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希望能在吃午飯的時候和孫橋搭話,但當她跑到招待臺的時候,孫橋已經不在那裡了。
程澄沮喪地按下電梯按鈕,很窩囊地讓衆位同事擠到電梯間最角落的地方。暈暈乎乎到了餐廳雲集的三層,看着大家輕車熟路地找着館子,自己活像傻子一樣,孤伶伶站在電梯口,沒人搭理。
我是不是找一找孫橋呢?
想到做到,小丫頭果真一家一家地找了起來。在肚子強烈抗議的時候,她捂着胃,終於從小自助館子的玻璃外面,看到孫橋和幾個男性同事圍坐在一張桌旁。他面孔依然冷酷,但舉止斯文得體,儼然世家公子風範。
“孫橋!”她恨不得將臉蛋揉到玻璃裡頭去,依然是沒人搭理她。
程澄慌忙找入口,聽到一聲熟悉的叫喚,“程澄!”
循聲望去,“月亮?”
江宜月走來,笑道:“我聽湛藍說,你今天要在這裡上班,還想會不會碰到你呢,好巧。”
程澄說:“你來這裡幹嘛不短我一下。”
“怕耽誤你工作啊。”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不是在國貿那邊上班嗎?”
“替公司送個案子。”江宜月道,“聽說那極品和你一起工作?”
“嗯……”
“怎麼樣?”
“沒什麼啦,我在屋子裡打字複印發傳真。他在外面站崗。一上午都沒見到,大中午想和他說句話,好歹也是在一個房東手底下討生活的,結果他早就跑沒影了……”程澄嘆息。
江宜月笑了,“你還巴不得見他啊?再說,湛藍該是天下最好的房東。”
“湛藍是好人,但極品……”程澄掰手指。
“程小姐。”隨着清亮的男聲,文質彬彬的鐘錦走來——身邊還跟着滿面春風的廖清奇。
“公司兩點上班,不要遲到。”鍾錦提醒,程澄連忙答應。廖清奇笑問:“這麼快就熟悉新來的員工啦。”鍾錦低聲說:“她是我聘來的麼。這一位是——”
目光落到江宜月身上,程澄慌道:“我朋友,不是這裡的……”
“我知道,這位小姐和這座大廈的氣質不符。”廖清奇說。程澄傻樂,江宜月有點不高興,沒理會廖清奇,勉強與鍾錦握握手,目光順勢落到了對方那隻銀戒指上,鍾錦微笑,“江小姐在看這個?”
他舉起右手,食指上的銀戒,光芒低調,“我可是單身呢。”
江宜月面色平常,廖清奇不依道:“剛見面就和女士談論這種話題,你太失禮了。”
鍾錦笑而不語,程澄嘀咕,“他不是有女朋友了麼。”
嗯……大家都聽見了。
廖清奇眸光一冷,“經理的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呢?”
“赫莞爾啊,好像是湛藍的高中同學呢。”程澄急忙看江宜月,後者點頭。鍾錦攤手,“私人問題還是下班後聊比較好,程澄還沒吃飯吧?不如……”
“我請程澄吃飯。”江宜月拉起程澄的小手,鍾錦又仔細看了看江宜月,“好的,程澄,別忘記時間。”
程澄拼命點頭,直到鍾錦和廖清奇都走遠了,江宜月才說:“你老闆?”
“嗯。”
“旁邊那女人很討厭。連香水都不會擦,嗆死人了!”江宜月反感地說。
程澄一個勁點頭——很傲慢,不好相處呢。
“辦公室人際關係複雜,你可注意點。”
程澄只有點頭的命了。
飯後,程澄送江宜月出去,望見三亭湖邊圍聚一堆人,救護車,警車的頂燈閃爍。兩人過去打聽,旁邊中學又有一個學生溺水身亡了,程澄和江宜月都沉默不語,看着一位女刑警扶着一臉痛苦的女子走來,江宜月招呼,“老姐!”
賈文靜正準備扶死者老師到旁邊問話,聞聲擡頭,“呦。”麻利地將人交託同事,快步走來,“你們怎麼在這兒?”
“程澄在這兒上班,我給我們的合作公司遞交案子。”江宜月說,“怎麼了?”
