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不要問喪鐘爲誰而鳴,喪鐘爲你而鳴!
揚州,丹陽。
城內寒風凜冽,官署內炭火噼啪作響。
主簿周顯手持邸報匆匆入內,見袁胤正斜倚胡牀,把玩着一枚和田玉印,那是齊王新賜的恩賞。
“府君,江東傳來消息,陸遜被孫權拜爲新都太守,距我丹陽僅一地之隔!”
周顯躬身遞上文書,聲音透着不安。
袁胤懶懶擡眼:
“陸遜小兒,乃一書生,紙上談兵之輩耳,何足爲慮?”
他摩挲着玉印上的螭鈕,“上月吳使還贈我溫縣的大柑子,說是吳侯親自使人採摘的,言辭謙卑得很。”
周顯急趨兩步:
“府君明鑑!丹陽地瘠民貧,守軍已多年不曾上陣殺敵。”
“若吳人突襲,我丹陽根本守禦不住。”
“而淮南又距此隔着長江天塹,不能第一時間支援過來。”
“府君宜早做準備。”
“荒唐!”
袁胤突然擲印於案,驚得炭盆火星四濺。
“我乃李相妻兄,丹陽背靠齊國百萬雄師!”
“孫權小兒與我敢動刀兵?”
“況江東之地本就是我袁氏所有,孫氏當年也不過我是袁家一守護之犬耳。”
“……哼哼,只可惜養狼當犬看家難吶。”
窗外北風呼嘯,卷着落葉拍打着窗櫺。
袁胤身在江東,僅佔據一郡,因爲他有着刻在袁氏骨子裡的傲慢。
一直認爲孫氏是背刺袁氏才獲得江東的,如今就算江東已經歸孫氏所有,他也心中不服。
當然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現在是替劉老闆打工,背靠齊國。
有齊國撐腰,自然沒必要對吳人有什麼好臉色看。
所以每次面對到訪的吳使時,都頤指氣使。
而吳使每次也都選擇了忍讓,這更加使得袁胤看不起吳人。
周顯眼眸一蹙,忽然壓低聲音說道:
“如今中原陷入戰爭泥潭,府君可還記得——”
“開戰前,齊王在密令中提及,待中原戰事平定以後。”
“便調府君入朝任太僕,若這期間丹陽出了什麼變故……”
言外之意,袁胤這些年在丹陽資歷也熬得差不多了。
你幫齊王鎮守邊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如今馬上就要苦盡甘來了,等戰爭勝利後,就把你調到中央工作去。
到時候憑藉你的資歷,再加上李相爺姻親的身份。
混個九卿都不成問題啊。
果然,袁胤聞言,神色微動。
周顯趁機再諫:
“陸遜雖然年幼,但很早便已入仕,輔佐孫權。”
“況且孫權早不讓其上任,晚不讓其上任,偏偏在齊王全並河南之時上任。”
“其心難測,不可不防啊。”
“夠了!”
袁胤煩躁地揮手,卻又忽然眯起眼睛。
“不過……足下可遣人攜賀禮走赴新都,探探虛實。”
“喏。”
於是,丹陽當即安排了一名使者出訪新都,刺探陸遜虛實。
新都太守府內藥香瀰漫。
陸遜接到袁胤使者將至的急報,當即擲下手中兵書,對左右笑道:
“此必是袁胤遣人前來探我虛實。”
參軍朱然會意,問:
“既如此,府君打算如何應對?”
