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婷在軟椅上坐下,服務員很快爲她端上濃縮咖啡和松露蛋糕,面無表情地擡頭,對面的鐘錦微微一笑,“我爲您點的。”
“最近我愛上花茶了。”蕭婷雖這麼說,倒先慢慢品了點,又將松露蛋糕切了一小角,“有事?學校下午還有個會。”
“阿姨。”鍾錦禮貌道,“湛垚這幾天很高興,因爲他成功完成任務。但我觀察,他已經危險了。”
蕭婷的手一顫,鍾錦不急不徐道:“他被湛家人發現了。”
“然後?”
“我探聽到的情報,湛明儒目前火氣旺盛,他認定湛垚和湛藍箏的逃跑有絕對關係,正在爭取讓湛家通過一條玄黃界內部通緝湛垚的通緝令。”
“哼。”蕭婷冷笑,“真把自己當執法部門了。”
“任何領域都有自己的管理系統,也包括執法部門。”鍾錦倒十分認同地說,“我很擔心湛垚的安全。”
“湛垚離家這麼多年,自然有能耐擺脫追捕,我相信他。”蕭婷說。
“湛明儒一手主導的追捕行動兩次受挫,自己還‘光榮’負傷,被扭送到派出所接受審問,不僅大丟顏面,也嚴重損了威信。他現在急於將功補過,修復他在湛家的地位。以前他對湛垚放任不管,還竊喜湛垚的離家,巴不得湛垚一輩子都不要回來參與湛家事務。但是這一次,他恐怕就不這麼想了。”鍾錦輕緩地說,“抓回湛垚,第一可以套出湛藍箏的下落,進而爲抓住湛藍箏打下堅實基礎;第二,可以藉此打擊湛明磊一系,敲山震虎,讓湛明嫣一時半會不敢亂動。拿不下湛藍箏,若能拿下湛垚,對湛明儒而言,也是一個勝利了。”
蕭婷臉色不變,“繼續。”
鍾錦讚歎,“阿姨好定力!晚輩佩服。”
“我時間不多,小宗,有話直說。”蕭婷吃了大半塊松露蛋糕,喝了口咖啡。
“湛明儒找到了我,他不知道我真實的身份,但卻知道我和湛垚的關係。”
“他要你交出湛垚?”蕭婷道。
“是的。”
蕭婷說:“告訴阿姨,你的答覆呢?”
鍾錦說:“這要由您來決定。”
蕭婷放下咖啡杯,“小宗,別讓阿姨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晚輩不敢。但是湛明儒卑鄙下流,這點您也是知道的。”鍾錦彬彬有禮。
“他用什麼要挾你?”
“我的女友。”鍾錦道,“我的女友也不幸捲入了這起事件,湛明儒完全可以用‘協助調查’這樣的名義,請我的女友去湛家做客。因爲湛藍箏事件是湛家一大恥辱,湛家各房長輩也不會太反對這種非法拘禁的行爲了。”
蕭婷說:“友情和愛情,這讓你很苦惱。”
“請原諒我的無能。”鍾錦垂下頭。
“請原諒我直來直去的性格。”蕭婷道,“有話,直說。”
鍾錦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保全我的友情和愛情,也保全阿姨您的親情。”
“就是告訴你,湛藍箏在哪裡,對吧?”蕭婷替他說完,“不可能。”
她堅決道。
“您既然肯告訴我,湛藍箏是通過您來逃出國的,爲何不肯告訴我,更加具體的事情呢?”鍾錦誠懇道,“我和阿姨的合作,是自願,愉快而成功的。”
“任何角色都有底線,線人也有底線,就是要保證當一頭即便磨被卸下來,也不會被殺的驢子。”蕭婷說。
“您太讓我羞愧了。我利用了您,是一個事實,但我內心並沒有存心利用您的齷齪意思。”
“你已經利用了我,就不要否認心裡有這個意思。好了,我們不要探討心理學和哲學問題,我相信人是善惡兩性的,偶爾的齷齪是不能否定一個人,我也沒有否定你。你讓我看到了你對湛垚的好,湛垚對你的好,比起那個單方面對湛垚予取予求的小丫頭而言,你比她好上一點。”蕭婷撮了撮紙巾,“手裡留底牌,只是我爲人處事的原則,即便對方是我親孃,我做起事情也要留一手。和信任無關。”
鍾錦默默嚐了口咖啡,他將雙手放到桌子上,懇切地說:“阿姨,湛明儒這次是來真的。如果他只針對我,那麼無妨;但他竟然卑鄙到找上了我的女友……”
“你很愛你的女朋友?”蕭婷說,“是更愛兄弟,還是更愛女友?”
