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婷看着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看着高大少年帶着滿腔怒火,一路衝到她的辦公桌邊,有力的拳頭垂在兩側,骨節咯咯似要掙出來——他還帶來一個女孩,上次在名大見到的那個姑娘,印象中是湛藍箏的好朋友,生了張淡漠的面孔,現在倒有點關懷的色彩,沒有忘記鎖上門,再說上一句“先別打,問個清楚!”
蕭婷點點頭,這姑娘屬於小事會慌,但災難來臨的時候,她反倒會格外堅強而徹底冷靜的人。與小事沉着,大事亂套的湛垚,剛好互補。
“我們又見面了。小夥子,上次是在名大,對吧?”蕭婷努力讓自己露出微笑,“你是來找湛藍箏的嗎?”
湛垚壓了壓火氣,冷道:“我堂姐死了。”
第一刻,蕭婷的腦子混亂了。
“死了?!”她驚訝地瞪眼,“怎麼會?!她死了?!她在哪裡?!她怎麼會死?!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別裝傻了。”湛垚嗤笑,“月亮,你來說說。”
江宜月厭惡地看着蕭婷,恨不得不與她同處一個屋檐下,“湛藍離開這裡前,跟我說過,她的導師蕭婷全權安排了她的出境事宜以及在國外的住所。有任何問題,只能通過蕭婷聯繫她。”
蕭婷穩住心神,“這說明什麼呢?”
“說明只有你一個人——”湛垚吼道,“只有你一個知道我姐姐的下落!”
“那又如何?”蕭婷道,“難道你認爲,是我千里迢迢飛到美國去,殺了你姐姐?”
湛垚冷笑,“蕭婷,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姐姐這回是逃難,行蹤的隱秘性非常重要,只要被泄露,輕則被抓,重則受死。想殺她的人,就那麼幾個,但是都不知道她的下落。而要殺她,就必須清楚,她到底在何方。”
“所以你認爲是我告訴了那個想殺湛藍箏的人,湛藍箏的行蹤,對吧?”蕭婷明白地點頭,“我沒有。”
“你敢發誓嗎?”湛垚冰冷道,“用你家人的生命發誓?”
蕭婷沉默。
“不敢了?”湛垚勝利地笑了下,“果然,你出賣了我姐姐。”
拳頭落到桌子上,重重砰了聲。
“是誰?!那個人是誰?!你把這個消息賣給誰了?!”湛垚放開嗓門,“不說的話——我告訴你,我不打女人,但是我有一萬種辦法不讓你這個卑鄙叛徒好過!!!”
“我可以替你打她!我要狠狠打!”江宜月因爲怨恨與氣憤而顫抖不止,“蕭婷,你剛纔那句‘我沒有’,就是承認了對吧?”
“我承認是我的介紹,讓湛藍箏順利取得簽證,帶着合法合理的理由出國。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麼美方自然也會公佈她的來訪目的,我否認無意義。但是我沒有透露她的落腳地點,甚至沒彙報給系裡,只是另找了理由搪塞。因爲讓一個沒有任何建樹的普通研二學生代替導師出國交流,是不符合規矩的。”蕭婷只盯着對面的書櫃,輕聲說。
“你敢拿你家人的性命,發誓你沒有透露過我姐姐的行蹤給任何人嗎?!”湛垚再度逼迫。
蕭婷閉緊了嘴。
湛垚又一次勝利卻悲涼地笑了,“果然,果然……你心虛。”
江宜月悲憤地說:“蕭婷,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吧?”
蕭婷淡淡說:“我有一個兒子。”
“你一定很愛他。”江宜月說。
“對。我非常,非常愛他。他是我的全部。”蕭婷微微一笑,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書櫃上,那些書脊,沉悶地排列,“爲了他,我受多大委屈都可以。”
“那麼你怎麼忍心,剝奪別人兒女的性命?!”江宜月大聲道,“你怎麼可以辜負學生對你的信任?!”