“現在呂將軍那邊還沒有完全處理好荊州事務,我們不可冒然與齊人交戰。”
攻丹陽與攻荊州必須同時進行。
因爲一旦哪邊先攻了,另一邊就有了防備了。
所以兩邊步調必須得要同步。
但顯然,荊州那邊的工作要比丹陽麻煩許多。
陸遜的難題不在於如何攻取丹陽,而是如何在呂蒙準備好之前,儘可能地穩住丹陽人。
陸遜站起身來,沉吟道:
“我且詐病,以慢其心。”
“諸君可爲我準備。”
說罷,當即解冠散發,命人取來生薑汁塗在眼瞼、額角。
不過片刻,他便雙目通紅,面色蠟黃,活似久病之人。
“快,將炭盆撤去半數,被褥浸些冷水。”
陸遜邊咳邊褪下外袍,只着單衣臥於榻上。
又命人煮了苦蔘湯置於案頭,滿屋頓時苦氣熏天。
俄頃,使者被請入內。
但見陸遜裹着溼被瑟瑟發抖,榻邊銅盆裡還殘留着可疑的污血。
那其實是下人提前準備好的雞血。
“誒呦,陸府君這是.”
使者故作關切,突然伸手去探陸遜額頭,卻被他偏頭躲過。
侍從連忙上前將之攔住。
“使君小心傳染!我家主公水土不服,染了江東瘴疫。”
(東漢是二元君主制,下人可以對地方官稱臣)
使者連忙縮回手,轉而暗中觀察。
只見陸遜喉結滾動,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痰”,旋即喘息道:
“……失……失禮了”
那痰盂裡早被悄悄放了硃砂,入水便化開如血。
“江東確實是疫病多發之地。”
使者假意嘆息,目光卻不斷在陸遜身上打量。
旋即又突然發難問道,“聽聞府君三日前似還在巡視城防?”
言外之意,你小子三天前不好好好的麼,怎麼突然就病了?
榻上陸遜渾身一顫,猛烈咳嗽,侍從急智道:
“正是那日淋雨,這才染了疾疫!”
說着掀開被角,露出陸遜腰間暗敷的瘡藥,那是搗爛的芙蓉葉。
使者見那“潰瘡”膿血模糊,終於信了八分:
“府君病勢如此沉重,下官實在也對此痛惜不已。”
“實不相瞞,下官也是奉了袁使君之命前來探訪。”
“本意是爲了恭賀府君新官上任,不想染此惡疾。”
“惜哉,痛哉……”
陸遜突然掙扎起身,手指抓住使者衣袖:
“慚愧啊!請轉告袁公”
話未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將早含在口中的薑汁噴了使者滿袖。
“就說陸遜.來日方長”
使者生怕被陸遜傳染,連忙掙脫,旋即作揖拱手道:
“一定一定,在下會將府君的病情如實轉告給我家主公的。”
然後以不打擾陸遜休息爲由,正式向他辭別。
寒風呼嘯,新都城外。
陸遜負手立於城樓,目送着袁胤使者的車駕漸行漸遠。
方纔還病容慘淡的臉上,此刻已恢復血色。
“不想丹陽區區使者,也敢如此倨傲。”
陸遜撣了撣衣袖上殘留的薑汁,冷笑道:
“入府不行禮,探病不退避,言語間盡是試探。”
朱然遞過熱巾,搖頭嘆道:
“袁胤倚仗齊國之勢,向來如此。”
“去歲吳使赴丹陽賀歲,竟被當庭質問江東兵備。”
提到這裡,朱然便恨得咬牙切齒。
一個小小的丹陽太守,竟然敢隨便對他們東吳的內政指指點點。
偏偏吳人又不敢反駁,就這麼忍氣吞聲了許多年。
所以,每一個吳人都盼着早點收復丹陽。
陸遜接過熱巾拭面,眼中精光閃動:
“倒是難爲前任的新都太守了。”
他望向丹陽方向,嘴角微揚:
“不過這份窩囊氣”
突然將熱巾擲入一旁的火盆,嗤的一聲騰起白霧。
“也該到頭了!”
……
丹陽官署內,袁胤一邊吃着柑子,一邊聽着使者的彙報。
他突然前傾身子:
“陸伯言當真病重嘔血?”
“屬下親眼所見!”
