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音然聞訊趕到治療室門口,“怎麼了?小愛慌慌張張告訴我,你把箏兒抱出來了?出什麼事了?把孩子打壞了嗎?”
她身後,還跟着湛明磊夫婦和湛明嫣,都一臉焦急地探問着。
湛明儒苦笑着說:“但願沒打壞,要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孩子,如何面對自己了……箏兒說……說……她懷孕了。”
仿若一個炸雷轟開,齊音然腳下虛軟,眼前波濤洶涌竟是一片血紅。這血紅模糊了她的視線,弄亂她的神智,將她掀翻,衝倒,捲入到漩渦中,捲回到記憶深處最恐懼的那些片段——
一片喧鬧,傀儡們都往刑房的方向趕去,自己擔心,趁着身子還輕便,跟去觀望,卻看到一向嚴肅冷靜的公公湛修慈,臉上竟帶着毫不掩飾的焦急,擔憂,憤慨,內疚和痛苦,緊緊抱着一個血人,步履匆匆。她料定出事,喊了聲“爸爸”,湛修慈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跑開。
只那瞬間,她看清湛修慈懷裡抱着的,正是不久前因罪被囚,又被送入刑房審訊的小姑子湛明嬋,臉色慘白,雙目緊閉,頭髮散落,儼然暈死過去。一身白衣,染得鮮紅。低下頭,看到走廊滴了一串血跡,向着公公離開的地方延伸過去……
擡頭遙望,能看到湛明嬋垂下的腿,還在往下淌血。
當時,齊音然正懷着湛藍箏,一個準媽媽,怎會想不到這血,有可能意味着什麼呢?
捂着自己的肚子,挪着步子趕到治療室外,丈夫湛明儒已領來兩三個家庭醫生,都是婦產專業,前不久還上門給齊音然做檢查。
“明儒,妹妹她……”齊音然已不敢說下去。她是真心爲這個小姑子擔憂——那時的齊音然,並非不清楚公公放棄親女兒湛明嬋,純粹是看準自己肚子裡的女胎。丟開一個不聽話的女兒,換個任人擺佈的小孫女,公公樂意,丈夫也能父憑女貴。齊音然離開校園不到一年,依然有着屬於學生們的正義感,對爾虞我詐,栽贓陷害,不以爲然,更看不慣婆家乃至孃家共有的陳規陋俗。但她深明人媳之道,懂得“入鄉隨俗”——嫁過來的媳婦,只有趕快融入婆家的份。榮華富貴下,只求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親密叔嫂,友愛妯娌,當個人人稱讚的賢妻良母,安穩度日。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一切都將顛覆”的恐慌,大概是讓那血紅刺激到了吧。她安慰自己,望着丈夫,從未見過如此的湛明儒,整個人彷彿石化般,摟住自己,卻一言未發。
之後走出來的是公公湛修慈,還有哭個不停的湛明嫣。公公的臉色太難看了,讓他們誰都不敢開口問一句,直到醫生走出來,輕輕欠身,遺憾地說:
湛先生,抱歉……孩子……保不住了。
轟轟的聲音在耳畔響着,齊音然感到丈夫摟着自己的力氣陡然大了,又猛地鬆了。湛明嫣的哭聲再次起來。
自己的腹部也疼了一下,她慌忙地摸上去,試圖安慰裡面的小胎兒。
木然地,聽到公公用乾澀的聲音問:“大人呢?”
湛先生,太遺憾了……我們已經盡力了……令嬡……令嬡……子宮受損太大……恐怕……無法再懷孕了……
彷彿置身瓷窯中,所有瓷器同時炸開,粉碎一切希望……
齊音然忘不掉,噩耗爆炸後,公公一言未發,靜靜走回書房,在裡面呆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忘不掉丈夫抱着她,坐在牀沿卻怔怔不說話;忘不掉小叔子湛明磊得到消息後,闖進來逼問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忘不掉湛明嫣跪在書房前,哭着求着,一夜都未睡去。
之後,大家的生命軌跡都因此變形了,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掌控,波及的巨浪一卷三尺高,殘留的餘波,直至現在……
難道又要重演嗎?!
上一次,我和明儒替父親還債。
這一次該誰來還債?
衡兒?
還是小愛?!
