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踏進“裙襬”的時候,正是中午,外頭陽光不錯,開着冷氣的店裡,生意也就不錯。桔子剛好下完新的單子,出來看到沈珺,便招呼說:“沈姐,三土請假,剛走啦。要是有客人要酒,我們可調不好啊。幸好沈姐回來了。”
沈珺尚未因此而沉下臉,桔子的目光轉了幾下,落到一臉新奇,四處張望的程澄身上。她倆一起瞪眼,一起舉起手開始抖落,而後跳躍着蹦向對方。
“裙襬”裡就回響起了兩個小女子咿呀媽呀的叫喚聲。
原來是老熟人了,前不久還在同一家賣場搞過飲料促銷。可惜那次程澄剛上崗,就被開了。桔子做了一個星期也撤下來,輾轉到了“裙襬”當服務生。
湛藍箏對程澄發癲的樣子司空見慣,她只是饒有興趣地張望幾眼,對沈珺說:“這店讓你盤了?以前是奈川酒吧,出了點事兒,我還來過一次呢。”
沈珺和和氣氣道:“是嗎?我還真不太清楚。是赫莞爾託丁小剪給辦妥的。其實這次也是赫莞爾介紹的,只是沒想到是你。”
湛藍箏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哦——”
她沒再多說,也就鳳曉白才能看出無良女友目前很不爽。他倒是能推測出爲啥進來前還好端端的,這會兒就忽然不悅了——看,沈珺在前面帶路的時候,湛藍箏刻意裝作觀賞各式裙子的樣子,稍微落後一點。然後掏出手機一通亂按。
鳳曉白默默地想:
赫莞爾,那可憐的娃啊。你犯了知情不報的大罪,可憐。
“就是這兒。”沈珺木着臉走到院子裡,磚縫裡冒滿了野草,踩在青苔上有些滑溜溜,“都是死在棚子下的。”
“堆雜物的?”湛藍箏說。
沈珺點點頭。
湛藍箏取出一隻羅盤針來,調了幾下後,託到了手心裡,又戴上陰陽鏡,開始四處走動——這後院有點面積,她幹活的時候,鳳曉白是不打擾的。只和沈珺在一起,未免尷尬,就微微一笑,“你和湛藍原來是高中同學啊?”
沒話找話吧。
沈珺嗯了一聲。
“都是高二分班後的同學?”
“是。”
“那你也認識赫莞爾,丁小剪,哦,還有文遠淑吧?”鳳曉白笑道。
沈珺說:“都是文科班的。不過我和丁小剪來往不多。文遠淑也好久沒聯繫了,她怎麼樣?”
“剛和湛藍聯繫過。當中學老師,挺好的。”
沈珺客氣地笑道:“不錯。”
無語。
此時湛藍箏轉悠到牆角,踮起腳去看那枝條越過牆頭,伸了進來的老楊樹——還是一臉死相,葉子也愈發稀落。她那羅盤針碰着老楊樹的枝條,反覆好幾次,也不見收回的跡象——看上去得在這個地方,耽擱上一陣子了。
鳳曉白覺得一男一女在大太陽底下,乾巴巴地站着,太窘了——而且出於對女友的負責,他也八卦地希望提前知道,女友和這位老同學,到底有怎樣的恩怨糾葛。
“高中生活挺美好的。”
沈珺平靜地點頭。
“那會兒湛藍的脾氣挺大的吧?”鳳曉白開始“出賣”女友。
沈珺勉強露了點笑意來,“是挺大的。”
“沒欺負你吧?”鳳曉白笑問,“赫莞爾和文遠淑都跟我說過她們被湛藍‘剝削’的光輝歷史啊。”
沈珺立刻木起了一張臉,“談不上欺負。”
她停頓,而後又略微提高聲音道,“那會兒大家都太年輕了,幼稚而且不成熟。現在想來,有什麼啊!”
“什麼都沒有啊!” 湛藍箏一腳踢到了銅缸子上——不知何時她已離開了牆角,羅盤針貼着銅缸子游走不定,她笑呵呵地望向鳳曉白,長睫毛在綠色鏡片後忽閃,“嗯,我說這院子乾淨,啥都沒有。就是這缸子看着挺古董,原先就有?”
沈珺點頭。
湛藍箏敲了敲,那水缸子的銅皮挺厚,嗡嗡響了幾下,“看着不搭調,沒讓人給挪走?”
“沒那必要費錢。”
“裡面放廢品了?” 湛藍箏踩在墊腳石上,伸了脖子看,“缸子底什麼樣?”
沈珺道:“缸子底就是缸子底,還能是什麼樣?普通樣。”
她又用強調的口吻說:“反正我看着很正常。就是一口缸子而已,還能如何。”
湛藍箏冷笑。“好啊。你說正常,那自然是正常的了。反正我認爲的正常,在某些人眼裡,那就一定是不正常。”
沈珺面無表情,不再開口,但氣氛冷了下來。鳳曉白看着這兩個女子,更加納悶到底有什麼歷史恩怨了——他清楚女友的確無良,但並不是個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相反還很重情誼,喜歡幫朋友的忙。基本上只要不去招惹她,她那無良的脾氣,是絕對不會爆發的。
但是沈珺呢?
