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我當書城的會員?”沈玢愣了愣,他接過一張空白的資料卡,笑了。
“你們現在這些孩子啊——腦子還蠻機靈,不比我們當年差啊。這是不是在比拼拉客戶呢?你在勤工儉學?”
“是啊,不想老用家裡的錢。”湛藍箏很乖巧地笑着說,“沈叔叔,其實我業績可差了。後來聽吳雙阿姨說您是個有身份,有學問的還在大學任教的,吳雙阿姨說您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和我姑母來往挺好,所以我就厚着臉皮……嗯,找來了……”
“沒事沒事。”沈玢笑着低頭填寫,“我和你姑母當年雖然來往不多,但是彼此印象真的很不錯。她真的是可惜了。時間真快,你們這些晚輩們都長成人了。吳雙啊……哎?你姑母去了後,她還和你家來往是嗎?”
“是。”湛藍箏面色如常,“經常往來的。吳雙阿姨還說可以去找名大的一位錢亭盛教授,還囑咐我別忘了帶點見面禮,說錢亭盛教授喜歡花呢。沈叔叔,您也在名大任教,您認識錢教授嗎?”
沈玢淡淡道:“吳雙二十年沒和我來往了,她大概不太清楚一些情況。”
填好一組身份證號碼,他端詳這張資料卡,“你若是真的有求於錢教授,送書,送茶具,或者送花都很不錯。”
“是啊。我也聽一些名大的老同學提醒過錢教授的這些愛好。後來我見過一種能在寒冬怒放的蝴蝶蘭,特別好看,一團粉紅很養眼。我覺得特好的。沈叔叔,您看怎麼樣?” 湛藍箏託着下頜,眼睛睜得亮晶晶。
沈玢蓋了筆帽,“錢教授家有蝴蝶蘭了。前不久我剛給他家送了一盆,就是那個品種。你這孩子可別送重複了。”
“哦?真的嗎?”湛藍箏驚訝道,“您都送了啊——”
“是啊,在一家鮮花禮品店買的。”沈玢道。
湛藍箏就露出了很古怪的笑,沈玢饒有興趣地問道:“小姑娘怎麼這個樣子啊?送盆花有問題?”
“嗯,有點。”湛藍箏老氣橫秋地說,“我覺得您一定會送書。而且是版本很珍貴的古籍。”
沈玢愉快地笑道:“哎呀你這孩子——其實全是因爲有當時店裡還有兩個挑選禮品的人,看我躊躇,就過來攀談,然後說着說着……”他端起咖啡,“其中一個介紹說,這盆蝴蝶蘭怎麼好怎麼棒,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就給買下了。然後就送了人,哈哈,那盆花估計都凋零了吧?我也沒再問過。送了就忘,同事之間嘛。”
湛藍箏笑得很淡然。
其實,岑嬌娜是這樣對她敘述的——
“沈玢跟童盈說,當年,我一直以爲是溫泉的共患難,讓你我有了感情,後來才知道,原來你接近我,只因爲我是名大的學生,而你一心一意要保研名大!你利用我,是爲了讓我給你寫論文,引薦導師,打聽面試題目!沒進名大之前,你裝出了最孝順的樣子,沒日沒夜地伺候我爹孃在病榻前。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我找到了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是你卻在碰到了功成名就的錢亭盛後,就棄了我,攀上了那個比你大了十一歲的老男人!我還愛你,不肯放棄,錢亭盛就打壓得我無處任教!我爹孃重病急需用錢,於是他再雪中送炭地讓我留在校報編輯部工作,還預知工資當作醫藥費,二十年來,他爲的只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嘴臉來觀賞我失敗和有求於人的懦弱!而你呢?你冷眼旁觀,甚至還暗示錢亭盛不要讓我離開這裡,要永永遠遠地受你們夫妻倆的監視和控制?!這筆帳我一直記得!”
“我和你早就斷了!二十年了!你現在爭執這些有什麼意義嗎?”童盈繃緊的麪皮表達了她的憤怒,但這些憤怒都被很好地藏在了塗了厚厚粉底的臉蛋下,“你又來糾纏我做什麼?我已經是錢亭盛的結髮妻子了,而你是他的屬下,平時把態度放尊重一點!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不要臉?還是說,你又缺錢了?”
沈玢氣憤地抖動肩膀,“怪不得你跟了個姓錢的。你的眼睛裡只有錢嗎?!”
童盈慢條斯理地說:“你多大了?別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好嗎?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商量?非要鬧得如此不愉快嗎?你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我愛人這回遇到的事情,是不是你在背後搗鬼?你覺得這樣報復有意義嗎?你難道不知道我愛人動動指頭,你就完蛋了嗎?!你在名大,在這個圈子將永無立足之地!我看你拿什麼養老去?!”
