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箏跳下車的時候,聽見後頭的孫橋也踩了腳剎車,讓方丹霓和羅敬開先下來,然後便跟在鳳曉白的車後,一併去泊車。
“怎麼回事?”羅敬開頂着風雪吼道。
“聽說是死人了。”湛藍箏只知道程澄在手機裡是這麼跟她嚷嚷的。小丫頭語焉不詳,偏偏風雪大了起來,兩邊都是嗚嗚聲,信號模糊不清,湛藍箏便和鳳曉白棄了湛垚,先往回轉。
羅敬開那邊也收了短信,和方丹霓一起搭了孫橋的車子回來。穿梭在山谷內的冬風,本就格外霸道,冰面又沒融開,再逢一場大雪,路面的情況糟糕到了極點,他們出滑雪場的時候,還聽說這邊的班車,已經停了。
後來羅敬開反覆說:“如果不是孫橋的技術好,估計我已與車子共亡,和青山同在,陳屍山谷,讓白雪掩埋了。”
方丹霓倒想了些別的,“即便是山區,咱們這邊海拔和緯度,也沒高到暴風雪的地步吧?這天氣也太怪了。等着吧,肯定會死幾個人。”
兩撥人“會師”在旅店門口,卓非只道老姐正幫着報警;容采薇受了驚嚇,讓戴翔陪着回房;程澄還坐在沙發上發呆;同住這家旅店的那撥遊客也是剛從寺廟回來,此刻都不敢出來,聚在房裡竊竊私語。
門廊下端端正正地停放着兩具屍首,不需防腐處理,已然是冰封雪凍。
“這若是人體冰雕,那簡直就是史上最醜陋的人體冰雕了。”方丹霓的評論引來衆人心中的不滿,但是賈文靜的惱怒聲更吸引大家的注意——
“警察一時半會還來不了。”賈文靜冷道,“封路了。”
“高速封了,輔路呢?”湛藍箏問。
“進山的公路封了。風雪太大,弄倒了成片的樹,還有老舊的木頭電線杆子,路面情況一團糟。”賈文靜搓着通紅的手,“他們也說不清什麼時候能來,要給聯繫一下附近村子的派出所,先讓人頂頂。但是我估計也差點事兒,沒譜。”
“反正老姐就是警察,還要別人做什麼。”方丹霓輕鬆道,“喏,驗屍吧。”
賈文靜嫌惡地看了她一眼,程澄聽見外頭的動靜跑了出來,“湛藍!這是雪人做的吧?”
湛藍箏掏出陰陽鏡,戴上後端詳許久,“屍體周身都被冰封住了……很牢固,這種情況……”
“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站在門口,硬邦邦的,就是這個樣子了。”程澄說,“他們是在進門的時候,被瞬間凍死的?”
“被凍死?”方丹霓咯咯笑了,“用用腦子好嗎?你以爲這裡是南極點?噓噓都會變成一根冰柱子麼?”
程澄想回嘴,讓賈文靜的不耐神情給壓回去。
湛藍箏將兩條符咒分別貼了過去,她掐了一個訣,邊說着,“冰屍是屍體異化現象之一,分爲死活兩種,死冰屍不能再動,靈魂已入黃泉,視作一具凍僵屍體即可;活冰屍和殭屍類似,思維模糊,語言能力大大減弱,但具備基本行動能力和一些……襲擊人類的本能。”
四周只有風聲呼號,雪片子打得玻璃咯楞響。
“提問。”賈文靜道,“死冰屍和凍僵的屍體有什麼不同?”
“死亡原因。”湛藍箏蹙眉,貼過去的兩道符咒正散發着一種太陽般暖洋洋的光。
“玄黃界定義的冰屍,專指被強大的冰雪力量所侵襲傷害,封凍致死者。能夠施展冰雪力量的多了去了,神仙可以,一些特有的封印和法寶能夠做到,還有玄黃子弟也行,當然,我們能召喚來的冰雪力量通常用來自衛而並非致人死地。還有妖怪,那些和冰雪力量相通的妖怪……譬如……”
譁得響了兩聲,屍體額頭上的冰層在符咒的照射下,消融了一點,冰水將兩道符咒逐漸浸透,而後燃起兩撮白色的火焰,緩緩將符咒燒完。
湛藍箏在屍體旁蹲了下來,廊外的風雪此刻都小了起來,她思考好一會兒,“他們的確是被異類襲擊而死的。”
大家的臉蛋都青青白白,賈文靜說:“異類?”