鍾錦低下頭。
蕭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作爲母親,我更希望看到你對我兒子的仗義。但是作爲一個被騙過的女性,能看到你這樣一個忠實的好男人,我很高興。如果不是湛明儒的下流,你也不會這般兩難。但是抱歉,小宗,我也有我的原則,不可以違背,正如你現在的爲難一樣,我也陷入了諾言和親情的掙扎中。但是我最後認爲,我答應過小丫頭的姑母,就不該自毀誓言,而且我也不希望我兒子參與的計劃,最後毀在我手裡。”
蕭婷喝乾最後一口咖啡,“學校有會,阿姨走了,小宗,你好好考慮一下,阿姨相信你的聰明才智。”
門鈴響起前,程澄正坐在屋子裡發呆。
這裡曾住着可愛的湛藍,居家好男人曉白,耍酷極品男孫橋,還有二百五的自己。
四人行的世界,每天都熱熱鬧鬧。
眨眼間,颶風起,陽光退卻,剩得一室冷清。
他們都走了。
只剩下自己。
湛藍,曉白……
還有他……孫橋,你跑到哪裡去了?
上車前,你將那隻頭盔,粗暴地套在我腦袋上,沒好氣地說——
白癡,別忘了系安全帶,一會兒撞車的時候,扶穩把手。
然後你就要上車了,和曉白一起,上那輛黑色大奔,開赴湛藍的家。
“孫橋!”那個剎那,自己忍不住大喊,“孫橋!”
想抱過去,但是沒敢。
大家都是要出征的戰士,豈容自己忽然軟弱呢?
孫橋背對着自己,走向車門。
果然沒有停下腳步。
他不會爲任何人,停下腳步。
轉過半個身子,孫橋打開車門,目光剛巧碰到她逐漸失望的眸子——
“我走了。”
他說。
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孫橋的臉,聽到孫橋的聲音。
然後就是耐心的等待,信號的發來,準備跟蹤,目標出現,卓非駕駛着車子,勇敢地撞了過去,其實他不勇敢,但是自己一直瞪視着這男人,用無畏的眼光逼迫他像個男人。
接下來是丟了頭盔,躺過去撞重傷,不讓湛家人離開,在混亂中等候處理,醫院,交警隊,保險公司,折騰了一天。
但是無妨,因爲收到曉白髮來的平安短信,知道計劃成功,只是喜悅。
孫橋沒回來。
曉白說,還要進行計劃的第二步,目前,孫橋不能回來。因爲他在湛家人面前露了真容,需要隱蔽起來。
盼啊盼,盼來湛藍的消息。
赴約後,得到關於孫橋的消息,就是——
“他要和曉白一起逃離。”湛藍箏說。
程澄呆若木雞。
“抱歉。”
程澄呆若鐵雞。
“我們只是做戰略轉移,爲的是日後迴歸。”湛藍箏道,“但是你要忍受一段沒有孫橋的日子。丫頭,堅強點。”
程澄呆若鋼雞。
“堅持住,丫頭。”湛藍箏輕嘆。
我該如何堅持?我該堅持什麼?
“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無法回公寓把它帶走。丫頭,託付給你了。”湛藍箏,鄭重地說……
意識迴轉到此刻,她看了看手裡的那隻墨綠色長條盒子——不是很沉,配了密碼鎖。密碼,湛藍當時就告訴了自己。找到打開後,那東西讓程澄軟了腳。
燙手山芋啊!