賈文靜道:“一孩子,溺水身亡。”
“野泳嗎?”程澄問。
賈文靜沉吟,“這個……還沒出結果呢。即便是野泳,也得弄清是體力不支,還是別的原因。”
“這湖裡已經淹死三個了。”程澄快嘴說,“上週有兩個,新聞還報過呢。”
賈文靜點頭,“就是因爲短時間內出了三樁事兒,才讓我們過來看一眼。不過從現場跡象和目擊者的證詞來看,沒有什麼謀殺跡象。當然,驗屍報告還沒出來,我也不能誇口。”
她停了一下,“程澄,那極品沒欺負你吧?”
“啊?”話題轉得太快,程澄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和我在同一個公司……”
“什麼?!”賈文靜一聲吼,柳樹上黃鶯拍翅膀,飛走。
程澄捂耳朵,“沒事的沒事的,他沒有欺負我,我也沒有招惹他,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相處!”
賈文靜驚歎,“如此重要的事……”
“小賈!”替賈文靜問話的女刑警快步過來,“我得幫陳隊的忙,你負責一下吧,這是一半的筆錄……”
遞的太快,掉落程澄腳下,程澄七手八腳地蹲□子給撿起來,還好奇地看了一眼,賈文靜趕快扯過來又給蓋好。
“小丫頭,快回去工作,別到處瞎說。”
“這個被問話的人叫文遠淑啊?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呢。”程澄扭着小臉回憶剛剛偷瞄到的內容。
江宜月一怔,賈文靜敏銳,“認識?”
江宜月哦了聲,“有可能是湛藍的高中同學,我見過幾次,但是沒怎麼聊過。”
賈文靜說,“既然湛藍認識這老師,我就跟她打聽好了,晚上去湛藍家。”
“那老師有問題?”程澄壓低聲音。
“她班上連死兩個孩子,而第一個死的孩子也是她學生,我有點興趣。”賈文靜說,“你們先走吧,路上小心,程澄,記住,別讓極品男欺負!”
晚上,鳳曉白開車來接程澄和孫橋——時間卡得很準,並且挑了一個不顯眼卻能看到大廈出入情況的絕佳位置。所以孫橋雖然能夠快步甩開跟在後面的程澄,但卻沒有甩開鳳曉白的眼神,溫和而清晰的一句“孫橋,這裡”,用內力直接傳送到他的鼓膜,讓這位穿越過來的孫家小世子不得不服一次軟——畢竟他尚未弄清楚這個城市的道路,而且也不喜歡和陌生人擠車。
然後又叫住了小鹿一樣,一頭撞出門來,急着找孫橋的程澄。看着他倆都上了車並排坐——中間留下了不小的空間,鳳曉白笑道:“湛藍大概□點纔回來,今天晚飯我來做。”
“我幫你。”程澄心虛地說。
鳳曉白道:“孫橋有什麼想吃的嗎?”
孫橋擺譜,“我能吃的,恐怕你們聽都沒聽過。”
鳳曉白一面倒車,一面說:“這倒是,我剛來的時候,也有一些不習慣呢,不過後來就好了。”
孫橋說:“好到你一個大男人,親自下廚。”
鳳曉白將車輪迴正,微笑道:“別有一番趣味。”
孫橋冷哼。鳳曉白駛過第一個路口後說:“也許很多你想要的,卻又自憐地認爲得不到的感覺,就會在下廚中找到。”
孫橋五指一蜷,喀嚓響,程澄一臉恐慌,戰戰兢兢地開口了,“孫……孫橋……”
孫橋停了一下,“幹什麼?”
程澄不想讓他和鳳曉白在開車的時候打起來,犧牲自己當靶子,“你不喜歡讓別人知道我和你認識?”
“沒錯。”孫橋倒也乾脆。
“……爲什麼啊?”
“因爲我討厭你。”孫橋更乾脆。
程澄大窘,“噢……那爲什麼你討厭我?”
“因爲你太蠢。”
女人沒能耐,可以容忍。
但是沒能耐還不識相,就超過他孫橋的容忍限度了。
只不過他這會兒居然這麼好耐心,回答這個蠢女人的問題,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在這個鬼地方呆久了,果然品味也跟着降低了呢。
程澄好沮喪,“這樣子啊……”
孫橋說得也是實話。
是不是那麼多男朋友最後都被搶走,就是因爲自己太蠢?
一路無語。
七點鐘吃飯,孫橋不挑食——畢竟吃了快一個月了,何況他的適應力並不差。
七點半,新聞聯播結束。孫橋摁着遙控器,程澄幫鳳曉白收拾餐桌。
門鈴響起。
手一抖,“唉呦,我忘記了,老姐說她晚上要過來的!”