沈玢指着童盈的臉,嘴脣抖着,似乎忍不住,下一刻就要呸她一口。
“我瞭解你,童盈。你就是個心機深沉,利益至上的人!我們愛了那麼多年,都要結婚了。前一刻,你還憧憬着婚後的生活,後一刻,你就含淚說對不起和萬不得已,說爲了擺脫那個困了你十八年的小城市而永遠地留在這裡,爲了更好的前途,爲了站穩腳跟再往上爬……你和錢亭盛閃電結婚。只因爲他的權勢和潛力要遠超於我這個家貧志短,沒法幫你辦戶口,找工作,還得讓你伺候重病公婆的鬱悶青年!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就和他勾搭上了!你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童盈面不改色道:“你過分了!不要這樣毀謗我!小心我報警告你啊!”
沈玢冷笑道:“報警?你還真是不心虛啊!還不知道會被警察帶走的是誰呢!”
“你別小人得志了!你這個樣子真是個懦夫,讓人噁心!”童盈不耐煩道,“不過是一個想出風頭的女研究生罷了。那種爲了上位而不知廉恥,不擇手段的女孩子我見多了!哼,我丈夫可不是那種人!”
“他揹着你搞外遇,老牛吃嫩草。你揹着他和我生了個兒子,你們這對夫妻,讓我說什麼好呢?”
“你閉嘴!”童盈給了沈玢一巴掌,“兒子是我生的!”
“是啊!你跟他接受祝福的時候,恐怕萬萬沒有想到,咱倆最後一次的那個種子,已經在你肚子裡發芽了吧?或者你知道了,但是卻當作不知道!因爲時間太巧合了!太容易瞞天過海了!因爲你太清楚錢亭盛的老母親有多麼想抱一個孫子!你就是那樣善於打探消息,善於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你用肚子籠絡了錢老太太,然後穩住了錢亭盛!但是,但是你用的卻是我的孩子!”
“我仁至義盡了!”童盈的聲音顫抖起來,“我說服錢亭盛給了你一份工作!我還私下給了你存摺!沒有那筆錢,你爸媽早就病死了!你自己沒本事養活爹孃,沒本事讓你愛的女人得到更好的機遇,我不過是自力更生,爭取別的機會讓自己過得更好而已!這有什麼不對的嗎?這個社會誰不是這樣努力?!如果我不拼了命地往上爬,那麼大學畢業後,我就只能乖乖回到那個開車二十分鐘就能轉一圈的小鎮上!沈玢,我真慶幸當初甩了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潦倒樣子?誰會跟你這麼個窮光蛋!我當時說得很清楚了,我給你補償費,分手費!你完全可以找更好的女孩!至於兒子,我養着,錢亭盛替你養着,他有錢亭盛這個爹,比有你這麼個爹好上一百倍!”
“你這個毒婦!我要讓你和錢亭盛都進監獄!”沈玢低吼着,“讓你們倆都遭報應!我可以做到的!你和你老公都注意點吧!”
回憶戛然而止,湛藍箏不動聲色地喝咖啡,讓苦澀的醇厚,慢慢散開,她又小心地吸着咖啡杯上冒出來的一縷縷熱氣,側頭看向凍了一層薄霜的玻璃窗——不知是誰用指頭在薄霜上畫了一個個笑臉,掃出一彎彎的透明。
湛藍箏的身子輕輕一動——
湛垚和……
江宜月。
他們在對面的小吃店,正選着麻辣燙。
“嗯……還有事情嗎?”沈玢疑惑地問。
“哦,對了,那讓您買蝴蝶蘭的人,您不認識啊?那就和您搭訕,現在還是有不少自來熟的。”她放下咖啡杯,接過了資料卡,笑問。
沈玢隨意道:“嗨,人家有的就熱情唄,老大的小夥子了。我就知道其中一個挺帥的男子叫做孫橋,這名字倒不特殊。”
湛藍箏面色稍沉,“沈叔叔還知道這個吶?那另一個呢?”
“不清楚。”沈玢搖搖頭,“我纔不會問一個陌生人的姓名呢,是另一個這樣稱呼的。反正都很高大帥氣,時尚的年輕人,不過看起來也有……二十五六的樣子。”
湛藍箏看了看沈玢的身份證號,平緩地撥開這個話題,只道:“我聽說名大最近好像鬧出一些事情啊?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沈叔叔您知道嗎?”