淚奔……終於明白爲啥湛藍要自己“堅持住”了。
我會堅持的。
叮咚——叮咚——叮咚——
程澄知道大概是江宜月來陪她了,這是事先約好的——賈文靜和卓非沒能在半路下車,不得不真跑一趟太原,結果那倆一個被停職一個無職業,索性去平遙旅遊了,也順道躲躲湛家的風聲。方丹霓還留在這裡,但程澄當然不待見她。而羅敬開雖然有趣,可他熱愛的夜生活,是程澄不太適應的。岑嬌娜和戴翔還在住院,容采薇不見蹤影……
昔日朋友們,一個個都離開了……
所以只有讓同樣寂寞的月亮,上門做伴了。
她對着門洞一看——
湛明儒冷冰冰的臉。
鬼啊——!!!!!!
程澄軟了腳,她想也沒想,抱起那隻盒子,開始滿客廳亂跑。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準是找這東西來了。
孫橋,我該怎麼辦?!
等一下,意識到孫橋不在身邊了。
程澄緊張地到處亂竄,門鈴聲轉爲敲門聲,越來越大。
怎麼辦啊?!
程澄欲哭無淚,嗚——爲什麼給我啊?我是個白癡啊!
藏到哪裡去呢?
客廳不行,臥室不行,廚房……廚房……碗櫃太滿,冰箱的邊角很容易被搜到,丟到米口袋裡?一摸就摸出來了,僞裝成大蔥?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水池子潔白白,案板上還放着發好的面,調好的餡,準備包餃子用的……
她的目光,停了。
打開門後,幾名族人驅趕着一堆的傀儡,洪水般涌進來,將程澄撞到一邊去,然後傀儡們訓練有素地分了小組,開始在各個房間內,翻箱倒櫃。
“你們幹什麼?!”程澄激動地嚷嚷,讓一記重重的關門聲給嚇了回去。
湛明儒冷道:“湛藍箏去哪兒了?”
“不知道。”程澄懶得和他兜圈子。
“她沒和你說過?”湛明儒似笑非笑。
“見都沒見過。”程澄道。
“至少前幾天在地鐵裡見過吧?”湛明儒咄咄逼人。
程澄挺起腰桿——堅持住!
“沒見過。”
“撒謊!”湛明儒冷笑。
“您是看見我倆見過了,還是聽見了?看見就亮視頻,聽見就給錄音。”程澄道,“說起來,我好久沒見她了,您是湛藍的父親,能告訴我嗎?”
湛明儒說:“聽說你父母也是租房子住。”
程澄沒明白的時候,湛明儒已道:“我會出十倍的價錢,讓房東轟你父母離開。”
“混蛋!”程澄揚起手,讓湛明儒一把扭住,頓時痛地流淚,“放開!”
她淚光晶瑩地大吼。
湛明儒只是微微鬆了點力氣,“你是湛藍箏的朋友,湛藍箏再怎麼犯錯,也是我的女兒。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無論是對她,還是對你們這羣鐵桿朋友。只要你告訴我湛藍箏的下落,我既往不咎。”
“你是警察嗎?你帶搜查令了嗎?你有權審問我嗎?”程澄憤怒地說,“讓你的人,停止搜索這裡!”
湛明儒冷道:“我希望你能搞明白,這套房子是我給湛藍箏買的,你只不過是這裡的房客,對這個房子,一點置喙之地都沒有!”
“我沒權置喙,你也沒權力搜查!”程澄激烈道。
“先生!”一個湛家族人將一隻墨綠色長條盒子拿來,“您看這個尺寸,是不是比較符合法杖?”
湛明儒接過來,“其它地方都搜過了嗎?”
“都搜過了,沒有。”另一名族人恭敬道。
“湛藍箏的臥室呢?”
“重點搜了,沒有。只有這個盒子很可疑,但是打不開。”
湛明儒對程澄說,“你知道這盒子裡裝的是什麼嗎?”
程澄望天。
“程澄,你是否知道湛藍箏將我湛家傳宗的法杖,藏到了什麼地方?是否她已取走?還是她託付給了誰?”