“譬如雪人。”湛藍箏沉下臉來。
吱——呀——
暖意流出,纖細的薛吟裹了件瑩白大衣,停在湛藍箏身後,雪青裙角下,還露着縫了兩朵大雪花的毛絨拖鞋。
“警察還是來不了嗎?我剛剛聽了廣播,更大的風雪還會來,這古怪的天氣。”她鎮定地說,淡粉的脣在冷風中透出一抹青紫,“要不我讓老張去村子裡找民警?大概七點前就能回來了。老張——!老張——!”
雪地響起啜啦聲,一張毛皮大帽子裹得面孔不清的老張站在外廊盡頭,他高高大大的身子擋在那裡,遮了天光,就好似一頭蹚雪而來的,粗魯的熊。
“去村子找幾個人幫忙吧。”薛吟吩咐道。
“不用了。”湛藍箏說,她直起身子和薛吟對視,法杖不知何時已拿在了手上,“你說過你只是個開店的。”
薛吟的臉色白到透明,嘴脣翕動,“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身後咚咚作響,腳底下的木板震動兩三,鳳曉白一步上前,將湛藍箏護到自己背後,程澄瞪着眼睛喊了聲“湛藍”的時候,薛吟已握緊雙手叫道:“老張!幹什麼?!”
老張越過欄杆,跳到了外廊上來,他離湛藍箏剛剛站得位置不過兩米遠,已舉起手中的鐵鏟,作勢擊打。鳳曉白正站在他面前,蓄勢待發。
“老張!不能對客人無理!”薛吟道,“放下!一場誤會罷了。”
毛皮帽子下,只一對瞳子瞪得狠毒,像個喝醉要打人的酒鬼。
“放下鐵鏟。”薛吟深深一個呼吸,說,“否則就離開這裡。”
鐵鏟在空中緩了緩。
砰!
程澄,小羅等人都是一哆嗦——老張將鐵鏟重重□木板縫中,那條倒黴的板子喀嚓一聲,被鏟得翹了頭,露了花白胚子。
他將碩大的背影留給衆人,厚重的靴子踩過外廊,留下一串野人般的腳印。
警察來不了,兇手找不到,屍體撂在廊下,衆人也都沒了胃口。寡言而暴躁的老張走後,薛吟給湛藍箏賠了不是,又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湛藍箏只道:“反正殺人的,是跑不了的。你那雪花玉佩,可沒給過別人吧。”
“那只是一個傳說。”薛吟誠懇道,“昨日那位孫橋先生,已經試過了啊。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家對若無其事如大爺般的孫橋行注目禮——湛藍箏除外,“幾分真假,你自己心裡清楚。人死在你店裡,這種死法,你以爲能脫開干係嗎?”
薛吟不語,湛藍箏再接再厲道:“還有那位老張。把我的話帶到,鐵鏟子下來,不一定打死我。打我一下不死,恐怕就沒命打第二下了。”
薛吟的目光落到漫天飛舞的雪花上。
湛藍箏招呼大家先回屋暖暖,她守在門口待衆人都進去了,忽然道:“老姐,月亮呢?”
賈文靜說:“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我讓她找你去啊!”
“口胡啊!”賈文靜莫名其妙,“我根本沒看到她。”
“都別走!”湛藍箏急了,“老姐你帶了幾個人回來?!”
“我,丫頭,卓,阿翔和采薇。”賈文靜利落地翹手指頭。
湛藍箏道了聲“壞菜”,拿出手機撥號,放到耳邊半晌,“關機?怎麼可能。你們的手機,快!”
衆人紛紛掏手機,小羅的全球通信號不錯,可是江宜月那邊還是關機狀態。
湛藍箏一推鳳曉白,“快去滑雪場把月亮接回來!快點!”