使者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
“那痰盂中血色做不得假。”
“更兼其腰間惡瘡潰爛,藥童換下的繃帶盡是膿血。”
“此人必是染了惡疾。”
周顯皺眉插話:
“陸遜年少有爲,前些日子都還好好的,怎會突然”
“誒~”
袁胤擺手打斷,將沒吃完的柑子放在案上、
“江東溼瘴最是傷人,當年孫策何等好漢,不過二十六歲便死了麼.”
孫策的死與他遇刺雖然有着脫不開的關係。
但值得注意的是,孫策並不是直接被刺死的。
是被刺傷以後,沒能把病治好才死的。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江東多瘴氣,傷口很容易感染。
從而滋生出病菌。
所以像丹陽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是沒有多少人願意過來的。
袁胤也明白這裡面的工作有多困難,就盼着早點兒升遷,早點兒搬到氣候相對宜居的中原去。
念及此,袁胤忽然道:
“來啊!傳令,犒賞三軍!”
周顯詫異道:
“府君!縱使陸遜病重,這新都防務也不該就此鬆懈纔是。”
“糊塗!”
袁胤霍然起身,腰間組玉佩叮噹作響。
“陸遜若死,吳人必要另派太守。”
“等他們交接完畢,怕不是要等到開春了。”
踱到江東地圖前,手指重重點在新都位置。
“屆時齊王早已平定中原,我倒要看看吳人如何襲取我丹陽。”
窗外忽有寒鴉驚起,周顯望着地圖上丹陽孤懸的標記,欲言又止。
袁胤卻已哼着小調,轉去後堂試穿新制的九卿禮服了。
孫權聽說陸遜病了,心甚怏怏。
呂范進言道:
“陸伯言之病,必是詐耳,只爲慢袁胤之心。”
“非真病也,願吳侯勿憂。”
孫權便道:
“子衡既知有詐,可去往新都爲孤視之。”
呂範領命,星夜至新都,來見陸遜,果然不見着有病色。
呂範開門見山說道:
“某奉吳侯命,特來敬探伯言貴恙。”
陸遜拱手還禮:
“賤軀偶病,何勞探問。”
呂範便道:
“吳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時而動,空懷鬱結,何也?”
陸遜便解釋說道:
“非是某不盡心竭力,取丹陽易,平後事難。”
“吾取丹陽,不過覆手取物耳。”
“然荊州之地纔是重中之重,若呂都督不能先取,我新都亦不敢擅動。”
哦?
呂範眉梢一樣,沉吟半晌,目視陸遜,緩聲說道:
“聽聞呂都督至採桑後,便被阻在了夏口。”
“夏口由趙雲把守,此輩成熟穩重,只恐不易取。”
陸遜笑道:
“某已和呂都督通過書信,他言及已有計可取荊州。”
“願子衡勿疑。”
呂範連忙問是何計。
陸遜卻道:
“此事幹系重大,呂都督亦未向我言明是何計。”
“那伯言可能猜到是何計?”
“自然。”
“是何計?”
呂範連忙問。
陸遜笑着揮了揮手,“既然子明不肯明說,自然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在下又何必去拆穿呢?”
“難道連吳侯都不能知道麼?”