“說什麼呢?我聽不懂。”程澄冷道。
湛明儒不想跟她廢話,“盒子的密碼。”
程澄當作沒聽見。
湛明儒掐了個手訣,一道綠光閃得刺眼,程澄尖叫一聲,咣噹——
密碼鎖斷開,盒子蓋被掀起來。
裡面鋪着錦緞布匹,卻是空蕩蕩。
湛明儒冷哼一聲,大踏步走向臥室,程澄跟在後面,緊緊盯着湛明儒的一舉一動,一直到湛明儒親自搜到廚房——
“要吃餃子嗎?”湛明儒冷笑,“你還真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了?程澄,我再告訴你一遍,湛家對這個房子,有法律所保護的產權。我隨時都可以讓你走人。”
“反正不是現在吧。”程澄鎮定地說,眼角還是不由瞥到盆子裡的麪糰——湛明儒粗暴地將麪糰揪成兩半。
那就是一個麪糰。
湛明儒用筷子攪拌了一會兒餡料,又將手伸到了麪粉口袋裡,微微蹙眉。
他的目光看向了被倒乾淨的米袋子,滾了一地的土豆,西紅柿,圓白菜,碎到地上的一籃子雞蛋,摔下窗臺的大蔥和姜塊,敞開門吐着冷氣的冰箱,各種抽屜都被拉到地上,儲藏的冷凍魚肉,亂七八糟。碗櫃裡的鍋碗瓢盆都被丟出來,有幾隻已經碎到地上了……
他又摸了摸抽油煙機的頂部,看了眼櫥櫃的上方,甚至拉了拉吊燈。
沉思了一會兒,他向廚房門口走去,程澄鬆了口氣——只可惜這口氣鬆得早了,湛明儒忽然剎住,目光落到了水池子裡。
“開水。”他說。
一名族人應聲將水籠頭打開,嘩啦啦——
程澄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幹什麼?浪費水資源啊?!水費我還是要自己付的!”
湛明儒好整以暇地站在水池旁,“不交也無妨,反正你也不一定能住下去。”
“那你也不能浪費國家資源!”程澄一頂帽子送上去,湛明儒道:“不在這一時半刻。”
“積少成多——”
“閉嘴。”湛明儒沉沉道。
他其實是個很有威懾力的男人,否則湛家大部分族人,也不會聽命於他。如果不是生養出湛藍箏這麼個女兒來,湛明儒出醜的機會要大大減少的。
程澄有點害怕他打自己,這個男人狠毒到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動刑,對自己又怎麼會留餘地呢?留得青山在,還是先保命。
她倒是不敢說話了,只是祈禱着那一刻能晚點到來,祈禱着湛明儒先失卻了耐性,祈禱着會有奇蹟出現。
但是水籠頭裡的水,還是嘩啦啦地往池子裡灌,那聲音很沉悶,好像不是順着下水道流走,而是涌出水籠頭不久,就落到一口池塘裡一樣,都是雨水敲打在水面上的聲音——湛明儒冷笑道,“下水道堵住了?”
程澄說:“這不是你房子嗎?你找人修啊,這會兒幹嘛問我了?”
湛明儒只是冷笑,“我可不敢修,修通了,寶貝就掉下去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程澄硬着頭皮說。
湛明儒對一隻傀儡下了命令,那傀儡伸出的手,生生塞進了下水口——聽得那好似手骨斷裂的喀嚓聲,程澄胃裡翻江倒海,又是噁心又是緊張又是絕望,幾乎嘔出來的剎那——
“幹什麼呢?!”江宜月憤怒的聲音傳來,她一把推開那隻傀儡,攔在湛明儒身前,“湛叔叔,您在這裡做什麼?屋子裡遭賊了嗎?”
程澄激動地叫了聲“月亮”,湛明儒的笑容倒是溫和了些,“原來是你這小姑娘啊,什麼時候能堂堂正正,喊我一聲‘大伯父’呢?說起來,湛家好久沒辦喜事了。”
江宜月臉上燒紅,“您什麼意思?”