沈玢漫不經心地說:“哦——那就是個要搏出位的女研究生的把戲而已。明天就要開聽證會了,估計事情一查就清楚。這個不能跟着瞎起鬨,得嚴謹,講求證據。以後你做學問也得如此。”
他喝了幾口咖啡,“對不起啊,我必須得回去工作了。”
湛藍箏隨着他站起身,“那麼——”
“姐?”
湛虛衡的聲音從側面傳來,“你怎麼在這裡?”
湛藍箏回頭的瞬間,聽到沈玢稱呼道:“錢主編好。”
和湛虛衡站在一起的,便是錢亭盛——謝頂,小眯眼的老胖子。
“小沈也在這裡啊——”錢亭盛挺了挺大肚子,彎曲的嘴角撐開了臉上一坨坨的肥肉,他的目光落到湛藍箏身上,“這一位是——”
“這是我姐姐。”湛虛衡沉沉道。
錢亭盛挺直腰背,“哦——原來這就是大侄女啊!小姑娘生得真可愛!我夫人對你讚不絕口啊。就是你那老爸,總是不帶你來我們家做客。我說串個門都捨不得讓閨女過來,以後閨女大了要嫁人可怎麼辦啊。哈哈哈!”
錢亭盛滿臉的熱情,可是湛藍箏卻感覺到沈玢陡然冷下去的目光,帶着猜忌和不信任。
她心裡唸了聲好巧,但也很禮貌地和錢亭盛握手。湛虛衡在一旁道:“錢叔叔,我還有別的事,這就和我姐姐走了。”
湛藍箏不動聲色地輕瞄窗外——湛垚和江宜月已經不在了,只有鍋子裡熱氣騰騰的麻辣燙,咕嘟煮着。
鬆了口氣。神經卻又輕微繃緊——又要應付一出心力交瘁的戰鬥了。
姐弟二人沿着小路走了會兒,湛虛衡低聲道:“姐,你找沈玢做什麼?”
“看他好玩,調戲一把。”湛藍箏淡淡道,“你不念書跑到這裡做什麼?”
“別裝傻了!”湛虛衡小聲喝道,“你最好快點回家。咱爸已經惱到極點了。這個時候回去,和咱爸道個歉,認個慫,咱爸頂多罵一頓就完了。再晚了,咱爸非抽你不可!”
“我又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啦?讓咱老子那麼恨之入骨?”
“你真不清楚嗎?錢叔叔和咱爸是多年老朋友,而且他是咱家的一條重要人脈。如今遇到了難纏的大麻煩。而且和姐姐你扯上關係了。姐,你老實和我說,這事情不是你在後面推動的吧?”湛虛衡道。
“哦——你說尹眉的事情吧?”湛藍箏笑道,“我可不知道誰是錢亭盛,咱爸有和我說過,錢亭盛是咱家的鐵桿關係嗎?我不知道。衝撞了活該。他衣冠禽獸,就該被拉下去。”
“錢亭盛或許是被冤枉的。不過即便不是,他也不能倒。這一關,他必須過去。”湛虛衡表態,“這是父親的原話。誣告錢亭盛的尹眉,是你的師姐,而這次力促聽證會召開,不依不饒要追究的,正是你的導師蕭婷。最重要的——姐,那封挑起軒然大波的控訴信,就是通過你的賬號和你學校的IP地址,上到網上了!”
湛虛衡又掏出一本雜誌,翻到詳細炒作錢亭盛桃色事件的那頁,“咱爸查過了,這個記者岑嬌娜,是你的好朋友,而且現在就住到你那裡去了。姐姐,你讓咱爸怎麼想?你讓咱家裡人怎麼想?”
“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你們的腦子又不是長到我的頭上。”湛藍箏嗤笑,“我相信我的師姐,相信我的導師蕭婷。至於嬌娜,她的工作和我無關。你就跟咱爸說,我這個湛家掌門的意思是——錢亭盛大敗類一個,湛家和這種玩意斷掉關係,是最好的。”
湛虛衡氣道:“你就胡言亂語吧!這麼亂來,看誰不順眼就斷掉誰,是要毀了湛家!錢亭盛若是因此倒了,咱爸一定會揍你,狠狠揍你的!”
“這是對掌門,對長姐的態度嗎?!” 湛藍箏冷下臉,“湛虛衡,你給我立刻離開!”
