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朦朧的希望

小河急流轉彎,兩畔綠樹連綿。

丁小剪站在河邊觀察了許久,“水有點急。轉彎的地方得注意點,還有那個比較平靜的地方,看到沒?女人?看上去似乎激流很強,但你仔細看,和周圍比,要弱一些。我估計那底下有大礁石,倒捲浪,走到下游存在‘洞’的可能,很危險,我們得避開它。”

湛藍箏持着一枚大闊葉當扇子,邊扇邊笑道:“別跟我說,你心裡有數就好,反正我不懂漂流。”

“不懂就學,學了就懂,以後別拿‘不懂’當藉口。”丁小剪擡頭看看太陽,“回去吧,我和佩德羅道個別。然後咱們沿河往下游去。我去拿適當的存貨。女人,咱們可是談好的。”

湛藍箏瞥她一眼,“我不參與。你辦得漂亮點,別給我惹麻煩就好。”

丁小剪茲了一聲,轉身往上游去。這時候,樹葉紛亂,白色飛鳥傀儡撞開枝條,落到湛藍箏身邊,她一面用咒法和傀儡接受信息,一面聳肩,“我看着你那幫所謂的朋友,心裡發寒,沒半點安全感,和亡命徒混跡,天曉得他們起不起賊心。所以我昨晚上就放了個傀儡,專門搞偵察。”

丁小剪讚賞地點點頭,湛藍箏忽然低聲叫道:“剪子!”

她站起身,面色微白,飛鳥傀儡靜默在一旁的樹枝上,晃得枝條輕顫,河水飛旋,嘩啦聲響,奔流向前。

半個小時後——

湛藍箏和丁小剪並肩回到了營區,數十槍口對準了她們。

“佩德羅?什麼意思?”丁小剪不覺變色,說出來的葡語,有點不太流利。

“丁。對不住。但是我昨天的交易吹了,因爲消息走漏——”佩德羅冷冷地盯着臉色不太好的湛藍箏道,“我懷疑你帶來的這位朋友,是告密者。”

湛藍箏聽不懂葡語,緊靠丁小剪,面孔蒼白。

“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保證她不是。她完全不懂葡語,西語,不懂這裡任何一種土著語言,而且她的英語超級爛。她連路都不認識,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丁小剪說。

“或許你也被她騙了。一切都是她裝的,她有特殊的聯絡方式。她總是上網,而且前幾天還在叢林裡開槍,那是可以給警察指路,或者引起當地土著長老警覺的一種方式。”佩德羅危險地眯了眯眼。這時候,一個金髮的白人男子從木屋中走出來,站到佩德羅身邊。

丁小剪笑了,“你好,埃利亞斯,好久不見。聽說你在走中東的線。”

“你好,丁。中東的線最近不太好走。於是我去秘魯找薩維,卻聽說他被你爆頭了。”埃利亞斯吸着菸草,滿不在乎地笑道,“你打死了他,開着他的車逃跑,做得很漂亮。能讓你忍無可忍下了殺手,看來薩維一定有該死的理由。但作爲朋友,我可不這麼認爲。”

“不用廢話了。”丁小剪痛快道,“你們想怎麼解決?”

埃利亞斯拿出一把左輪手槍,將一粒子彈放入彈匣,“六彈膛的。”他旋轉後,關上,輕輕撥動扳機。

“女士優先。”埃利亞斯殘忍地笑,“不過兩位女士,可以推一個。”

“剪子……”湛藍箏小聲地說,“他們要幹嘛?”

“俄羅斯輪盤賭,你總聽過吧?”丁小剪用漢語對她道,又用葡語說,“我來吧。她連扳機都不會扣的。”

“剪子!”湛藍箏驚呼,丁小剪推開她,她想上前,卻被佩德羅的人馬用冷冰冰的槍口給檔了回去。

丁小剪接過左輪手槍,對準太陽穴,開了一槍。

沒事。

“你。”丁小剪微笑着將手槍丟給埃利亞斯,“提醒你一下,萬一我死了,弗拉維奧恐怕會很不高興。”