“我家很多人都看到你和我的大侄子湛垚,接觸親密。”湛明儒微笑道,“你是我女兒的好友,又要成爲我侄子的媳婦,這是件很不錯的事情。你和湛藍箏認識十多年,知根知底,我也放心。”
江宜月說:“您誤會了。我不認識什麼湛垚。”
“江宜月,”湛明儒微微冷下語氣,“你現在自以爲是幫着湛藍箏和湛垚,實際是害了他們。”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告訴我湛藍箏和湛垚的下落。或者鳳曉白和孫橋的去向也可以。或者是——我湛家的法杖,現在何方?湛藍箏給了你們中的誰?你們知道她給過誰?嗯?”湛明儒冷道。
“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江宜月鎮定地說。
“是嗎?”湛明儒說,“看來湛藍箏交了一羣不錯的朋友,赤膽忠心。那我只好自己來取了。”
他彈了下指頭,另一名傀儡將手伸向下水口——門口有警察嚷了聲:“是這家報警嗎?!”
江宜月舒了口氣,程澄立刻喊道:“是!這家被強盜搶了!”
於是一堆警察和居委會大媽涌了進來,湛明儒立刻收了傀儡,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亂。
他心知今日不能來硬的——前不久自己剛在派出所坐了會兒,那是他活了幾十年,第一次讓別人接他離開派出所,而不是他接別人。丟盡顏面。
他不想有第二次,他那女兒的朋友,一個比一個不正常——莫名其妙就竄起來襲擊他的沈珺已害他進了派出所。天曉得眼前這兩個女子會不會做出類似的事。自己接二連三失敗,威信已受打擊,這個關頭,不能節外生枝。他只有先行離開,再做算計。
沒關係,湛明儒在回家的路上慢慢整理思路——找不到湛藍箏,找到法杖也好。
在搜查這裡之前,湛家開了無數個會議,就是專門討論三個問題:第一,湛藍箏在哪裡?第二,法杖在哪裡?第三,湛家下任掌門是誰。
針對第一個問題,有兩種意見,一種是湛藍箏已逃離;一種是湛藍箏未逃離,只是鳳曉白和孫橋仰仗武功,成功突圍。但是無論如何,包括湛明儒本人,都認爲搜捕湛藍箏的問題,應該先放一下。找是要找,但不能佔據湛家的全部精力了。湛家還要繼續運轉,還要繼續接生意,每個族人都要負責一些案子,而不是天天去當私家偵探。
針對第二個問題,也有兩種意見,一種是回到了湛藍箏手裡,在湛藍箏出逃當夜,就取回了寄存在外的法杖;一種是法杖還流落在外,湛藍箏爲了不讓湛家搜索到,並非將法杖草率處置,而是謹慎地安置在某地,或某人手中。而湛藍箏倉促出逃,東躲西藏,傀儡盯得也緊,她不一定有時間取回法杖。抱以後一種看法的,主要是湛明儒,經過幾次挫敗,他愈發堅定地認爲,自己這個女兒,詭計多端——既然她在進入拘留所前,就及其有預見性地把法杖另外安置,這說明在她心裡,法杖是很重要的一枚籌碼。不到萬不得已,她很可能不會輕易將法杖帶在身。因爲帶在身上,一旦被擒,就絕無籌碼可談了。對此他分析道:“湛藍箏故意不把法杖帶在自己身上,就是爲了模糊重點,轉移視線,並且要挾湛家,也給她自己留條後路——敢殺了我,你們就永遠得不到法杖。我湛家即便擒獲了她,但如果拿不到法杖,就不能對她執行咒殺之刑,甚至要和她妥協,以一條生路和自由,來換取湛家的傳宗之物。這樣推理,才更符合湛藍箏的心態。”
針對第三個問題,意見就模糊了。旁系不吭聲,只看着有資格住在主宅的這幾家——湛明乾那一家子人都本本分分,表示一切聽主系的話;弟弟湛明磊倒是乾脆地說出“前任掌門未指定,就由最親近的符合條件者接任,自然傳給前任掌門的親妹妹湛歆愛”,湛明嫣也極力贊成,倒是陸微暖覺得“是否得等老爺子回來了再說啊”。小輩們也要發言,湛虛衡說“都聽大人的”,湛思露說“自然是小愛妹妹”,湛思晴說“雖然大表姐是獲罪廢黜,但也和小愛妹妹無關,那就是由小愛妹妹繼任唄”。
湛明儒對湛明嫣和陸微暖那邊的表現很驚訝,卻對旁系有那麼幾家的支支吾吾,感到微微不安。也因此建議,儘快立新的掌門——果然,一些旁系長輩們立刻就提出“法杖不在,掌門該如何繼任”的問題。
“湛家掌門持法杖繼任,是規矩。千年如此。倘若讓玄黃界人士看到湛家的掌門,手中無法杖,貽笑大方!”老輩人如是說。
湛明儒一肚子火,“如此不知變通,迂腐至極!幾位前輩直接立根法杖當掌門好了!還要人做什麼事情?!”