“荊州之事幹系重大,還是謹慎爲妙的好。”
呂範聞言,沉默許久,然後嘆道:
“……好罷,願子明當真能爲吳侯取下荊州。”
“我這這便回報吳侯去,伯言亦當時時緊盯丹陽動向。”
“自然。”
二人辭別,各自回去。
不表。
……
話分兩頭,呂蒙自拜訪完馬謖回到採桑口以後,確定了公安港就是他奪取荊州的突破口。
他回到衙署,當即命人修書一封,具名馬、異錦、酒禮等物。
遣使齎赴夏口,來見趙雲。
時趙雲正在城頭巡視城務,忽報說江東都督呂蒙遣人送來禮物與書信,特來拜見將軍。
趙雲便道:
“禮物可送人送回去,書信留下。”
隨後,將使者請入,得其書,其書略曰:
“子龍將軍麾下”
“蒙以凡才,謬膺重寄,奉命移鎮柴桑。”
“夙夜憂惶,如履薄冰。”
“竊思江夏要衝,素賴將軍威德鎮撫,南北安堵。”
“今蒙猥居鄰境,實非所宜,唯恐麾下將士疑忌,致生嫌隙。”
“蒙雖不敏,亦知孫劉盟好之重。”
“故已具表上呈吳侯,乞骸骨歸鄉,願薦賢者以代。”
“倘得卸甲,必當親詣夏口,負荊請罪,以明心跡。”
“時值深秋,江風凜冽,伏惟將軍珍攝貴體,勿以蒙爲念。”
“臨書惶悚,不知所云。”
趙雲覽畢書信,見其字跡虛浮,言辭卑怯,不禁莞爾。
侍從見主將神色,問道:
“將軍何故發笑?”
趙雲收信入匣,對吳使溫言道:
“呂都督過謙了。”
“煩請足下轉告,就說孫劉盟好,乃諸葛使君與齊王夙夜掛懷之事。”
“今都督鎮守柴桑,但以和睦爲念,何須辭官?”
遂命親兵取來錦盒:
“此乃荊州特產的安神茶,可助呂都督調養心神。”
又添錦緞十匹,“江風寒冽,權表心意。”
帳外忽起東風,捲動案上信箋。
軍正夏侯蘭忽然開口說道:
“雲兄,呂蒙此信,未免謙卑過甚。”
“不知是否有詐?”
這夏侯蘭乃是常山真定人,與趙雲是同鄉。
兩人情同手足。
趙雲在劉備這裡發跡以後,便向劉備舉薦了夏侯蘭。
劉備便使其留在趙雲的部曲中,當一個掌管刑法的軍正。
平日聊軍務時,兩人無話不談。
趙雲擺手止之道:
“鄰邦禮敬,何必多疑?”
“哦?難道雲兄就不擔心呂蒙使詐,襲我荊州?”
“……呵呵,蘭弟未免太多疑了。”
“雲就守在夏口,不管呂蒙是否使詐,須放着我死。”
“否則休想越過夏口。”
夏侯蘭想想也是,不管呂蒙使什麼奸計,他們都在這裡守着。
不會出事的。 乃不復爲備。
呂蒙寫信穩住趙雲之後,又給馬謖寫了一封信。
其書略曰:
“幼常參軍足下:”
“蒙再拜致意,前番公務一晤,得睹參軍經緯之才,常懷欽慕。”
“今冒昧致書,實有要事相托。”
“江東自周公瑾歿後,主和之聲日盛。”
“蒙雖總領軍事,然程普、黃蓋等輩,猶持寧爲玉碎之論。”
“每思參軍順勢而爲之教,未嘗不撫膺長嘆。”
“愚竊以爲,當密移軍械輜重於荊州。”
“一則削江東戰備,使頑固者無恃。”
“二則可爲參軍晉身之資。”
“現已備得樓船三十艘,假以商旅之名,唯慮子龍將軍察覺。”
“若參軍能疏通沿江關隘,使物資安然入境,則他日齊王論功,參軍當居首勳。”
“蒙情願退居幕後,但求江東百姓免於戰禍。”
“此事機密,萬勿泄於第三人。”
“絹短情長,企盼迴音。”
……
馬謖於衙署中展讀呂蒙密信,喜形於色,竟不慎碰翻案上燈盞。
“天助我也!”
馬謖擊掌而笑,當即取印信批下通關文牒。
左右侍從疑道:
“近日江防甚嚴,參軍何故簽發商船特許?”
馬謖振袖而起:“此乃諸葛使君密令,爾等豈能知曉?”