“我們是公平的賭局。而且你在一場重大交易即將到來之前,殺了合作伙伴,放棄了生意,是你違反了規矩,弗拉維奧也不會包庇。”埃利亞斯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無聲。

“運氣。”埃利亞斯一笑,丁小剪的臉色有點灰白,她不動聲色接過手槍,對準自己,再次扣動扳機。

砰——

很悶的一聲。

鮮血迸射,丁小剪的身體,直直倒下。

“剪子!”湛藍箏尖叫着奔來,埃利亞斯和佩德羅一起向她開槍,槍聲激烈中,湛藍箏嬌弱的身軀瞬間冒出無數血洞,洞中向外濺射着血花。她在彈雨中劇烈抖動着身子,鮮血染紅了外衣。

然後她也倒下去,雙目大睜。

佩德羅走過去,對準湛藍箏的腦袋又是一槍,M16的巨大沖擊力,立刻炸開了她的腦袋,埃利亞斯接過他的槍,也這樣轟沒了丁小剪的半個腦袋。

埃利亞斯滿意地笑了笑,將槍還給了佩德羅,滿意地吸了口菸草,“幹得漂亮。丁的地盤,弗拉維奧會給我,我保證,以後你要運送毒品,都可以從我這裡獲得低價的武器提供……”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佩德羅的M16,對準了他的腦袋。

“佩德羅?”埃利亞斯的笑容僵了。

“我會告訴弗拉維奧,是你殺了丁。你有理由,而且槍上的指紋,是你的。”佩德羅冷笑着,“去見上帝吧,不過我想,你會下地獄。”

槍響後,埃利亞斯也倒下了。

鮮血中,躺了三具屍體,兩具頭骨迸裂,腦袋不在。

佩德羅的手下們很默契地將這三具屍體,綁上石頭,丟到了營地木屋後的河裡,屍體沉入河底,鮮血漂浮在河面上,向着下游流走。

“丁的木筏呢?”佩德羅過來查看的時候,忽然皺了皺眉,問一個手下,“早上還在的。”

手下檢查了拴住木筏的繩子,“那隻木筏的繩子比較脆弱,大概是沒有栓牢。昨天晚上的大雨,讓上游的水流更急了。估計是給沖走了。”

佩德羅點點頭,“腦袋都沒了,人也就死透了。走吧。我們立刻轉移,到聖菲波哥大去見一下弗拉維奧,告訴他,他的好友丁,不幸遇害的事情。”

湍急的河水捲起了紅色的血腥,一路向前,似要追趕着什麼。可當這承載了這一縷縷紅色的河水奔流到下游的時候,小木筏,早已遠走……

當地球這邊上演着不爲人知的冷酷兇殺時,另一邊,是手足無措的脈脈溫情。

“月亮?”宗錦給江宜月引路,“你怎麼來了?阿垚呢?不是說現在危險,你倆最好別分開嗎?”

江宜月平靜地說:“湛垚出去幫你查一件事情,我趁他不在,特意來找你。湛垚把事情都告訴我了。”

宗錦注視着她,“最近沒睡好吧?臉色可不太健康。我先幫你倒點熱牛奶好嗎?”

“湛藍死了。”江宜月冷冰冰地說,“我來這裡,是想看看殺人兇手。”

宗錦感到心口被巨石重重碾壓,“……哦……”

“你給關在哪裡了?”江宜月左顧右盼。

巨石變成了小皮球,快樂滾動。

“你說什麼?”只有宗錦自己能聽出這句話中的驚喜。

“我都知道了。”江宜月毫不客氣地說,“你不要再瞞着我了。我是湛藍最好的朋友,這個時候,我絕對不能冷漠,無知,膽小地縮在後面。湛垚都跟我說了,包括你的抱負,目的和計劃。還有,他說是湛家人害死了湛藍,而你已經拿下了湛家,是和湛垚一起配合的,你們是一個陣營的。玄黃界的爭權奪利,我不關心,我只想問你,殺害湛藍的直接兇手確認了嗎?”

宗錦有點呆,又立刻露出溫和的笑容,“還沒。”

“那你審問了嗎?”江宜月冷酷地說,“湛家有刑房,你就直接用刑房來審問他們,狠狠地折磨,鞭子,藤條,還有烙鐵,要不然就往臉上烙,讓他們都破相,我就不信他們會不招。”

宗錦凝視江宜月,“你怎麼了?”