幾個老輩人臉色煞白,僅有的一個和湛青凰輩份相等的百歲老人,氣得直呼“子孫不孝,無能無德!”有幾個和湛修慈一個輩份的,語重心長地指出“法杖不僅是象徵,更是力量最強大的法器,掌門有此法器輔佐,纔可將湛家術法之奧妙發揮到極致,因此能獨步玄黃。若法杖失落,掌門權威等於減了一半,即便湛家整體實力還在,恐怕別家也會有某些不安分者,躍躍欲試,日日給湛家鬧點小陣仗,積少成多,就好似蟻穴之於大壩!”
湛明儒說:“諸位叔伯顧慮的是,但我以爲,湛家既爲玄黃界之首,便不可多日無主。沒有法杖和沒有掌門,到底哪個纔會對湛家造成更大的損害?兩害相權,當取其輕。”
雙方越說越僵,鬧到最後,有被氣到而膽大的,終於口不擇言地說出“讓女兒和一幫外人戲耍的敗軍之將,怎還如此囂張”的話來,雖只是扭臉嘀咕,但那聲音,讓全家人都聽清了,指得是湛明儒,倒無錯。
最後還是湛明嫣打了圓場,才暫時平息下去。事後湛明儒依然不滿,私下把妻子齊音然說了一通,“你纔是這個家的當家主母,怎能老讓湛明嫣擋在前面,拋頭露面,籠絡和各家的關係呢?”
齊音然委屈道:“你還有臉怪我?!我嫁到你家來,放棄大學時候的各種愛好,一心伺候公婆,生兒育女,料理家事,任勞任怨多少年,連親女兒都賠出去了!已是赤膽忠心爲婆家,和孃家都不敢太多聯繫!可到了現在,別說旁系的老頭子們,便是你爸爸,不照樣把我當個外人看嗎?深怕我會幫着齊家對你們家怎麼樣似的!重要的文件信函,你幾時讓我看過?以前是讓你那異母妹妹幫忙,衡兒長大了,你就急急忙忙地讓他上手這些事務,我呢?除了家務活,就是陪着老人家聊天,還日日聽着你那姨婆和你爸爸的教導!無非就是要我靜下心來,不用操心公務,一心忙家務!聽都聽煩了!”
“和各家保持好的關係,是公務嗎?皇后不可干政,但是友愛於命婦和子侄,以此讓王公效忠皇室,難道不是本分?家務活,不是有傀儡嗎?”湛明儒責備道。
齊音然又氣又委屈,哭了。湛歆愛在門口聽見,進了門跟着哭,“爸爸媽媽你們別吵,大不了我不當了。”
“你不當不行!”湛明儒說,“你若是不當,咱們這一家就等死吧!”
其實,湛明儒也深知法杖的重要性——此刻,已比湛藍箏還重要。
他把追蹤法杖的下落,放到了第一位。
之前,他其實還不是很確定,法杖是否真的在外面。
但剛剛一系列察言觀色,再結合這幾日分析出的傀儡情報,他認爲法杖不在湛藍箏手裡的可能性,已經很大。
只可惜,又讓一羣不按常理出牌的瘋丫頭給打斷了。
不過反正已有法杖的線索,只要派傀儡盯緊這幾個人,法杖很快就能到手。
即便到不了手,也要儘速立小愛爲掌門,穩定人心。
就暫以祖劍代替吧。
他又按了按太陽穴,這幾日和弟弟湛明磊私下的爭執很多,湛明儒堅持要把湛垚帶回來問個清楚,湛明磊心有不捨,定要湛明儒保證不會刑訊不會判罪,問完就放人,海闊憑魚躍。
щщщ⊕ тt kán⊕ CΟ 湛明儒冷道:“你的獨苗苗和我那死丫頭勾結到一起,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偏偏這個時候,楊安也幫了湛藍箏一把,你就不怕孩子們有知道當年真相的可能嗎?!到時候還不知道你那兒子怎麼看你和陸微暖呢!”
