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箏主持下的湛家,對湛思晴的處置是決絕而慘烈的。湛虛衡前腳走,湛藍箏後腳便黑下面孔,溫柔離情一掃空,惜別的感人淚水仿若從未流過。瞬間拿起屠刀,立地成魔。無論湛明嫣如何反對、哭泣甚至當着全家人的面,放棄尊嚴,跪下求她,湛藍箏也面無表情,絕不改口。那天晚上,湛藍箏的書房門口站了鳳曉白和孫橋兩尊門神,誰都不讓進去。這二位武功高強,聯手的話,縱使玄黃子弟也難以對付,真乃“二夫當關,萬夫莫開”。而大家也都清楚,湛垚正寸步不離地守護着江宜月;程澄、賈文靜和方丹霓也都讓丁小剪拉去徹夜聊天——丁小剪是有備而來,隨身拿了把AK47。鬼都知道湛藍箏的安排是爲了什麼。湛明嫣求見不得,去了湛修慈的書房,陸微暖抱着渾身發抖的湛思露站在外面,只聽到書房內傳來湛明嫣愈發清晰而淒厲的哭聲,最終湛修慈一個人先出來,反鎖了書房的門,喚來傀儡把守。而後這個高大依舊的老人默默回到自己的臥房,窗口燈光並未熄滅,果在十二點剛過的時候,他到了湛藍箏的書房外。鳳曉白恭迎祖父,周到的客氣,卻沒讓湛修慈有一丁點接近門板的機會。
“告訴箏兒。”湛修慈低沉而有力道,“如果當初我在湛家,我絕不會允許她父親廢黜她,刑求她,羞辱她。我今夜來此,也絕不是對誰額外的偏疼與袒護。我當初之所以不在的原因,她應該更清楚——到底是誰一手設計,促成我的離去呢?當真是宗錦?”
鳳曉白說:“您在這個時候責問這話,已經說明您的立場問題了。”
“將她和晴兒對調,我一樣會出現在這裡去責問。我不希望任何人有閃失。小愛和衡兒已讓我心痛……我是自私的,對箏兒,是親與表親的問題;對我,卻都是我的血脈,都是。” 湛修慈沉吟,“鳳曉白,我自認眼光不錯,你是個好孩子。務必勸勸箏兒。”
他擡眼看了看緊閉的門,轉身離去。鳳曉白將這一切轉述進去,湛藍箏說:“當年他可以漠視自己母親的命,可以斷送他嫡親姨母湛青閣一脈的人——只留一個識相的明乾表叔。現在他又何必苛責於我呢?既然在我這裡有親疏的不同,那我當然要照着我的標準去辦事,何必在乎他的。他若一視同仁,就該約束住那些傷害我弟弟妹妹的人。他約束不了,就不要指手畫腳了。”
第二天湛藍箏以蒼溪湛家現任掌門的身份開了祠堂,用襲擊掌門,串通妖鬼,陷害族人等三大罪名,雷厲風行地廢了湛思晴的功力,將她驅逐出湛家族譜。姑念其與掌門的近親關係,在辦妥外面房屋的事宜之前,特許其暫與其母湛明嫣共住。對這個判罰結果,大多數族人還是心存質疑的:畢竟扣在湛思晴身上的罪名還存在不少可以辯白的疑點。但人人都清楚,無非是湛家主枝再次內訌的結果,純屬蒼溪湛家內部的“內部事”,旁人無需求出個甚解。只明白那個最能出面的湛修慈保持沉默——雖然他拒絕出席,但也並未中途干涉。在孫女和外孫女之間,無法維持平衡,老人只好徒勞地消極抗議。看在衆人眼中,“缺席”當然是湛老先生對孫女除掉外孫女的行徑表示強烈不滿,但採用這種迴避方式而終究沒有實質解救外孫女,任其慘烈受刑,功力盡失,何嘗不意味着,湛修慈這位呼風喚雨一輩子的老人,而今面對年輕、富有野心的孫女的挑戰,已是力不從心;而一直以來壟斷掌門權職的湛明儒在廢了親外甥女的問題上,想都不用想,自然是站在親女兒這邊——湛家族人也都耳聞這對父女間的矛盾日趨激烈,父親對女兒態度冷淡,但關鍵時刻,湛明儒倒不會做出違揹人情的選擇;那麼唯一肯真正拼死護衛湛思晴的湛明嫣,在沒有父兄支持,也無丈夫倚靠的境地下,必然失去了爲女兒爭取的資格,甚至這次處刑都沒能到場,而是被軟禁起來,獨自垂淚。她另一個女兒湛思露倒是在,湛思露的養母陸微暖請求過掌門,“處刑場景慘烈,露露心智未開,恐受驚嚇,懇請回避。”湛藍箏卻不改口,堅持讓陸微暖照顧着湛思露,務必到祠堂“支持掌門決議,維護家法威嚴,爲衆多族人做出良好表率,以求懲前毖後,令族人再無逾越之心。”陸微暖只好哄着湛思露進到祠堂。森嚴中,這傻姑娘倒是安分,張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親姐姐在刑架上慘烈呼號着“媽媽”,湛思露卻傻傻微笑,似乎有人在她眼前劇烈地翻騰扭動,更像一個演雜技的小丑,只不過令人發笑而已。