不,不,這一切不能發生,怎麼可以發生,不可以,不可以……
“音然。音然!”湛明儒焦急地搖晃妻子,“你怎麼了?堅持住啊。”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齊音然尖叫着,雙目含淚,抓緊丈夫的袖子,“明儒,不要再有誰來還債了!不要不要啊!上一次已經讓我們痛苦到現在了!難道你忍心讓我們的孩子們也活在陰影下嗎?!”
她失態地放聲大哭,彷彿自己不是活在現在,而是活在懷裡初生的女兒,被強行抱走的剎那,房間好大,天空湛藍,自己那本該是溫暖,柔和,沉甸甸的懷抱,變得冰冷,僵硬,空虛……
“大嫂,大嫂冷靜啊。”陸微暖和湛明嫣扶住齊音然,湛明磊啞着聲音道:“大哥……”
湛明嫣將齊音然交給陸微暖,紅着眼圈走過來:“大哥,你這父親是怎麼當的?前車之鑑,好歹也給孩子做點檢查再說啊。還說什麼親老子,動刑有分寸……可憐的箏兒,有爹和沒爹一樣。我家那短命鬼莫名其妙地去了,就給我留下思晴思露,想起女兒們在沒父愛的環境下長大,就心如刀割,生怕她們以後因此有個不幸,現在看來,有爹還不如沒爹的!二哥你去把姨婆喊來,都什麼時候了,瞞瞞瞞,有意義嗎?!”
湛明嫣越說越氣,湛明儒只感到心痛地發麻,滿腦子都是幾十年前,醫生遺憾地對父親說的話,他站在旁側,感受到父親霎那的蒼老和哀慼,那滋味,他不想品嚐。
門一開,一箇中年女醫生走了出來,揭下口罩,神色正常。
湛明儒張了張嘴,竟失音了,胳膊一沉,妻子抱了過來,滿臉驚惶。
湛明磊鼓起勇氣,“孩子怎麼樣?”
“孩子並沒有大礙,都是皮肉傷,不過必須臥牀休養,直到痊癒。”這些醫生大都是湛家多年常用的,個個懂本分,只拿人錢財,與人解痛。
只是今日,面對的這羣人,卻並沒像正常家屬那樣,聽了平安消息後,就立刻鬆口氣,說謝謝,而是繼續用緊張的眼神盯着自己,那感覺好詭異。
湛明磊見大哥大嫂還是不吭聲,就再次挺身而出,“醫生……那……那個孩子……怎麼樣?”
醫生怔了怔,“孩子……我不是說都沒事了嗎?不過可別再打了,女孩子皮肉嬌嫩,哪受得住啊。”
“不不,我們是問……”湛明磊再接再厲,湛明儒已沉聲道:“沈醫生,我女兒的身孕,沒有大礙吧?”
於是沈醫生驚異了。
“身孕?!”她失了穩重,怪叫,“什麼身孕啊?”
“我女兒沒……流產吧。”齊音然終於有了做母親的勇氣,懇求地看着沈醫生,“您可以直說,我們撐得住。”
湛明儒也單刀直入,“我女兒懷孕了,剛剛的刑訊,是否對她的孩子造成致命打擊?會不會有後遺症?您直說,我們不怪您。”
沈醫生的樣子,宣佈她剛剛過了一個愚人節。
“我不知道湛先生或令嬡,是從哪個醫生手裡得出這個結論,但以我三十多年的行醫經驗來看……嗯……湛先生,湛夫人,令嬡……還是清白之身。”
湛藍箏只養了兩天傷,便讓闖進來的湛明儒從牀上直接掀到地上來,劈頭一巴掌先被打花眼睛,待黑霧和金星散去後,才發覺自己似個墩布條,讓湛明儒拖着往刑房走,她不由尖聲驚叫,手腳亂踢,“救命啊——!湛明儒要謀殺親女啦——!救命啊————!!!!!湛家要死人啦——!”
湛明儒一把將女兒推入刑房,幾步上去,又是一巴掌,力道狠辣,抽得湛藍箏撞翻刑架,摔到地上,嘴角腫脹發麻,張都張不開。
“喊。你還敢喊!”說話的是齊音然,不知何時跟了進來,“你這個撒謊成癖的壞孩子!你……你這回讓我和你爸爸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丟了人,出了醜!你還敢喊!”