“我不在乎那些。大哥你捨得折騰箏兒,我捨不得折騰垚兒!他哪怕把我鄙視到塵埃裡,那也是因爲過去的事情!我能做的,就是別再添新的罪孽了!”湛明磊理直氣壯,“大哥若不做出保證,我就不會在通緝令上簽字!”
“我都在我女兒的通緝令上簽字了!將心比心,讓你爲家裡做點犧牲,你都不肯嗎?!”
“箏兒是你的女兒,你捨得簽字,可我這個做叔叔的都不忍心簽字,最後還是你逼着我籤,現在拿這個說事,大哥你也太霸道!等爸爸和上仙回來,看他們會如何處理!”
湛明儒拍了桌子,兄弟倆不歡而散。
對湛垚的處理方式,就一直懸而未決。
但這並不影響湛明儒對鍾錦的催促——明着不行,幸好他湛明儒還有一條暗路。
“從湛垚嘴巴里掏出情報,如果你不行,就把他交給我。”湛明儒對鍾錦下了命令,“我的耐心有限。因爲你的緣故,我才一直沒對赫莞爾和方丹霓進行特別的控制,如果我無法從湛垚身上得到消息,那就只好把所有參與計劃的人,都一一請過去盤問了。”
“湛先生,那麼請您配合我好嗎?只要您給我一張對湛垚的通緝令,以及對他可能的處理辦法的草案,有這兩樣東西,我就可以幫您打聽出湛藍箏的下落。我發誓,如果我做不到,那麼您就儘管詢問赫莞爾,並且帶走我的員工方丹霓吧。”鍾錦低眉道,“對了,對湛垚的處理辦法,最好從嚴。這樣才能起到作用。”
湛明儒雖不清楚鍾錦要用什麼手段,但急於求成的他,還是滿足了對方——雖然蓋了印信,也簽了湛明儒的符篆簽名,但卻缺少其餘各房當家人的簽名,實際上是不起作用的,玄黃界世家的人都知道,這只是個擺設。所以湛明儒也並不擔心會造成不良後果。
但是,蕭婷,是不清楚這些玄機的——在她的印象裡,一枚印信和一個鬼畫符的東西合在一起,似乎就可以在玄黃界內成立了。
鍾錦將這兩樣東西遞給她的時候,蕭婷的臉色,終於有點發白。
“阿姨,我沒有辦法了!如果不交出湛藍箏,就要交出湛垚……”鍾錦痛苦道,“這不是我的選擇了,這已經是湛明儒給我們的選擇……阿姨……”
他啞着嗓子,“湛垚……是您親生兒子……不要讓他被這些酷刑折磨到死,都不知道親媽是誰好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阿姨,宗錦求您了!”
他深深地鞠躬,幾滴淚水流了出來。
蕭婷只看着那上面羅列的種種審訊辦法——鞭子,藤條,烙鐵,夾棍,最後還要被廢除功力,若不配合,便有咒殺的可能……
“殺人?!湛明儒他敢!”蕭婷憤怒道。
“他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做出如此判罰,怎麼不敢對一個向來不親近的侄子做呢?!”鍾錦擡起頭,眼圈通紅,“阿姨,求您了!湛藍箏回來的時候,湛修慈和無涯大概就都回來了,有他們在,湛明儒不敢把湛藍箏如何。但是如果您再不做決斷,早則明日,遲則後日,湛明儒得不到滿意答覆,這……這通緝令和判罰書的內容,恐怕就要生效了!湛垚和湛藍箏不一樣,無涯不會管湛垚的死活,而湛修慈也不會像護着湛藍箏那樣護湛垚!因爲您,是湛垚的生母!”