“姐,你要是不聽勸告,這回的事情,絕對有你好看的。可別怪你弟弟我沒勸過。咱爸現在忙着幫錢亭盛打通關係,只能先忍着你。不接電話,哼……”湛虛衡收起雜誌,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湛藍箏卻把他當輕煙飄過,渾然不放在心上,只掏出沈玢填好的資料卡,避道僻靜的林子裡,她迅速剪好幾只傀儡,將沈玢的八字寫好——這自然是通過資料卡上的身份證號碼推測出來的。
“保護這個男人。”湛藍箏給傀儡們下了命令。
如果沈玢對童盈的放話不是一時激憤,那麼沈玢手裡,必然有別的證據。
錢亭盛不是個好東西,他做過的爛事,不止一件。如果性 關係可以獲取到論文在覈心期刊上不斷地發表,那麼還有什麼呢?正如金殼子海龜說的那樣,還會有更多的肉 體,更多的金錢,而一旦扯出了金錢交易——事情就要大了。
亮出證據前,沈玢不能死。
“Miss Zhan!”蕭婷飛快地走來,“走吧。這裡沒我們的事情了。”
“師姐呢?”
“江老師帶着她還有別的事情要確定。不需要我來旁聽了。總之,這回的聽證會,不是好玩的。”蕭婷繃着面孔說,“咱學校的野心似乎被挑動起來了,也要和名大拼一把的樣子。”
“蕭老師。我有件別的事情想問您。”
“說。”
“童盈和錢亭盛的兒子錢睿,是不是飛赴美樂蒂了?”
蕭婷敏銳地看她,湛藍箏誠懇道:“我沒監視您。發誓。”
“那麼你真的很聰明,或者說很幸運。”蕭婷道,“是。”
“您到底還是給出了介紹信。那孩子就這樣跑了,我想童盈目前一定很輕鬆,可以集中精力幫着老公應付這起事件了。”
“讓對方欠我一個人情,吊着她的心,比直接折騰人家兒子要好。”
“不是您心軟了嗎?”湛藍箏笑道。
蕭婷沉默一下,“恩怨分明,不要株連,不要趕盡殺絕,給自己留點餘地。湛藍箏,記得人在做,天在看!”
湛藍箏自言自語地說:“您和我姑母一樣善良。”
“這句話就是你姑母一向信奉的。而我也很聖母地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那樣無害人之心,像你姑母,傻就傻點吧,但是不會整天琢磨着如何害人。”蕭婷冷冰冰地掃了湛藍箏一眼,“真可惜。你只是長得像她。”
“我猜,您現在更討厭我了。”湛藍箏笑容可掬,蕭婷不再搭理她。
師徒二人往名大南門走——路旁一家小吃店,忽地開了門,剛好冷風捲過,一個女子叫了聲“好冷”,然後男子就說:“誰讓你丟掉圍巾了啊。來,圍我的。”
“那還不是你撞邪一樣拉着我跑啊,真不知道你剛剛是不是看到鬼了呢。”
“我補償你好了,我的圍巾,手套,帽子都給你保暖用。一輩子都不用你還。”
“不用了,三土,真的不用,你別摘啊,我不怕冷的。我剛纔是和你開個玩笑啊!”
湛藍箏和蕭婷都停住了。
那女子正不知所措地推卻着湛垚遞過來的圍巾,擡頭呆了。
“湛藍?”她不可思議地小聲叫着,“你在這裡?”
湛藍箏的目光盯住了湛垚,餘光瞄着蕭婷。她離蕭婷近了一點,貼住了她——棕色大衣下,蕭婷的身子輕顫,又一點點繃緊。
湛垚把圍巾纏上江宜月凍得發紅的脖子上,雙手剛好放到了江宜月的肩頭,他有幾分尷尬,但更多坦然地注視着湛藍箏。目前,他和江宜月站得很貼近。
湛藍箏一言不發,她看江宜月的目光,愈發不善,氣惱迅速織就成陰暗色調的布匹,籠罩了本來還很燦爛的雙眸。
江宜月明白了,“湛藍,我不是存心不告訴你……”
“揹着我——”湛藍箏冷笑道,“搞這些鬼祟!江宜月!你明知道我討厭這點!你成心氣我!”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對你隱瞞的心啊!你還不相信我嗎?!”江宜月丟開湛垚,急切地跑過來,湛藍箏卻不着痕跡地,輕推蕭婷一把——向着湛垚。
而她自己借勢後退。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湛藍箏對江宜月宣佈,扭身跑開。
“湛藍!你等等我啊!”江宜月義無反顧地追了過去。
寒風將數只塑料袋,刮上了天,白的,藍的,綠的,紫的,黑的……
多姿多彩的塑料袋,多彩多姿的心情。
蕭婷麻木地想。
她和湛垚,面對面站立。
這不再是照片了,這真的不是照片。
她在心底發瘋地吶喊。
是真人。一個結實的棒小夥子,運動員的體格,青春飛揚的面龐,瀟灑豪邁的姿態。
那衣服,唉,你這孩子,怎麼穿得如此邋遢?