這個咄咄逼人,語氣惡毒而不耐煩的人……還是那個沉靜,敏感,喜歡孤獨的江宜月嗎?

江宜月擡起頭,悲傷地笑,“湛藍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比親人還要親人的朋友,就這樣被害死了。”

她低下頭沒有再說,但原因已經很清楚。她的頭髮散在額頭,遮擋了眼,宗錦替她難受,伸手想給撥開,卻只擡了一點,又不動聲色地放了下來。

彼此靜默幾分鐘,江宜月道:“帶我去看看那些殺人犯的嘴臉。”

“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我喊阿垚過來接你。別在這裡停留,危險。”宗錦輕輕道。

“我不走了。我就呆在這裡,我要親眼看着殺人犯痛哭流涕着懺悔,但即便這樣,也不能脫離苦海。”江宜月堅定道。

“你不走了?”宗錦急道,“不行。我這裡真的很危險。”

江宜月說:“不是有你這個高手呢嗎?”

宗錦苦笑道:“我自己也很危險。”

江宜月道:“宗錦,我問你一個問題。”

她慘白的雙頰有點發紅。

宗錦因此就明白了她想問的問題,一個包袱掛在心頭,沉甸甸,可他不能失禮地沉默,“你問吧。”

“請別把我想像得太不堪,但我還是希望弄個明白。我聽湛垚說——”江宜月低下頭,“你……喜歡我?”

那包袱沉重地壓着宗錦的心,他不覺摸了摸衣襟,透不過氣。

從容一個笑,“你是個好女孩,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我也不能免俗。但是阿垚比我要好得多。”

江宜月似乎說了聲“是嗎”,輕飄飄似是未曾宣佈於口,這讓宗錦不知該如何繼續。

他們又沉悶了好一會兒。

“帶我去看殺人犯。”江宜月盯着宗錦,面孔愈發紅豔,“你在旁邊陪着我,總可以吧?”

宗錦動搖了,“稍等。”

幾乎是拔腿奔向刑房,路上撞見蕭婷,“阿姨,幫我在暗中看一下她,可別讓她提前過來。您最好也別讓她撞見。她知道是您透露湛藍箏行蹤的。”

他匆匆進到刑房,踢上門,立刻給衆傀儡下了命令:

張開所有屏風,把刑房一分爲二,將湛家孫輩和程澄綁結實了,堵住嘴巴,一併押到屏風後,不許出來。

同時給湛明儒,齊音然,湛明磊,陸微暖和湛明嫣四個做了簡單的治療,穿上罪服,分別綁到椅子上。

“我告訴你們——”宗錦陰冷道,“一會兒都給我保持絕對的沉默,若是誰敢在江宜月面前說出湛藍箏死亡的真相,或者哭訴刑訊的殘酷,或者有任何求救的暗示——那麼你們的孩子,將人頭落地。我說到做到。”

他拍拍手,一隻高大的男性傀儡就持着一柄亮白大刀,走到屏風後,刀刃從屏風頂部伸出,在房頂抹出一片死亡的白光。

齊音然和湛明嫣的臉上都變了顏色,陸微暖滿不在乎,宗錦對她和藹地笑了,“湛二夫人,如果你敢不配合,那麼我會讓阿姨把你脫 光,拍裸 照。再找一羣男 人……下面的事情,不用我說了吧?完事後,視 頻會上傳的。”

陸微暖滿眼驚恐。

宗錦滿意地點點頭,對湛修慈說:“湛老先生,也希望您能配合我。”

湛修慈淡淡道:“你放心,我還不至於把一家人的性命,託付給一個普通女子。”

宗錦客氣地向他欠欠身,又走到屏風後,特意對程澄說:“不要妄想求救。如果你輕舉妄動,我立刻殺了你的父母。別以爲我找不到他們。只要我巧妙地向我的員工方丹霓打聽一下——”

五花大綁,被堵着嘴巴,按在地上的程澄昂起頭,眼睛裡寫了四個字——你大爺的。

宗錦輕鬆地正了正衣衫,他離開刑房,“江宜月怎麼樣?”