鳳曉白也感覺她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看起來乾淨而淡然。雖有些正經吧——這個正經,是要對比於程澄的嘻嘻哈哈,賈文靜一口一個的‘哥們姐們’,方丹霓那嬌滴滴的笑。其實說白了,就是這個沈珺,給鳳曉白的感覺,是一個不能輕易開玩笑的主兒。這樣的人,對於喜歡輕鬆,滿嘴新名詞的湛藍箏而言,確實有點不太好交往——不過沈珺的這點,倒是和江宜月很像。
不過月亮不一樣啊,她和湛藍那是自小學就在一起了,情誼深厚到剛和湛藍箏談戀愛的時候,鳳曉白自己都很陰暗地嫉妒。
他就這樣胡思亂想着,結果讓無良女揪了耳朵,“看誰呢?”陰森森地逼供口吻。鳳曉白冷汗,“沒……我就是想……”
他一看,沈珺已往店內走過去,便低聲說:“你和她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啊,挺好的啊。”湛藍箏莫名其妙地瞪鳳曉白,“這種八婆都是讓程丫頭當的,你要步她後塵啊?八公!”
鳳曉白說:“只是第一宗生意,我也希望開門紅嘛。”
湛藍箏惱道:“別跟我提這個。我傻一點就算了。怎麼你和極品,都沒盯住了程丫頭?誰讓她接觸系統了,誰讓她答應對方上門了?!”
鳳曉白愧疚道:“我當時在廚房,孫橋在客廳。”
“我就知道極品男是存心的。”湛藍箏哼哼唧唧着,“下不爲例。我接私活的事兒要是讓我老子逮着了,哼。”
她冷笑一下就不再多說,鳳曉白的心裡卻打了個哆嗦。
那麼嚴重嗎?
其實事情的起源,純粹是因爲月初上網銀的時候,湛藍箏同學赫然發現入賬的銀子削了一半。她抖了半天手,到底是厚着臉皮給家裡打電話了。
當時鳳曉白不在,後來根據程澄語無倫次地陳述,鳳曉白才搞明白,是掌管着湛家銀錢的齊音然——湛藍箏的母親,扣了大女兒一半的銀子。理由很簡單啊。你掙錢了嗎?沒有。沒掙錢,家裡可以給,不過給多少,那都是家裡人根據情況計算後得出,當母親的認爲多少合適,就給多少,省着點花啊。
湛藍箏理虧,沒法跟家裡多要錢了。她還上着課,並且被一個嚴厲到極點的金殼子海龜督促着,實在沒法抽時間去打工了。無涯再怎麼吐銀子,也吐不出來這麼多。
程澄就尷尬地找存摺,說取點錢把房租繳了。話都說出來了,湛藍箏若是放程澄去取錢,她就不姓湛了。倆人正僵持着,被吵到看不進去書的孫橋,就冷不丁地說:“你不是會玄黃之術嘛。給人掐命要錢,驅邪要錢,看風水要錢,即便恐嚇幾句多要錢,反正也比沒有好。”
湛藍箏笑說:“同學,這些都是我家的生意。你要我這個當掌門的,和自己家搶生意?”
孫橋無所謂道:“掌門囊中羞澀,族人大吃大喝,這沒好處的掌門還當它幹嘛?我看你不如另立門戶呢。”
程澄以爲湛藍箏會急,但是正相反,湛藍箏沒說話。
她站了三分鐘,然後對高度戒備,準備拉架的鳳曉白說:“你覺得呢?”
鳳曉白沉吟,“可行。但要高度隱秘。”
“對。首先地址和聯絡方式不能用咱們現在的,這些我家裡人都知道。得買個新號。上網IP用代理,服務器租不起,不如先設個博客,再去專門的論壇打廣告。這種論壇我熟悉門路,這點不用愁——”
湛藍箏迅速算計着,“開賬戶不能用我的身份證,不能開一個賬戶,要多開幾個分散一下。總之儘可能隱藏身份,放在第一位。尤其是不能讓對方上門來。都記住了,咱們可沒有實體店。”
於是就有了存在於虛擬空間的“天外居”。
而沈珺,是第一個被介紹過來的——湛藍箏承認她跟赫莞爾暗示過,但只是說“一個朋友讓幫忙”。如果赫莞爾知道“一個朋友”就是湛藍箏本人,大概也就不會讓沈珺過來了。
湛藍箏甩甩頭,祈禱着這僅有的一次,最好不要被捅出去。幸好沈珺和自己早就掰了,不會那麼巧,就和湛家人碰到一起,還那麼湊巧地透出了這事兒。
“曉白,”她安慰完自己後,開始新一輪的佈置,“你上到高處,幫我畫一張這房子以及左近的平面圖。順便看看房頂有沒有不對的地方。我去前廳再問些詳細的。小心別摔着!”
鳳曉白輕巧躍上房頂,湛藍箏回廳裡的時候,看見剛剛被叫回去的沈珺正忙着調酒,程澄和桔子在旁邊聊天。
只是程澄明顯心不在焉,目光往大廳裡瞥。
湛藍箏走過去問了一句“孫橋呢?”