程澄跳了一下,又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
嗯?剛纔我明明是拿着碗筷的啊,怎麼現在空手了?
低頭……
一隻手正伸在半空中,及時接住被她掉落的碗筷。
擡頭——孫橋面無表情。
“啊……”程澄呆了。
“蠢女人,準備讓我伸多久?”孫橋冷道。
“……謝謝,謝謝,謝謝!” 程澄慌慌張張地接過來,隨手放到茶几上。這時門鈴又響,鳳曉白從廚房出來,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笑說:“還是我來吧。”
“不不不!我來我來!”程澄手忙腳亂地要往門口跑,不幸被茶几腿絆倒,她瞪大眼睛,恐懼地看着自己和孫橋的直線距離,正在縮小……
嘣!
卡了。
程澄低頭。嗯,極品男孫橋用一隻手撐住了她的……是叫做胸部,還是叫做胸脯好呢?
目光相接,一個心虛,一個冷漠。
孫橋皺眉,“你擋住我的視線了。”
手腕一旋,程澄被迫做出幾個側翻動作,眼看要和地板親吻,幸虧讓鳳曉白接住,“小心點,丫頭。”
程澄面紅心跳,孫橋已不耐煩地大喝,“別讓門鈴聲打擾我了!”
“對不起!我這就去開門!”程澄哭喪臉,笨笨地衝向大門,透過防盜門看——
不是賈文靜。
“請問您是……”
“抱歉打擾了。”
網格外的女士拉了拉下滑的手提包,“請問這裡是湛藍箏的家嗎?我是她的同學文遠淑。找她有點事情。”
“啊……”
一刻鐘後,文遠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着鳳曉白泡好的茶,程澄和她對坐,孫橋冷着臉歪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着一部晚清家族勾心鬥角的電視劇。
“湛藍讓我八點接她。”鳳曉白一邊換鞋一邊說,“你們先聊,九點以前我們就能回來。”
程澄便和文遠淑攀談起來,才知她是爲了學生溺死的事,特來找湛藍箏。她剛要問“爲何不去找警察”,門鈴又響了——這回便是賈文靜,她換了休閒裝束,和程澄調笑着,看到沙發上的兩個人——鄙視地瞥了眼孫橋,目光落到文遠淑身上,“文老師?”
“賈警官。”文遠淑點頭,賈文靜唉呦,“這糟糕的姓呦!我是真警察啊!”
程澄和文遠淑都笑了,孫橋撇嘴,似乎在說“蠢女人”,視線倒還凝在屏幕上,那裡面爲了奪家產的兩兄弟,已經快打起來了。
手段低劣,孫家奪權,纔不這樣低級呢。
孫橋邊看邊在心中評論。
文遠淑開始向賈文靜打聽案子,賈文靜說:“法醫鑑定的結果,的確是溺死的,沒有外力逼迫,也沒有服藥的痕跡。”目光炯炯,盯着文遠淑的眼睛。
文遠淑遲疑,“真的嗎?”
“文老師有別的情況?”
“……沒……”
“你是湛藍的老同學了?”
“是,高中三年都在一起,上了大學,聯繫少了,但沒有斷。”
“好巧,我可是湛藍的初中姐妹了,也是沒斷聯繫。”
“是啊是啊。”
“沒想到一個案子,居然就把大家都套到一起,世界太小。”
“是啊是啊。”
“學生遇難,心情不好,所以文老師找湛藍傾訴嗎?”
“是啊是啊……”
“找傾訴對象一般都是家人吧,不過文老師好像還是單身,父母回了老家,兄弟在外地工作。”
“……賈警官調查很快啊。”
“幹這行的嘛,對疑點當然敏感。”
眼睛在電視上,耳朵在談話上的孫橋,心中冷笑:
這老師有問題嗎?要不調查她幹嗎?
程澄傻呵呵,坐在一旁啥都沒聽明白,只偷瞄孫橋:
他看電視的樣子,好專注,好認真,好有型啊……
“賈警官,你難道懷疑我嗎?”文遠淑惱怒的抗議,將程澄從YY中驚醒,身子抖三抖,孫橋斜眼看她:
真是個蠢貨。
文遠淑已提起手包,“抱歉!看來我來得唐突了!”
