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出門就打車,司機問去哪兒,她想也沒想,“三亭湖。”
一路手機大響,不看,不接,關機,取電池。
面無表情。
司機師傅一頭冷汗。
到地方後,她丟下錢,衝入了一片濃黑的夜色中。
她朝着湖邊跑去,穿過了柳條,皮膚被劃得生痛,被一塊擋道的石頭絆倒了,摔得呲牙咧嘴,爬起來,邊哭邊跑,邊跑邊哭。
太委屈了。
對不起,小羅,我不是存心搞糟你的生日宴會。
但是我無法再一次接受好友搶走我男友的事情。
更無法坦然地和他們共處一室,無法笑着去“成全”,再去歌頌他們的“勇氣”。
難道還是我的錯誤嗎?我不夠大度?
所以方丹霓譏諷我?
她好像知道什麼,爲什麼她會知道呢?
有些事情,我無法向朋友們傾訴,因爲那是我心中的刺,我自己去動,都會痛到窒息,何況別人去挑動。
腳下一扭,哎呀一聲摔倒在草坪上。她從斜坡一路滾下,眼瞅着斜坡盡頭那汪墨色的湖水越來越近,正輕輕起伏,泛着魚鱗波浪。
一個可怕的念頭充斥在大腦:
滾下去,滾到水裡去,一事無成的人,死了得了。
就在這個蒼茫的深夜,永遠地閉目,等待溫涼的水浸沒,深埋淤泥之中。
身子一頓,小腹被踩住了,嗯,有點痛。
而且……
她張開眼睛,我沒有滾到河裡嗎?
側頭,湖水就在旁邊,只差……
一,二,三釐米。
好險,我還是不想死了。
程澄低低下巴,唔,這隻腳踩住了自己,所以自己沒有掉下去。
那麼腳的主人……
她向旁邊側側視線。
一張帥到令人窒息的冰塊臉。
夜幕下,有些看不清。
努力擡起上半身,瞪大眼睛。
“啊……啊啊啊……”
孫橋一擡腳,程澄身子一斜,趕快扣住了磚縫,七手八腳地爬了起來,“孫孫孫孫孫……橋……”
孫橋沒搭理她,接着散步。
程澄亦步亦趨,“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
今天鍾錦提出希望我值一次夜班的時候,你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要給我送宵夜嗎?
宵夜是沒等到,等到的是差點滾到湖裡淹死的蠢女人。
懶得搭理蠢女人,有辱智商。
“你……對了,你值夜班……”程澄小聲說,“那你怎麼沒在公司呆着?”
我呆膩了想出來走走,你也管?
孫橋目前很不爽。子夜是孤獨的,孤獨的時候容易想起一些事情,而且越不願意想的事情,越容易跑來叩門。
所以他現在很不爽。
程澄努力跟上孫橋的步子,“擅自離崗,這樣不太好吧,萬一有小偷呢,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你陪我回去?孫橋斜睨,一個連路都看不清楚的女人,是我陪你吧?你以爲下次還能那麼好運氣,在臨死關頭被救下?
真有毛病,我幹嘛要動用輕功,大老遠地趕過來踩你一腳?
不如看你滾到水裡亂撲騰,會是個什麼蠢樣子。
程澄知道孫橋不愛說話,但今夜是如此不愛說話,不覺惴惴不安,大着膽子碰碰他的手腕,“哎……”
幹嘛?
“你……你沒事吧?”程澄輕聲說,“孫橋,你心煩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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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橋眯眼,這蠢女人的確不是一般地蠢。
“我知道你心煩,否則不會離開崗位到這裡來的。湖邊,就是散心的地方,尤其是晚上,秘密都是見不得光的,所以白天它們不會溜出來,晚上,就都來了。”
程澄自言自語。
孫橋本來握緊的拳頭鬆開。
他慢慢拖着步子,程澄也慢慢跟着他的步子。湖邊很安靜,三更半夜,萬籟俱寂。
嗯,從某個角度看,月朗星稀,柳絛拂動,一男一女,漫步湖邊,輕聲細語,很有愛。
程澄偷偷看孫橋——身子繃得很直,面色森然。
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
“孫橋,你想什麼呢?”