遂命心腹持令箭往各渡口傳令:
“凡江東商船,一律免檢放行。”
或有人諫道:
“可否先知會一聲趙將軍?”
馬謖暗忖,若知會了趙雲,他知曉其中緣故,肯定會與他爭功。
到時候全並江南之功便會被別人分去,還是自己獨攬其功的好。
於是說道:
“趙將軍把守荊州門戶,就不勞他多費心思了。”
“只讓過往商船,從我這邊走就是。”
經過一番折騰,呂蒙總算得到了能偷過長江防線的許可。
呂蒙正式開始點兵,馬步水三軍,皆選精兵,伏於舟冓、舟鹿船中。
然後揀選會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搖櫓。
次調韓當、潘璋、丁奉、賀齊等四員大將,相繼而進。
駕快船往荊州方向去。
晝夜趲行,直抵北岸。
江邊烽火臺上守臺軍盤問時,吳人答曰:
“我等皆是東吳客商,也江風受阻,到此一避。”
“我等有馬參軍特許。”
言罷,將馬謖送的憑證遞上去,隨手又送了些財物給守臺軍士。
軍士乃是馬謖管下,因被提前打了招呼,又得了好處,自然信之。
遂任其停泊江邊。
約至二更,舟冓、舟鹿中精兵齊出,將烽火臺上官軍縛倒。
暗號一聲,八十餘船精兵俱起,將緊要去處墩臺之軍。
盡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個。
於是長驅大進,徑取公安,無人知覺。
而馬謖早早地率屬官在碼頭等候,望着江面漸近的商船隊,忍不住輕笑:
“呂子明果然守信之人。”
“參軍,是否先查驗貨物?”
副將在一旁低聲問道。
馬謖不悅地擺手:
“本官親自簽發的通關文書,還能有詐?”
說着整了整衣冠,迎向靠岸的首船。
船板剛搭上岸,就見呂蒙一身素服走出船艙,遠遠拱手:
“勞動馬參軍親迎,蒙實在過意不去!”
馬謖笑着還禮:
“都督辛苦,不知首批軍械”
話音未落,忽聽“咔嚓”一聲脆響。
呂蒙突然掀翻身旁貨箱,露出滿箱寒光閃閃的環首刀。
還不等荊州軍反應過來,韓當已從船艙暴起,一刀劈落碼頭旌旗:
“東吳兒郎,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霎時間,三十艘樓船同時掀開苫布,八千精甲如潮水涌出。
藏於暗艙的賀齊部射出箭矢,精準命中烽火臺
丁奉率水鬼隊潛入水中,鑿沉了港內巡邏戰船
潘璋的輕騎兵竟從舟冓船驅馬躍出,直奔城門。
衆人分工明確,顯然是提前演練了很久。
“呂蒙!你.”
馬謖驚怒交加,佩劍才抽出一半,就被親兵拽着後退。
混亂中他的冠冕不知去向,髮髻散亂如瘋婦。
呂蒙站在船頭大笑:
“多謝參軍通關文書!”
說着張弓搭箭,一箭射落城頭“齊”字大旗。
廖化拼死護着馬謖突圍,卻被韓當截住去路。
眼看就要被擒,馬謖突然推倒身旁火盆。
趁着烈焰騰起,他竟然脫了官袍混入亂軍,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比及天明,呂蒙站在濃煙滾滾的公安城頭,望着滿地狼藉。
有士卒來報:
“尋遍全城,不見馬謖蹤跡。”
呂蒙正色道:
“喪家之犬,不足爲慮。”
“眼下取荊州纔是當務之急。”
“傳令,軍士入城以後,如有妄殺一人,妄取民間一物者,定按軍法處置。”
原任官吏,並依舊職。
將衆官吏的家屬另養在別宅,並不加害,也不許閒人攪擾。
恰逢大雨,呂蒙上馬引數騎點看四門,穩固公安時。
忽見一人取民間箸笠以蓋鎧甲,呂蒙乃喝左右執下問之。
竟是其同鄉之人也。
呂蒙乃道:
“汝雖系我同鄉,但吾號令已出,汝故犯之,當按軍法。”
其人泣告曰:
“其恐雨溼官鎧,故取遮蓋,非爲私用。”
“乞將軍念同鄉之情!”