“那是個很安靜的孩子,你要她在客廳呆着,她就一動不動,不亂看,不亂摸,不亂走。”蕭婷站在牆後,注視着客廳內背對而坐的江宜月,這樣評價,“很懂分寸。她是湛藍箏最好的朋友吧?”

“啊。”

“她是湛垚的……”蕭婷停頓了。

宗錦笑容不變,“湛垚喜歡她,想和她交往。她最近和湛垚也走得很近。”

“我見過她兩次,雖然淡漠些,很不陽光,但好歹還是個正常人樣。但是她現在卻很像一尊冰雕,似乎心都死掉了。”蕭婷怔怔地說,“她怎麼沒和湛垚在一起?”

“她是來打聽案情的。她很關心湛藍箏死亡的真相。”宗錦忽然感到不自在——蕭婷的目光變得火辣而諷刺,“看來你又說謊了。”

“阿姨。”宗錦懇求道,“讓她去恨湛家,是對我們每個人都好的選擇。”

蕭婷道:“你忙吧,我去看看湛青凰,老人家聽完了昨天的刑訊記錄,又暈過去了。連着三四天都暈。我擔心她真的不行了。”

“死一個湛青凰,不算什麼。近百的人了,也到日子了。”宗錦冷漠道,蕭婷瞥他一眼,宗錦輕笑,“這是血淋淋的道路。您可以照顧老人,但是不可以就醫問診。對了,我要帶她去刑房,您迴避一下吧,反正湛家宅子很大。”

蕭婷一言不發地離開,宗錦則沉了口氣,他禮貌地引着江宜月,小心翼翼地護着她,走入刑房,下了臺階。

“這裡的氣味有點不太好。你能行嗎?”宗錦注意到剛一進來,江宜月蹙了眉頭。

“沒事。這是應該的。”江宜月淡漠道,“都在這裡嗎?”她環視刑房內的湛家人。

宗錦說:“小的那些,我給關在別的地方了。”

江宜月說:“應該一起動刑纔對。你對他們動刑了嗎?嗯,看來是動了。我看到他們的白衣服上都是血斑。他們的臉色也很灰敗,氣息微弱。強壯的人變得憔悴,莊重的變得狼狽。好,太好了。我想白衣服下,他們應該是遍體鱗傷了。你不該讓他們穿着衣服,不要臉的人,光着去羞辱,是最合適的。”

說着,江宜月露出一個微笑。

宗錦卻第一次感到心驚膽顫——那笑容在他看來,分外猙獰,是絕對不該出現在江宜月臉上的。

“月亮,如果不舒服,就走吧。我去給你弄杯熱牛奶,暖暖胃。”

“不。”江宜月推開宗錦試圖扶上她肩頭的手,主動走上前,打量着湛明儒和齊音然,宗錦有點閒不住地說:“這是湛藍箏的——”

“父母。最不合格的父母。我知道。”江宜月平靜地說,她冷酷地注視這對憔悴的夫婦,“叔叔,阿姨,還記得我嗎?我是湛藍最好的朋友。而你們是湛藍的親生父母。不要奢望我會因此同情你們。相反,我恨不得暴打你們一通。我和湛藍從幼兒園就認識,小學一個班,初中一個學校,高中保持通信,假期相聚;大學週週都安排一天相會。二十年了。我和湛藍在一起有二十年。她的喜怒哀樂,從來都是和我一起分享的。所以——”

江宜月冷笑着,“我比誰都清楚,她在家裡受了多大的委屈。來自你們這對父母蠻不講理的權威壓制,殘忍的體罰,毫不掩飾的利用以及偏心,早就傷透了湛藍。但她還是強裝着快樂,只讓我看到眼淚,讓我知道她被你們體罰的那些難堪。我每聽一次,心裡就惡毒地罵了你們一次——我不能打你們,更不能殺你們,因爲你們終究是湛藍的父母。但其實,我認爲你們只是將孩子當作自己的私人用品,隨心所欲,一點對人的尊重都沒有。這是父母嗎?對不起,我不承認你們是湛藍的父母。湛藍就是讓你們給活活害死了。我很高興宗錦拿下了你們,把你們踩在腳底,替湛藍出了這口氣。”