孫橋停了片刻,“想我的過去。”
爲什麼我在如此不痛快的情況下,會如此好心?
程澄一愣,“啊……那一定很難過啦。”
是啊是啊,蠢女人會以爲我是個離不開媽媽的三歲小孩吧,背井離鄉就得哭天抹淚活不下去了。
“想一些不快樂的事情,當然會難過,爲什麼不想想好的事情呢?”
孫橋也有差點咬舌頭的時候,嗯……
“你認爲我回憶自己的過去,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孫橋語氣平淡,眸內殺氣四溢。
程澄說:“對不起,可能是我想錯了。”
孫橋沉默了一會兒。初夏湖邊的風,很舒服,讓他安心不少,所以他沒將這蠢女人踹下湖。
“你憑什麼認爲我的過去是不愉快的?”孫橋語氣生硬。
程澄有些害怕,“對不起……”
“你這個蠢女人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孫橋大喝一聲,程澄嚇得彈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我,我看到你身上的傷痕那麼多,你你你,你說是你父親打得,這這這,分明是家庭暴力嗎……我我我,又看到你前天晚上的目光,就是,就是你掐着湛藍的時候,我,我拿着刀子對着你……你,你,你當時的眼神……很……很……很……痛……哇……”
哇一聲,蹲到地上,哭了。
孫橋聽得暈頭轉向,還沒梳理清楚,就看到這丫頭竟然大哭起來,頭大如鬥,“你哭什麼?!”
我他媽有那麼可怕嗎?!
程澄哭得更厲害了,“我難過!”
你難過關我屁事?!孫橋怒。
“我最好的朋友,揹着我和我男朋友亂搞,都一年了!”
靠,上次你暈頭轉向睡到我房裡,我也暈頭轉向允許你在我房裡過夜的時候,你不就絮絮叨叨了一宿了嗎?不就是一個叫做容采薇的似乎很乖很懂事很體貼的好女人和你男朋友戴翔私通了一年麼,至於嗎?我心愛的女人還讓我親弟弟給搶了呢!
“他們欺騙我,在我面前假裝普通朋友,關心我,照顧我,都是假的!到現在,居然,居然,居然沒人幫我——”程澄大哭。
沒人幫你?我看湛藍箏那腦子進水的瘋女人,還有賈文靜那假裝文靜的潑婦都很仗義麼。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怎麼能那麼逼迫她們呢?我和采薇絕交了,但我不能強迫所有朋友都和她絕交,我不能讓老姐,湛藍,月亮再也不理采薇。我不能讓小羅,卓非,還有曉白就此和戴翔一刀兩斷,他們彼此沒有過節,我憑什麼要他們這麼去做,我有什麼權力什麼資格!”程澄哭喊。
你都知道你沒權力沒資格,那還撒什麼潑?滾起來啊,不嫌地上涼嗎?
孫橋蹙眉,我管你會不會着涼呢。
“但是我難過,我看到他們還能光鮮地在這個圈子裡出現,我就不服氣!我好陰險啊,我竟然希望他們被趕出這個交際圈,希望看到我的朋友,再也不是他們的朋友!”
果然是蠢,真是侮辱了“陰險”這個詞彙。
“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揹着我在一起,天底下男人女人那麼多,他們就非得選擇彼此嗎?”
是啊是啊,天底下男人女人這麼多,素顏爲什麼要選擇孫樓?孫樓爲什麼一定要選擇素顏?我他媽怎麼知道?!你哭腦袋啊!
蹙眉,我怎麼會有這種亂七八糟地腹誹?一定是在這個低級環境裡呆多了,人也低級了。
“你有我這麼倒黴嗎?工作也不順,連住得地方都沒有,男朋友老讓自己的好朋友搶走,從初中就開始!最可悲的是,我連報復的要求都不能提出!我多想狠狠地報復戴翔和采薇,但是我無法那麼去做……”程澄低下頭,悲傷地哭。
孫橋思考了一下,“爲什麼不去報復?”