“別說了!”蕭婷冷道,“小宗,你不是說要報復湛家嗎?你不是說成竹在胸了嗎?怎麼現在你告訴我,要湛垚或者我,來付出代價了?你呢?你的胸有成竹都去了哪裡?!你要告訴我,你失敗了嗎?”
“阿姨。你誤會了。”鍾錦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們的最終目的是顛覆湛家,不是保護湛藍箏。我們可以選擇放棄報復也要保護湛垚,保護您,保護我們所愛的人,但這個人,不包括湛藍箏。她是您什麼人?她是我什麼人?對,她是湛垚的親堂姐,湛垚喜歡她,所以湛垚做不了決斷。但您作爲一個見多識廣的母親,應該爲孩子,做出正確的選擇。如果您也無法補救湛垚的錯誤行爲,那麼最後的結果,就是湛垚慘死,湛藍箏舒舒服服地活着,我們會爲湛垚報仇,但能換回您等了二十年的兒子嗎?能換回那一聲——‘媽媽’麼?”
眼淚盈滿了蕭婷的眼圈,“不……不……我不能背叛蟲子……那我成什麼了……我會變成我所鄙視的人……”
“阿姨。選擇總是痛苦的。”鍾錦低下頭,“您的摯友已經去了,但活人,還要繼續爲希望而努力。”
“不……我不能背叛誓言。”蕭婷虛弱地說。
“湛垚是您的兒子!但是您爲他做過什麼?!當年您拿他賣了多少錢?!”鍾錦忽然大吼着,“既然您生下他,爲什麼沒有撫養他?!爲什麼您在懷上湛垚的時候,沒有好好的考慮清楚,日後的責任和可能的艱辛?!您選擇生下孩子,就是選擇了母愛的責任,但您卻拋棄了他!當年您沒有堅持做母親的原則,今天您跟我這裡堅持個什麼當鐵桿朋友的原則?!!!!虛僞!虛僞!虛僞!”
淚水也流滿了鍾錦滿臉,“你和我的母親一樣殘忍……你們生下孩子,卻不肯撫養他長大……自私地爲了別的什麼,就拋棄……我母親爲了個湛明嬋,你呢?你爲的是什麼?父母?還是你自己的前途?但總之,我的母親選擇拋棄我,你選擇拋棄湛垚。原來我和湛垚,真是天生該成爲朋友,如此相似的身世……”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成全你自己的仗義吧!用兒子的性命當犧牲品來博取一個信守承諾的美名!在你的眼裡,你自己的形象比兒子的性命要貴重得多!這樣的你,和大義滅親的湛明儒,又有多少不同呢?”鍾錦卻不肯停歇。
“她在美國。”蕭婷平靜地說。
鍾錦輕輕一喘,“具體呢?”
蕭婷拿出筆,靜靜地,寫下了一個地址。
她沒有遞給鍾錦,鍾錦會意地拿過來——英文和阿拉伯數字。
“阿姨,您救的是親兒子的命,是您作爲一個母親的良心。”鍾錦輕輕地說。
然後他便離開了,立刻掏出手機,開始訂機票。
事不宜遲,我要親自趕過去,殺了湛藍箏。然後殺回到湛家。
一切該開始了!
湛藍箏,你逃不掉了,你已經被你所信任的人,出賣了。
誓言,值幾個錢呢?
你太天真了,湛藍箏,果然還是那個傻傻地信任“信任”的湛藍箏。
蕭婷趴在了咖啡桌上。
淚流滿面後,她冷靜地用紙巾擦乾眼淚。
飛到美國去的湛家小口口,我楊安,選擇的是信任。
湛藍箏平靜的笑顏,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如果對方逼迫您,甚至涉及到湛垚的性命,如果您認爲他不是在說笑,如果您頂不住壓力,那麼您就說吧。”
“再見,蕭老師。請記得我今天的話,那不是說笑的。”
蟲子的心肝寶貝,但願我正確地理解了,你最後對我的這個囑咐。
作者有話要說:嗯…………楊安爲了兒子,把小姑娘給賣了………………大家以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