“第一,我沒剝奪任何人的性命,如果你們確認存在一個或一個以上的兇手,那麼絕對沒有我。”蕭婷木然道,“第二,我認爲我應該沒有辜負她的信任。請二位去找警察,找使館,找外交部,不要找我。”
“別跟我廢話!你這個萬惡的中年老婦女!”湛垚破口大罵道,“我不想罵女人!我知道男人對女人要尊重!但是你不算個人!所以也不算女人!還是有兒子的人呢!一副惡毒的心腸,你也配當母親嗎?!我真爲你兒子感到可悲,他竟然有這麼一個出賣學生還死不承認的兇手母親!真可恥!”
蕭婷目光一痛,她冷道:“閉嘴!不要牽扯到我兒子!”
江宜月也對湛垚說:“你先別跟她廢話!問清楚她到底告訴誰了,那纔是我們要找的兇手。”
“對!”湛垚說,“蕭婷,你到底告訴誰了?說出來,我可以放過你!”
“如果我不說,你打算拿我如何?這可是法制社會。”蕭婷的目光還是膠着在書脊上,就是不肯看湛垚一眼。
“你這個意思,是不是承認,你的確告訴過某人了?”湛垚敏銳道。
蕭婷說:“或許無意中吧。”
湛垚冷不防地擡起腳,重重踹翻了椅子,蕭婷猝不及防地滾到地上,腦門磕到身旁的暖氣管上,啊呀一聲痛呼。
“說!你這一週內,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或者有什麼人見過你?!你在什麼場合,什麼情況下,提過我姐姐的下落?!”湛垚質問道。
蕭婷捂着磕青的額頭,坐在地上發怔。
湛垚又逼問兩次,蕭婷一言不發,氣得他將桌上所有的文件都抄起來,撕個兩半,狠狠一灑,白紙紛揚中,蕭婷終於道:“別破壞公物,你會被保安部找麻煩的。”
“我就破壞!你這個殺人犯都沒被公安部找麻煩,我還怕什麼保安部?!”湛垚一腳踢翻水壺,炸碎的玻璃和開水落了滿地,“惡毒的婦人!陰狠的心腸!你也配當老師,當母親?!你也配享受家庭和事業的美滿?當你舒舒服服坐在這個辦公室,對着學生頤指氣使的時候,我可憐的姐姐,她悽慘地被那個和你串通的兇手,炸了個粉碎!!!”
湛垚抄起青瓷筆筒,丟到玻璃上,砸得碎片滿地,咣噹響得厲害——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可是那門被鎖住了,老師和學生們只是在外面焦急地問,一時半會卻進不來。
湛垚越說越氣,越說越悲,“我姐姐……我姐姐……你還是她的導師呢!你有沒有心肝?!你知道炸死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不知道……現場的慘烈?!將心比心,如果那滿地散落的焦黑是你的兒子,你是什麼心情?!!”
“閉嘴!”蕭婷大吼,“不要再詛咒我兒子了!”
“我偏咒!!!我咒你和你的兒子都不得好死!”湛垚惡狠狠道。
蕭婷撲了起來,一巴掌搧到湛垚臉上,那啪一聲分外響亮。
湛垚傻了,江宜月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求求你……”蕭婷忽然軟了,“求求你,別詛咒我兒子,要咒就咒我一個人,千萬別咒我兒子……求求你了……”
“你求我?爲了你兒子,求我?”湛垚嗤笑道,“原來……你也知道愛惜孩子。我還以爲,你沒心呢。”
蕭婷閉了閉眼,陽光下,她面如死人色,彷彿湛垚剛剛那一通失控的謾罵和發泄,抽乾了她渾身的力氣,她虛弱地說:“行了,我認了。你別鬧了,再鬧,你會被帶到派出所的,留了案底,對你很不利。”
湛垚聽她這番貌似關切的話,只感到噁心,他忍不住要呸一下,讓江宜月拉住了,“既然她承認了,先問清楚她到底告訴誰了。”
湛垚的眼神立刻殺向了蕭婷。
蕭婷也在看他,看他左臉頰上,五根紅指頭印,只感到心痛如絞。
“我……”蕭婷動了動脣角,“我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身份,但我知道,那是湛家的人。”
幾日後——
湛歆愛換上了繼承掌門之位的華美深衣,挽起髮髻,讓母親齊音然,將祖傳的玉簪,斜過她的烏髮。
齊音然望着鏡子里美麗的小女兒,忽然說:“你姐姐當時量體裁製的衣服,可要小得多啊。她五歲就接過了這個位置,那會兒多小,多可愛啊。我都不知道,她長大後穿這身衣服,該是什麼模樣。”
湛歆愛聽了,心中又酸又愧,只道:“姐姐一向都美,不是說她和姑母最像麼,姑母是美人,姐姐也是……嗯,媽媽,我有點怕。沒有了法杖,咱家人會全力支持我嗎?”