紛紛擾擾近兩個月的湛思晴一案,終於塵埃落定,縱使心中疑慮,別人也不會多管閒事,給自己與家人惹禍。只不過又要放棄一天假日,移步主宅祠堂內靜默着觀看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輕湛家女孩,被殘忍的剝奪了立足玄黃界的資格。唯一慶幸的是,她外公是湛修慈,總不會讓她落魄過日。而湛明嫣抱回虛弱的大女兒,還要送醫治療,精心調養,再安排好她日後的生活,縱使有心要和湛藍箏算賬,也須一個多月後再說了——許是這個原因,或是對湛思晴的處置的確起到了殺雞儆猴的效果,但也許最重要的,是湛藍箏並沒有像衆人私下揣摩的那樣,再次對家人揮舞屠刀,而是猶如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學生般,微笑道:“哎,我又要交論文了。”當下指揮着鳳曉白去當勞工,準備給各部門送禮,以求通過。湛家內部那根繃緊到十分的弦,陡然放鬆下來。就是在這樣一個輕鬆的日子裡,從外面回來的湛明磊看到客廳茶几上放着一套包裝精美的茶具,旁邊無人,就陸微暖哄着湛思露吃糖,小心地看他一眼。湛明磊隨口道:“送誰的?”
陸微暖沉下臉道:“你的好侄女送給你情人的。”
湛明磊心中一跳,“楊安?”
“哼,你的好侄女,你湛家的好掌門,論文怕通不過,開始玩旁門左道的事。你念念不忘的兒子親媽是她導師,你說這能送誰去?”陸微暖冷笑道,“快拿走吧,讓我看了心煩。”
“你覺得煩,就滾出我們湛家大門,永遠別回來。”湛明磊對妻子早已沒了情義,不過是要盡丈夫的責任,不好將她掃地出門,老無所養——而且露露很依賴她。尤其是現在,湛明嫣的心思都在養身子的湛思晴身上,更要靠陸微暖照顧傻姑娘了。
“你們湛家的門檻太高,我想滾都滾不出去。”陸微暖酸酸道,“不過那老女人想滾進來也不行。”
“嘴巴放乾淨點,什麼‘那老女人’?你不認識她麼?”湛明磊沉聲說。陸微暖激動,“我當然認識她!她化成灰我都認識!她用殘忍的電刑折磨我和我的丈夫,她用板子和鞭子折磨我養大的女兒,害得好好的露露傻掉——”湛思露傻笑,撿起地上的糖紙往嘴裡塞,陸微暖奪來丟掉,“——楊安羞辱你大哥,折磨你一家人,這一筆筆的血淚賬我這個外人倒是記得,你湛明磊枉當了男人,湛家男人!忘性大!看了那老女人就忘了自己是誰,嚇,你個窩囊廢的!既然那麼愛她,當年就跟你老子急一次,別輕輕鬆鬆地背棄你那短命妹妹見證下的契約啊!”
湛明磊最不耐煩她的橫眉豎目與手舞足蹈,一巴掌打歪她的嘴。陸微暖捂臉哭道:“當年我有得罪你們家嗎?我本來安安分分過着自己的小日子,都是因爲認識了你那短命妹子,被捲到玄黃界來,讓姎妱威逼利誘,讓你表叔隨意驅使,讓你老子玩弄股掌,不得脫身!我爲你們做事,不過是爲了保命,這也有錯嗎?明明是你們這圈子的人仗着會法術,有權勢,就生生利用我,迫害我,現在反要說我的不是,我真是命苦!過了二十多年不是人的日子,撿了別人用剩的男人,進門就被迫害得沒法生個自己的孩子,還要給人家當後孃,當養母,可也不招人待見,我何苦仁義……”
“你仁義個腦袋!”湛明磊罵她,“阿垚跟我講過你和湛明嫣背後對楊安的指點,盡是些歪曲事實的話,存心說給阿垚聽,讓這孩子從小就對他親孃感情扭曲,你真是用心險惡!”
“不去怪你妹妹,倒怪我,難聽的都是她說的,我被迫迎合,嫁到你們湛家,我敢給小姑子臉色看麼?”陸微暖抽泣。湛明磊冷笑,“別裝模作樣,你揹着我和湛明嫣聯手,拿露露當結盟紐帶,僞裝好心地編派是非,‘勸’走阿垚——幸好阿垚也有自己的路,纔沒讓你們真蒙了去。又把敵人引到我們湛家,害慘一家人——”陸微暖強辯,“那是你大哥識人不清——”“你和湛明嫣也沒高明到哪裡,若不是你們要推翻我大哥,又怎會讓宗錦踏過湛家門檻?!”“你這人太不講理,我不和你講了!你眼裡只有楊安,楊安就是給你一頓鞭子,你都當成最美的享受。你就拿着你侄女準備的見鬼禮物去孝敬你小情人吧!”說着將盒子擡過頭頂,作勢要丟,湛明磊趕快搶過來,抱入懷中,“敢弄壞楊安的東西,看我給你好看!”