“那你呢?”鳳曉白拎出車鑰匙問道。
“我得守在這裡。”她瞄了薛吟一眼,後者還是冷冷清清地靠着門外的廊柱而立,似乎對雪景入了迷。
“路上注意安全。”湛藍箏推走了鳳曉白,又讓大家都回房不要隨便出來。然後她才稍微鬆了口氣,再次看了看手機,已經是黃昏六點了。
腦子一激靈,她想起玉匣子,到了可以打開的時候了。
趕緊回了房,從行李中取出玉匣——湛明儒檢查過,但他是看不出來的,因爲當湛藍箏把薄言留給她的手鐲,扣到最上層那隻圓環凹槽的時候,才皺起了一行八字。湛藍箏估摸這該是開匣的時間,她翻黃曆找出了相符合時辰,這纔不得不把匣子給帶了過來。
此刻已到時候了,只不過趕了一個不太好的時候。天意啊。
湛藍箏嘆了嘆,她將門鎖住,窗簾拉好,佈下一圈結界,她坐到牀上,手鐲扣到凹槽中,法杖抵住匣子的正中,同時將左手覆蓋到鐲子上。
“我是蒼溪湛家現任掌門湛藍箏。”她鄭重地說。
法杖發出柔和的綠光,手掌下的鐲子一點點向下陷着,忽地就猶如墜入雪地,不見了蹤影。而法杖的光芒籠罩了整隻玉匣。
咔。
匣蓋輕輕一擡,湛藍箏吁了口氣,有些迫不及待地掀開蓋子——最上面的,是一封信。
她展開——
箏兒:
這是我在人世間,寫下的最後一封信,它是寫給你的。我最寶貝的孩子。
其實我真的希望,永遠永遠,你都不會打開這隻匣子。當你打開它的時候,一切就都墜入到霧裡看花的不明中。沒有人能再觀清前方的路。未來是深淵,還是巔峰。我也只能苦笑搖頭。
既然你已看到這封信,恐怕意味着湛家的一切,又進入一個循環了吧。也許我希望你能快樂而無知地過一生,做一個真正享受榮華富貴的活傀儡。
但是,內心中隱隱盼望的,還是你的堅強與勇敢。
選擇權,其實該交還到你自己手中。只有讓你知道所有的一切,你才能正確地審視全局,判斷今後,路的方向。
匣子裡,有一枚精心煉製的記憶丹,凝聚了我想交給你的,最重要的記憶——時間已不是問題,記憶丹掌控夢境的時候,你的時間會自動放慢。三個小時,足夠你走完我的一生。
除了記憶丹外,還有一份文件,那是宗家掌門宗堰,避開所有監視,偷偷留給我的。但是我已經用不到了。現在,我把它給你。當你做出最後選擇的時候,是燒掉,還是使用,一切,由你做主。
記憶丹會將陰霾掃開,也許會讓你就此失去很多快樂。
但是,我最愛的箏兒,我只是期望,你能避開我的路,而擁有真正的自己。
無論你的選擇爲何,我都永遠愛你。你是上天賜給我的,最好的禮物。是我這短暫一生,所留下的最美回憶,是所有不幸中的,誕生的幸。
只願你能按照你自己的路,勇敢前行。
湛明嬋絕筆
姑母!
湛藍箏吃了一驚。
她仔細辨認那個符篆簽名——沒錯,是前任掌門湛明嬋的。或許玄黃界的同齡人,都不認識這個簽名。但是作爲湛家現任掌門的湛藍箏,熟知前三任掌門的符篆簽名,是必修的功課。
她翻出了那枚記憶丹,毫不猶豫地放到嘴裡,嚥了下去。將玉匣子放到枕頭旁,一蓋被子,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會看到什麼樣的記憶?是姑母的嗎?姑母要告訴自己什麼?
她很快就感覺到昏沉,眼皮子動了幾下,闔上了。
墜入到葉子香的夢中……
再說被湛藍箏丟到了滑雪場的江宜月,她和鍾錦踩着滑雪板,慢悠悠地滑了幾圈。江宜月不太會滑雪,鍾錦就很有耐心地教她如何更好地使用滑雪杖,“你的手腕不要太僵啊。”
鍾錦糾正她動作的時候,握住她的手腕說。
江宜月的臉蛋通紅,冬風的確吹得很厲害。
“對不起。”鍾錦想起來了,“我忘了你不太喜歡讓別人碰。”
江宜月輕聲說:“我只是不喜歡和陌生人有這樣的接觸。”
鍾錦微微一笑,“我好像不算是陌生人了吧。”
江宜月盯着雪地不語,鍾錦道:“你別老這樣看雪,雪光會傷眼睛。”
江宜月說:“你怎麼沒帶女朋友來啊。赫莞爾工作很忙嗎?這種地方倒是很浪漫呢。”
鍾錦彎彎嘴角,“或許我正要和她分手呢。”
江宜月說:“赫莞爾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
鍾錦遂道:“啊呀,我說笑的。要是你告訴湛藍箏,她豈不是要掐死我了。”
“湛藍沒有那麼野蠻。”江宜月冷冰冰地說。
“我沒有那個意思。”鍾錦沉默一下,“抱歉。湛藍箏和你一起來的?”
江宜月點頭。
“她在哪裡?我倒是好久沒看她了。”
“不知道。”江宜月向外挪了挪。
“咦?她把你一個人丟到這裡了嗎?”鍾錦溫和地說,“孤伶伶的,如果摔倒,可是會很麻煩。幸好我看到你了。”
江宜月不動聲色地避得更遠了些,“對不起,鍾先生,我想去找我的朋啊——”
一道黑影自陡坡上飛滑而下,重重撞到了江宜月身上,她尖叫一聲,晃盪着雙臂向前撲去,手機從兜中飛出——鍾錦立刻邁上一步,接住了她的手機。
那
黑影哈哈大笑,結實的胳膊撈住江宜月。
“抱歉抱歉!”湛垚摟着江宜月,在原地打了個轉,“開個玩笑罷了!”