但就是好看啊!爲什麼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好看呢?
他就這樣,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分開的時候,他閉着眼睛只會橫着躺,除了哭,他發不出別的音。
而現在,他能昂首闊步地走,能爽朗地笑,能流利地說話……
沒有參與他的翻身,他的坐起,他的站立,他的走路,他一寸寸地像小樹苗那樣竄起個頭,他的第一次發音,他最含糊不清的呀呀學語……
不勞而獲地,已經看到孩子完成式的成長。
沒有了操心和勞累,也就沒有了甜蜜的回憶。
蕭婷擡起頭,讓冷風,給發熱的眼睛降降溫。
再也不需要旁人的精心描述了,她自己就能用眼睛看。
世界上最昂貴的一眼。
這一眼,值回二十年光陰。
光陰金不換。
湛垚卻只無所謂地看着江宜月遠去的背影,嬉皮笑臉道:“哦呦啊!她真是好小心眼啊。自己的朋友又不是老公,看得那麼緊做什麼?還來不來就發脾氣,說跑就跑,女人真是任性啊,小時候就耍脾氣,大了就是以自我爲中心,小月亮還真是能忍她……一點都沒變。嘖嘖。唉?阿姨您還在啊?您好,請問您要在這裡等她們?”
“你……你認識我的學生湛藍箏啊?”蕭婷木然地問着,她依然緊盯着湛垚——這孩子的眼睛,含滿了笑,像自己啊!額頭嘛,討厭!隨他老子了!不過嘴脣的厚度和自己一樣。但是要更飽滿一些,笑起來太好看了。他怎麼就那麼可愛呢?活似一個大大的卡通玩偶,要讓自己抱抱……
“認識啊。好認識呢!”湛垚笑眯眯道,“您是哪位啊?”
“我是……”蕭婷鎮定心神,“我是蕭婷,湛藍箏的導師。”
湛垚恍然大悟而又分外榮幸地哦了一聲——拖得很長,“您要在這裡等她們?要不進去休息呢?外面好冷。唉?阿姨您怎麼連帽子都不戴啊!大學的女教授都這樣豪邁嗎?”
“謝謝。我東北來的,不怕冷。”蕭婷喃喃地說着,“剛纔那個女孩,是你女朋友?”
湛垚笑了,作揖道:“哎呦!東北人爽快啊!真是太謝謝阿姨了!借您吉言!我正拼命追她呢!只是八字還沒畫撇。”
蕭婷顫顫地呼吸,她讓自己恢復原有的冷靜和客氣的笑,“你這小夥子……那你還不快追啊。女友都跑沒影了。”
湛垚苦着臉道:“追過去也會被打啊。您學生好凶悍啊。我可怕她了。”
蕭婷不由靠近一點,“你和湛藍箏關係不錯吧?我這個學生其實人很好的。”
“嗯,對!”湛垚跳上臺階,“她可疼我了!她是最疼我的!老師阿姨啊,您不可以對她太壞,您要是欺負她,我就生氣了。”
蕭婷在心底嘆息。
那孩子分明心術不正,怎麼就能籠絡一幫人呢?
但是已成了事實……
“好。我絕對不會欺負她的。”蕭婷對湛垚,做出了保證。
湛垚笑了,但他只看着小路的盡頭——江宜月就是在那裡拐了彎。他壓根就沒把這段對話放在心上,頂多只想:姐啊,我可是幫你討了導師的人情呢。以後你要好好謝謝我。
“老師阿姨啊。您就在這裡等吧。我得追過去了啊。”湛垚跳下臺階。
蕭婷幾乎要撲過去抱住他,讓他留會兒,留會兒,留到天長地久……
再讓我看一眼,再給我看一眼……
湛垚哪裡會等她回答,一句“老師阿姨再見”,瀟灑地跑開了。
寒風停止,塑料袋飄不起來了,它們一一掉到蕭婷身邊,軟軟趴在大地,不時隨着微風動一動,回味着方纔飛揚的愉悅。
可現在,只有寥落。
作者有話要說:楊安其實很穩當了^努力剋制着啊.她不能認,認了,對誰都沒好處.一切計劃,都會被打亂.而在繼明嬋之後,楊安再次就湛藍箏問題,給了個保證啊.
楊安是真的好人.這裡面有的人看起來很好,但其實很腹黑;有的是看起來很冷漠,但其實有一顆赤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