齊音然修長的身子氣得又開始發抖,湛歆愛和湛虛衡趕快扶住,“媽,媽,您彆氣了!”
“有她在——”齊音然指着趴在地上的湛藍箏怒道,“我能少活好幾年!”
湛藍箏感到一隻瓶子在心裡炸開,冰涼的液體流了下來。
她擡頭說:“所以你們決定現在就弄死我,好給你們延年益壽對吧?”
湛明儒二話不說,過去一巴掌。再擡手的時候,湛虛衡拼命拉住,“爸,算了算了,姐姐禁不住您這麼打的!”
齊音然氣道:“衡兒讓開!讓你爸爸好好收拾你這個闖禍不斷,撒謊成性的姐姐!”
湛歆愛求道:“媽媽,您別生氣了,姐姐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了幾十年了!”齊音然愈發歇斯底里,“品德敗壞!還研究生呢?還想拿碩士學位?!嚇!你還上什麼學?!最基本的做人都成問題!”
傀儡們七手八腳地抓住湛藍箏,吊到架子上,湛明儒手裡的鞭子劈頭蓋臉抽過去,遍及周身的痛苦,讓湛藍箏感到自己就是一整塊生肉,被丟到屠刀下切割,皮被撕開,肉被割裂,鮮血滾滾而出。
“打啊!你慢慢打,你會後悔的!你們都會後悔的!”湛藍箏哽咽着喊道。
湛明儒聞言,鞭子下去的愈發緊了,湛藍箏驚悚地感到,她老子上次的確沒用力,而這回,十成多了吧?疼痛一波波襲過來,腦子很快就被裹挾得發昏,若不是胳膊被吊起,她一定會癱軟到地上去。
湛明儒看打得差不多,讓傀儡把血淋淋的女兒放下來,丟到地上,認罪書一擺,“簽字。”
湛虛衡蹲□子,將一支筆遞過去,“姐姐,簽了吧。”
湛歆愛放開齊音然,跪到一旁,“姐姐,你就聽爸媽的吧,這個掌門不當就不當了,好歹還是爸媽的女兒啊……姐姐……”
恐懼地看着湛藍箏身上的傷痕,條條皮開肉綻,湛歆愛也感到全身皮肉都跟着發緊。
湛藍箏丟開筆,於是湛虛衡和湛歆愛都被湛明儒喝離開,傀儡已扯開湛藍箏的上衣,提過了烙鐵——湛虛衡和湛歆愛一併尖叫,“爸爸!別!媽,您快勸勸爸爸!”
烙鐵火紅,蒸得絲絲白煙亂冒,這東西若是按到皮肉上……
齊音然猶豫一下,卻是茲一聲,湛藍箏赫然慘呼,道道白煙從她背後亂冒出來,一股皮肉焦灼味漫開,若不是傀儡死死按着,湛藍箏定然會痛到滿地打滾。
湛虛衡和湛歆愛一起喊了聲“姐姐”,又齊齊叫聲“媽媽”,語帶懇求。
第二塊烙鐵送過來,齊音然神色動了動,出聲道:“等等。明儒。”她走過來,對寒着臉的丈夫溫言說,“教訓是要教訓,也別太過。”
“弄不死她。”湛明儒只淡淡道,“反正,她就一個人。”
齊音然明白丈夫的所指,“她騙人是很可惡,不騙別的,偏給咱們來那麼一手,着實可氣!可烙鐵就算了吧,真會燙出問題。”
湛明儒說:“她自己就是個問題,以毒攻毒!”
湛藍箏緩過氣來,忽然將臉湊向那火熱的烙鐵,喊道:“不用你動手!我自己先破了相再說!”
齊音然尖叫了聲“箏兒”,後頭兩孩子都傻眼了,唯獨湛明儒巋然不動。
湛藍箏的臉,停在烙鐵前幾釐米處。
湛明儒冷笑:“湛藍箏,你帶種就烙啊。別老給我做樣子!”
湛藍箏一咬牙要貼過去,湛虛衡及時踢開烙鐵,“姐,你別犯倔好不好?!認個錯就那麼難嗎?”
湛藍箏冷笑道:“我哪裡錯了?無非就是不聽你們的話對吧?憑什麼一輩子都聽你們的?!”
齊音然責道:“天底下哪有孩子不聽家長的?就是父母錯了,孩子也該當面聽從,背後補救!”