“你放心,有你爸爸給撐着呢。乖小愛,以後要一直聽爸爸媽媽的話,就是大了,哪怕以後結婚生子,你也不要惹我們生氣,知道不知道?”齊音然愛憐地說,“你姐姐本來可以當一個幸福的掌門,可她就是不聽話,非和我們擰着來,那麼任性,那麼不懂事……你看看,她不聽父母話的最後結果就是……”
齊音然忍不住哽咽,湛歆愛擦擦眼角,抱住齊音然的胳膊,“媽……”
“好了。”齊音然拭乾眼淚,“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可別把妝沖淡了。儀式就要開始了呢。”
湛歆愛彎彎脣角,“看您說的,就好像我出嫁了一樣。”
齊音然聽了小女兒的戲言,又怔忡了,“出嫁……出嫁……你姐姐若是還在……剛好是嫁人的年齡。你爸爸一直在給她物色最好的世家公子,精心挑選,和我反覆討論,生怕委屈了她……可那孩子就是不聽話,自己找了個鳳曉白,還說能保護她。可最後怎麼樣?脫離了父母的保護,什麼男人都護不住她……”
齊音然又要哭,剛好湛明儒進來了,她趕忙忍回去。
湛明儒憐愛地注視着小女兒,親了親她的額頭,“當了掌門後,彆氣爸爸,聽了沒?”
湛歆愛乖巧地點點頭,“爸爸,你陪着我。我怕我壓不住家裡那幫人。”
“這個你放心。”湛明儒拍拍女兒的手,“他們不敢造次的。爸爸會盡快給你拿回法杖鎮住他們。小愛,登位後,先聽你哥哥的話,有緊急情況,就去找你爺爺幫忙。”
“那爸爸呢?”湛歆愛害怕地瞪大眼睛。
“爸爸……”湛明儒神色黯然,“你的登位儀式完成後,爸爸就要飛去美國……接你姐姐回家。大概要耽擱半個月左右。別怕,不會有事的。”
他又親了親小女兒,陸微暖帶着湛思晴,推門進來,“大哥,虛衡那孩子在書房也不知道弄出什麼事兒了,正急着喊你過去呢。”
“我讓他把護照給我拿過來,這麼點事,都辦不好嗎?”湛明儒蹙眉,直起身子,“我去去就來。”
他對妻子和小女兒說。
齊音然環着湛歆愛的肩,母女倆望着他,默默點頭,再看着他結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陸微暖,滿意地笑了。
她向湛思晴點點頭,然後一起擡手——一道粉光和一道綠光,朝着還凝望門口的齊音然和湛歆愛,撞去……
書房的門斜開着,湛明儒有些不滿,大踏步走進去,“衡兒?又怎麼了?誰許你把門敞開了?!”