“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你活了半輩子也沒活成個真男人!”陸微暖恨鐵不成鋼地低低罵着,擦擦淚水,摟過一臉稚嫩關心的湛思露,兀自抽噎。湛明磊早就不耐煩,“告訴箏兒,我替她送楊安。”扭頭便離開家門,驅車趕往湛藍箏的學校,他來過一次,輕車熟路找到蕭婷的辦公室——運氣不錯,就蕭婷一個人在。見了他並不吃驚,尤其是看到他手裡的禮品盒子,“您家小掌門缺課太多,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通過。”
“楊安,我家的情況,你瞭解。”
“原因歸原因,結果歸結果。找到故意殺人的原因就可以不判刑了嗎?”蕭婷並不鬆口。湛明磊低聲說:“看在兒子面上……”
“別跟我說兒子,他已不再認我,誰讓我小人得志地玷污了高貴的湛家諸位。”蕭婷頭也不擡,繼續看論文。湛明磊放下盒子,和氣道:“我知道你其實是幫箏兒的,對吧?否則箏兒不會這樣禮遇你——”
“您家小掌門沒事也不找我,總要有事了才求人。上次網殺就是,我好好打着遊戲,冷不丁一個電話,硬要我去遵命。”
“那是迫在眉睫,確實必須如此。”
“您家小掌門要做的都是必須如此的,那麼我要給她不及格也是水到渠成的,東西您拿走,我就不送了。”
“楊安。你其實是真心幫箏兒的,爲了——”湛明磊嘆息,“爲了妹妹……”
“您妹妹恨我死去活來,她女兒瘋了,有我的功勞啊。”蕭婷涼涼說。湛明磊道:“那是宗錦的罪過,你對孩子們並沒有太過殘忍,你報復的都是對不起你的,我接受你的懲罰。我是說明嬋——”
“我最恨的就是從您的嘴巴里聽到這個名字,您不配了。”蕭婷冷下聲音,一臉送客。
湛明磊早就練就厚臉皮,“明嬋是我同胞的親妹妹,我這麼說沒錯。”
“蟲子立下的那張契約,讓您和您夫人當了廁紙,您夫人就罷了,您呢?就這樣對待同胞親妹妹的期待和信任嗎?”蕭婷平靜道,“你挽回不了我,我也挽回不了兒子,天各一方最好。”
“那你回來,又是爲了什麼?你最開始找我,不也是希望讓我保護你,好讓你能偷偷接近兒子,立足在這個城市嗎?爲什麼現在又……”
“問您家小掌門吧。我真是比餘則成還慘。”蕭婷自我嘲弄,“不過路是我自己選的,後果我擔。就當我這次回來,是爲了看一眼兒子,而最重要的,是看看蟲子的小心肝吧。你可以辜負親妹妹的信任,我卻不能丟棄朋友交待的重託。”
湛明磊臉上微紅,“楊安,真的不能給彼此一個機會嗎?”
“如果還存在機會,我希望那是一個海闊天空的機會。”蕭婷道。
湛明磊以退爲進,打開禮品盒的外包裝,“不提我倆的事,就說箏兒吧,你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再護她一下,讓她學業順利。看,這是她特意給你——哎?還要玄術打開啊……”
那茶具盒子外,端端正正一方符咒刻印,發着綠光,鎖頭無效。蕭婷見了就冷笑,“這是送我禮?還是羞辱我沒有您家能耐呢?啊,您夫人都會點小法術,我真是不配啊。”湛明磊邊說“一定搞錯了。”邊連續變換手訣,解開那符咒,討好地笑說“給個面子,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我那侄女的眼光向來不錯。”蕭婷厭煩道“您不走我走”,大踏步過去,已拉開半扇門,湛明磊慌道“等下——”雙手一掀,盒蓋,擡起來了——
救護車,救火車,警車。
笛聲,喇叭聲,話筒聲。
大學校園的平靜被打破,到處都是不知所措,四處詢問的人,他們的目光最終循着滾滾黑煙,落在教學樓的四層——那裡,有一間房屋的窗戶和周邊磚石已被炸飛,正吞吐熊熊烈火……
“插播一條短訊——XXX大學北區教學樓四層一間辦公室突然發生不明原因的劇烈爆炸,現在明火已滅,校內師生得到及時疏散。爆炸波及範圍並不大,但據知情師生反映,辦公室內有一男一女兩人,女性爲該校教授,身受重傷,已送往醫院搶救;男子當場死亡,身份正在查詢……”
作者有話要說:湛老二謝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