她又對湛明磊和陸微暖說:“你們是湛垚的生父和繼母。但是湛垚有多麼恨這個家呢?事到如今,想必你們都很清楚,不用我重複了。品嚐着鞭子的痛楚,慢慢去做來不及的懺悔吧。”

瞥了湛明嫣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湛修慈。她的眼睛裡一直燃燒着火焰。

“我不清楚湛藍的每個親人。但是卻知道,湛家人,都沒對湛藍的處境,加以關注,或者伸出援手。他們做的就是壓制,冷漠,幸災樂禍。”江宜月淡淡道,“湛垚說得沒錯,這不是個家。宗錦,是這裡面的誰,買通了蕭婷,然後又殺了湛藍呢?”

宗錦謹慎道:“我還在拷問。”

他很害怕江宜月要參加拷問,但幸好,江宜月表示她對這羣人的捱打,沒半絲觀看的興趣,她只是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麼制住他們的?”

宗錦道:“我用了一種珍貴的藥物,下到了茶水裡——”

他簡單地說了說過程,江宜月已走出刑房——這讓宗錦更加放心,趕快將刑房門先關好。

“真是很神奇的藥。原初散?有趣的名字。我聽湛垚說,最近有個團伙要找你麻煩,也是叫做‘原初’什麼的。”

“那個不用擔心,我想不成氣候的。”宗錦柔和地對江宜月說,“你……你趕快回去吧。我找阿垚來接你……”

“宗錦。”江宜月坐到沙發上,怔怔地,“湛藍死了……”

兩行淚水,慢慢滑落。江宜月仰起頭望着宗錦,眸子迷濛,睫毛沾了晶瑩,變得柔軟。她只保持了瞬間這個姿勢,在宗錦赫然失神的剎那,她已垂了頭,頭髮亂蓬蓬散開,無力地懸在半空,聽不到嗚咽聲,只能看到她的頭越來越低,幾乎要將自己縮成一個團,然後埋入地裡,不再探頭,好像受驚的刺蝟,拒絕了關愛。

宗錦伸手的初刻,是半衝動半理智的——衝動是因憐惜,理智是懂得這個時候要去安慰,他那隻猶豫的手還沒來得及放到江宜月的肩頭,對方就撐不住般擡起頭來——整張臉哭得通紅,掛滿無聲的淚。宗錦心裡一緊,手上一沉,江宜月抱着他的胳膊,微涼的額頭貼在他的手背上,輕輕顫抖。他感到一股溼潤滑過皮膚,是溫暖的。

那隻手環住了江宜月的肩膀,宗錦坐下來,左手放在了心口,“這裡結實一點,不會太累,比手臂好靠。”

江宜月的臉就貼上了他的心口,彷彿恐懼的孩子一樣環住了他,“抱歉……”她邊哭邊說,“我……我實在是……失態……湛藍……湛藍死了……我最好的……最好的……我忍了很久很久,就等着真相大白,看到殺人犯受到懲罰的那日……但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排走了仇恨的心,空空蕩蕩。拿什麼來填充呢?殺了仇人多少次,也不能挽回失去的,從湛藍死的那一刻起,就註定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宗錦抱住她——心跳幾乎要停止,不可思議的驚喜和趁火打劫的內疚一併涌了上來。他想這就是月亮,她還是那個她,沒有變的。她剛纔的冷酷是因爲她對朋友愛得深,她對朋友愛得深是因爲她對太多的現實和感情都喪失了勇氣,纔會將全身的力都用在一點上,精心而安靜地呵護。

可惜,湛藍箏是我非殺不可的人。

只有愛上湛明嬋的宗堰的繼承人,親手殺了拖累宗堰到死的湛明嬋的繼承人,一切纔有意義。

“抱歉。”宗錦撫摸着江宜月的背心,“抱歉,真的很抱歉。”