程澄可憐兮兮地說:“那樣做不太好啊……”
“有什麼不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家都是公平的。”孫橋心平氣和地教育沮喪蠢女人。
程澄說:“就是不好啊,戀愛自由啊。我和戴翔又沒結婚……”
想了想,“所以說他們彼此相愛是沒錯的。那麼我小肚雞腸,我有錯是嗎?”
繼續哭。
孫橋忍無可忍了,“別哭了!窩囊的蠢貨!”
啪!
“你可以罵我是蠢女人,但是不可以說我是蠢貨!”
程澄怒道,“你太過分了,一點都不懂得尊重人!在你眼裡,我們都是貨物嗎?沒有人的屬性和尊嚴,可以被你隨便謾罵殺傷嗎?!”
孫橋愣,臉頰火辣辣,倒是不痛,即便痛,曾經受盡各種家法折磨的他,也不會在乎。
不過,這事兒有點傷自尊。
這蠢女人竟然敢打我了?
而我竟然鬆懈到被一個不懂武功沒有內力的蠢女人給打了一巴掌?
跟她說幾句好聽的,真的要蹬鼻子上臉了嗎?
孫橋臉色一變,程澄退後一步,“那個……那個……我說得沒錯,就算你現在殺了我,我到死也不會贊同你的邏輯的!你,你……”
孫橋踏前一步,程澄再次退後一步,戰戰兢兢道:“你……你……你奪得走我的生命,但是奪不走我的思想。就算是把我挫骨揚灰,我也會在心裡鄙視你。”
孫橋默不作聲,目光不在程澄身上。
身後水聲潑辣,程澄的注意力被轉移。
深更半夜,是誰在游泳?
這是什麼時髦的鍛鍊方式?
程澄很八卦,所以好奇心戰勝一切,她回頭了,將玲瓏有致的小後背,放心地交給孫橋。
孫橋默然,內力涌上手心。
他的視力比程澄要好得多,但是他一直都沒看到,湖裡有人。
只有水聲翻動着,魚嗎?
能滾起起碼半徑一米的白色沫子,這魚也忒大了些。
水聲激烈處,一個圓圓的腦袋在掙扎,一上一下,很有趣。
孫橋戒備起來,他開始飛快審視這個地方。
此時的三亭湖,宛若一方墨硯,涌着濃濃墨汁,在夜風下,慢吞吞地鬆動着一身皺紋。從任何一個方向,都能看到湖的對岸,看到被路燈浸染成淡藍的柳條背後,那虛虛露出的重檐六角亭。三個亭子的攢尖頂子都很閃亮,淡金色的光芒,在深夜中有點扎眼。
孫橋蹙眉。
夜幕是被浸染的淡紅色,三亭湖的水裡,只倒映着周邊景物的虛影,譬如破碎的光點,晃盪的高樓,扭曲的柳條……
還有三道淡金色的光線,在湖中浮動。
如果不仔細看,那麼任何人都會以爲,這不過是湖外的光線,映射到湖裡。至於是什麼光線,大概是路燈,大概是高樓的燈光,大概是路邊上廣告牌的彩燈,大概是……
被水流的鏡面作用一扭曲,光線一折射,一系列物理作用後,成了線狀,走了顏色,看着古古怪怪,那也很正常。
儘管這是很輕微的不同,但對於自幼習武,警惕心極高的孫橋而言,卻是明顯的不同。
他眯眼看着湖心,這三道光線是從三個不同的地方,映射到湖裡的,迅速計算一下,它們應該是平直的三道線,頭尾相連。
從距離來看……
孫橋擡頭的時候,程澄驚呼了一聲,抓住了孫橋的手。
“有人!”她指着水波泛起的地方,“那是個人啊,天啊,他,他,他要溺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有點事情比較忙,所以無法保證上網了,目前諸位所看的,是存稿箱自動發出的一些存稿.回覆大概沒法按時回,等我忙完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