呂蒙正色道:
“吾固知汝爲覆官鎧,然終是不應取民間之物。”
於是叱左右推下斬之,梟首傳示畢。
然後收其屍首,泣而葬之。
自是三軍震肅。
呂蒙乃催督各路軍馬,即刻殺奔江陵。
江陵乃荊州之心,得江陵者便得荊州。
因爲它是整個中國南方的交通大樞紐。
身處漢水、長江、揚水、夏水、湘水等諸多水道的黃金分割點。
控制住江陵,就等於控制了荊州最重要的水路交通。
……
荊州,江陵。
城頭朔風如刀,馬良晨起梳洗時,忽聞城外鼓角震天。
他手中犀角梳“啪”地落地,連忙問何事吵鬧。
“報——東吳大軍已至北門三裡!”
“什麼!?”
馬良大驚,踉蹌奔上城樓,只見晨霧中旌旗如林。
當先“呂”字大旗獵獵作響。
他一把抓住守城校尉:
“長江天塹重重,吳人如何飛渡?!”
校尉面如土色:“各烽燧昨夜皆無預警……”
正驚疑間,一隊殘兵跌撞入城。
爲首者衣甲盡赤,哭拜於地:
“馬參軍中計!公安……公安已陷!”
“吳人假扮商旅……騙過……”
話未說完便昏死過去。
馬良眼前一黑,扶住女牆纔沒跌倒。
他望着城內稀疏散落的守軍,又望向城外黑壓壓的吳軍。
江陵精銳皆佈防在外,此刻城中老弱不足五千。
最關鍵的是,因爲沒有想到吳人會突然兵臨城下。
所以江陵是沒有提前堅壁清野的。
這也就意味着,吳人可以輕鬆打造攻城器械,充分利用野外資源。
“荊州……危矣!”
“幼常糊塗啊!”
他指甲深深掐進城牆磚縫,青灰的磚粉簌簌落下。
“季常先生何故喪氣?”
一聲暴喝傳來。
只見劉循、李嚴、張任各率親兵奔上城樓。
這些益州舊部雖僅百餘人,卻個個甲冑鮮明。
畢竟是一起逃難,追隨到現在的親兵,精氣神自非尋常軍士可比。
“現在吳人已經兵臨城下,先生不想着如何禦敵守城,何故作此長嘆?”
劉循大聲質問道。
“……唉……公等有所不知。”
“我江陵防線,主要有賴周遭幾個重鎮,與烽火臺的信號傳遞。”
“可因吾弟之過,被吳人騙過了公安港,使得城下一夜之間會集了三萬吳軍。”
“我江陵又未來得及堅壁清野,只怕很難來得及撐到其他城池的援軍過來了。”
“江陵一失,則荊州必失。”
“則我馬氏成了齊國的罪人,我等將”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
張任聞言大怒,說道:
“大丈夫得死於沙場者,幸也!”
“汝既食齊祿,就當以死報國。”
“在此長吁短嘆,豈是丈夫所爲?”
劉循也走過來安慰他道:
“我父子是無家可歸之人,這些日子全賴荊州人照顧,才得有肉食果腹。”
“如今輪到我們幫你了。”
說着,把手往後一招。
數十名益州兵走來,個個精神抖擻。
劉循大聲道:
“如若城破,我等亦難身免。”
“汝等已失一家,豈望再做那飄零之喪家犬乎?”
此言一出,衆益州兵齊聲高呼:
“戰!戰!戰!”
“殺賊!殺賊!殺賊!”