房內安安靜靜,湛虛衡倒在書桌後,只露出緊閉雙目的臉,似是昏迷。
湛明儒大驚,三步並作兩步衝去,剛搭上兒子的脈,忽覺背心上毫無徵兆地劇痛,一股火燒火燎的感覺霎那佈滿全身——他當即便知背後中了符咒的暗算,深恨方纔急於檢查兒子的死活,忘記了掐訣架結界,可爲時晚矣,那火燒感讓他瞬間喘不過氣來,只堅持幾秒鐘,便兩腿一軟跪倒在地,眼前黑糊糊一片,他努力甩頭試圖揮走這片黑暗,卻感到雙手被反剪到身後,手腕子一涼,聽得喀嚓輕響——
最後一縷黑絲被從眼中抽走,湛明儒動了動被扭到背後的手,立刻意識到,那冰涼的桎梏,是一副法銬。
兩隻傀儡把他架起來,轉過身,面對的是——
湛明嫣。
“你?!”湛明儒又驚又怒,奈何雙手被特製的法銬鎖住,阻礙了玄黃之力從心脈向手指的傳送,使不出玄術,手中又無法器輔佐,又因是被反剪至背後,縱使拼氣力,也遜色了太多。
“明嫣,你要幹什麼?”他臉色一沉,掙了掙——傀儡緊緊按住他,心裡不由開始發慌。
湛明嫣輕柔道:“大哥,您的線人鍾錦已經說出了您所做的一切事情了。我真沒想到,大哥您會是這樣的人。您竟然一直在非法監視掌門,陷害長女,包庇長子和幼女。甚至威脅姨婆,軟禁父親,私自下逮捕令和懲罰決議,意圖殘害親侄子。”
“你說什麼?”湛明儒驚怒交加。
湛明嫣嘆了嘆,“我們聽了鍾錦的坦白,也在思晴,思露和阿垚那裡,得到了一定證實。之後,二哥,二嬸還有我緊急商議,我們這三個家族主枝的族人,一致認爲,小愛以有罪之身,繼承掌門之位,恐怕不太適合。而您,更是涉嫌違反數條家法,需被審訊。”
“湛明嫣!”湛明儒徹底明白過來了,“你竟真敢對我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大哥,您在講什麼啊?”湛明嫣心平氣和道,“您觸犯了家法,我們這些做弟弟妹妹的,只是按着規矩辦事而已。有什麼話——”
她提高聲音,“您到祠堂上,跟咱家的族人說吧。”
“湛明嫣!”湛明儒低喝,“今天是小愛繼位的儀式,玄黃界各家的掌門和高位族人都特來觀禮……”
“大哥,您放心。家醜不可外揚。這個道理,我比您還清楚。”湛明嫣和氣地打斷了湛明儒的話,“二哥剛剛已經對外宣佈,繼位儀式取消。目前,除湛家最重要的十幾位族人和德高望重的長輩外,其餘人,都已走得乾淨了。”
“老二?”湛明儒心裡一緊,“不,明磊雖然娶了陸微暖那個毒婦,但他絕不會反了我。我是他同胞的親哥哥!”
“二哥當然不忍心承認自己的親大哥,是個手段卑鄙,喪盡天良的小人了。”湛明嫣平靜道,“但事實擺在他面前,他也只好忍痛點頭了。您私自下了對湛垚的殘忍處罰令,簽名和印章俱在,您甚至軟禁了生父……大哥啊大哥,您讓二哥還如何念那手足之情呢?而我也一樣。如果您連爸爸都不放過……”
她難過地搖搖頭,“大哥,我們也就只好自保了。” щщщ ●TTKΛN ●¢○
她指揮傀儡又架起了意識還混沌的湛虛衡,柔和地吩咐道:“把他們父子倆都押到祠堂去。”
微笑着,看向臉色鐵青的湛明儒,“別急,您一家人,很快就要團聚了。嗯,除了您可憐的長女,若不是被您陷害,也不至於在外自殺啊。我可憐的大侄女,真是被含冤而去啊。”
湛明儒已明白,這是一場策劃許久的陰謀。
但他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只穩住心神,挺直身子,冷冷道:“我的妻子和女兒呢?”
“大哥,您放心。大嫂和小愛,這時候應該已經被押送到祠堂,等候您和衡兒的到來了。”湛明嫣微笑,“有什麼話,我們還是到祠堂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開虐湛家了……都做好心理準備吧。
小宗要當主力了。
箏兒會時不時出來插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