湛藍箏用最不屑的口吻道:“既然已錯,爲何不能當面指出?還非要補救?萬一補救不及呢?!”
“我們哪裡做錯過?”齊音然氣紅臉,“湛藍箏,你捫心自問,我和你爸爸哪裡對不起你了?生你養你,給你吃給你喝,供你穿衣上學,你想花錢就給錢,你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你上了大學非要到外面租房子,你爸爸當時皺過眉頭嗎?哪家孩子能有這種自由?你還想怎麼着?!”
湛藍箏慢慢跪正了,她對父母說:“爸,媽,我就一個請求,讓我嫁給鳳曉白,好不好?”
“不行。”夫妻倆同時否決,齊音然道:“那男孩太不懂事!屢次頂撞我和你爸爸!這樣沒禮貌的孩子不能要!”
“他爲什麼頂撞您二位呢?”湛藍箏懇切地問。
“因爲他總是偏袒着你,不讓我們做父母的管教!”齊音然毫不猶豫。
湛藍箏從容說:“你們的女婿偏袒你們的女兒,只說明他的愛與可靠,難道做父母的,不願意自己的女兒能有如此忠實的丈夫嗎?”
湛明儒道:“你做錯了,他還偏袒你,豈不錯上加錯!”
“我哪裡做錯,而他又偏袒哪裡呢?您說個例子。”
“那次我和你媽媽親自上門搜查,他一再阻攔,不許我們進你的屋子。”湛明儒冷道。
湛藍箏恍然大悟,“原是如此。父親,我是湛家的掌門,誰讓你們搜查掌門的房間了?你們是帶了搜查證的警察嗎?我認爲曉白阻止你們,一點錯誤都沒有。”
湛明儒陰沉道:“你就是個不識時務的,若是找個男人也和你一個德性,等我和你媽媽老了,你們夫妻倆還不立刻攆走我們啊?!”
“說來說去,爸,媽,你們就是覺得掌控不住我,對吧?我是一個大活人,爲什麼要一輩子都聽別人的話呢?我自己的想法和心願去了哪裡?”湛藍箏質問。
“做錯事情還不聽話!你以爲你的想法和心願就是什麼好東西嗎?那都是錯誤的!是不可取的!你就該聽我們的!我們會害了你嗎?!”齊音然猛地揮手,急道,“撒謊就是一條!誰敢說你撒謊是對的?!”
“我爲什麼撒謊?因爲我不想讓烙鐵燙到我身上來!誰會歡天喜地去迎接烙鐵?屠刀下的撒謊有錯啊?爲什麼不去問問做父母的爲何要把一塊烙鐵放到女兒身上來?!”
湛明儒厲喝道:“撒謊不是你唯一的選擇!你可以簽字!”
“我爲什麼要在一封陰謀推翻我,而且疑點重重證據根本不足的認罪書上簽字?!”湛藍箏大聲道,“這個家,我是掌門!不是你們!你們有沒有搞明白這一點?!”
“你根本就沒有能力當掌門!”齊音然斥道,“勉強讓你上來了,就該聽從有能力者的建議!要不你就下來!”
“你們怎麼知道我沒有能力當掌門?!”湛藍箏反問。
“就你的那些做法,哪一種像有能力的?!連父母的話都不聽!你做人就有問題!還配談能力嗎?!”齊音然罵道。
湛藍箏露出釋然的笑,“我懂了,我的‘沒能力’,就是沒聽你們的話。爸媽,您二位是聖人啊?聖人都有說錯話的時候呢。我幹嘛要把你們的想法,強行當作我的想法去服從,去執行,去頂禮膜拜呢?“
湛藍箏擡起頭,竟已淚流滿面。
她真摯地說:”父母是值得兒女尊敬的,我從不否認這一點,父親,母親,我尊重你們,也愛你們,但這並不代表我要永久地,無條件服從你們,就好像你們愛我,才因此要指出我的缺點,讓我及時糾正一樣。兒女對父母的尊重,從來就不意味着完全的贊同!徹底的服從,那不是尊重,是欺騙!”
“你——!”齊音然氣得發抖,“明儒,你,你看看,你看看她還這樣不知悔改——”
湛明儒盯着湛藍箏,緩聲道:“如果你一定要和鳳曉白結婚,可以。條件是,退位。”
湛藍箏說:“曉白是我的愛情,掌門是我的事業,都是我的,我一個都不放棄。”
湛明儒道:“把她綁到刑凳上,用藤條狠狠地打!”