他們只有幾十人,卻爆發了極強的鬥志。
他們也不會不知道敵我力量有多懸殊,但都抱着必死的心態,情願與吳人決一死戰。
李嚴一捋鬍鬚,對馬良說道:
“諸葛使君在時,多施德政,有恩於荊州百姓。”
“公何不去說百姓一同守城。”
“我軍民一心,未必便不能撐到趙將軍、潘將軍他們過來支援。”
馬良聞言,很快也恢復了理智,向三人拱手道:
“多謝三位!”
“適才因爲弟之故,一時昏了頭。”
“公等說得對,爲今之計,只有一戰!”
於是衆人分工明確,各自準備防務去了。
馬良立於城中央的鐘鼓樓上,突然揮劍斬斷鍾繩。
沉重的鐘聲轟然震響,驚起滿城飛鳥。
人羣騷動起來,紛紛聚集過來。
“江陵父老聽之!”
馬良扯着嗓子,喊出來前所未有的聲量。
“吾等世居荊土,沐浴漢恩。”
“昔大旱三載,田疇焦裂,諸葛使君星夜馳援。”
“發齊中之粟,活我百姓。”
“鑿井修渠,澤被後世!”
今井臺石刻猶在,爾等腰間糧袋尚存,豈忘此恩耶?”
“然吳人呂蒙,狼子野心,詐稱盟好,陰行盜寇之舉!”
“白衣渡江,襲我公安。”
“今又陳兵城下,欲奪我桑梓,毀我宗廟!”
“若城破之日,爾等妻女,必遭凌辱。”
“爾等田宅,盡爲敵有!”
“老者填於溝壑,幼者淪爲奴僕!”
“吾馬良今日立誓於此——”
“寧碎首於城牆,不苟活於敵手!”
“願以滿腔熱血,染此漢家旌旗!”
“諸君若念使君活命之恩,若懷祖宗鄉土之戀,當執戈矛,共守此城!”
“老弱婦孺可運石遞箭,壯者隨我登城殺賊!”
“縱使力竭身死,亦叫吳狗知我——”
“江陵之民,骨硬如鐵!”
“荊州之地,寸土必爭!”
“今日,吾等不爲功名而戰,不爲爵祿而戰!”
“只爲子孫後代,能昂首立於天地之間!”
“來吧,同袍們!”
“將這羣瘟疫趕出我們國家!!”
馬良的聲音振聾發聵,他非常有演講才能。
極其善於煽動人民情緒。
着重強調了諸葛亮的恩情,又痛罵吳人的無恥。
情緒調動拿捏的死死的。
其演講之詞,不可不謂振聾發聵。
全城瞬間爆發出震天吼聲。
“江陵之民,骨硬如鐵!”
“荊州之地,寸土必爭!”
“殺吳狗!殺吳狗!”
忽然北門傳來號角聲,原來是呂蒙已經開始攻城了。
馬良最後掃視滿城百姓,只說了六個字:
“諸君,隨我殺賊。”
此一語,竟比千言萬語更催人熱血。
霎時間,菜刀、鋤頭、門閂如林舉起,連三歲稚童都攥緊了撿來的箭矢。
城南鐵匠鋪錘聲驟急,王鐵匠赤膊揮汗,將耕犁熔鑄成矛頭。
其妻率鄰婦拆門板爲盾,指甲崩裂猶自不覺。
馬良望此景象,熱淚濺在衣襟上,忍不住感嘆:
“今日方知,何爲‘民心即長城’!”
然而,無論如何江陵軍民要面對的,都是早有準備的三萬吳國精銳。
他們必須撐到趙雲、潘濬他們的援軍到來。
否則,荊州必危!
馬良組織着百姓開始登城禦敵。
另一邊劉循、李嚴也帶着自己的親兵去幫忙守城。
張任自然也不例外,一名親兵跑來告訴他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
“……嗯。”
張任頷首,望了一眼身後的鐵胎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