你不跟我過去,是因爲和老朋友閒聊。極品男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程澄啊了一下,“湛藍……嗯……孫橋他……”
湛藍箏懶得等她順舌頭,只順着剛纔那視線一偏頭,嗯,有點偏,因爲先瞅見的不是孫橋,而是一個斯文的女學生,一面吃薯條,一面看卷子。
於是湛藍箏感到腦袋轟一聲。
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撞到了正讓桔子過去送酒給客人的沈珺。後者目光冰冷,湛藍箏感到惱火,到了嘴邊的“對不起”,自然不會出口。然後落單的程澄就說:“湛藍,你看——”
她指得是稍遠的那張小圓桌,圍坐的四個人。仔細分辨,正是鍾錦,赫莞爾,方丹霓,還有孫橋——方丹霓和孫橋,此時貼得分外緊密。
湛藍箏感覺身邊有股詭異的氣場在輻射悲催的電波。
她正過臉來,程澄很不自然地抿嘴。等那倆人分開,這纔看清,原是方丹霓拿着打火機,孫橋則一靠椅子背,吸了口煙,冷漠的臉上流露一分愜意。
湛藍箏悲憤了!
孫橋敢抽菸?!
鳳曉白讓我調教地都不敢看煙,你竟然敢抽菸了?
你什麼時候把這些有害自身,也有害他人的玩意給學會了?
好,你在這裡抽無妨,回家你要是敢抽菸,我怎麼掐了煙,就怎麼掐死你!你身上再添一百道鞭痕,都甭想再讓我心軟。
正好沒錢多養活人了,再惹我,就讓你徹底滾。
湛藍箏一時惱在心裡,就不由往前走了幾步,赫然想起什麼,要後退的時候,眼尖的方丹霓已優雅地站起來,“呀。那個不是湛藍箏麼。我就說啊,孫先生和程丫頭在,湛藍或許也會在的呢。嗨——”
她揮揮手,短旗袍襯得那柳腰婀娜。而赫莞爾自然也就起來喊了聲“湛藍”。
於是湛藍箏感覺到,那正在翻看卷子的女學生,忽地就站起來了。
很好。方丹霓,你再叫大點聲啊,叫得所有人都聽見啊!
靠!但願沈珺不要亂說話,剛剛應該囑咐她保密的。
湛藍箏一面想着,一面微笑着走過去,她向赫莞爾和方丹霓點頭,算是打個招呼,而後在驚異的目光下,她徑直拐向了另一張桌子。
女學生已經坐下,好看的杏眼圓了起來。
“姐。你也在啊。”她小聲叫道。
“嗯。跟幾個朋友來的,我陪着玩會兒。你上完補習班了?”湛藍箏拉出椅子坐下,問。
湛歆愛嗯了一聲,湛藍箏說:“下午還有課嗎?”
“……有。”
“趕得回去嗎?幾站地呢吧?”湛藍箏道。
湛歆愛小聲說:“姐,你別跟爸媽說。我上課上得好煩啊!那些老師講得東西,我都會了。那些題我也都會了,還翻來覆去地讓我們做。”
“熟能生巧,高考緊張,很容易就忘了呢。”
“姐,你考完了不是跟我和哥說,平時會做的,到時候再緊張也能做出來,平時不會做的,基本就不行了嘛。”
“你跟我學啊?你要考名校的。”
“你們就會給我壓力。”湛歆愛撒嬌道,“爸媽雖然不說,但我也能看出來他們的意思。就是指望我上名校嘛。都怪哥哥高考失手,都怪思晴和思露超常發揮。爸媽就是不想讓二叔和姑姑那邊給比下去。”
湛藍箏有些不悅,“小愛。是明嫣姑姑,小姑姑。嚴格來說,應該是表姑。”
“沒分別嘛!”
“有。”湛藍箏嚴肅地糾正道,“稱呼上,別和明嬋姑母搞混。”
湛歆愛說:“她不是早就死了嘛!”
“閉嘴!”湛藍箏脫口怒道,不要說湛歆愛,周圍幾桌人,都不禁看了她一眼。
她只是雙手都放到了桌子上,感到親妹妹的那句話,格外的噁心。
“那是咱們父親的同胞親妹妹。是湛家上代掌門,是我們的前輩,長輩。小愛,說話要放尊重些!更何況是對過世的先輩!”
湛歆愛低下頭,有點不服氣,但還是說:“知道了。姐。”
她還在嘟囔着什麼,門口有點動靜,湛藍箏聽見沈珺說“您好。又有什麼問題嗎?是有線索了?”
擡頭看到幾個警察問了沈珺什麼,沈珺臉色一怔,目光看向了一個地方,那警察就快步走了過去,徑直找到了剛下完單子,回櫃檯找酒的桔子。
覈對身份,出示證件。
“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爲首的警察,對桔子還算客氣道。
桔子驚恐地看着他們,一個女警已逼近了她,近在咫尺的程澄急忙問道:“警察你們等一下,她怎麼了?”
那警察考慮了一下,“她涉嫌了……這家店發生的那兩次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