江宜月聽不清他的呢喃,只是哭得越來越大聲,宗錦索性將她摟抱得更加親密,下巴已經貼住了她的頭髮,大概人類的皮膚對毛癢的刺激都會有特殊感覺,宗錦下意識揉蹭了一下,江宜月感覺到這份接觸,哭着擡起頭,她還沉浸在悲傷中,並沒有追究“色 狼”的意識,迷茫的眼睛充滿眼淚,方纔激憤的火焰已被清澈的水流澆滅——宗錦的脣,湊巧碰上江宜月的額頭,不乾膠一樣粘在一起。

咣噹噹一聲巨響,江宜月猛地挪開身子,宗錦已站了起來——原本放在二層作爲裝飾用的粉彩大瓷瓶,掉落在一旁,碎成渣子。

“怎麼回事?”江宜月被嚇到了。

宗錦的這個角度,卻能看到蕭婷的身影——剎那他想起,月亮是湛垚的。

“沒事。沒放好而已。”宗錦緩了口氣——蕭婷已轉過拐角。

宗錦將紙巾遞給江宜月,讓她拭淚,她小聲說了“謝謝”。

“月亮。”宗錦維繫着平靜口吻,“我是湛垚的好朋友。你是湛垚的女友。如今湛垚爲了幫我,而不能保護你,安慰你。所以我替他照顧你,是應該的。”

江宜月拭淚的手指,頓了下。

“宗錦。”她捏着紙巾,“你別誤會。這幾天……湛藍的消逝,點滴的追憶都讓我有些神智不正常,我成宿失眠,吃不下東西,連喝水的力氣都沒了。今天看到迫害湛藍的那些人得到懲罰,我實在太激動了,剛剛是我失態……我向你道歉。”

“沒關係,月亮……”

“還有,”江宜月將紙巾揉成一團,通紅的臉上已沒了淚珠,也沒有被淚水融開的粉痕——這是一張天然而真實的面孔,淡漠只是因爲渴求溫暖。

宗錦想着,聽到江宜月說,“我不是湛垚的女友。”

宗錦沉默片刻,“湛垚的確喜歡你。別看他很活潑,但內心脆弱,他渴望有人關愛他,也珍視他關愛的對象。他不希望出現遺憾的錯過,所以一旦下定決心,就會直白地追求——我想,他對你應該表示過了。”

“情人節的時候,他給我送過玫瑰花,問我要不要和他交往,但是我沒明確表示願意。太突然了。”江宜月的聲調也穩了起來,“我不覺得我值得別人喜歡。我太普通了,很多人都說我性子怪,不好接近。我自己也這麼認爲,除了湛藍,我和大家基本就沒有過交心。而你們兩個,都太優秀了。”

“這個無關普通和優秀。”宗錦搖頭,“湛垚確實喜歡你。”

江宜月怔了片刻,“我能住一晚上嗎?天色暗了。”

“我讓阿垚接你。”

“不。”江宜月道,“我想冷靜地考慮一下這個事情……湛藍已經不在了,她的離開把我的生命截成了兩半,我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總要好好收拾心情。湛垚在幫你調查事情,我也不想讓他因爲我而分神,耽誤了你。”

宗錦看了看天色,“……好。那得告訴湛垚一聲。”

“別告訴他。”江宜月說,“我給他發短信,說是家裡有點事情,需要我回去。我騙了他,但還是僥倖地希望……呵呵。”

她苦笑。

宗錦安慰道:“即便阿垚知道,也會理解的。他將原初散下到湛家人的茶水的時候……心裡也很難過的。所以他不會苛求你。”

江宜月長長呼吸着,“嗯…………原初散……到底是什麼樣子?”

宗錦覺得這個話題要好得多,心中慶幸總算讓激情及時沉澱,配合地掏出一隻豆青瓷瓶,“喏。紫色粉末狀,混入水中無色無味,服用即可。大部分都用在湛家人身上了,藥效好而自身功力差的,也能破功一個月。”

江宜月淡淡笑了,晃晃瓶子,“沒用完?你幹嘛不都給用了,狠狠治治湛家人。”