湛垚臉色慘白地跑進公寓,環視一圈——鳳曉白和江宜月站了起來,賈文靜直起身子,程澄急急從廚房跑出,孫橋賴在沙發上,方丹霓坐在窗臺翻雜誌,卓非和羅敬開正在電腦前打遊戲。
“打聽到了嗎?這麼多天,總有個消息了吧?”江宜月急切地問。
湛垚關了門,“水。”
程澄迅速端過杯子——如果不是孫橋扶一把,她大概會激動到把杯子扣到湛垚腦袋上。
湛垚一飲而盡,猛地坐到茶几上。
“他們——”湛垚抹抹嘴,“對我姐姐用刑了——”
一片死寂中,程澄低低喊聲“神”,坐到賈文靜身旁,賈文靜倒是站起來了,“什麼刑?”女警花沉住氣問。
湛垚說:“第一次,先是鞭子抽——”
由程澄,羅敬開,卓非三人組合到一起,發出一聲“嗬”。
“然後用拶子拶手指頭——”
“嗬——!”
“然後拿藤條打——”
“嗬嗬——!!”
“然後上了烙鐵——”
“嗬嗬嗬——!!!”
“第一次就完了。”
“神啊!”程澄難以置信地叫,“第一次?第一次?什麼叫第一次?!XXX個什麼第一次啊?!”
“就是說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羅敬開麻木地說,“真他媽不是東西。原諒我罵人。”
“你是正確的。”卓非好意安慰羅敬開。
賈文靜顫聲問:“然後呢?現在第幾次了?”
“就兩次。”湛垚說,“第二次,比較慘烈。”
江宜月立刻坐到地上,湛垚趕緊扶起她,“那我還敘述嗎?”
“說。”鳳曉白的聲音,十分陰冷。
湛垚不由抖了抖,“姐夫——你——確定——”
“說。”鳳曉白微微一笑,寒意四射,湛垚打了哆嗦,“那個……大家都沉住氣……”
“說啊!”江宜月尖聲道。
“第二次是我大伯父,把我姐姐從牀上給拖下去的,我姐姐舊傷還沒癒合,一路給拖到刑房,然後吊起來就抽——”
程澄尖利地叫,幾乎穿碎玻璃。
賈文靜大聲道:“淡定!”
“——放下來,用烙鐵烙後背——”
賈文靜踢翻腳邊的垃圾桶,程澄小心道:“淡定。”
“——然後用藤條打,據說打得血肉模糊,整個人昏死過去——喂!據說,據說!懂不懂‘據說’的含義啊?!你們幾個要幹嘛去?!淡定,淡定啊!淡定點啊!”
賈文靜和江宜月當先衝到門口,程澄緊隨其後,羅敬開和卓非也都跟上,鳳曉白最快,站在門前,回過身,面無表情。
湛垚看了看這陣勢,真如他所渴望的那樣——微弱,而團結,星星之火的倔強。
心中一暖,點頭道:“好!如果大家都沒意見,那麼我帶路!”
“是爺們就上!救朋友掃不平,義不容辭!”羅敬開揮拳,卓非趕緊跟着一起喊號子,方丹霓悠然走過來,“都要去啊——那要不然開我的車呢?或者用我的魅力把門喊開?我看你們個個凶神惡煞,人家可不見得會開門呢。”
賈文靜冷道:“都不用。別牽連你們了。我一個人回隊裡報個假案,帶幾車人過去搜查,湛垚你告訴我大致方位,我們進去直接搶人,到時候人在手,一身傷痕累累的……容不得湛家狡辯!我也不管湛家有個什麼破權勢,反正就是隊裡開除我,我也認了。是我害了湛藍,是我害得她,是我把她拷進去,給了她家收拾她的理由和機會……”聲音微微發抖,程澄默默地抱住她,江宜月伸手開門鎖——鳳曉白攔住了。
“都回去。”鳳曉白平靜地說,“一個都不要去。繼續等消息。”
江宜月揮拳而上——她認定鳳曉白能躲開。
但是鳳曉白沒有躲,於是臉腫了一半,嘴角流血。
鳳曉白擦也沒擦,淡淡地笑,“打得好。月亮,回去坐着。”
“爲什麼?”江宜月輕聲問。
鳳曉白說:“等消息。”
“我把消息都帶回來了!”湛垚喝道,“鳳曉白,別讓我白喊你‘姐夫’!”