“別誤會。” 賈文靜道,“只是今天中午,文老師事先就出現在三亭湖,倒是唐突。”
程澄激動了:
案情有貓膩?!
文遠淑久久沒動彈。賈文靜道:“文
老師,白天罰學生站,晚上還要罰自己嗎?”
文遠淑直着眼神坐下,“您……您直說。”
“有幾位目擊證人證明,早在十二點五十分左右,您就匆匆跑來,沿湖張望後,開始打聽一個學生。而那會兒您急於找到的,正是在一點零三分,被其他野泳者發現,突然沉底,卻立刻沒了蹤影的死者——羅紹磊。”賈文靜歇了下,“您怎麼解釋呢?”
文遠淑疲憊道:“午休的時候,有學生反映,羅紹磊要去湖邊涼快。學校因爲野泳已經走了兩個孩子,還都是我的學生,尤其是第二個孩子丁智禮,是我班上的。我害怕再出事,就出來找他。”
賈文靜嗯了一下,“那個我們可以稱之爲打小報告的孩子,是誰?”
“對不起,這是孩子們的隱私。”
“我理解,您的確是好老師。”
“謝謝。”
“但是我也因此無法證明您所說的真僞。”
“賈警官,難道我中午不在辦公室批改卷子和作業,不在教室裡和孩子們聯絡感情,卻要大張旗鼓地跑到湖邊去……做那件您懷疑我會做的不好事情嗎?”
賈文靜搖頭,“我相信您不會,但是我也相信讓您丟下了班上學生,到湖邊找人,是另有原因。爲了您班上的學生,在失去兩個朝夕相處的同學後,能夠平靜地繼續學習,我希望,在我們找他們問話之前,您能說實話。”
“你們有什麼證據……”
“我們的確沒有證據,但是有解釋不通的地方。一件案子的完結,是要讓它從裡到外,從頭到腳,任何一條筋骨脈絡,都暢通無阻,不允許遺留哪怕比螞蟻還小的疑點。”
室內沉靜,不知何時,孫橋關了電視。
“所以,”賈文靜將杯子放好,“文老師,您不僅要解釋爲何提前出現在湖邊,而且要解釋一下,週日下午三點十分左右,您爲何也提前出現在湖邊,四處打聽一位學生,而這位學生,正是第二位死者丁智禮?還有,這週一的時候,當校長通知您,丁智禮溺水身亡後,您回到辦公室,爲何喃喃自語,說着‘果然如此’‘竟然是真的’這類未卜先知的話?”
文遠淑臉色鐵青,“您……”
“我們和您學校的很多老師都談過了,當然,我們只是讓他們回憶這幾周的瑣碎事情而已,不會有人懷疑您。”賈文靜說。
文遠淑一言不發,防盜門喀嚓,程澄激動,“是湛藍!”
湛藍箏面色難看地衝進來,“氣死了!無涯那個混蛋,把我家曉白當苦力使喚!又給叫走了!他就是成心折騰曉白,已達到間接折騰我的目的!哼,害我打車回來!”
套着拖鞋走幾步,看見客廳的老幾位,“遠——淑?”
“湛藍!”
無良女跑過去,來,抱抱。
賈文靜咳嗽,“行了啊,湛藍別抱了,坐下,有正經事。”
“你的公務別在我家忙。”湛藍箏鬆開文遠淑,“好久都沒見你了,最近怎麼樣?你來我這兒也不提前說一聲。”
程澄多嘴,“老姐正在問話呢。”讓賈文靜瞪了一眼。
湛藍箏注意到客廳氣氛不是很對勁,目光定在孫橋身上,“哎!”
孫橋難得好心情,“幹嘛?”
“欺負我客人了吧?”
“當我和你一樣有病啊?”
“找我一擀麪杖打你個魂飛魄散吧?”
“找我一劍讓你就此魂歸黃泉吧?”
“試試?”
“試試就試試。”
“不要!”
大家都看程澄。小丫頭跳了起來,一隻手還伸出去,似乎要阻止孫橋,隨即她反應過來,匆匆捂住嘴,很尷尬地笑啊笑啊笑。
孫橋的脣角抖了抖,“蠢女人。”
還敢阻止我了?
知不知道我一掌就能把你打飛出去?
不打你,是因爲爺此時看你還順眼點!
湛藍箏被這死丫頭給氣笑了,“得了得了,大家都坐下說正經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