“現在也就剩下一兩個人的劑量。這東西可難做了,珍惜一點好。基本上,我也好,其他玄黃界人士也罷,都沒法做了。一部分藥材要等一個千年才能生長出來,存貨恐怕就天界有,沒那能耐和麪子去靈霄點討藥啊。而且我現在可沒辦法讓湛家人,薄家人,齊家人,應家人再真心誠意地捐血了。”

“這種藥雖然威力強,持久力可不行。”江宜月說,“只有一個月,太便宜他們了。”

“一個月,足夠了。”宗錦坦然道,“我半個月就可以拿下他們。到時候——”

他陡然收住口,江宜月摸着瓷瓶,“除了殺害湛藍的直接兇手外,其餘的人,留一條命好嗎?我不希望你沾染鮮血。”

宗錦說:“這個我現在還無法應承你。但是至少目前我沒法殺他們,我還有事請要他們配合才能搞清楚。你放心,我不會殘忍的。”

江宜月吁了口氣,“快還給你吧。這麼寶貴的東西,可別讓我弄壞……”

宗錦看她敏感的樣子,有些好笑,“其實也沒多少用處了。你替我保管吧,我隨身帶着,拷問他們,着實不便啊。”

天色暗成一硯墨,月色像被毛筆抹開一樣,淡得昏沉。

北風竄過郊外的山坡,遊走入一座座分散的墳墓。

不知是什麼動靜,讓棲息的鳥兒,警覺地飛向天際,翅膀張開,呼啦連成一片。樹枝搖擺間,一團團鬼火自深處升起,飄向了山頭上的那些白服人——他們身後的白色長披風,讓夜風吹得抖擻,旗幟一樣在暗夜飛揚。他們依序半跪,俯身低頭,圍成一圈。

透過人與人的間隙,可看到中間的墨黑石頭前,盈盈立了一位蒙白紗巾的白衣女子,風從她身邊拂過,長髮,絲巾和衣衫飄揚。

裹着黑大衣,蒙了個黑臉罩,隱藏在暗處,一手照相機一手DV機,忙着偷拍的八女王岑嬌娜筒子,火速將DV機對準這個女人——鏡頭拉近,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卻能看出她的十指正在胸前交叉,嘴脣翕動,嘀咕着什麼。

鬼火猶如潮水般漫來,一條雪白的人影,忽然從密林上空掠過,好似厲鬼怨魂,猙獰着襲來,剛好飛過了岑嬌娜的腦袋頂上——岑嬌娜渾身一抖,背心頓生寒。

鬼火還在洶涌,似是造勢。那鬼影在半空旋轉,猛朝白衣女子衝去——岑嬌娜的心都提起來了,鏡頭中的女子卻不慌不忙地念着一些讓人聽不懂的咒文,手指不停變化,似是掐訣的樣子。

那條鬼影,忽地又退開,逃跑般跌入密林中,半晌,都沒再看到。

被打跑了?

岑嬌娜想着,鏡頭又哆嗦着轉回到白衣女子身上——她此刻正從一個跪過來的白衣人手中,取來一枚玉璧,高高托起,半跪着,做出祈禱的姿勢。

一陣男人的聲音,僵硬地泛起——

“蒼璧——禮天——”

金紅色的光芒自石下泛起,所過處,層疊的鬼火,開始退卻。

女人將玉璧放入石頭上,又接來一枚玉琮,俯下大地。

“黃琮——禮地——”

金紅光射到岑嬌娜這邊,她感到一陣炫目,不可抑制地發抖。

“青圭——禮東方——赤璋——禮南方——”

風聲將這片整齊而冰冷的男聲,扯得搖曳。

金紅色的光芒掃開了一片片鬼火,它們在一點點熄滅。

“白琥——禮西方——玄璜——禮北方——”

岑嬌娜懷疑是自己的錯覺——隨着有節奏地低吟,整座山頭似也感受了恐懼或得到某種神秘的力量,而發着抖。

鏡頭對着那塊墨黑的石頭,六件禮器擺放在上,隨着石頭的轉動而轉動。

轉動?