鳳曉白說:“你的確白喊了,都回去坐着,誰要出這門,先過我這關。”
湛垚拎起鳳曉白的領子,一拳過去,鳳曉白另半邊臉也腫了。
“我姐姐那麼愛你,甚至不惜和家人反目——”湛垚寒着聲音道。
他記得清楚,湛歆愛告訴了湛思露,湛思露告訴了陸微暖和湛明嫣,而後兩者,又告訴了自己的那些細節——
“刑房中,我姐姐被抽得鮮血淋漓,她跪在地上,懇求那對噁心的父母,希望他們能允許她嫁給你。她維護你,珍惜這段感情,在遭到拒絕後,我姐姐就不再退讓,她寧可遭受捶楚,也要嫁給你,她寧可忍飢挨餓,被打得體無完膚,也要爭取這個嫁給你的自由,她把這個視作最寶貴最不可割捨的利益與心願!而你呢?鳳曉白,你他媽還要等什麼消息?等到我姐姐功力被廢,就此成了玄黃界的廢人,被逐出湛家流落於天寒地凍中,任人宰割嗎?!”
江宜月哭了,程澄擦着眼睛,賈文靜攥拳頭,羅敬開呵斥着“是男人就上”,卓非垂下頭,方丹霓沉默一刻,“我很佩服湛藍的執着。湛藍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參與她家的事情,但總不能看着她被折磨,還無動於衷。居家好男人,讓開吧。我們是去搭救朋友,不是合夥犯罪。”
鳳曉白說:“不。”
湛垚舉起拳頭,讓孫橋攔下。
“聽他的,回去。”孫橋魄力十足道。
程澄粉拳襲來,孫橋利落地打回,“我不是某個愛犯君子病的傢伙,警告你們幾個,別跟我來這套,誰要當下一個,手骨捏碎。”
“給個理由!”賈文靜厲聲說。
孫橋說:“回去坐着。”
沒人動。
孫橋冷笑,“敬酒不吃——”
一掌過去,羅敬開先飛出去,緊跟着卓非滾來,倆人跌了一團;賈文靜一驚,眼前一花,摔到沙發上,餘光看着方丹霓也跟着飛過來,這倆人抱成一團。
孫橋丟出方丹霓後,掃了程澄一眼——程丫頭瑟縮一下,又站直身子,“你扔我出去吧,最好從窗臺丟出去,我直接去救湛藍。”
湛垚冷道:“孫橋,玄黃界的人,不是打不起。你最好給我一個理由。”
他亮出符咒,綠光冒起。
孫橋說:“等消息。”
“到底等XX什麼消息?”湛垚怒道,符咒襲向孫橋,孫橋閃身一躲,湛垚再度逼近,手中掐訣,綠光奔流而來,孫橋步法變化,順手抄起一旁的長柄掃帚,對上湛垚的玄黃之法!
這回江宜月和程澄都離開門,追過去喊“別打”。鳳曉白知道那倆人都有分寸,也不擔心。此時此刻,他緊緊貼着冰涼的門板,整顆心裡只有湛垚喊的那些話,是羅敬開那句“是男人就上”。
他眼前只是心愛的湛藍,傷痕累累,軟倒在地,飢寒交迫的悽楚樣子。
她需要那個許諾保護她,給她安全感的人,及時出現。
但是那個人,無能地只配守在後方,被動地等消息。
湛藍,你到底如何?!
是否你已無力再聯繫我們了?
若真是如此……那我就不能等了……
右臂忽然一彈一彈的,就好像一堆手指頭正在那上面跳舞。
他心中一動,急忙背過身去,偷偷捋開袖子——
原先的那枚紅圓印記早已褪下去,可不知怎地,此刻竟盈滿綠光,那綠光水一樣溢流出來,在他的手臂上,組成一行行綠色的字——
迅速躲開一切視線,務必秘密接收消息。收到此條,指尖點綠光圈後,在左手臂寫字回覆。
藍。
作者有話要說:不虐了不虐了,大家都放心往下看吧!絕對比葉子香甜得多啊!