭婷是姑母的摯友,早在你回到湛家之前就知道吧?”湛垚聲音顫抖,“姐……你不動蕭婷,其實……其實是因爲,她是你的人,對吧?”
湛藍箏還是無言,湛垚等不來回應,眼中忽然含淚,“可是姐姐……其實……其實我猜……我真不想這樣惡意地揣摩姐姐你……但是我猜……蕭婷是你的人,她幫了你大忙,但你還是想報復她,懲罰她對大伯父做的‘玷污’行爲。所以你故意不公佈她的真實身份,讓大家都以爲蕭婷是幫着宗錦迫害湛家的罪人,是拿學分要挾你的惡人,早晚有一天,會有人替你做掉她,而不髒了你的手……”
小夥子說不下去了,他甩頭,甩走哽咽,眼圈通紅地握住湛藍箏的手,“姐,我是胡說八道的,對吧?我生母只是和宗錦串通在一起,報復湛家,對不對?她出賣了你,害你險得讓宗錦殺掉,她是個大叛徒,對不對?我……我不能同情她,爲她開脫,去原諒她。我不能承認她是我的媽媽,我不該喊她母親的,她品行惡劣,她不配,對不對?”
湛藍箏溫柔說:“阿垚,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都多大了呢?別讓月亮擔心好嗎?”
“可是……姐姐你不擔心我嗎?”湛垚反而更軟弱了。
湛藍箏抽出手,拍拍堂弟的臉蛋,卻並沒有分辯。她緩緩轉過身,走入蕭婷的病房。湛垚緊跟在她身後,湛藍箏只當他不存在,俯身看着蕭婷,低低道:“金殼子海龜,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啊……怎麼到現在都無法清醒呢?聽到你兒子的哭泣了嗎?你和我二叔,當真都這樣狠心,就扔下他一個人在這世界上嗎?金殼子海龜,若你再不清醒,明日我也要萬劫不復,這世上就再沒人能陪着阿垚了……或許你和我二叔,都很樂意看到陸微暖繼續以繼母身份,讓阿垚接着喊她一聲‘母親’,爲了生計和生存,不得不在她們掌握的湛家屋檐下,低頭做人……”
蕭婷安靜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湛藍箏冷冷道:“若如此絕情,那你還不如——”法杖一現,左手早就扣了法訣,綠光靈活躍動宛若打火機內躥出的火苗子,湛垚大驚下,聽到鳳曉白在門口喊了聲“湛藍不要!”他倆尚未反應到出手阻止的地步,那綠光自杖頭飛出,衝着蕭婷的臉打過去——湛垚只覺瞬間,萬念俱灰,心膽俱碎,痛呼了一聲“媽”,就吃驚地瞪大了眼。
一縷長條的、虛無的、近乎透明而飄飄的白影,被綠色的光索拽住,從蕭婷的額前,一點點地拉了出來。那白影十分不穩定,一會兒散開宛若輕煙即將飄入虛空,一會兒又聚攏到一起卻模模糊糊了一團看不出形狀。湛藍箏一步步後退着,將它拉長,全然地拉開,用法杖控制着這縷白影,不脫離她的掌握。
湛垚臉色忽然白了,語帶激動,“這是……這是……”
鳳曉白走上前,目中閃過欣喜,“真的是嗎?”
湛藍箏穩住了法杖,白影盤旋着,慢慢地,凝聚成了人身,雖然還是那樣飄忽不定,卻能讓熟悉他的人認出。
“二叔。”湛藍箏長吁,“您終於肯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決定快點揭開陸微暖紅果果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