岑嬌娜的眼珠子幾乎彈出去——那女子的素手輕輕撥弄,甚至都沒碰到那方石頭,但石頭卻隨着她的手勢而轉動着。

金紅色的光芒,正是從這方石頭的邊緣散出來。

女子忽然跪下,向石頭莊重叩首。

所有的白服者一起叩首。

“原初的希望——與神明定下新的契約——以舊的禮器爲傳承,用新的力量開闢未來——”

不知是哪個聲音沙啞的白服者,抑揚頓挫地念誦着——

“去消滅——玄黃界那些高高在上的僭主者,僞善者,衣冠禽獸和心狠手毒的人,清理門戶,恢復——原初。”

山崗肅穆。

岑嬌娜還沉浸在剛剛那魔咒般的聲音中,心臟還在咚咚亂跳的時候,耳畔傳來了重重一聲:

咚——

咚——

一個白服人拍打起一面小鼓,咿咿呀呀不知在唱着什麼,其他的白服人都起身,圍繞着白衣女子,跳起了古怪的舞蹈。

金紅色的光芒籠罩着他們,鬼火已消散開。

深夜的郊外,近在咫尺的荒墳,月暗而鬼火飄忽的山崗上,林深,風幽,一羣白衣人,一場詭異的祭祀,一陣陣發僵的男聲,一段段令人心驚肉跳的話……

嘟嘟——

DV機報告,沒電啦,沒電啦。

“什麼人?!”

一個白服者厲喝。

岑嬌娜的心臟差點被這話給擊碎,她哪裡還敢停留,抱着相機DV機,飛奔下山,將那金紅色的光芒,陣陣的鼓聲,都甩開在身後……

天爺爺啊,真是嚇人啊。申請漲價,一定要申請漲價,簡直就是挑戰人體心理極限的活兒。

她一面逃跑,一面掏出手機,迅速撥打了宗錦的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嗯。箏兒和剪子都被爆頭,然後屍沉河底了。月亮HLL地琵琶別抱了。小宗有點亂了。一場神秘的祭祀,八女王被嚇得魂飛魄散,匆匆去打小報告了。

第六章 藕荷色衣裙的女子第八章 網殺第七章 一眼二十年第十章 離開第三章 山寨第二十二章 回“家”第二章 父女第五章 藍色圍巾第十四章 深夜容易發生故事第九章 爲了開始的結束第十一章 一個白癡的堅持與大膽第二十二章 回“家”第三章 山寨楔子第一章 西山的決鬥第十二章 輾轉第八章 心靈過渡楔子第六章 三更滾雷第一章 淪陷的湛家第一章 生意上門第一章 提親第二章 父女楔子第八章 心靈第五章 晦氣的一天第十章 蓄勢待發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第十章 颶風來襲第四章 警鈴第一章 月色悽迷(新版)第十章 飛車第十四章 深夜容易發生故事第十七章 廖清奇的家第四章 警鈴第一章 身後第三章 鬧事的來了第十章 蓄勢待發第十六章 餘波第八章 心靈第九章 和極品男共度第七章 做賊第二章 冰屍第七章 虛實第四章 三土跑路第六章 極品男搬桌子了?第八章 雙胞胎第三章 夜晚湖邊第四章 三土跑路第十三章 蓬蓬頭上的腦袋第五章 有客上門第三章 不動聲色的改變第三章 夜晚湖邊第四章 紙,包不住火第八章 跳出封鎖線第五章 極品男遍佈傷痕的身體第九章 想哭的感覺第七章 選擇(本卷完)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第二章 取證工作第一章 和姐妹們聲討極品男第八章 跳出封鎖線第六章 行動前夕第三章 鬧事的來了第八章 雙胞胎第一章 露餡第一章 將要飛走的紅彤彤第一章 雜亂的信息第四章 警鈴新年章 承諾與背叛第九章 想哭的感覺第六章 祠堂第五章 晦氣的一天第十二章 沒有結果的結果楔 子第四章 廣播裡的聲音楔子過渡第八章 戰果只是謝幕第七章 啓航第九章 母子第三章 夜晚湖邊第一章 給極品男和沮喪女找工作第五章 有客上門第十四章 亮燈第五章 晴天霹靂第三章 計劃和變化第六章 祠堂第十章 離開第三章 紛擾第一章 深山旅店第六章 第一股風楔子楔子第十三章 三亭湖畔第一章 身後第八章 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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