江宜月失去平衡,被迫緊靠湛垚的胸膛,半天才踩穩冰雪。
心驚後是憤怒,推開湛垚。
“你這人也太過分了!”
湛垚摘下鏡子,“喏?這就生氣了?”
“三土,你是過分了!” 鍾錦丟下滑雪板,扶上江宜月的肩頭,“沒事吧?”
江宜月掙開他的手掌,拿回手機,“沒關係,我必須走了。”
冬風突然呼號,大片的雪粒子好似雨點墜來,打得皮膚生痛,江宜月連路都看不清了,她趕快給湛藍箏打電話,卻發現手機怎麼也弄不亮了。
“大概沒電了吧。” 鍾錦體貼地說,“聯繫不上湛藍箏了嗎?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裡?”
“不用麻煩,我搭班車就好。”江宜月暗暗叫苦,她沒有牢記手機號的習慣,這個時候能記住的只有湛藍箏家裡的電話,卻無濟於事。
“班車恐怕都停了哦。”湛垚在風雪中嘻嘻哈哈着兜着圈子,“我們有一輛性能很棒的車子!非常適合跑雪地。要不要感受一下和暴雪賽跑的速度啊?”
江宜月撇過臉,鍾錦說:“三土就是這個樣子,你別介意,他沒有惡意的。這樣吧,爲了致歉,你搭我的車子回去。班車如果真的停發了,滯留在這裡過夜的話,會更糟糕。也讓湛藍箏擔心對吧?”
見江宜月還是遲疑,他又道:“不如先去門口看看,如果他們的車子都不在了,你再做決定好嗎?”
他話音剛落,風雪就更緊了。
江宜月被吹得幾乎站不穩,只好點點頭。
鍾錦微微一笑,他有意無意地扶着江宜月的手肘,頂着風雪,向出口走去。倒是湛垚還漫不經心地在旁邊滑來滑去,眼神帶着十足的神奇,只盯着江宜月故作嚴肅而緊繃的側臉,不由感到好玩地笑不停。
夜晚來到了。
風雪未停,反而更大。
但是湛藍箏還在睡覺,鳳曉白也沒接江宜月回來,警察沒有了影子,屍體還放在旅店外。
程澄躺不下去了,“老姐!咱們出去走一圈吧。”
賈文靜欠身,“湛藍都說了,別出去。”
“咱們又不走到外面去。”程澄嘟着嘴說。
賈文靜其實也憋不住,一躍而起,“那就到走廊轉轉。”
走廊很是安靜——除了羅敬開三人,那兩個死去的男學生和另一組旅遊人士外,其他的人,都被安排住在三層的客房。
她倆沒走幾步,就碰到容采薇,“我想去找戴翔。他和小羅,卓非住一起。嗯,方丹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一個人在房裡呆着害怕,玻璃幾乎要被風吹碎了啊。”
程澄望着天花板,賈文靜笑道:“那就一起去,以免碰到危險。這都什麼時候了!”
最後那句是小聲對程澄說的,程澄不樂意地撇撇嘴,倒也沒反對一起往樓梯那裡走。容采薇和賈文靜隨口聊了幾句,程澄卻隱約聽到了一陣摔東西的聲音,咣噹咣噹,嘩啦噗通,似是發泄天大的憤怒——而且,好像是從湛藍的房間傳來的啊。
程澄這麼想,她擔心湛藍箏有事,便回跑幾步,剛好經過孫橋和鳳曉白的房間。
一個女人的笑聲,從裡面傳來。
程澄僵住。
大腦停止工作瞬間,推門。
窗簾緊閉,牀頭燈柔弱。
孫橋光着上半身,愜意地躺在牀上。
方丹霓穿着薄薄的睡衣,玲瓏的腳開心地踹着孫橋的腿,她趴在孫橋身上,正摟着他的脖子,笑個不停——好似剛剛聽了世界第一笑話般。
程澄聽到自己的心裡在數:
1,2,3。
上!
住在二層的羅敬開,卓非和戴翔,剛剛經歷了一個驚魂時段,還尚未滾出房門求救,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摔東西的響動,依稀伴隨着“禽獸不如卑鄙下流我X這樣的家族XX代祖宗”。
這哥仨分清是湛藍箏的叫喚,面面相覷還未搞明白的時候,就聽到另一陣更大的咆哮聲,以排山倒海之勢,從樓上順着窗戶縫衝了過來——
“方丹霓小bitch!今天我要跟你算總賬————!!!!!”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是混亂,湛藍飆了,曉白慌了,程丫頭和方靚女對打,冰屍再現^^^還會發生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